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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元春省親（局部）


紅樓夢第十八回，寫賢德妃賈元春省親，晚上七點多從皇宮出發，返抵賈府大約已在八點以後，再從更衣、遊覽大觀園、禮佛、賈家上下拜見、夜宴等一系列活動下來， 到了丑時三刻（凌晨一點四十五分），執事太監回稟，敦請賢德妃回宮，前後在賈家待了不到六個小時，賈家卻為此花費百萬銀兩，籌備兩年，元春省親也算得上史上最貴的一次「回娘家」，但在熱鬧繁華的背後，許多的過程細節卻值得深思……

元妃省親是賈府權勢的巔峰，同時也是賈府沒落的開始！

元妃省親，雖然篇幅不大，但卻是賈府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通過元春晉升賢德妃，被賜回家省親，賈府的權勢達到了頂峰。整個元妃省親的過程，體現了封建社會下的尊卑貴賤、禮法制度，而在金碧輝煌的外表下，整個省親的事件，也籠罩在一種相對悲涼的情景中，這也暗伏著賈府日後的衰敗。

元妃省親，緣於元春晉升為賢德妃。那日正值賈政壽誕，合家大小正為其祝壽，這時有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唬的賈赦賈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戲文（編按：唱戲的戲詞），撤去酒席，擺了香案，去中門跪接。賈政被宣召入宮，一家大小心中皆惶惶不定。最後，從管家賴大及夏太監口中得知賈元春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於是，賈母等人有品級的夫人們，連忙入宮謝恩。而寧榮兩處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賈元春晉升為貴妃，標誌著賈府由原來的公侯之家，進一步晉升為皇親國戚，賈政也就自然成為皇帝的老丈人，也就是所謂的「國丈」，賈府的權勢也進一步的得到了提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了。

元春晉升為貴妃，得太上皇的眷顧恩賜，准許正月十五日，回家省親。得知元春即將回府省親的消息，賈府內的一干人等立刻忙碌起來。賈薔馬上被派去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編按：紅樓十二官，為了元妃省親從蘇州買來唱戲扮演的十二個女子，名字均有一「官」字，戲班解散後成了賈府的丫鬟），置辦樂器行頭等事，而此間重中之重則是元春省親別墅（編按：大觀園）的建設。省親別墅是在寧榮二府花園等處的基礎上，改擴建而成的。先令匠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當日寧榮二宅，雖有一小巷截斷不通，然這小巷亦係私地，並非官道，故可以連屬。會芳園本是從北拐角牆下引來一股活水，今亦無煩再引。其山石樹木雖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杆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神秘的人物老明公號山子野者，一一籌畫起造。

當省親別墅營建完畢，就涉及到園內各種樓台亭榭的命名和挑聯的內容。於是賈政、清客，帶著寶玉巡看新告竣的大觀園，擬題匾對。而透過賈政、寶玉的眼睛，作者也第一次就把園的規模、方位、建築布局、山水特色等等作了全面的介紹和重點的描繪。而結構繁複、景物眾多的大觀園很快地就在我們讀者心目中留下如此清晰、深刻的印象。

大觀園中的幾處房子，後來都分給寶玉和他的姐妹們居住，作者也預先描繪這些各具不同特點的景色，以便用它作背景來烘托以後房主人的典型性格。如瀟湘館用竹來烘托黛玉的性格，與她「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特點很相稱。她容易傷感悲愁，所以又把竹子與瀟湘的傳說典故連在一起。稻香村的環境不但與守節寡慾的李紈性格協調，就連楹聯用「浣葛」等事，也與她家教素重封建婦德、認為女子「以紡績井臼為要」、自己也「惟知待親養子」等情況相稱。蘅蕪苑（編按：薛寶釵住所）花木全無，幽冷軟媚，怡紅院（編按：賈寶玉住所）蕉棠兩植，紅香綠玉，也都有意無意與房主人有關。

此外，賈政讓寶玉擬題匾對，一方面是在考驗寶玉才學，希望寶玉能夠在自己的賓客中間露臉；另一方面，寶玉是元春最為疼愛的兄弟，讓寶玉親自擬題匾對自然會讓元春高興的，而且寶玉能擬題匾對，也說明了賈政夫妻對寶玉的教育是有效果，元春也會滿意的。在整個擬題匾對的過程中，寶玉的表現也是相當不錯的，各種的擬對題名等也讓賈政等比較滿意。當然這裡，賈政的賓客也是十分謙虛的，以他們的才學完全可以勝任擬題匾對的工作，但他們知道賈政的用意，是故意讓寶玉露臉，所以一個個謊稱不行，讓寶玉的完成。可賈政雖然心內滿意，但臉上還是要擺出一副家長的尊嚴，老古板的樣子，訓斥寶玉，藉此來保持自己的威嚴。


上圖：元春省親（局部）


這裡也有一個小插曲，就在稻香村的跟前，一場關於稻香村的爭論。賈政認為在大觀園的內安排一處仿村莊的建築，可以使氣象煥然一新，令人流連。可寶玉卻以「天然」為引子，言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顯然，這反映出寶玉與賈政在審美觀上的大相逕庭，寶玉認為天然而成則為真，刻意穿鑿則過假了，從這裡可以看出寶玉與賈政的人物性格，寶玉是處處真性情的流露，賈政則有著官宰之人虛偽的一面。

擬題匾對後，省親的諸項事宜已盡完備，展眼元宵在邇，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幙，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閒人。賈赦等督率匠人紥花燈煙火之類，至十四日，俱已停妥。這一夜，上下一通不曾睡。 可見元春省親，不是簡簡單單的姑娘回門子，而是代表皇帝回家探親，各種準備事項無疑體現出皇家的威嚴和禮節。


上圖：元春省親（局部）


至十五日，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靜悄無人咳嗽。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這寫出了元春省親的隆重與禮節。元春進園，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這指出賈府的驕奢生活（編按：《紅樓夢》第十八回原文為：「且說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也暗伏賈府日後的衰敗的原因。至賈母正室，元春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不迭。

這一細節，寫出了，元春此時不僅僅是賈府的姑娘，而更是皇室成員，皇帝的妃子，是代表「君」的，所以，賈母等此時不能按長幼行禮，而是要按照尊卑貴賤的禮法，給元春下跪。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這一句也指出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元春作為皇帝的妃子平日是無法與親人見面的，也暗指出元春日後的悲劇。接著賈母等讓賈妃歸座，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後東西兩府掌家執事人丁在廳外行禮，及兩府掌家執事媳婦領丫鬟等行禮畢。賈妃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王夫人啟曰：「外眷無職，未敢擅入。」賈妃聽了，忙命快請。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國禮，亦命免過，上前各敘闊別寒溫。可見元春省親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禮法的嚴格約束，和普通女孩子回娘家是無可同日而語的，與賈母、王夫人等也無法說過多的家常，只能說一些官話與客套話。而元春歸省跟親人見面出來頻率最高的詞居然就是「嗚咽」、「哭」，好像並不是貴妃衣錦還家，竟然是來跟家人生離死別了。實際上，元妃省親既是生離也是死別。

接下來是賈政前來問安。受到禮法的約束，做父親的賈政更連見女兒一面都不可能，有話要說也必須象臣子對皇帝那樣奏啟，而且一個只能在「簾外問安」，一個則只好「垂簾行參」。元春倒想跟父親說幾句心裡話，隔簾垂淚說：「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然骨肉各方，終無意趣！」這話說得很動情：莊戶人家，雖然吃的是醃菜穿的是布衣，但是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享受天倫之樂。我們現在雖然已經富貴到極點，但是卻骨肉分離，想想真沒有什麼意思！而賈政的回話，卻完全是所謂的「官話」，一點沒有所謂的兒女親情，天倫之感。他的話十分謙卑，甚至是自損，明明是世家大族，偏說是什麼「草莽寒門」；人家都說「上昭祖德」，他卻偏要說「下昭祖德」。為了「頌聖」，當然不妨自卑自污，把賈家人說成是「雞群鴉屬」，或者比作別的什麼也都無不可。後面，他更是說到「願我君萬壽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幸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懷，更祈自加珍愛。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庶不負上體貼眷愛如此之隆恩也。」這更完全是君臣之間的對話了，絲毫沒有半點親情可言了啊。

那元春在禮法的約束下，也無法隨意說話，共敘親情，也說一些囑「只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記念」等官話的言語。 而元春的親弟弟，最為疼愛的賈寶玉，也無法接近元春，因為無諭，外男不敢擅入。最後，在元春的詔諭，才能准許入內與元春見面。


上圖：元春省親（局部）


與家人一一見面後，根據行程的安排，在寶玉等人的陪同下，元春開始暢遊大觀園，並將自己喜愛的幾處地方，一一賜了名字。大排筵宴後，元春命眾姊妹及寶玉等題詩題匾，眾人紛紛呈上詩作，元春看罷，唯有林黛玉和薛寶釵的詩作堪稱最佳，這也說明林黛玉與薛寶釵是賈府中的第一流詩人。此時，唯有寶玉犯難了。他奉命作詩尚未完成，正在思索字句，看著為難的寶玉，林黛玉與薛寶釵卻有著不同反應。雖然，她們都關心賈寶玉，可嚴遵禮法的薛寶釵，只是私下小心翼翼地提醒寶玉，把『綠玉』的『玉』字改作『蠟』字就是了，而林黛玉卻公然在元妃的眼皮子底下代寶玉作詩，這完全就是明顯的作弊，可林黛玉卻毫不理睬。這不僅反應出林黛玉對寶玉的深情關懷，還反應出林黛玉對禮法約束的輕視。

題詩作罷，又進入看戲的環節。元春點了四齣戲，第一齣，《豪宴》，第二齣，《乞巧》，第三齣，《仙緣》，第四齣，《離魂》。而這四齣戲，根據脂硯齋批語揭明，省親時四齣戲依次寓意是暗伏全部書的四大關目，也就是賈府日後的故事，即：伏賈府之敗，伏元妃之死，伏甄寶玉送玉，伏黛玉之死。在看戲的過程還有一個小花絮，就是齡官因表演出色，元春欽點其再演兩齣戲。賈薔要她做《遊園》、《驚夢》二出，她因不是本角的戲，不肯做，定要做《相約》、《相罵》。賈薔扭不過她，只好依了她，賈妃看了，「甚喜」，說「不可為難這女孩子，好生教習」，又賞她東西。且不論「相約」「相罵」出自《釵釧記》，描寫丫環跟老夫人絆嘴，單論她在皇妃面前毫無奴顏婢膝，這種風姿傲骨，就足以令一班鬚眉濁物相形見絀了，也反映出齡官獨立傲氣、不畏權貴的性格。

看戲完後，元春依例，從賈母開始，到弟兄姐妹、以及府內諸奶娘、丫頭、下人一一賞賜。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駕迴鑾。」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掛念，好生自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可見這次省親花費之巨，連元春也感覺太奢靡。而一場宏大隆重的元妃省親，也在太監的高呼聲中結束了。

縱觀，元春整個省親的事件，無疑是賈府的權勢達到了最巔峰的時刻。元春省親，儘管是打著所謂「天倫親情」的牌子，但整個省親過程卻要嚴格遵守禮法的要求，任何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無法隨意而為，而是時時刻刻受到嚴格約束的，我們基本上看不見普通百姓人家，那種姑娘回娘家的天倫之樂，有的只是禮法層層約束和十分冰冷的官話對話。

而省親事件看似在花團錦簇、一面祥和的氣氛中進行，但元春時常的哭啼，也給省親事件帶來了悲涼的感覺，好像並不是貴妃衣錦還家，竟然是來跟家人生離死別了。此外，元春省親，賈府過度的花費，那銀子花的就如同流水一般，給賈府帶來了巨大的財政包袱，也為賈府日後帶來了嚴重的經濟危機，間接為賈府日後的衰敗埋下了伏筆。正所謂物極必反，元妃省親是賈府權勢的巔峰，同時也是賈府沒落的開始，暗伏這賈府日後的敗亡，這也是元妃省親另一個方面的體現了。

延伸閱讀：
秋水軒批註《紅樓夢》第十八回：元妃省親----賈府最後的豪宴


上圖：元春省親（局部）


【文章出處】
《每日頭條》
〈元妃省親是賈府權勢的巔峰，同時也是賈府沒落的開始！〉
2016-10-27
網址：
https://kknews.cc/zh-tw/culture/l8orn59.html
作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