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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誠意伯文集》。旨在藉賣柑者的話，諷刺當朝文臣武將「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顢頇無能，並寄託作者的政治理想，是一篇具有寓言性質的雜文。

所謂「寓言」，即以淺近假託的事物，寄寓深奧的道理，不論規諫或諷刺，都是利用故事來傳達一個抽象的意旨。作者選取當時流傳眾口的題材加以改寫，運用賣柑者的故事，闡述朝廷官員無能的社會現實，以達諷諭的目的。雖有寓言的性質，但其意在論政，在冷嘲熱諷中，揭露當時朝廷之病。

全文以「欺」字為基礎，藉「賣柑者言」，寄託論政之意，以小喻大，藉事言理。行文辭氣沛然，文字犀利，情屬憤世，但結構嚴謹，說理有據；一問一答的形式設計，描寫鮮活，對比鮮明，在剴切中寄寓深沉的現實反省，賣柑者的回答，亦是訓諫當世的警語。文末作者「默默無以應」，正是不以「言對」，而以「情應」的慨嘆，賣柑者或許是如東方朔之類的「憤世疾邪」者，作者藉此文以諷喻言志，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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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柑者言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之。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衒外以惑愚瞽也？ 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於子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臯之業耶？盜起而不知禦，民困而不知救，吏姦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託於柑以諷耶？

【文章出處】
《誠意伯文集》
〈賣柑者言〉
原作者：劉基（劉伯溫）


上圖：劉基（圖片引自網路）


第一段段旨：記敘杭州賣柑者所賣柑橘外表新鮮，內如敗絮，作者責其詐騙。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善於儲存柑橘），涉（經過）寒暑（一寒一暑，大約一年的時間）不潰（爛掉）。出（拿出）之燁然（光彩鮮明的樣子。燁，音ㄧㄝˋ，火光盛大的樣子。此指明亮、燦爛），玉質（質地像玉一樣溫潤）而金色（顏色像黃金一樣亮麗）。
譯文：
杭州有一個賣水果的人，很會儲存柑橘，經過快一年都不會潰爛；拿出來的時候，看起來非常光潔，質地溫潤如玉，顏色像金子那樣亮黃。

置於市，賈（音ㄐㄧㄚˋ，通「價」，價錢）十倍，人爭鬻（音ㄩˋ，買或賣，此指買）之。
譯文：
放在市面上，價錢是一般的十倍，人人爭相購買它。

予（我）貿（交易、購買）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乾若敗絮（破舊的棉絮）。
譯文：
我買了一個，剖開它時，好像有股煙撲向嘴巴鼻子，仔細看它裡面，乾枯地就像破舊的棉絮一樣。

予（我）怪而問之曰：「若（你）所市（賣、出售，作動詞用）於人者，將以實（裝，滿作動詞用）籩豆（籩豆，皆古代禮器。籩，音ㄅㄧㄢ，以竹為之。豆，木陶銅製者皆有）、奉祭祀、供賓客乎？將衒（音ㄒㄩㄢˋ，通「炫」，誇耀）外以惑（迷惑）愚瞽（傻子和瞎子。瞽，音ㄍㄨˇ，盲人）也？甚矣哉（太過分了），為欺也！」
譯文：
我覺得很奇怪，便問他說：「你賣給人家的東西，是將要用來裝在籩豆裡、供奉祭祀、招待賓客的嗎？還是故意只把外表弄得好看，來愚弄那些傻子瞎子呢？這樣子是騙人呀！實在是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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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段旨：賣柑者指稱世多騙子，當朝文武皆欺世盜名之輩。

賣者笑曰：「吾業（從事某職業，作動詞用）是（此，指從事這種賣柑工作）有年（有很多年）矣，吾賴是（此）以食（養活）吾軀。
譯文：
那賣柑的笑著說：「我從事這行已經好幾年了，我靠著這個工作，養活我自己。

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唯獨，只有）不足（不能滿足）於子（您）乎？
譯文：
我賣它，人家買它，從來沒聽見別人說過什麼話，卻唯獨不能滿足您的需求嗎？

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只有）我也乎？吾子（您）未之思也。
譯文：
世上騙人的人太多了，竟然只有我一個人嗎？先生您是沒仔細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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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夫佩虎符（虎形的兵符，古代國君授予兵權的信物）、坐皋比（皋，音ㄍㄠ ㄆ一ˊ，虎皮，指武將的座席）者，洸洸乎（威武的樣子。洸，音ㄍㄨㄤ）干城之具（捍禦國家的將才。城，城池。具，才能，此指人才。古人以「干城」為捍衛國家之意）也，果（果真）能授孫吳之略（孫武、吳起的兵法謀略。孫武，春秋齊人，吳王闔閭任用為將，破楚，著有《孫子兵法》。吳起，戰國衛人，初為魯將，後為魏文侯將，擊秦，屢建奇功。再為楚相，使楚富強。著有兵書《吳子》）耶？
譯文：
如今那些佩著虎形兵符、坐著虎皮座椅，外表看來威武英勇的樣子，好像捍衛國家的將才，但果真能策畫像孫武、吳起那樣的韜略嗎？

峨（本為高聳，此指戴，作動詞用）大冠（大冠，高帽子）、拖（曳引、拉）長紳（文官束好腰帶後，下垂的部分）者，昂昂乎（氣度不凡的樣子）廟堂之器（朝廷中的重要人物。廟堂，此指朝廷）也，果能建伊臯（伊尹，輔佐湯滅夏桀，湯之賢相。臯陶，音ㄍㄠ ㄧㄠˊ，舜之刑官。二人皆古代著名政治家）之業（事業）耶？
譯文：
那些戴著高大帽子、拖著寬長帶子，外表看起來氣度不凡的樣子，個個都像是朝廷的棟梁，但果真能建立伊尹、臯陶的功業嗎？

盜起而不知禦（抵抗），民困而不知救，吏姦而不知禁，法斁（音ㄉㄨˋ，敗壞法律敗壞）而不知理（整飭），坐（徒然、白白地）糜（音ㄇㄧˊ，浪費）廩（音ㄌㄧㄣˇ，米倉）粟（廩粟，指國家公糧）而不知恥。
譯文：
盜匪作亂卻不知如何抵禦，百姓困窮而不知道去解救，官吏狡詐而不知道制止，法律敗壞而不知道整飭，白白地浪費公糧而不知道羞恥。

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醉飲醇厚的美酒。醇，音ㄔㄨㄣˊ。醴，音ㄌㄧˇ）而飫（音ㄩˋ，飽食）肥鮮（飽食肥美的魚肉）者，孰不巍巍（高大的樣子）乎可畏、赫赫（顯赫的樣子）乎可象（效法，為人表率）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
譯文：
看他們坐在高堂上，騎著大馬出門，醉飲醇厚的美酒，飽食肥美的魚肉，哪個不是威嚴得令人敬畏、顯耀得令人效法，又何嘗不是外面像黃金美玉、裡面像破舊棉絮呢？

今子（您）是（此，指這種現象）之不察（即「不察是」，沒有明察這種現象，指未明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事），而以察吾柑！」
譯文：
如今先生您不明察這種現象，卻單單來挑剔我的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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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段旨：作者默無以應，退思其言，以賣柑者類似東方朔滑稽之流，寄寓諷諭之旨。
 
予默默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像）東方生（東方朔，漢武帝時大夫，善辭賦，性詼諧，常以滑稽之言進行諷諫。事見《史記．滑稽列傳》）滑稽（詼諧、機智、能言善道的人。滑稽，音ㄍㄨˇ ㄐㄧ）之流（類、輩）。
譯文：
我聽完之後，默默地說不出話來。回去想想他的這些話，很像東方朔這類能言善道的人。

豈其憤世疾邪（對黑暗世道表達憤慨、對邪惡勢力表示痛恨。疾，憎恨）者耶？而託於柑以諷（假託柑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來作諷勸）耶？
譯文：
難道他是一位對黑暗世道表達憤慨、對邪惡勢力表示痛恨的人嗎？因而假託柑來嘲諷世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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