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jpg
想像示意圖


題解

北宋名臣韓琦(編按: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的「韓太尉」),位至丞相,封衛國公,後封魏國公,榮歸故里相州(今河南安陽),在自家後園建堂,名為「晝錦堂」,請歐陽脩作記,全文無一字述及晝錦堂的建築裝設,而著筆於韓琦的志向與德業,屬於雜記類古文。

本文以世人「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為主題,襯托韓琦的節操,不以世俗的富貴還鄉為榮,推致榮耀於邦家,點出儒者的胸襟氣度。文分三段:首段說明世俗所謂的衣錦榮歸,點出「晝錦」二字。次段說明韓琦心志,心存邦家社稷。末段敘述韓琦一生,把世俗所重的晝錦之榮一筆撇開,以此為戒。

相傳歐陽脩寫好本文送出之後,開頭二句本為「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事後歐陽脩覺得字句不妥,派人追回,補上兩個為「而」字,成為今日流傳的「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從中可體會文言文虛字運用的奧妙。

延伸閱讀:

趙孟頫書〈相州晝錦堂記〉書法欣賞

相州晝錦堂記.jpg
上圖:河南安陽韓琦故宅.晝錦堂記碑


相州晝錦堂記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蓋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諮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爲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爲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爲公貴;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
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讎、矜名譽爲可薄。蓋不以昔人所夸者爲榮,而以爲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爲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爲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脩記。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歐陽文忠公集》)
相州晝錦堂記
原作者:歐陽脩


韓琦.jpg
上圖:韓琦


註釋翻譯

(一)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譯文:
做官做到將相,富貴之後返回故鄉,這從人情上說是光榮的,從古到今都是這樣啊。

蓋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輕視)而侮之。若季子(蘇秦)不禮於其嫂,買臣(朱買臣)(被)棄於其妻。
譯文:
大概士人在仕途不通的時候,困居鄉里,那些平庸之輩甚至小孩,都能夠輕視欺侮他。就像蘇季子不被他的嫂嫂以禮相待,朱買臣被他的妻子嫌棄一樣。

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並肩,形容人多)累跡(接踵,形容人多),瞻望諮嗟(讚嘆);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驚駭流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
譯文:
可是一旦坐上四匹馬拉的高大車子,旗幟在前面導引,而騎兵在後面簇擁,街道兩旁的人們,一齊並肩接踵,一邊瞻望一邊稱羨,而那些庸夫愚婦,恐懼奔跑,汗水淋漓,羞愧地跪在地上,面對車輪馬足揚起的灰塵,十分後悔,暗自認罪。

此一介(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穿)錦之榮者也。
譯文:
這麼個小小的士人,在當世得志,那意氣的壯盛,以前的人們就將他比作穿着錦繡衣裳的榮耀。

韓琦故宅.png
上圖:河南安陽韓琦故宅


(二)

惟大丞相魏國公(韓琦)則不然:公,相(相州,今河南安陽)人也,世有令(美)德,爲時名卿。
譯文:
只有大丞相魏國公卻不是如此,魏國公,是相州人士。先祖世代有美德,都是當時有名的大官。

自公少時,已擢(拔取)高科,登顯仕;海內之士,聞下風而(與)望餘光者,蓋亦有年(已有多年)矣。
譯文:
魏國公年輕時就已考取高等的科第,當了大官。全國的士人們,聽聞他傳下的風貌,仰望他餘下的光彩,大概也有好多年了。

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誇)耀之也。
譯文:
所謂出將入相,富貴榮耀,都是魏國公平素就應有的。而不像那些困厄的士人,靠着僥倖得志於一時一事,出乎庸夫愚婦的意料之外,爲了使他們害怕而誇耀自己。

然則高牙(牙旗)大纛(音ㄉㄠˋ,古代軍隊或儀仗隊的大旗,不足爲公榮;桓圭(古代三公所執玉圭袞冕(古代帝王和三公禮服),不足爲公貴;
譯文:
如此說來,高大的旗幟,不足以顯示魏國公的光榮,玉圭官服,也不足以顯示魏國公的富貴。

惟德被(施於)生民,而功施(施於)社稷,勒(刻)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難道只是)(誇)一時而榮一鄉哉!
譯文:
只有用恩德施於百姓,使功勳延及國家,讓這些都鐫刻在金石之上,讚美的詩歌傳播在四面八方,使榮耀傳於後世而無窮無盡,這纔是魏國公的大志所在,而士人們也把這些寄希望於他。難道只是爲了誇耀一時,榮耀一鄉嗎?

趙孟頫書相州晝錦堂記.jpg
上圖:元.趙孟頫書相州晝錦堂記(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三)

公在至和(宋仁宗年號)中,嘗以武康之節(武康節度使),來治於相(相州),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音ㄨㄟˋ,贈送)(相州)人。其言以快恩讎(仇)、矜名譽爲可薄(鄙夷為恥)
譯文:
魏國公在仁宗至和年間,曾經以武康節度使的身份來治理過相州,便在官府的後園建造了一座晝錦堂。後來又在石碑上刻詩,贈送給相州百姓。詩中認爲,那種以計較恩仇爲快事,以沽名釣譽而自豪的行爲是可恥的。

蓋不以昔人所夸(誇)者爲榮,而以爲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爲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
譯文:
不把前人所誇耀的東西當作光榮,卻以此爲鑑戒。從中可見魏國公是怎樣來看待富貴的,而他的志向難道能輕易地衡量嗎?

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不論平時或患難,氣節始終如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大臣儀態從容端莊),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
譯文:
因此能夠出將入相,辛勤勞苦地爲皇家辦事,而不論平安艱險,氣節始終如一。至於面臨重大事件,決定重大問題,都能衣帶齊整,執笏端正,不動聲色,把天下國家置放得如泰山般的安穩,真可稱得上是國家的重臣啊。

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刻記)彝鼎而被(施於)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譯文:
他的豐功偉績,因此而被銘刻在鼎彝之上,流傳於絃歌之中,這是國家的光榮,而不是一鄉一里的光榮啊。

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爲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譯文:
我雖然沒有獲得登上晝錦堂的機會,卻榮幸地曾經私下誦讀了他的詩歌,爲他的大志實現而高興,並且樂於向天下宣傳敘述,於是寫了這篇文章。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脩記。
譯文: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脩記。

晝錦堂.png
上圖:河南安陽晝錦堂原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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