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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明．石銳．朱買臣負薪讀書（局部）（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陸文定公集（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晚明小品是晚明時期（約從萬曆年間至明亡七十年）流行的文學作品，其特點在於短小精煉，體裁上序、跋、記、傳、銘、贊、尺牘等皆可適用，不抱一格。內容上則具有反傳統的精神、追求情趣韻，用語通俗而題材豐富，著名作家有公安三袁、竟陵派的鍾惺、譚元春，以及徐霞客、王思任與張岱等人。

本文〈九山散樵傳〉，選自《晚明二十家小品》，作者為晚明文人陸樹聲。文中的「九山散樵」是一位阮籍式的豪放高人，無意仕進，行事不拘形跡，也是陸樹聲的自號及他的理想化身。

陸樹聲（1509年—1605年），本名林樹聲，字與吉，一字維吉，號平泉，又號無諍居士、長水漁隱、適園主人、九山山人、大歇生等，松江華亭朱家村（今上海市青浦區朱家角鎮）人。陸樹聲出身務農家庭，自幼貧而好學。嘉靖二十年，中會試第一，被選為翰林庶吉士，授翰林編修。歷任南京國子監司業、太常寺卿等職。期間兩度歸家丁憂，數次稱病回籍。後召為吏部右侍郎，屢辭朝命不就。其同鄉徐階與同年高拱先後為首輔，陸樹聲無意逢迎，多次稱病辭官不就。明神宗即位，首輔張居正當國，張居正看重陸樹聲，欲加以結納，張居正用後進之禮主動上門拜謁，陸樹聲卻不假辭色，因二人議論不合，不久仍堅辭致仕。歸家三十餘年間多次得到神宗遣使存問，優禮有加。萬曆三十三年逝世，享年九十七歲。獲贈太子太保，諡號文定。陸樹聲為人清正耿直，一生屢辭朝命，不喜為官，史稱「登第六十四年，其官兩都不及一紀」，深為士論所重。善飲茶，著有《茶寮記》、《煎茶七類》。又有《清暑筆談》等，收於《陸文定公集》。

晚明陸紹珩在編《醉古堂劍掃》時，從〈九山散樵傳〉中各摘抄一小段輯入該書卷四．集靈：「九山散樵跡，俗間徜徉自肆，遇佳山水處，盤礡箕踞，四顧無人，則劃然長嘯，聲振林木；有客造榻與語，對曰：『余方遊華胥，接羲皇，未暇理君語。』客之去留，蕭然不以為意。」《醉古堂劍掃》後改名為《小窗幽記》。


上圖：陸樹聲（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陸樹聲（圖片引自網路）


九山散樵傳

九山散樵者，不著姓氏，家九山中，出入不避城市。樵嘗仕內，已倦遊謝去，曰：「使余處蘭臺、石室中，與諸君獵異蒐奇，則余不能。若一丘一壑，余方從事，孰余爭者？」因浪跡俗間，倘佯自肆，遇山水佳處，盤礴箕踞，四顧無人，則劃然長嘯，聲振林谷。

時或命小車，御野服，執塵尾，扶冊，從一二蒼頭，出遊近郊，入佛廬精舍，徘徊忘去。對山翁野老，隱流禪侶，班荊偶坐，談塵外事，商略四時樹藝樵採服食之故。性嗜茶，著《茶類》七條，所至攜茶灶，拾墮薪，汲泉煮茗，與文友相過從，以詩筆自娛。興劇則放歌〈伐木〉、〈伐檀〉詩二章；倦則偃息樵窩中。客至，造榻與語，輒謝曰：「余方遊華胥，接羲皇，未暇理君語。」客去留蕭然不以為意，其放懷自適若此。

常自命「散樵」曰：「吾將蘧旅天地，曹耦雲物；以書史為山藪，述作為樵斧；包古今以類封殖；藉吟詠以代嘯謳；居志於名教理義中，以為歸宿。若是者，余將白首從事焉而無悔者乎！」

客有譏其誕者，曰：「將使余夤緣途徑，躐進以倖取世資；處盤錯剸劇理棼，以遊刃時世，二者余既不能。然則使余攀巒躡阻，狎猿猱，群虎豹，措身荊棘之場，肆意戕伐，累苴給以厚封殖，而後為之直樵者乎？已矣，客非知樵者。」退憩適園，著〈散樵傳〉。

【文章出處】
《晚明二十家小品》
〈九山散樵傳〉
原作者：陸樹聲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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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九山散樵者，不著姓氏，家九山（一說泛指天下名山，一說為實指的九座名山：會稽山、泰山、王屋山、首山、太華山、岐山、太行山、羊腸山、孟門山）中，出入不避城市。
譯文：
九山散樵這個人，不知道他姓什麼，家住在九山中，進出並不避開城市。
◎行事不拘形跡。
◎晉．王康璩〈反招隱〉詩：「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

樵嘗仕內，已倦遊謝（辭官）去，曰：「使余處蘭臺（漢代宮廷藏書之處）、石室（金匱石室，古代國家祕藏重要文書的地方）中，與諸君獵異蒐奇，則余不能。若一丘一壑，余方（正）從事，孰（誰）余爭者？」
譯文：
他曾經在朝中為官，後來厭倦官場生活就辭官歸隱，他說：「讓我身處於蘭臺、石室，和眾人一起搜採奇聞異事，那我做不到。如果是一山一壑的隱居生活，我正在這麼做，又有誰能與我相爭呢？」
◎作者無意於仕進。

因浪跡俗間，倘佯自肆，遇山水佳處，盤礴箕踞（兩腿叉開前伸而坐，這種坐姿在古時被視為輕慢不莊重，在此以這種坐姿表明其隨意而不受拘束），四顧無人，則劃然長嘯，聲振林谷。
譯文：
因此他在塵世四處漫遊，自由自在來往各地，遇到好山好水之處，就伸開兩腿隨性不拘地坐著，肆意徜徉在美景之中，如果看到四下無人，就忽然仰天長嘯，聲音在樹林間迴盪，震動了整座山谷。


（圖片引自網路，經後置處理）

（圖片引自網路）


（二）

時或命小車，御野服（鄉居樸素的服裝），執塵尾，扶冊，從一二蒼頭（以青頭巾裹頭的廝役），出遊近郊，入佛廬精舍（寺院。因是精勤修行者所居，故稱精舍），徘徊忘去。
譯文：
有時命人駕駛小車，穿著鄉居樸素的服裝，手持麈尾，帶著一二個廝役，到附近郊外走走，入佛寺精舍，流連忘返。

對山翁野老，隱流（隱者之流）禪侶，班（布置）荊（荊條）偶坐（陪坐），談塵外事，商略（討論）四時樹藝樵採服食（服用丹藥）之故。
譯文：
對著山翁野老，或隱居的修道人，把荊條隨意鋪在地上陪坐，聊聊紅塵以外之事，討論四季的園藝砍柴、服食丹藥的舊事。

性嗜茶，著《茶類》七條，所至攜茶灶，拾墮薪，汲泉煮茗，與文友相過從，以詩筆自娛。
譯文：
他個性喜愛喝茶，著有《茶類》七條，每到一個地方都帶著茶灶，撿拾掉落的柴木，汲取山泉煮茶，與文人朋友互相來往，以寫詩為文自我娛樂。
◎陸樹聲著有《茶寮記》、《煎茶七類》。

興劇則放歌〈伐木〉、〈伐檀〉詩二章；倦則偃息樵窩中。
譯文：
一興起就高唱〈伐木〉與〈伐檀〉二首詩，累了就倒臥在自己的被窩中。

客至，造榻與語，輒謝（推辭）曰：「余方遊華胥（據《列子》記載，黃帝「晝寢，夢遊華胥之國」，在此泛指做夢、夢遊），接羲皇（上古時期的部落首領伏羲氏，相傳曾作八卦），未暇理君語。」
譯文：
每當有客人登門拜訪與他談論，他就會推辭說：「我正在周遊華胥之國，與伏羲氏暢談，沒有時間理會你的話。」
◎唐．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譯文：我喝醉了想要睡覺，你可自行離開；如果餘興未盡，明天早晨你可抱著琴再過來。）

客去留蕭然不以為意，其放懷（任情縱意，放寬胸懷）自適（自我調適，自我排遣，自我娛悅）若此。
譯文：
客人的去留，全然不掛在心上。他的率性隨意，不在乎旁人感受，竟到了如此的地步。
◎晉．陶淵明〈五柳先生傳〉：「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上圖：朱買臣（圖片引自網路）

（圖片引自網路）


（三）

常自命「散樵」曰：「吾將蘧旅天地，曹耦（又寫成曹偶，指同輩、同類、同伴）雲物；以書史為山藪（密生雜草的水澤），述作為樵斧；包古今以類封殖（聚斂財物）；藉吟詠以代嘯謳；居志於名教理義中，以為歸宿。
譯文：
他常自稱「散樵」並說：「我以天地為旅舍，與雲彩為伴侶，以書史為山澤，以著作為斧頭。以包羅古今為聚積財富，以吟詠代替嘯歌，把志向寄託在禮教綱常之中，作為安身立命的處所。
◎仍以儒家思想作為安身立命之道。

若是者，余將白首從事焉而無悔者乎！」
譯文：
像這些事，我會一直做到我衰老，此生無怨無悔。」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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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客有譏其誕（荒誕）者，曰：「將使余夤緣（攀緣上升，比喻攀附權貴以求進身。夤，音ㄧㄣˊ）途徑，躐進（不依循次序而越級擢升。躐，音ㄌㄧㄝˋ）以倖取世資；處盤錯剸劇理棼（處理紛繁的事務。剸，音ㄊㄨㄢˊ），以遊刃（左右逢源，得心應手）時世，二者余既不能。
譯文：
有人譏嘲他太荒唐，他卻回答說：「如果讓我用攀緣關係以求仕進，越級升遷而僥倖為世所用，處在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中處理紛繁的事務，在世間左右逢源得心應手，這兩件事我都做不到。」
◎作者無意於仕進。

然則使余攀巒躡阻，狎（親近）猿猱，群虎豹，措身（置身）荊棘之場，肆意戕伐，累苴（音ㄐㄩ，粗劣）給以厚封殖（聚斂財物），而後為之直樵者乎？
譯文：
可是若要讓我攀上山巒，越過險阻，與猿猴為伴，與虎豹同群，置身於荊棘之地，隨意砍伐，累聚粗劣的供給，來聚斂豐厚的財物，難道這樣才稱得上名副其實的樵夫嗎？

已矣，客（你）非知樵（作者自稱）者。」退憩適園，著〈散樵傳〉。
譯文：
算了吧！你不是懂我的人。」於是退居適園，作了這篇〈散樵傳〉。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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