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出自《紅樓夢》第五十五回，回目〈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內容寫王熙鳳因病無法理家，家務暫由探春等人代理。適逢趙姨娘小弟趙國基去世，探春展現其精明幹練，未被奴僕所矇騙，後來為了發送奠錢的多寡，趙姨娘與探春翻臉大鬧，之後在王熙鳳派平兒來傳話後，風波暫告平息，小說最後在平兒回去稟告鳳姐，鳳姐評述賈府諸人，並感慨賈府家勢財務已每況愈下作結。
本回是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的前一回，內容頗有精彩之處，有了第五十五回探春的上任立威，才有五十六回探春的具體改革，兩回可以一起對讀，可視為高中課文〈賈探春敏慧興利〉的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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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課程：賈探春敏慧興利
上圖：王熙鳳（劇照）
紅樓夢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且說榮府中剛將年事忙過，鳳姐兒（指王熙鳳）因年內外操勞太過，一時不及檢點，便小月（流產）了，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大夫用藥。
鳳姐兒自持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就叫平兒（王熙鳳身邊首席大丫鬟）去回王夫人（賈政之妻，賈寶玉之母）。任人諫勸，他只不聽。
◎王熙鳳個性好強，即使生病仍事必躬親，緊緊抓住權力。
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多少精神，凡有了大事，就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賈珠之妻，賈寶玉大嫂）協理。
◎王夫人讓李紈暫代王熙鳳管理家務。
李紈本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趙姨娘之女，賈寶玉之妹）合同李紈裁處，只說過了一月，鳳姐將養好了，仍交給他。
◎李紈個性寬厚，王夫人怕她壓不住下人，再讓探春加入協助。
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係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又添了下紅之症（下體出血的婦科疾病）。他雖不肯說出來，眾人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於調養。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藥調養，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誰知服藥調養，直到三月間，纔漸漸的起復過來，下紅也漸漸止了。──此是後話。
◎王熙鳳小產之外，新添下紅之症。
如今且說目今王夫人見他如此，探春和李紈暫難謝事，園中人多，又恐失於照管，特請了寶釵，託他各處小心。因囑咐他：「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鬥牌，白日裡睡覺，夜裡鬥牌，我都知道的。鳳丫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怕懼，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妹妹們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應照應。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那些人不好，你只管說；他們不聽，你來回我：別弄出大事來纔好。」寶釵聽說，只得答應了。
◎王夫人再託薛寶釵協助李紈、探春。
◎王夫人對下人的行徑心知肚明，但無力處理。
◎薛寶釵身為客居賈府的外人，其實不便過問，但王夫人（編按：賈寶玉之母，未來可能的婆婆）請託，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王夫人對下人的行徑心知肚明，但無力處理。
◎薛寶釵身為客居賈府的外人，其實不便過問，但王夫人（編按：賈寶玉之母，未來可能的婆婆）請託，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時屆季春，黛玉又犯了咳嗽；湘雲又因時氣所感，也病臥在蘅蕪院，一天醫藥不斷。探春和李紈相住間壁，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往來回話人等亦甚不便，故二人議定，每日早晨，皆到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小花廳上去會齊辦事。吃過早飯，於午錯方回。
◎王熙鳳臥病期間，賈府代理當家採眾人合議制。
這三間廳，原係預備省親之時眾執事太監起坐之處，故省親以後也用不著了，每日只有婆子們上夜。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理，只不過略略的陳設些，便可他二人起坐。這廳上也有一處匾，題著「輔仁諭德」四字，家下俗語皆只叫議事廳兒。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卯時的正中，大約清晨六點）至此（指議事廳），午正（午時的正中，大約中午十二點）方散。凡一應執事的媳婦等，來往回話的，絡繹不絕。
◎「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小花廳」（議事廳）成了賈府新的「軍機處」。
眾人先（原先）聽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因為李紈素日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人，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些；便添了一個探春，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年輕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便懈怠了許多。
◎眾奴僕原本認為李紈個性好，容易敷搪塞；探春年紀還輕，平日個性平和恬淡，便比王熙鳳當家時懈怠很多。
只三四天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
◎但經過幾天後，眾奴僕發現探春其實和王熙鳳一樣精明幹練，只是平時收斂鋒芒，精明的一面不像王熙鳳那麼外顯。
◎「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小花廳」（議事廳）成了賈府新的「軍機處」。
眾人先（原先）聽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因為李紈素日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人，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些；便添了一個探春，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年輕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便懈怠了許多。
◎眾奴僕原本認為李紈個性好，容易敷搪塞；探春年紀還輕，平日個性平和恬淡，便比王熙鳳當家時懈怠很多。
只三四天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
◎但經過幾天後，眾奴僕發現探春其實和王熙鳳一樣精明幹練，只是平時收斂鋒芒，精明的一面不像王熙鳳那麼外顯。
可巧連日有王公侯伯世襲官員十幾處，皆係榮寧非親即世交之家，或有陞遷，或有黜降，或有婚喪紅白等事，王夫人賀弔迎送，應酬不暇，前邊更無人照管。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廳上起坐，寶釵便一日在上房監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於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
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覺比鳳姐兒當權時倒更謹慎了些，因而裡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說：「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編按：指王熙鳳），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編按：指賈探春），越發連夜裡偷著吃酒玩的工夫都沒了！」
上圖：探春（劇照）
這日，王夫人正是往錦鄉侯府去赴席，李紈與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門。去後，回至廳上坐了，剛吃茶時，只見吳新登的媳婦進來回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榮國府男僕，趙姨娘的小弟，即探春的親舅舅，曾隨侍賈環讀書）昨兒出了事（此指去世），已回過老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來（編按：王夫人授權讓探春全權處理）。」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
◎現在家裡王夫人不在，王熙鳳臥病。
◎吳新登的媳婦說完之後「垂手旁侍，再不言語」大有拋出難題，不作任何請求表示，要看看探春如何接招的用意。
彼時來回話者不少，都打聽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稍）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門，還說出許多笑話來取笑。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殷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探春是年輕的姑娘，所以只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
◎這是底下的人等著看笑話，給新上任的菜鳥上司拋出難題，想試一試探春究竟有多少能耐。
◎僕婦面對王熙鳳與面對李紈、探春，心態方式判若兩人。
◎僕婦面對王熙鳳與面對李紈、探春，心態方式判若兩人。
探春便問李紈。
◎李紈是二房長媳，自然比未出閣的小姐探春更有持家經驗。
李紈想了一想，便道：「前日襲人（賈寶玉貼身丫鬟）的媽死了，聽見說賞銀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
◎李紈欠缺精明敏感，只是沿用舊有成例，對數字及親疏遠近缺乏概念。
吳新登的媳婦聽了，忙答應了個「是」，接了對牌（一種木製牌子，上面烙上某種字樣，中間剖為兩半，舊時作為證明之用）就走。
探春道：「你且回來。」
◎探春精明，當機立斷，警覺性強。
吳新登家的（指吳新登的媳婦）只得回來。探春道：「你且別支（支領）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指賈母）屋裡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裡的，也有外頭的，有兩個分別。家裡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
◎探春比李紈對數字更為敏感，馬上從關係的親疏遠近，思考奠儀金額的多寡。
一問。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
◎吳新登的媳婦推說「忘了」，存心敷衍探春，欺其年幼。
◎吳新登的媳婦說「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意思是說給錢的多寡由主子決定就好，主子要給多給少，底下的人不敢多嘴爭取。
探春笑道：「這話胡鬧（亂來）！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理，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王熙鳳為賈璉之妻，人稱璉二奶奶）。」
◎探春指責吳新登的媳婦此話亂來，那乾脆賞一百兩難道不更好？
◎探春要的是一個「理」字，「理」就是看既有的「制度」、「規矩」，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不是因人設事，任憑主子的心情好惡決定。
◎眾奴僕只怕鳳姐一人，探春言「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意指若鳳姐日後問起，吳新登的媳婦難逃被懲處的下場。
吳新登家的笑道：「既這麼說，我查舊賬去，此時卻記不得。」
◎「我查舊賬去」是先找機會開溜，之後再作下一步打算。
◎吳新登的媳婦推說「記不得」，同樣是存心敷衍探春，欺其年幼。
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為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指王熙鳳）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指王熙鳳）還不算利害，也就算是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倒像我們沒主意了。」
◎探春點出關鍵，吳新登的媳婦辦事辦了一輩子，竟推說「記不得」，直接戳破僕婦的謊言。
◎「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探春的意思是說，平日你在鳳姐跟前回話，也敢說「我記不得了，我現在去查舊賬去」這種敷衍話嗎？如果鳳姐可以接受這樣的說詞，那麼她若不是不夠精明，那就是她對你太過仁慈了。
吳新登家的滿面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這裡又回別的事。
◎「眾媳婦們都伸舌頭」形容所有的奴僕聽了探春一番指責，嚇得驚惶失措。
◎李紈是二房長媳，自然比未出閣的小姐探春更有持家經驗。
李紈想了一想，便道：「前日襲人（賈寶玉貼身丫鬟）的媽死了，聽見說賞銀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
◎李紈欠缺精明敏感，只是沿用舊有成例，對數字及親疏遠近缺乏概念。
吳新登的媳婦聽了，忙答應了個「是」，接了對牌（一種木製牌子，上面烙上某種字樣，中間剖為兩半，舊時作為證明之用）就走。
探春道：「你且回來。」
◎探春精明，當機立斷，警覺性強。
吳新登家的（指吳新登的媳婦）只得回來。探春道：「你且別支（支領）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指賈母）屋裡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裡的，也有外頭的，有兩個分別。家裡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
◎探春比李紈對數字更為敏感，馬上從關係的親疏遠近，思考奠儀金額的多寡。
一問。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
◎吳新登的媳婦推說「忘了」，存心敷衍探春，欺其年幼。
◎吳新登的媳婦說「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意思是說給錢的多寡由主子決定就好，主子要給多給少，底下的人不敢多嘴爭取。
探春笑道：「這話胡鬧（亂來）！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理，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王熙鳳為賈璉之妻，人稱璉二奶奶）。」
◎探春指責吳新登的媳婦此話亂來，那乾脆賞一百兩難道不更好？
◎探春要的是一個「理」字，「理」就是看既有的「制度」、「規矩」，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不是因人設事，任憑主子的心情好惡決定。
◎眾奴僕只怕鳳姐一人，探春言「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意指若鳳姐日後問起，吳新登的媳婦難逃被懲處的下場。
吳新登家的笑道：「既這麼說，我查舊賬去，此時卻記不得。」
◎「我查舊賬去」是先找機會開溜，之後再作下一步打算。
◎吳新登的媳婦推說「記不得」，同樣是存心敷衍探春，欺其年幼。
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為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指王熙鳳）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指王熙鳳）還不算利害，也就算是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倒像我們沒主意了。」
◎探春點出關鍵，吳新登的媳婦辦事辦了一輩子，竟推說「記不得」，直接戳破僕婦的謊言。
◎「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探春的意思是說，平日你在鳳姐跟前回話，也敢說「我記不得了，我現在去查舊賬去」這種敷衍話嗎？如果鳳姐可以接受這樣的說詞，那麼她若不是不夠精明，那就是她對你太過仁慈了。
吳新登家的滿面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這裡又回別的事。
◎「眾媳婦們都伸舌頭」形容所有的奴僕聽了探春一番指責，嚇得驚惶失措。
一時，吳家的（指吳新登的媳婦）取了舊賬來。探春看時，兩個家裡的皆賞過二十四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探春便遞給李紈看了，探春便說：「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賬留下我們細看。」
◎探春最後裁決，交付給趙姨娘兄弟家二十兩銀子，如果像李紈那樣未經仔細審查就比照前例給出四十兩，賈府的下人日後就更加胡作非為了。
◎賬本是記錄錢財進出最重要的關鍵，探春將賬本留下細看，先不讓下人帶回，可見其心思之精細。
上圖：趙姨娘（劇照．劉燕燕飾）
◎賬本是記錄錢財進出最重要的關鍵，探春將賬本留下細看，先不讓下人帶回，可見其心思之精細。
上圖：趙姨娘（劇照．劉燕燕飾）
吳新登家的去了，忽見趙姨娘進來，李紈探春忙讓坐。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裡的人，都踹下我的頭去還罷了（編按：趙姨娘為猥瑣之人，賈府許多人都厭惡她），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纔是！」一面說，一面便眼淚鼻涕哭起來。
◎大家族裡消息傳得很快，由於事涉趙姨娘，她聽到為了自己兄弟之事議事廳裡出現風波，馬上趕來過問。
◎趙姨娘告訴探春，作女兒的應該為自己親生母親出一口氣。
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竟不懂。誰踹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
◎在封建時代，妾室所生之庶出子女，仍只能喊正室為母親，對自己親生母親只能稱姨娘。
趙姨娘道：「姑娘現踹我，我告訴誰去？」
◎在封建時代，妾室對所生之庶出子女，不能喊女兒，對自己親生女兒只能稱姑娘。
探春聽說，忙站起來，說道：「我並不敢。」李紈也忙站起來勸。
◎李紈扮演安撫雙方的和事佬角色。
趙姨娘道：「你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連你也沒臉面，別說是我呀。」
◎趙姨娘覺得，寶玉小小一個丫鬟襲人，家裡死了人都贈銀四十兩，自己兄弟死了只拿到二十兩，一個妾室竟比不上一個丫鬟，心裡忿忿不平，覺得非常丟臉。
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並不敢犯法違禮。」一面便坐下，拿賬翻給趙姨娘瞧，又念給他聽。
◎探春仍站在一個「理」字，「理」就是看既有的「制度」、「規矩」，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不是因人設事。
又說道：「這是祖宗手裡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這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屋裡的，自然也是和襲人一樣。這原不是什麼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公，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的地方兒？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的。依我說：太太（指王夫人）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裡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纔叫我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纔正經沒臉呢！──連姨娘真也沒臉了！」一面說，一面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探春仍站在一個「理」字，「理」就是看既有的「制度」、「規矩」，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而不是因人設事。
又說道：「這是祖宗手裡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這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屋裡的，自然也是和襲人一樣。這原不是什麼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公，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的地方兒？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的。依我說：太太（指王夫人）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裡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纔叫我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纔正經沒臉呢！──連姨娘真也沒臉了！」一面說，一面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趙姨娘常無理取鬧，人見人厭。
◎探春庶出，母親猥瑣，加上是個女子，常有一種受壓抑的不平之氣。但她志氣有如男子，精明幹練，反而是許多嫡出的男子遠遠不如。
◎探春庶出，母親猥瑣，加上是個女子，常有一種受壓抑的不平之氣。但她志氣有如男子，精明幹練，反而是許多嫡出的男子遠遠不如。
趙姨娘沒話答對，便說道：「太太（指王夫人）疼你，你該越發拉扯拉扯（拉拔提攜）我們。你只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
◎趙姨娘責備探春一旦當家掌權，就背棄自己的母親。
探春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扯？這也問他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拉拔提攜）呢？」
李紈在旁，只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裡要拉扯（拉拔提攜），口裡怎麼說的出來？」
◎李紈扮演安撫雙方的和事佬角色。
探春忙道：「這大嫂子（李紈為二房長媳，李紈丈夫賈珠是探春大哥，故稱大嫂）也糊塗了。我拉扯（拉拔提攜）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干？」
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拉扯（拉拔提攜）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指王夫人）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指王夫人）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指王夫人）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子。明日等出了閣（出嫁），我還想你額外照看（照顧）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翎毛兒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攀附有利於自己的權貴）飛去了。」
◎趙姨娘責備探春一旦當家掌權，就背棄自己的母親。
探春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扯？這也問他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拉拔提攜）呢？」
李紈在旁，只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裡要拉扯（拉拔提攜），口裡怎麼說的出來？」
◎李紈扮演安撫雙方的和事佬角色。
探春忙道：「這大嫂子（李紈為二房長媳，李紈丈夫賈珠是探春大哥，故稱大嫂）也糊塗了。我拉扯（拉拔提攜）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干？」
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拉扯（拉拔提攜）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指王夫人）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指王夫人）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指王夫人）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子。明日等出了閣（出嫁），我還想你額外照看（照顧）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翎毛兒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攀附有利於自己的權貴）飛去了。」
◎趙姨娘責備探春一旦當家掌權就忘了本，眼睛只往上看不往下看，現實又勢利。
探春沒聽完，氣的臉白氣噎，越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因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早陞了九省的檢點（指王夫人、薛姨媽的哥哥王子騰，升任職九省都檢點）了！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昔按禮尊敬，怎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每日環兒（賈環，探春弟弟，同為趙姨娘所生）出去，為什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是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禮的，早急了！」
◎探春傷心生氣的是自己的母親這麼不爭氣，難得自己女兒有機會出頭掌權理家，母親卻跑來大鬧，索討好處。
李紈急得只管勸，趙姨娘只管還嘮叨。
探春沒聽完，氣的臉白氣噎，越發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因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早陞了九省的檢點（指王夫人、薛姨媽的哥哥王子騰，升任職九省都檢點）了！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昔按禮尊敬，怎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每日環兒（賈環，探春弟弟，同為趙姨娘所生）出去，為什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怕人不知道，故意表白表白！也不知道是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禮的，早急了！」
◎探春傷心生氣的是自己的母親這麼不爭氣，難得自己女兒有機會出頭掌權理家，母親卻跑來大鬧，索討好處。
李紈急得只管勸，趙姨娘只管還嘮叨。
◎李紈扮演安撫雙方的和事佬角色。
忽聽有人說：「二奶奶（璉二奶奶，指王熙鳳）打發平姑娘（平兒，王熙鳳身邊首席大丫鬟）說話來了。」趙姨娘聽說，方把嘴止住。
◎大家族裡消息傳得很快，養病中的王熙鳳馬上派親信過來傳話了。
◎趙姨娘一聽到平兒來了，「方把嘴止住」，可見王熙鳳的威勢，不必親自出馬，只要派個丫鬟就能讓趙姨娘噤口閉嘴。
只見平兒走來，趙姨娘忙陪笑讓坐，又忙問：「你奶奶（指王熙鳳）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沒得空兒。」
◎趙姨娘「陪笑」、「讓坐」可見其態度轉變之快，也可見王熙鳳在賈府裡的威勢。
上圖：平兒（劇照）
李紈見平兒進來，因問他（指平兒）來作什麼？
平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指趙姨娘）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指李紈）和姑娘（指探春）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指探春）裁度著，再添些也使得。」
◎王熙鳳對過往撥交銀兩的成例，掌握得絲毫不爽。
探春早已拭去淚痕，忙說道：「又好好的添什麼？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你主子（指王熙鳳）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先例），他（指王熙鳳）做好人，拿著太太（指王夫人）不心疼的錢，樂得做人情！你（指平兒）告訴他（指王熙鳳）：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指王熙鳳）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麼添怎麼添！」
◎大家族裡消息傳得很快，養病中的王熙鳳馬上派親信過來傳話了。
◎趙姨娘一聽到平兒來了，「方把嘴止住」，可見王熙鳳的威勢，不必親自出馬，只要派個丫鬟就能讓趙姨娘噤口閉嘴。
只見平兒走來，趙姨娘忙陪笑讓坐，又忙問：「你奶奶（指王熙鳳）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沒得空兒。」
◎趙姨娘「陪笑」、「讓坐」可見其態度轉變之快，也可見王熙鳳在賈府裡的威勢。
上圖：平兒（劇照）
李紈見平兒進來，因問他（指平兒）來作什麼？
平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指趙姨娘）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指李紈）和姑娘（指探春）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指探春）裁度著，再添些也使得。」
◎王熙鳳對過往撥交銀兩的成例，掌握得絲毫不爽。
探春早已拭去淚痕，忙說道：「又好好的添什麼？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的？不然，也是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你主子（指王熙鳳）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先例），他（指王熙鳳）做好人，拿著太太（指王夫人）不心疼的錢，樂得做人情！你（指平兒）告訴他（指王熙鳳）：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指王熙鳳）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麼添怎麼添！」
◎探春表明堅持原則，不願額外對母親趙姨娘開出先例，多給好處。
◎探春也連帶指責王熙鳳不應該把公款拿來做人情。
◎探春也連帶指責王熙鳳不應該把公款拿來做人情。
平兒一來時已明白了對半，今聽這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樂之時相待，只一邊垂手默侍。
◎平兒懂得察言觀色，看苗頭不對，不再多言。
時值寶釵也從上房中來，探春等忙起身讓坐。未及開言，又有一個媳婦進來回事（報告請示）。
因探春纔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臉盆；那兩個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
因探春纔哭了，便有三四個小丫鬟捧了臉盆、巾帕、靶鏡等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臉盆；那兩個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
平兒見侍書（探春的丫鬟）不在這裡，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臉盆中盥沐，媳婦便回道：「奶奶（指李紈），姑娘（指探春、寶釵）：家學（私塾）裡支（支領）環爺（指賈環）和蘭哥兒（指賈蘭）一年的公費。」
◎平兒見探春的丫鬟不在，親自來服侍探春。
平兒先道：「你忙什麼？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指探春）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倒先說話來！二奶奶（指王熙鳳）跟前，你也這樣沒眼色來著？姑娘（指探春）雖恩寬（寬厚），我去回了二奶奶（指王熙鳳），只說你們眼裡都沒姑娘（指探春），你們都吃了虧，可別怨我！」
◎平兒搬出王熙鳳震懾僕婦，斥責其進門不懂得看人臉色。
嚇得那個媳婦忙陪笑說：「我粗心了！」一面說，一面忙退出去。
◎平兒見探春的丫鬟不在，親自來服侍探春。
平兒先道：「你忙什麼？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指探春）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倒先說話來！二奶奶（指王熙鳳）跟前，你也這樣沒眼色來著？姑娘（指探春）雖恩寬（寬厚），我去回了二奶奶（指王熙鳳），只說你們眼裡都沒姑娘（指探春），你們都吃了虧，可別怨我！」
◎平兒搬出王熙鳳震懾僕婦，斥責其進門不懂得看人臉色。
嚇得那個媳婦忙陪笑說：「我粗心了！」一面說，一面忙退出去。
◎僕婦「嚇得忙陪笑」可見王熙鳳在賈府裡的威勢。
上圖：李紈（劇照）
上圖：李紈（劇照）
探春一面勻臉，一面向平兒冷笑道：「你遲了一步，沒見還有可笑的。連吳姐姐（指吳新登的媳婦）這麼個辦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來混（矇騙）我們。幸虧我們問他。他竟有臉說忘了！我說他回二奶奶（指王熙鳳）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著你主子（指王熙鳳）未必有耐性兒等他去找！」
◎將上文情節扼要勾勒。
平兒笑道：「他有這麼一次，包管腿上的筋早折了兩根。姑娘別信他們。那是他們瞅著大奶奶（指李紈）是個菩薩，姑娘（指探春）又是腼腆小姐，固然是託懶來混。」
說著，又向門外說道：「你們只管撒野！等奶奶（指王熙鳳）大安了，偺（咱）們再說！」
◎平兒清楚知道，門外眾奴僕也正在竊聽房內動靜。
門外的眾媳婦們都笑道：「姑娘（指平兒），你是個最明白的人。俗語說，『一人作罪一人當』，我們並不敢欺蔽主子。如今主子是嬌客，若認真惹惱了，死無葬身之地！」
平兒冷笑道：「你們明白就好了。」
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指王熙鳳）本來事多，那裡照看得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指探春）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改革）的去處，二奶奶（指王熙鳳）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改革）。頭一件，與太太（指王夫人）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了。」
◎平兒為王熙鳳說話，說明王熙鳳事務繁忙，總有掛一漏萬的地方，無法事事顧慮周全。
◎平兒又從旁觀者清的角度來看，賈府確實有需要改革的地方。
話未說完，寶釵李紈皆笑道：「好丫頭（指平兒）！真怨不得鳳丫頭偏疼他（指平兒）！本來無可添減之事，如今聽你一說，倒要找出兩件來斟酌斟酌，不辜負你（指平兒）這話。」
◎寶釵、李紈順平兒的話接口也該改革一番。
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氣，正要拿他奶奶（指王熙鳳）出氣去，偏他（指平兒）碰了來，說了這些話，叫我也沒了主意了。」
上圖：探春（劇照）
一面說，一面叫進方纔那媳婦來，問：「環爺（指賈環）和蘭哥（指賈蘭）家學（私塾）裡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
◎剛才進來請示碰一鼻子灰的僕婦，重新進來回報。
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裡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
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裡月錢之內：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裡襲人領二兩，蘭哥兒是大奶奶屋裡領。怎麼學（私塾）裡每人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日起，把這一項蠲（音ㄐㄩㄢ，免除）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指王熙鳳），說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
◎探春提出「節流」政策：取消上學的每人八兩銀子。
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指王熙鳳）原說要免來著，因年下忙，就忘了。」
上圖：探春（劇照）
一面說，一面叫進方纔那媳婦來，問：「環爺（指賈環）和蘭哥（指賈蘭）家學（私塾）裡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
◎剛才進來請示碰一鼻子灰的僕婦，重新進來回報。
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裡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
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裡月錢之內：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裡襲人領二兩，蘭哥兒是大奶奶屋裡領。怎麼學（私塾）裡每人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日起，把這一項蠲（音ㄐㄩㄢ，免除）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指王熙鳳），說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
◎探春提出「節流」政策：取消上學的每人八兩銀子。
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指王熙鳳）原說要免來著，因年下忙，就忘了。」
◎以王熙鳳之精明，她不可能忘了這事，事實的真相是她從公款支領上學銀子，拿來做順水人情。
那媳婦只得答應著去了，就有大觀園中媳婦捧了飯盒子來。侍書（探春的丫鬟）素雲（李紈的丫鬟）早已抬過一張小飯桌來。平兒也忙著上菜。
探春笑道：「你說完了話，幹你的去罷，在這裡又忙什麼？」
平兒笑道：「我原沒事，二奶奶（指王熙鳳）打發了我來，一則說話，二則怕這裡的人不方便，叫我幫著妹妹們伏侍（服侍）奶奶姑娘來了。」
◎王熙鳳派平兒來服侍李紈、探春的真正目的，是就近監看，隨時將議事廳裡的一切回去通風報信。
探春因問：「寶姑娘的怎麼不端來一處吃！」
丫鬟們聽說，忙出至簷外命媳婦們去說：「寶姑娘如今在廳上一處吃，叫他們把飯送了這裡來。」
探春聽說，便高聲說道：「你別混（胡亂）支使人！那都是辦大事的管家娘子們，你們支使他要飯要茶的？連個高低都不知道！平兒這裡站著，叫他（指平兒）叫去！」
探春笑道：「你說完了話，幹你的去罷，在這裡又忙什麼？」
平兒笑道：「我原沒事，二奶奶（指王熙鳳）打發了我來，一則說話，二則怕這裡的人不方便，叫我幫著妹妹們伏侍（服侍）奶奶姑娘來了。」
◎王熙鳳派平兒來服侍李紈、探春的真正目的，是就近監看，隨時將議事廳裡的一切回去通風報信。
探春因問：「寶姑娘的怎麼不端來一處吃！」
丫鬟們聽說，忙出至簷外命媳婦們去說：「寶姑娘如今在廳上一處吃，叫他們把飯送了這裡來。」
探春聽說，便高聲說道：「你別混（胡亂）支使人！那都是辦大事的管家娘子們，你們支使他要飯要茶的？連個高低都不知道！平兒這裡站著，叫他（指平兒）叫去！」
◎探春向平兒立威。
上圖：探春（劇照）
平兒忙答應了一聲出來，那些媳婦們都悄悄的拉住笑道：「那裡用姑娘（指平兒）去叫？我們已有人叫去了。」
一面說，一面用絹子撣（音ㄕㄢˋ，拂去塵土）台階的土，說：「姑娘（指平兒）站了半天，乏了（累了），這太陽地裡歇歇兒罷。」平兒便坐下。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又有茶房裡的兩個婆子，拿了個坐褥鋪下，說：「石頭冷。這是極乾淨的，姑娘將就坐一坐兒罷。」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平兒點頭笑道：「多謝。」
一個又捧了一碗精緻新茶出來，也悄悄笑說：「這不是我們常用的茶，原是伺候姑娘們的，姑娘且潤（潤喉）一潤罷。」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平兒遂欠身（身體稍微傾向上提，有如要站起來）接了，因指眾媳婦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像了。他（指探春）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他（指探春）撒個嬌兒，太太（指王夫人）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指王熙鳳）也不敢怎麼。你們就這麼大膽子小看他（指探春），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
眾人都忙道：「我們何嘗敢大膽了？都是趙姨娘鬧的！」
平兒也悄悄的道：「罷了。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娘原有些顛倒，著三不著兩，有了事就都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裡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指王熙鳳）要是略差一點兒的，早叫你們這些奶奶們（指眾僕婦）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說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裡也就不算不怕你們的。前兒我們還議論到這裡，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那三姑娘（指探春）雖是個姑娘，你們都橫看了他。二奶奶（指王熙鳳）在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裡頭，也就只單怕他（指探春）五分兒。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正說著，只見秋紋走來，眾媳婦們忙趕著問好，又說：「姑娘也且歇歇，裡頭擺飯呢。等撤下桌子來，再回話去罷。」
秋紋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裡等得？」
說著，便直要上廳去。平兒忙叫快回來。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裡充什麼外圍子的防護？」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兒褥上。
平兒悄問：「回什麼？」
秋紋道：「問一問，寶玉的月錢，我們的月錢，多早晚纔領。」
平兒道：「這什麼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說我的話：憑有什麼事，今日都別回。若回一件，管駁一件；回一百件，管駁一百件。」
秋紋聽了，忙問：「這是為什麼？」
平兒與眾媳婦等都忙告訴他原故，又說：「正要找幾處利害事與有體面的人來開例，作法子鎮壓，與眾人作榜樣呢。何苦你們先來碰在這釘子上？你這一去說了，他們若拿你們也作一二件榜樣，又礙著老太太（指賈母）、太太（指王夫人）；若不拿著你們做一二件，人家又說：『偏一個向一個。仗著老太太、太太威勢的就怕，不敢惹，只拿著軟的做鼻子頭。』你聽聽罷，二奶奶（指王熙鳳）的事，他（指探春）還要駁兩件（指支領家學銀子），纔壓得眾人口聲呢！」
秋紋聽了，伸了伸舌頭，笑道：「幸而平姐姐（指平兒）在這裡，沒得臊一鼻子灰！趁早知會他們去。」說著，便起身走了。
接著寶釵的飯至，平兒忙進來伏侍。那時趙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飯，寶釵面南，探春面西，李紈面東。眾媳婦皆在廊下靜候，裡頭只有他們緊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別人一概不敢擅入。
上圖：探春（劇照）
平兒忙答應了一聲出來，那些媳婦們都悄悄的拉住笑道：「那裡用姑娘（指平兒）去叫？我們已有人叫去了。」
一面說，一面用絹子撣（音ㄕㄢˋ，拂去塵土）台階的土，說：「姑娘（指平兒）站了半天，乏了（累了），這太陽地裡歇歇兒罷。」平兒便坐下。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又有茶房裡的兩個婆子，拿了個坐褥鋪下，說：「石頭冷。這是極乾淨的，姑娘將就坐一坐兒罷。」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平兒點頭笑道：「多謝。」
一個又捧了一碗精緻新茶出來，也悄悄笑說：「這不是我們常用的茶，原是伺候姑娘們的，姑娘且潤（潤喉）一潤罷。」
◎眾奴僕爭相巴結王熙鳳身邊紅人平兒。
平兒遂欠身（身體稍微傾向上提，有如要站起來）接了，因指眾媳婦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像了。他（指探春）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一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他（指探春）撒個嬌兒，太太（指王夫人）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指王熙鳳）也不敢怎麼。你們就這麼大膽子小看他（指探春），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
眾人都忙道：「我們何嘗敢大膽了？都是趙姨娘鬧的！」
平兒也悄悄的道：「罷了。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娘原有些顛倒，著三不著兩，有了事就都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裡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指王熙鳳）要是略差一點兒的，早叫你們這些奶奶們（指眾僕婦）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說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裡也就不算不怕你們的。前兒我們還議論到這裡，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那三姑娘（指探春）雖是個姑娘，你們都橫看了他。二奶奶（指王熙鳳）在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裡頭，也就只單怕他（指探春）五分兒。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正說著，只見秋紋走來，眾媳婦們忙趕著問好，又說：「姑娘也且歇歇，裡頭擺飯呢。等撤下桌子來，再回話去罷。」
秋紋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裡等得？」
說著，便直要上廳去。平兒忙叫快回來。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裡充什麼外圍子的防護？」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兒褥上。
平兒悄問：「回什麼？」
秋紋道：「問一問，寶玉的月錢，我們的月錢，多早晚纔領。」
平兒道：「這什麼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說我的話：憑有什麼事，今日都別回。若回一件，管駁一件；回一百件，管駁一百件。」
秋紋聽了，忙問：「這是為什麼？」
平兒與眾媳婦等都忙告訴他原故，又說：「正要找幾處利害事與有體面的人來開例，作法子鎮壓，與眾人作榜樣呢。何苦你們先來碰在這釘子上？你這一去說了，他們若拿你們也作一二件榜樣，又礙著老太太（指賈母）、太太（指王夫人）；若不拿著你們做一二件，人家又說：『偏一個向一個。仗著老太太、太太威勢的就怕，不敢惹，只拿著軟的做鼻子頭。』你聽聽罷，二奶奶（指王熙鳳）的事，他（指探春）還要駁兩件（指支領家學銀子），纔壓得眾人口聲呢！」
秋紋聽了，伸了伸舌頭，笑道：「幸而平姐姐（指平兒）在這裡，沒得臊一鼻子灰！趁早知會他們去。」說著，便起身走了。
接著寶釵的飯至，平兒忙進來伏侍。那時趙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飯，寶釵面南，探春面西，李紈面東。眾媳婦皆在廊下靜候，裡頭只有他們緊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別人一概不敢擅入。
這些媳婦們都悄悄的議論說：「大家省事罷，別安著沒良心的主意。連吳大娘（指吳新登的媳婦）纔都討了沒意思（碰一鼻子灰），偺（咱）們又是什麼有臉的？」都一邊悄議，等飯完回事。此時裡面惟聞微嗽之聲，不聞碗箸之響。
一時，只見一個丫頭將簾櫳高揭，又有兩個將桌抬出。茶房內有三個丫鬟，捧著三個沐盆兒，見飯桌已出，三人便進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並漱盂來，方有侍書（探春的丫鬟）、素雲（李紈的丫鬟）、鶯兒（寶釵的丫鬟）三個人，每人用茶盤捧了三蓋碗茶進去。
一時，等他三人出來，侍書命小丫頭子：「好生伺候著，我們吃飯來換你們，可又別偷坐著去。」眾媳婦們方慢慢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
探春氣方漸平，因向平兒道：「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你奶奶（指王熙鳳）商議，如今可巧想起來。你吃了飯快來。寶姑娘也在這裡，偺（咱）們四個人商議了，再細細的問你奶奶可行可止。」
一時，等他三人出來，侍書命小丫頭子：「好生伺候著，我們吃飯來換你們，可又別偷坐著去。」眾媳婦們方慢慢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
探春氣方漸平，因向平兒道：「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你奶奶（指王熙鳳）商議，如今可巧想起來。你吃了飯快來。寶姑娘也在這裡，偺（咱）們四個人商議了，再細細的問你奶奶可行可止。」
◎雖然探春等人暫時代理，但仍禮貌上必須徵詢原本掌管家務的王熙鳳意見。
上圖：探春（劇照）
平兒答應回去。鳳姐因問：「為何去這半日？」平兒便笑著將方纔的原故細細說與他聽了。
◎王熙鳳雖足不出戶，仍透過耳目親信牢牢掌握一切動靜。
鳳姐兒笑道：「好，好！好個三姑娘（指探春）！我說不錯。──只可惜他（指探春）命薄，沒託生在太太（指王夫人）肚裡。」
◎王熙鳳對探春的能力也表示佩服，唯一的缺憾是她庶出的出身。
平兒笑道：「奶奶也說糊塗話了。他就不是太太養的，難道誰敢小看他，不和別的一樣看待麼？」
鳳姐歎道：「你那裡知道？雖然正出庶出是一樣，但只女孩兒，卻比不得兒子。將來作親時，──如今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的強百倍呢。將來不知那個沒造化的，為挑正庶誤了事呢；也不知那個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說著，又向平兒笑道：「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背地裡不恨我（指王熙鳳）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了，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裡出去的多，進來的少（財務入不敷出），凡有大小事兒，仍是照著老祖宗手裡的規矩，卻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多儉省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指賈母）、太太（指王夫人）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剋薄。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
上圖：探春（劇照）
平兒答應回去。鳳姐因問：「為何去這半日？」平兒便笑著將方纔的原故細細說與他聽了。
◎王熙鳳雖足不出戶，仍透過耳目親信牢牢掌握一切動靜。
鳳姐兒笑道：「好，好！好個三姑娘（指探春）！我說不錯。──只可惜他（指探春）命薄，沒託生在太太（指王夫人）肚裡。」
◎王熙鳳對探春的能力也表示佩服，唯一的缺憾是她庶出的出身。
平兒笑道：「奶奶也說糊塗話了。他就不是太太養的，難道誰敢小看他，不和別的一樣看待麼？」
鳳姐歎道：「你那裡知道？雖然正出庶出是一樣，但只女孩兒，卻比不得兒子。將來作親時，──如今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庶出，只要人好，比正出的強百倍呢。將來不知那個沒造化的，為挑正庶誤了事呢；也不知那個有造化的，不挑正庶的得了去。」
說著，又向平兒笑道：「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一家子大約也沒個背地裡不恨我（指王熙鳳）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了，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裡出去的多，進來的少（財務入不敷出），凡有大小事兒，仍是照著老祖宗手裡的規矩，卻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多儉省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指賈母）、太太（指王夫人）也受委屈，家下也抱怨剋薄。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
◎王熙鳳對賈府運勢財務的每況愈下，早已心知肚明。
平兒道：「可不是這話？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還有兩三個小爺們，一位老太太，這幾件大事未完呢。」
◎這裡所謂大事，是指姑娘的出嫁、公子的迎娶、賈母的後事等龐大開銷。
鳳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裡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錢，老太太自有體已（體己錢，指私房錢）拿出來。二姑娘（指迎春）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了三四個，滿破著每人花上七八千銀子。環哥娶親有限，花上三千銀子，若不夠，那裡省一抿子也就夠了。老太太的事出來，一應都是全了的，不過零星雜項使費些，滿破三五千兩。如今再儉省些，陸續就夠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偺（咱）們且別慮後事。你且吃了飯，快聽他們商議什麼。這正碰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膀臂！雖有個寶玉，他又不是這裡頭的貨，縱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指李紈）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指迎春）更不中用，亦且不是這屋裡的人。四姑娘（指惜春）小呢。蘭小子（指賈蘭）和環兒（指賈環）更是個燎毛的小凍貓子，只等有熱灶火炕讓他鑽去罷。真真一個娘肚子裡跑出這樣天懸地隔的兩個人來，我想到那裡就不服！再者：林丫頭（指林黛玉）和寶姑娘（指薛寶釵），他兩個人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偺（咱）們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編按：指林黛玉）；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編按：指薛寶釵）。倒只剩了三姑娘（指探春）一個，心裡嘴裡都也來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指探春）；雖然臉上淡淡的，皆因是趙姨娘那老東西鬧的，心裡卻是和寶玉一樣呢。比不得環兒（指賈環），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攆出去了！如今他既有這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我也不孤不獨了。按正禮天理良心上論，偺（咱）們有他（指探春）這一個人幫著，偺（咱）們也省些心，與太太（指王夫人）的事也有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回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裡藏刀，偺（咱）們兩個，纔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趁著緊溜之中，他出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偺們的恨暫可解了。還有一件，我雖知你極明白，恐怕你心裡挽不過來，如今囑咐你：他（指探春）雖是姑娘家，心裡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指探春）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如今俗語說『擒賊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拿我開端，倘或他（指探春）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越說駁的是纔好。千萬別想著怕我沒臉，和他一強（強碰）就不好了。」
◎這裡所謂大事，是指姑娘的出嫁、公子的迎娶、賈母的後事等龐大開銷。
鳳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裡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錢，老太太自有體已（體己錢，指私房錢）拿出來。二姑娘（指迎春）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了三四個，滿破著每人花上七八千銀子。環哥娶親有限，花上三千銀子，若不夠，那裡省一抿子也就夠了。老太太的事出來，一應都是全了的，不過零星雜項使費些，滿破三五千兩。如今再儉省些，陸續就夠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偺（咱）們且別慮後事。你且吃了飯，快聽他們商議什麼。這正碰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膀臂！雖有個寶玉，他又不是這裡頭的貨，縱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指李紈）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指迎春）更不中用，亦且不是這屋裡的人。四姑娘（指惜春）小呢。蘭小子（指賈蘭）和環兒（指賈環）更是個燎毛的小凍貓子，只等有熱灶火炕讓他鑽去罷。真真一個娘肚子裡跑出這樣天懸地隔的兩個人來，我想到那裡就不服！再者：林丫頭（指林黛玉）和寶姑娘（指薛寶釵），他兩個人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偺（咱）們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編按：指林黛玉）；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編按：指薛寶釵）。倒只剩了三姑娘（指探春）一個，心裡嘴裡都也來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指探春）；雖然臉上淡淡的，皆因是趙姨娘那老東西鬧的，心裡卻是和寶玉一樣呢。比不得環兒（指賈環），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攆出去了！如今他既有這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我也不孤不獨了。按正禮天理良心上論，偺（咱）們有他（指探春）這一個人幫著，偺（咱）們也省些心，與太太（指王夫人）的事也有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回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他們笑裡藏刀，偺（咱）們兩個，纔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趁著緊溜之中，他出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偺們的恨暫可解了。還有一件，我雖知你極明白，恐怕你心裡挽不過來，如今囑咐你：他（指探春）雖是姑娘家，心裡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指探春）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如今俗語說『擒賊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拿我開端，倘或他（指探春）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越說駁的是纔好。千萬別想著怕我沒臉，和他一強（強碰）就不好了。」
◎王熙鳳一一評論賈府人物。
◎王熙鳳對於探春協理家務，一方面覺得讓她分些重擔是好事，另一方面也覺得讓她代自己成為受氣包，可轉移眾人對自己的怨恨。
◎王熙鳳提醒平兒，若探春要拿自己（鳳姐）開刀，都由他去，切莫為了顧及面子，與之抗爭。
◎王熙鳳對於探春協理家務，一方面覺得讓她分些重擔是好事，另一方面也覺得讓她代自己成為受氣包，可轉移眾人對自己的怨恨。
◎王熙鳳提醒平兒，若探春要拿自己（鳳姐）開刀，都由他去，切莫為了顧及面子，與之抗爭。
平兒不等說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塗了！我纔已經行在先了，這會子纔囑咐我！」
◎平兒在鳳姐跟前開玩笑，事情都已經做了，事後才來叮囑。
鳳姐兒笑道：「我是恐怕你心裡眼裡只有了我、一概沒有他人之故，不得不囑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這不是你又急了，滿嘴裡『你』呀『我』的起來了！」
◎平兒對王熙鳳忠心耿耿，故得王熙鳳的信任。
平兒道：「偏說『你』！你不依？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頓。難道這臉上還沒嘗過的不成？」
◎只有平兒敢在王熙鳳面前沒大沒小。
鳳姐兒笑道：「你這小蹄子（罵年輕婢女的話）兒，要掂多少過兒纔罷？你看我病的這個樣兒，還來慪我呢！過來坐下，橫豎沒人來，偺（咱）們一處吃飯是正經。」
◎平兒在鳳姐跟前開玩笑，事情都已經做了，事後才來叮囑。
鳳姐兒笑道：「我是恐怕你心裡眼裡只有了我、一概沒有他人之故，不得不囑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這不是你又急了，滿嘴裡『你』呀『我』的起來了！」
◎平兒對王熙鳳忠心耿耿，故得王熙鳳的信任。
平兒道：「偏說『你』！你不依？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頓。難道這臉上還沒嘗過的不成？」
◎只有平兒敢在王熙鳳面前沒大沒小。
鳳姐兒笑道：「你這小蹄子（罵年輕婢女的話）兒，要掂多少過兒纔罷？你看我病的這個樣兒，還來慪我呢！過來坐下，橫豎沒人來，偺（咱）們一處吃飯是正經。」
◎丫鬟當中只有平兒能和王熙鳳同桌吃飯。
說著，豐兒（王熙鳳身邊第二號丫鬟）等三四個小丫頭子進來，放小炕桌。鳳姐只吃燕窩粥，兩碟子精緻小菜，每日分例菜已暫減去。豐兒便將平兒的四樣分例菜端至桌上，與平兒盛了飯來。平兒屈一膝於炕沿之上，半身猶立於炕下，陪著鳳姐兒吃了飯，伏侍漱口畢，吩咐了豐兒些話，方往探春處來。只見院中寂靜，人已散出。
要知後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上圖：探春（劇照）
【作品出處】
《紅樓夢》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原作者：曹雪芹
上圖：探春（劇照）
【作品出處】
《紅樓夢》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原作者：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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