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jpg

《左手的繆思》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初版雖在民國五十二年,其中作品的寫作時間,從四十一年到五十二年,先後卻有十一年之差。在那初征的十一年裏,詩集卻出了四本之多,足見我創作之始,確是以詩為主,散文只能算是旁敲側擊。

當時用「左手的繆思」為書名,朋友們都覺得相當新鮮,也有讀者表示不解。其實我用「左手」這意象,只是表示副產,並寓自謙之意。成語有「旁門左道」之說,臺語有「正手」(右)「倒手」(左)之分。在英文裏,「左手的」(left-handed)更有「彆扭」與「笨拙」之意。然則「左手的繆思」,簡直暗示「文章是自己的差」,真有幾分自貶的味道了。雖然早在十七世紀,米爾頓已經說過他的散文只是左手塗鴨,但在十六年前,不學如我,尚未發現此說。

集中最早的一篇少作,是〈猛虎與薔薇〉。那年我剛臺大畢業,散文雖也寫過多篇,「美文」卻是初試。當時為什麼沒有繼續寫下去,現在卻已感到惘然。等到再用散文來抒情,寫出〈石城之行〉和〈記佛洛斯特〉一類的作品來時,已經是〈猛虎與薔薇〉之後的六、七年了。

〈猛虎與薔薇〉在中央副刊發表時,作者已經二十四歲了,無論如何,都難說是「早熟」。今日的青年散文作家,在這年齡所寫的作品,往往勝我許多。但在另一方面,今日的青年散文作家,一開筆便走純感性的路子,變成一種新的風花雪月,忽略了結構和知性,發表了十數篇之後,反來覆去,便難以為繼了。缺乏知性做脊椎的感性,只是一堆現象,很容易落入濫感。不少早熟的青年散文作家,開筆驚人,但到了某一層次,沒有知性的推力,更難上攀一分,實在可惜。

本集收文十八篇,就比例而言,仍以詩、畫的論評份量為重。從十多年的這一頭回顧,這些長評短論,有些還站得住腳,有些就顯得淺薄或誇大了。相對而言,幾篇抒情之作似乎較耐時間的考驗。當時之理,未必盡為今日所認可,但當時之情,卻近於人之常情,真個是「理短情長」了。而鏡破片片,每一片中都是一我,也難以指認誰真誰幻了。 

余光中 六十八年八月於中文大學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樵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