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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蒲松齡(1640-1715年),清代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科舉考試屢受挫折,一直鬱鬱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直到七十一歲時才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一生中的坎坷遭遇,反而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也讓他對底層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化為鬼魅狐妖,寫出清代最著名的筆記小說《聊齋志異》。

本文〈屍變〉選自《聊齋志異》,是《聊齋》的第三則故事,屬於文言短篇筆記小說。

文中寫了兩個驚心動魄的場景,一個地點是荒郊野外的停屍間,女屍害死三個住宿客,另一地點是東郊寺院外的大樹下,女屍對死裡逃生的住宿客依然窮追不捨,欲置之於死地,生動地記敍了一件世間罕聞的屍變怪談。

本篇小說以情節的驚險、細節的詳實,見長於書中其他篇目,是書中最經典、最恐怖的故事之一,令人印象深刻,成為後來文學作品和港台電影恐怖故事仿效改編的經典橋段。

以下為蒲松齡 《聊齋志異》〈屍變〉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編者註:本篇頁面有恐怖插圖,介意者請跳過圖片直接閱讀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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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變

陽信某翁者,邑之蔡店人。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設臨路店,宿行商。有車夫數人,往來負販,輒寓其家。一日昏暮,四人偕來,望門投止,則翁家客宿邸滿,四人計無復之,堅請容納。翁沈吟思得一所,似恐不當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廈宇,更不敢有所擇。時翁有子婦新死,停屍室中,子出購材木未歸,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

入其廬,燈昏案上,案後有搭帳衣,紙衾覆逝者。又觀寢所,則復室中有連榻。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惟一客尚矇矓。忽聞靈牀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暸,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面淡金色,生絹抹額,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客大懼,恐將及己,潛引被覆首,閉息忍嚥以聽之。未幾,女果來,吹之如諸客,覺出房去,即聞紙衾聲,出首微窺,見僵臥猶初矣。客懼甚,不敢作聲,陰以足踏諸客,而諸客絕無少動。顧念無計,不如著衣以竄。裁起振衣,而察察之聲又作。客懼,復伏,縮首衾中,覺女復來,連續吹,數數始去。少間,聞靈牀作響,知其復臥,乃從被底漸漸出手得袴,遽就著之,白足奔出。屍亦起,似將逐客,比其離幃,而客已拔關出矣。

屍馳從之,客且奔且號,村中人無有警者。欲叩主人之門,又恐遲為所及,遂望邑城路,極力竄去。至東郊,瞥見蘭若,聞木魚聲,乃急撾山門。道人訝其非常,又不即納。旋踵,屍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門外有白楊,圍四五尺許,因以樹自幛,彼右則左之,彼左則右之,屍益怒,然各寖倦矣。屍頓立,客汗促氣逆,庇樹間。屍暴起,伸兩臂隔樹探撲之,客驚仆。屍捉之不得,抱樹而僵。道人竊聽良久,無聲,始漸出。見客臥地上,燭之死,然心下絲絲有動氣,負入,終夜始甦。飲以湯水而問之,客具以狀對。

時晨鐘已盡,曉色迷濛,道人覘樹上,果見僵女,大駭,報邑宰。宰親詣質驗,使人拔女手,牢不可開。審諦之,則左右四指並捲如鈎,入木沒甲。又數人力拔,乃得下,視指穴如鑿孔然。遣役探翁家,則以屍亡客斃,紛紛正譁。役告之故,翁乃從往,舁屍歸。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歸,此情何以信鄉里?」宰與之牒,齎送以歸。

【作品出處】
《聊齋志異》
屍變
原作者:蒲松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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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陽信(縣名,位於今山東)某翁者,邑(縣)之蔡店人。村去城(距離縣城)五六里,父子設臨路店,宿行商。有車夫數人,往來負販,輒(經常)(寄宿)其家。
譯文:
山東陽信縣有一個老翁,是該縣蔡店人,村子距離縣城大約還有五六里路遠,他和兒子在路邊開了一個小店,提供往來的行腳客商夜宿。有幾個車伕,來往買賣貨物,經常借宿在老翁的店家。
◎小說一開始,點出故事發生的地點位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偏僻鄉間,方圓數里並無其他可供住宿的旅店。

一日昏暮,四人偕來,望門投止(投店寄宿。止,宿),則翁家客宿邸(旅舍)滿,四人計(估計)無復之,堅請容納。翁沈吟思得一所,似恐不當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廈宇(廊檐下一席之地。廈,兩廂,走廊。宇,屋檐),更不敢有所擇。
譯文:
某天黃昏,有四個同行的車伕來店投宿,但是客房已經滿了,他們估計除了這裡已沒有可住宿的地方了,因此他們不斷懇請店家收留。老翁想了想,說勉強有處地方可供他們容身,但恐怕他們不樂意,客人說只求可以暫度一晚的地方,其他不敢再多要求。

時翁有子婦(兒媳)新死,停屍室中,子出購材木(此指棺木)未歸,翁以靈所(停靈的處所)室寂,遂穿衢(路)導客往。
譯文:
原來那時老翁的兒媳剛死,屍體停放在小屋裡還沒入殮,兒子出外選購棺木還沒回來,老翁心想,那間停屍的小屋還算寂靜,雖然是這樣的住所,無可奈何的四人也只好接受了,老翁於是就穿過通道,引導四人前去住宿。
◎這是由店主人引來的入侵事件,店主人的兒媳過世不久,兒子出去買棺木沒有回來,女屍就停在房間的外堂前。這家旅店生意很好,已經客滿,可以想見這樣的環境必然是終日喧囂嘈雜,難以安寧。
◎店主人的兒媳年輕死去,家中依然如同平常做著生意,似乎兒媳之死去並無悲戚之感,是令人起疑事有蹊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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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入其廬,燈昏案上,案後有搭帳衣(靈堂中遮障靈床的),紙衾(音ㄑㄧㄣ,初喪時用以覆蓋屍體的黃裱紙或白紙)覆逝者。又觀寢所,則復室(套房中的裏間)中有連榻。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惟一客尚矇矓。
 譯文:
一行人進入屋內,桌案上有昏暗的燭火,桌案後搭了帳幔,紙衾覆蓋著亡者。再觀察就寢的房間,房中備有相連的床榻。四個客人一路奔波困頓,很是睏乏,上床倒頭便睡,鼾聲此起彼伏,唯有一個客人尚睡意朦朧,還沒完全睡著。
◎小說第一大段情節,場景是發生在小屋停屍間隔壁的大通鋪,情節是女屍忽起忽臥,連續害死三位男客。
◎本段以細敍方式逐層描寫,首先是細緻描寫郊外停屍間內燈光昏暗、靈帳懸掛、紙衾蓋屍,渲染出一種陰森的氣氛。
◎店家客滿生意的熱鬧,越發顯得靈堂的冷寂,以及店主人與兒子有意無意的冷淡。
◎兒媳新死,公公還在照常營業民宿,屍身停在靈堂無人守靈也就罷了,甚至還把生意做到了停屍的靈堂,讓四名陌生男子睡在靈堂內,顯然店主人不僅沒有做到尊重亡者安頓屍身,甚至將外人引入侵占她生前生活的場所
◎如果從科學角度解釋,人在體力過度疲累與似睡非睡精神恍惚之際,最容易出現幻聽幻覺,這一切也可能是意識朦朧半睡半醒的那個客人的幻覺,甚或其實也是他的一場夢境。

忽聞靈牀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暸,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不久)下,漸入臥室,面淡金色(淡黃色),生絹抹額(抹額,也叫抹頭,一種束額的頭巾。此指以巾束額),俯近榻前,遍吹(吹氣)臥客者三。
譯文:
忽然聽到停屍的床上傳來木板嚓嚓的細碎聲音,他急忙睜開眼睛,四圍一片沉寂黑暗,只有靈床前的燭火明亮耀眼,看的東西清清楚楚。這時女屍已揭開被子,坐在床沿,接著她下了床,慢慢走入他們的臥室,女屍臉色呈現淡淡的金黃色,額頭上繫著白絹,女屍悄悄揭開紙衾,慢慢靠近四個人的床榻,俯著身子逐一向其他睡著的三人嘴邊吹氣。
◎作者借一個睡眼朦朧客人的雙眼,描寫了女屍殘害三位客人的整個過程。
◎這個客人「忽聞靈牀上察察有聲」,接著「急開目」的好奇,竟然看到「女屍揭衾起」、女屍「面淡金色」、額繫「生絹」、「俯身近榻前吹氣」,聽覺摹寫與視覺摹寫兼具,與女屍距離由遠而近,人鬼之間即將發生面對面的近距離接觸,逐漸加重心理上的壓力與恐懼。
◎女屍向生人吹氣,按照傳統靈異說法,可能是鬼魂吸取陽氣的一種方式。
◎但從文中「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可看出「嘴」的重要性,比如「眾口爍金」和「吹枕邊風」在人類世界的威力。從佛洛伊德心理學看,人的成長會受社會觀念和家庭環境等影響,如果沒過好「口腔期」(口欲期),這就會導致個體無法對別人產生足夠信任感和安全感,意圖固著在口腔的滿足上,有些人傾向於通過嘴巴,不停地說話來宣洩自己內心的不滿,或者透過造謠生事來報復別人,也有些人通過嘴巴來尋求愉悅和滿足體驗,比如喜歡嗑瓜子吃零食、喜歡抽菸等等。
◎這是女屍第一次起身入房。

客大懼,恐將及己,潛(暗中)引被覆首,閉息忍嚥以聽之。
譯文:
這客人嚇得不得了,唯恐即將輪到自己,他暗自用被子矇蓋住頭,緊緊閉住呼吸不敢喘氣,靜靜聽著女屍接下來的動向。
◎緊接著寫客人「大懼」、「恐將及己」、「潛引被覆首」、「閉息忍嚥」的驚恐情形,棉被外面發生什麼事,他只能細聽棉被外有何動靜,完全不想看到身旁發生的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黑暗中他心理的煎熬可想而知。
◎故事發展到了這裡,故事的謎團逐漸清晰,女子生前的畫面也大致猜測得出,這可能是一個不太受夫家重視的女子,她也有可能是死於生前的操勞等因素。她死後也許終究會被遺忘,也許她曾經所生活的房間會被其他女人取代,這或許是女屍會突然起身對外來客心生報復的原因。

未幾(不久),女果來,吹之如諸客,覺出房去,即聞紙衾聲,出首微窺,見僵臥猶初矣。
譯文:
不一會兒,女屍果然過來,也像對其他三人一樣對他吹氣。之後客人感覺女屍已走出房門去了,接著又聽到窸窣的紙被聲,他才微微探頭偷看,女屍已經僵直著身子,躺在剛才的靈堂那裡。
◎這是女屍第一次躺回靈床。
◎女屍的起身吹氣與女屍僵臥靈床如初,何者為真,何者為幻,真幻之間的轉換或表裡,也可能是作者想提出的思考。

客懼甚,不敢作聲,陰(暗暗地)以足踏諸客,而諸客絕無少動。
譯文:
這個客人嚇得瑟瑟發抖,但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偷偷地用腳踢踏其他三個同伴,但那三人卻動也沒動。
◎隨後寫客人在女屍出房後「伸頭窺看」、「不敢發聲」、「暗中用腳踢其他客人」一系列「懼甚」的動作。
◎用腳踢其他同伴沒有反應,暗示其餘三人已經慘遭女屍害死。
◎其餘同伴無一人回應,極力描寫主角孤獨無助的心理狀況,人在夢境中亦是獨自面對。

顧念無計,不如著(穿)衣以竄(逃)。裁起振衣(抖動衣服,指欲穿衣),而察察之聲又作。
譯文:
他顧慮良久,無計可施,心想除了起身逃走外別無他法。剛剛有了點動作,房門外嚓嚓的木板聲又響起來了。
◎客人在「顧念無計」的情況之下,想趁機起身逃跑。
◎這是女屍第二次起身入房。

客懼,復伏,縮首衾中,覺女復來,連續吹,數數(音ㄕㄨㄛˋ ㄕㄨㄛˋ,屢次)始去。
譯文:
客人更加害怕,趕忙把頭縮回被子裡。他感覺女屍又過來了,連續對他的臉吹了幾口才走。
◎從蒲松齡的自序中可以看出,他寫《聊齋志異》的目的,並不只是搜集鬼怪之說,而是要寫「孤憤」之書蒲松齡的孤憤是什麼?當然是因爲現實不公。所以這部書並沒有一般人所想像的那麼簡單,而是有寄託作者心意在裡面,甚至可以理解爲《聊齋志異》是以借鬼怪之說批判現實的作品,因此有人認為,或許〈屍變〉寫的是外人的侵犯,反映蒲松齡對異族清兵入侵中原的不滿,曲折寫出他心中對清廷的怨念。

少間(不久。間,音ㄐㄧㄢˋ,聞靈牀作響,知其復(又,再)臥,乃從被底漸漸出手得袴(音ㄎㄨˋ,褲),遽(急)就著(穿)之,白足(赤腳)奔出。
譯文:
不久,聽見靈床聲音又發出聲響,他知道女屍又再度躺下了,他從被子裡慢慢摸到了褲子,迅速穿上後,立刻光著腳往外跑。
◎這是女屍第二次躺回靈床。
◎小説以其生動的細節描寫,真實地敍述客人聽覺、視覺、情緒的逐層變化,以及緊張中的思考判斷,展現停屍房內的恐怖情景。

屍亦起,似將逐客,比其離幃,而客已拔關(門閂)出矣。
譯文:
這時女屍也起來了,要去追這客人 ,等到女屍離開帷帳時,客人已拔開門閂破門而出。
◎這是女屍第三次起身,此次女屍追出屋外。
◎從故事情節中可知女屍怨念甚重,這個原因或許來自店主人擅自讓陌生男子入侵而對亡者的不尊重,並且看出古時女性的地位很低,很多時候女性和牲口是同等的存在,只是生育工具,特別是無子嗣的女性更是得不到社會和家庭對她們作為「人」的認可,女性在當時要對這樣的觀念和文化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面對種種不公平對待,只能把一切不滿和憤怒壓抑到內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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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屍馳從之,客且奔且號,村中人無有警者。欲叩主人之門,又恐遲為所及,遂望邑城(縣城)路,極力竄去。
譯文:
女屍跟著出來緊追不捨,客人邊跑邊喊,但村人沒有一人聽見驚醒。他想要敲店主老翁家的門,但又害怕來不及被女屍追上,只好沿著縣城方向極力狂奔。
◎人在做惡夢過程中,經常出現的畫面是狂奔、被追趕。
◎村人無一人聽見警醒,極力描寫主角孤獨無助的心理狀況,人在夢境中亦是獨自面對。

至東郊,瞥見蘭若(蘭若,梵語阿蘭若的音譯,原為佛家比丘習靜修的處所,後一般指佛寺),聞木魚(佛教法器名。刻木作魚形,刻有魚鱗,相傳魚晝夜常醒,刻木象形,擊之,所以驚昏惰,中鑿空洞,扣之作聲, 僧人誦經時敲擊以調音節)聲,乃急撾(音ㄓㄨㄚ,敲)山門。道人(晉宋間和尚、道士通稱道人,此指僧人)訝其非常(非比平常),又不即納。
譯文:
到了縣城東郊,看見一座寺廟,聽到了敲木魚的聲音(編者註:應為寺院裡做晚課的時間),他急忙跑去敲寺院外門。寺裡的僧人覺得情況異常,遲疑著沒有開門。
◎小說第二大段情節,場景是發生在縣城東郊前的寺廟外白楊樹下,情節是女屍對死裡逃生的客人窮追不捨,雙方展開生死搏鬥。
◎道人雖聽聞求救卻不肯開門,極力描寫主角孤獨無助的心理狀況,人在夢境中亦是獨自面對。

旋踵(一轉腳,形容時間很快),屍已至,去身盈尺(一尺多),客窘益甚。門外有白楊,圍四五尺許,因以樹自幛(本指屏風、帷幕,也作「障」,遮蔽),彼右則左之,彼左則右之,屍益怒,然各寖(同「浸」,漸漸)倦矣。
譯文:
很快,女屍已追到了,還只距離一尺遠,客人怕得更厲害了。寺院門外有一棵大白楊樹,樹圍有四五尺,客人急奔樹下,用樹擋著身子以作掩蔽。女屍從右來他就往左躲,從左來他就往右躲。女屍更加被激怒,但彼此各自都漸漸累了。
◎在這場搏鬥中,作者將女屍處處主動進攻,和客人步步被動設防,兩邊相持甚久,以對照法做出對比。

屍頓立,客汗促氣逆,庇樹間。屍暴起,伸兩臂隔樹探撲之,客驚仆(撲倒)。屍捉之不得,抱樹而僵。
譯文:
這時女屍頓時站住,客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也躲避在樹後,靠著大樹庇護他。忽然女屍暴起,兩臂伸直隔著樹幹撲抓過來,客人驚倒在地。而女屍抓他抓不到,抱著樹僵直身子立在那裡。
至此作者筆突然一翻轉,寫女屍怒極而「伸兩臂隔樹探撲之」,沒有抓住客人,卻死抱住樹幹不放,而客人在女屍的瘋狂進攻下暈倒在地,一立一倒的對照,突出女屍的兇殘和客人的驚恐至極。
從精神分析角度來看,此時女屍的攻擊本能占據了主導地位,不再受到「超我」的約束或者「自我」的調節。從現實角度來看,如果一個人無法很好控制自己的本能,肆意地讓自己攻擊本能或者性本能隨心流露出來,而對時間空間沒有任何顧及,這就是精神病態了。

道人竊聽良久,無聲,始漸出。見客臥地上,燭(以燭照亮)之死,然心下絲絲有動氣,負入,終夜始甦。飲以湯水而問之,客具以狀對。
譯文:
僧人在門後偷聽了很久,直到廟外沒了動靜,才慢慢走出廟門。看見客人臥躺在地上,拿燈一照,已經死了,但摸摸胸口隱約仍有些氣息。於是把他揹入寺內,整整過了一夜才甦醒過來。僧人給他喝了點水,問是怎麼回事,客人把當晚的所見所聞詳細告訴僧人。
◎客人倒臥地上,飲以湯水後甦醒,分隔出夢中夢醒兩個不同世界。
◎僧人並未親眼見到女屍與客人搏鬥過程,一切過程都是出於客人一個人的口述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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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時晨鐘已盡,曉色迷濛,道人覘(音ㄓㄢ,窺看)樹上,果見僵女,大駭,報邑宰(知縣)
譯文:
此時寺裏清晨的鐘聲已敲過,天已矇矇亮了,僧人窺見僵立樹間的女屍,僧人大驚,趕緊派人通報知縣。

宰親詣(到)質驗(質證查驗,即問取證詞,查驗屍身),使人拔女手,牢不可開。審(詳細)諦之,則左右四指並捲如鈎,入木沒甲(指甲)。又數人力拔,乃得下,視指穴如鑿孔然。
譯文:
知縣親自前來相驗,叫人把女屍的兩手拔開,卻牢牢插入樹幹拔也拔不開。仔細一看,發現左右手各有四指併攏,蜷曲如鋼鉤,手指連指甲都深深插入樹幹中。又增加幾個人一起使拔勁拔才得拔開,察看樹幹上的指穴,有如鑿了孔洞一般。
◎白楊樹幹上的八個孔洞,又說明了昨晚這一切並非出自幻覺,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小説結尾補充說明,描寫天亮時人們發現女屍的左右四個指頭「並如鈎,入木沒甲」、「牢不可開」。這段補敍進一步刻畫出女屍的兇殘和當時盛怒神情,同時,把補敍放在天亮時通過人們的所見加以交待,也使這一怪事更加合乎邏輯和情理
◎殭在中國文化中往往是意味著亡者內心有很多怨氣或冤氣,充滿無法放下的憤怒,文中女屍抱著白楊樹是「左右四指並捲如鉤,入木沒甲」,可以見得女屍內心的怨怒,不是再粗大的白楊樹所能抵擋住的

遣役探翁家,則以屍亡客斃,紛紛正譁(喧鬧吵雜)。役告之故,翁乃從往,舁(音ㄩˊ,抬)屍歸。
譯文:
知縣派衙役去老翁家打聽,發現他們那裡因為女屍消失三客暴斃,人們正議論紛紛,已經亂成一團。衙役向老翁報告事情經過,老翁隨他一起來到廟前,把女屍抬回來。 
◎停屍間裡其餘三個車伕死亡,有一種說法是,這是一場經過精心設計的奪財謀殺案。

客泣告宰曰:「身(我)四人出,今一人歸,此情何以信鄉里?」宰與之牒(官方文書或證件),齎(音ㄐㄧ,贈送,此指贈送盤纏)送以歸。
譯文:
客人哭著對知縣說:「我們出來之時是四個人,現在回去的只有我一人,這樣離奇的事情,怎麼跟鄉親交代讓人相信我呢?」知縣於是贈送他一些盤纏,給了他一份證明文件,另外派衙役送他回鄉。
◎官府給予的文牒,成為官方對這個怪異事件真實性做出保證,也可能成為真正幕後兇手洗脫嫌疑的護身符。
◎本篇小說的最後,「異史氏」並沒有現身出來加以評論。

【解析整理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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