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北一女中光復樓
如日方中,也有陰影
每年的12月,隨著1212校慶接近,就有許多北一校友會開始換上制服照的臉書頭貼,並寫下一些緬懷當年的文字。今年年底有位畢業十年的學姐寫了一篇文章懷念高中生活,大概是體驗相近、加之文字優美,迅速地在上下幾屆的北一校友間傳播開來,也被很多人引述在校慶慶賀文中。
那篇文章大意在寫北一女是一個純粹而美好的樂園,在當中我們是如何從彼此身上汲取養分以至於成為今日的自己,並從中長出了親密的情誼。然而每一次看到它被引述的時候,我總感到隱隱不安──十年太長了,足以模糊掉一些不願回想起的片段、也足以放大某些記憶以致其他細小的事實被推到很角落的邊邊。畢業八年的我,某部分的記憶也開始無可避免地開始發生質變;但在完全倒向全然美好的那一面之前,我情願現在做一個離群的人,不讓時間的濾鏡將這些回憶完全柔焦。
在試探各種愛的可能性時,我們也曾經掙扎在無法定義的邊界上
高一的我曾經很恐同。別太驚訝──正因為女生和女生之間很容易就可以很親密,以至於界限的拿捏變得格外艱困。在那對於性、性向、愛情和情愛都還在摸索階段的時期,我和她們在友好和親暱之間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一方因沒有經歷過而感到困惑恐懼、另一方則因為沒有經歷過而拙於表達,就這樣最後我選擇了逃跑,退離邊界很遠很遠。直到很久之後,在斷裂過一些友誼之後,我們都才慢慢習慣、漸漸成熟,才開始知道該如何拿捏那一條細細的、無法言喻的邊界。
善良可愛的女孩,也並不總對世界溫柔
很多人對女校的一大誤會就是一群女生一定會勾心鬥角,這確實是錯誤的想像;但說女孩們總是善良,那又太言過其實。當性格還在反覆形塑、價值觀正在一次次地翻修,女孩們有時候也是殘酷的。
還記得高三有天,我在走廊上被一群一臉八卦的朋友攔住:相傳某個同學和她的友校男友想要試著初嚐禁果,卻碰到了一些困難。「她跟很多人討論她的苦惱,」說話的那女孩壓低聲音、努力板著臉卻掩不住笑意:「她私處味道很重,讓她的男朋友無法接受。」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個消息,其他女孩卻哄地笑了起來:「OOO下面臭!OOO下面臭!」
這個OOO是我的朋友,但也沒有親近到我會不假思索地為她捍衛名譽。在大家興致高昂地笑鬧、也期待我回應的情境之下,我瞬間屈服在同儕的壓力下:「哈哈哈哈太誇張了吧!下面臭!」我避開了她的名字,卻無法緩解內心的愧疚。
北一女中不太像一個小型社會,那是因為這裡的人大多是取樣偏誤的同溫層
高一新生訓練時,學校發下制服訂購單給大家填。直屬班的學姐悄聲對我們說:「別買合作社賣的,襯衫又寬鬆又容易褪色、百褶裙又粗糙褶子又容易被洗平。還是去訂做吧!我高一買過,真的料子太差,後來還不是要重新去訂做。畢竟制服是會穿一輩子的。」消息比較靈通的同學點頭稱是,她早就調查好了:「峨嵋街有一間訂做制服的特別有名,襯衫褶裙不怎麼熨也一樣筆挺。」
開學那天,整教室的同學幾乎都和我一樣穿著顏色飽和、剪裁得宜的訂做襯衫和摺子細緻飄逸的黑裙,只有少數幾個穿著合作社賣的制服。其中有個同學襯衫顏色特別淡,當我們問起時她才難掩得意又故作抱怨地說:「我是穿我媽當年的舊制服啦。除了北一女中四個字以外學號都得拆掉重繡,布料都變得皺皺的!不過我覺得跟我媽當學姊學妹、一起穿同一件制服超棒的......我以後也想把這套制服傳給我女兒呢。」
在成為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生時,我們多多少少都認為我們所獲得的掌聲和光環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的確,為了躋身 PR 99 的行列,大家國中階段確實都付出了不少心力,但真的「寒窗」苦讀的人卻沒多少──就算不一定提供了助力,這些能夠負擔好幾套訂製制服的家庭確實也幫我們消滅了不少阻力。當年我們都沒有特別感覺,直到時隔多年再回過頭來看,這才明白。
這些如日方中下的陰影真實存在在我的高中時代,我所經歷的綠園並不那麼完美。然而,她也確實帶給我豐沛的養分、足夠又不過度的支持、無可取代的回憶,以及如同分靈體般和看似迥異卻又有著驚人一致性的摯友們。
我沿無法定義的友誼邊界走過,學會了尊重他人更尊重自己的感受;過去我始終不夠溫柔善良,卻讓我明白溫柔良善必須建立在堅韌勇敢的基石上;我曾在同溫層中洋洋得意而不自知,經歷了許多才真聽明白了「我擁有的都是僥倖」,除了更常心存感激、也變得對他人比較能包容理解。
行文至此,我想說的是北一女中並非完美的烏托邦、北一女孩也都非完人,但我們能在那樣的年紀、那樣的環境中相遇,在不完美中互相成就為更好的人,實是三生有幸。
上圖:北一女中
【文章出處】
《Sylvie 寫作中》
〈如日方中,也有陰影〉
2019-12-13
網址:
https://medium.com/sylvie-%E5%AF%AB%E4%BD%9C%E4%B8%AD/tfg2019anniversary-646a4e5c33cb
作者:Sylvie Lee
- Jul 30 Fri 2021 11:54
△Sylvie Lee:如日方中,也有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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