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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象徵探春的芭蕉（圖片引自網路）


（編者註：本文108課綱列入技高國文新推薦選文）

賈探春敏慧興利

本文節選自《紅樓夢》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內容描述賈探春針對大觀園實施的財務改革。本文中心人物賈探春為賈府三小姐，大觀園則是賈府為入宮為妃的大小姐賈元春省親時所建的園林，後來作為紅樓夢主要角色們生活的場所。

賈探春，《紅樓夢》中的主要人物，為榮國府二老爺賈政與妾室趙姨娘之女，主角賈寶玉的庶出妹妹，賈環的同母姐姐。她是海棠詩社的發起者，別號蕉下客，花簽為杏花，居於大觀園中的秋爽齋，住處裝修大氣，格局闊朗，與一般姑娘的閨閣不同。為人精明幹練，個性好強，有經世致用之才，雖為庶出身份而感到壓抑，才情也非頂尖，是賈府中最具治事長才的姑娘，仍受賈母、嫡母王夫人等器重，連王熙鳳也要忌憚三分，曾言「太太又疼她，雖然面上淡淡的，皆是因為趙姨娘（編者註：探春母親，行為猥瑣令人生厭）那老東西鬧的，心裡卻是和寶玉一樣」，王熙鳳臥病時，探春曾代王熙鳳理家，期間她和薛寶釵、李紈發動大觀園改革，被下人喻為「鎮山太歲」，代管期間平兒曾告誡不服管的下人「她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她一二分，二奶奶（編者註：即王熙鳳，賈璉之妻，人稱璉二奶奶）也不敢怎樣」、「二奶奶（編者註：即王熙鳳）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裡頭，也就只單畏他五分」。從金陵十二釵的判詞中推斷，最終遠嫁他鄉官家，躲過抄家一劫。

探春作詩雖不比黛玉、湘雲巧妙，卻意氣高遠，表現出她異於姐妹們的追求和心胸。在王夫人和邢夫人因妯娌矛盾暗自較勁，王熙鳳身分尷尬、無法阻攔，進而導致「抄檢大觀園」風波時，探春是唯一具有主控權的晚輩。她以小姐身分站出來質疑抄檢行為，並充分表現出捍衛下人的領導者風範，相較於賈迎春懦弱怕事、賈惜春明哲保身、林黛玉被隔在事外、薛寶釵隔日即搬出大觀園，探春並未躲避和漠視自己所處的環境，並萬分悲憤地發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論，可惜為時已晚，難以挽回賈府頹勢。脂批：「探春看得透、拿得定、說得出、辦得來，是有才幹者。」

本文背景為賈府家境日漸走下坡，又逢主掌家務的王熙鳳臥病，探春等人因而受託協理大觀園中事。因探春胸懷磊落，處事公正，年紀輕輕便在眾僕婦間樹立威嚴，並著手進行大觀園的內部改革，除弊興利，節流開源。文中透過探春、寶釵、李紈與平兒四人的對話，細膩呈現各人面對大觀園財務問題的態度，凸顯探春敏慧果斷、威嚴清明的人格特質。

本文雖屬於白話章回小說，但當時的白話文與今日已有出入，部分內容已因時代差距產生隔閡，因此以下原文另附白話翻譯，提供讀者參考。

延伸閱讀：
朱國鳳《紅樓夢教你的十堂理財課》：整本《紅樓夢》最有錢味的章回


上圖：賈探春（圖片引自網路）


紅樓夢．賈探春敏慧興利

（一）

話說平兒陪著鳳姐兒吃了飯，伏侍盥漱畢，方往探春處來。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壼近人在窗外聽候。

平兒進入廳中，他姐妹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因想著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這又同纔剛學裡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每月買辦買了，令女人們各房交與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與我們的。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原為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閒，姑娘們偶然一時可巧要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原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可知這個錢並不是買這個纔有的。如今我冷眼看著，各房裡的我們的姐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遲些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

【作品出處】
《紅樓夢》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原作者：曹雪芹


（製表：本站）


註釋翻譯

（一）探春的「節流」措施：刪減重複支出的項目。
◎王熙鳳自從嫁入賈府，榮國府原當家者王夫人便將管理權責委交由姪女接手，直至王熙鳳因流產抱恙，王夫人只得組織代理團隊接手，前後持續約八、九個月。代理者中的第一順位人選是王夫人的兒媳李紈，但李紈為人溫和厚道，對下人難免寬縱，於是再指派探春協助打理。一個多月後，王熙鳳身體未見起色，王夫人再另外請外甥女寶釵協助照看大觀園內人事，形成「三人小組」的管理團隊。王熙鳳以鐵腕治家，下人們個個順服不敢造次，直到李紈等三人的代理團隊上任，管理氣氛雖緩和卻更加精細謹慎，使原想偷懶懈怠的下人們更加不便，因此有了「剛剛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的抱怨。
◎「三人小組」中，李紈對下人多恩無罰，而寶釵因其外姓身分，對事謹守分際，總是「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因此才高志大的探春便成了代理團隊裡的主要決策者。

話說（發語詞，常見於平話及章回小說開頭）平兒（王熙鳳貼身丫鬟）陪著鳳姐兒（指王熙鳳）吃了飯，伏侍（也作「服侍」，侍奉）盥漱（洗臉、洗手、漱口等事，泛指梳洗）畢，方（才）往探春處來。
譯文：
話說到平兒陪著主子王熙鳳吃了飯，服侍她梳洗完畢，忙好之後才往三姑娘探春這裡過來。
◎平兒，王熙鳳的心腹大丫鬟，姿色嬌美，善體人意，又長於處事應變。
◎鳳姐兒，指王熙鳳，賈赦子賈璉之妻，出身金陵王家，為王夫人的姪女，賈府眾人稱她為鳳姐或璉二奶奶。掌理榮國府家政，美麗精明，口齒伶俐，外號鳳辣子，金陵十二釵之一。
◎賈探春，賈政與妾室趙姨娘所生之女，紅樓夢主角賈寶玉庶出的妹妹，賈府眾人稱她為三姑娘，金陵十二釵之一。

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壼（在內室貼身伺候的丫鬟、女僕。內壼，婦女居住的內室。壼，音ㄎㄨㄣˇ，古代宮廷通道，後引申指內宮，或泛指婦女的居所）近人在窗外聽候。
譯文：
走進院子，只見裡頭安靜無聲，只有小丫鬟、老女僕、身邊親近的侍女在屋外聽候使喚。
◎「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壼近人在窗外聽候。」寫出大觀園之前經過探春一番整頓，奴僕下人不敢輕易造次，各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本文主要描寫王熙鳳生病不能打理賈府事務時，賈探春受王夫人所託，與李紈、薛寶釵一同照管大觀園。
◎壺、壼兩字差異在底下「亞」字的一畫之差，「ㄏㄨˊ」字缺少亞字上的一橫畫，仿擬壺掀去上蓋後的開口容器。而「ㄎㄨㄣˇ」字的「亞」，則仿擬四方封閉的建築，代表宮庭內通道或婦女居住的內室。

平兒進入廳中，他姐妹三人（指賈探春、李紈、薛寶釵）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農曆正月初一到三十的新年期間）賴大（賈府的管家）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事情）。
譯文：
平兒走進廳裡，只見探春、李紈、寶釵三人正在討論些家務事，說的內容就是新年期間大家到管家賴大家裡受他招待時，賴大利用他家花園營利的事情。
◎文中以探春為核心，設想解決（改革）大觀園財務問題的方法，表現探春敏慧果斷的行動力。
◎賴大是榮國府的大總管，母親賴嬤嬤服侍過賈家的老主子，深得賈母看重，賴大也因為母親的這層關係，做了榮國府的大總管。賴大逐漸累積財富，置辦宅子，丫頭奴僕一應俱全，同時賴大花錢為兒子捐官，擺脫奴籍。已退休的賴嬤嬤因孫子成為知縣，於是設宴邀請舊主賈母到賴宅作客，探春等人因此一同赴宴，探春此行留意到賴大利用自家花園來賺錢牟利，有意仿效。
◎《紅樓夢》中的男性僕役等級：
大總管（賴大）＞管家＞小廝頭兒（茗烟）＞小廝（供人使喚的僮僕）

見他（通「她」，指平兒）來了，探春便命他（通「她」，指平兒）腳踏（坐時用來踏腳的矮凳，也可以當小椅子坐）上坐了，
譯文：
探春見平兒來了，就讓她坐到小板凳上，
◎「命」字表現出主僕尊卑關係。
◎平兒是下人，但又是當家王熙鳳貼身親信，故一方面被賜座，可以坐著議事，其在丫鬟間地位較高，與其他丫鬟待遇不同，但又只坐於腳踏凳上，符合尊卑身分。

因（接著，然後）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因想著我們（指小姐們）一月有二兩月銀（按月給主人們的零用錢）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按月給僕人們的薪水）。
譯文：
接著又說：「我想起一件事，就是在想我們這些主子，一個月有二兩銀子的生活費外，丫頭們也按月發放薪水。
◎打開話題，牽涉到人情世故裡最敏感的──金錢問題，也是此次改革的重點。

前兒（前幾天）又有人回（回報，請示），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擦抹頭髮的油質保養品、化妝用的胭脂香粉），每人又是二兩。
譯文：
前些天有人來請示，要領取小姐們每個月使用的頭油、脂粉錢，每人又是二兩銀子。
◎探春發現，賈府上下除了每月支領二兩的月銀之外，還又要額外支領頭油、脂粉的錢二兩。（編者註：小姐每月二兩月銀＋小姐每月二兩頭油脂粉錢＋買辦統一採買頭油脂粉錢）

 

這又同纔剛（剛才。纔，音ㄘㄞˊ，通「才」）學裡的八兩（指探春同母弟賈環、李紈之子賈蘭，一年內在學校裡用來買點心或紙筆的八兩銀子）一樣，重重疊疊（此指不斷重複），
譯文：
這又和剛才去私塾上課裡的八兩一樣，又是重複開銷。這和剛才說到賈環、賈蘭學校裡的八兩銀子一樣，都屬於重複性的支出。
◎賈環，探春同母弟弟，賈寶玉庶出的弟弟（探春同母弟弟），品行不端。賈寶玉的侄子賈蘭（李紈兒子），後考上舉人。
◎當時正巧有人來請領寶玉、賈環、賈蘭三人的家學公費。原來府裡少爺們上學，每人每年還可固定領取八兩，用來採買紙筆或點心，但在探春問明公費用途後，認為少爺們每人已有月銀二兩，日常支出皆可由此供應，於是直接下令刪除這筆八兩的重複開銷。（編者註：少爺每月二兩月銀＋每年八兩紙筆點心費）
◎探春從少爺們的學用到姑娘們的脂粉花費，點出賈府長久以來的積弊問題，有些開銷是重複浪費。

 

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恰當），你奶奶（指王熙鳳）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譯文：
事情雖然小，金額也有限，但這事看起來仍不太恰當，妳家主子（王熙鳳）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呢？」
◎賈家原本是王熙鳳在理家，王熙鳳個性又精明幹練，故探春向王熙鳳的貼身丫鬟平兒提出質問，怎麼她沒有注意到這個重要關鍵？
◎對於私人的金錢斤斤計較，公庫的金錢花得就毫不在乎（王熙鳳不願在頭油脂粉錢上得罪小姐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事情發生的原因）：姑娘（指小姐）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按習慣或規定，以一定分量分配的東西。分，音ㄈㄣ）。
譯文：
平兒笑著解釋：「這件事是有原因的。小姐們要用的這些東西（頭油、脂粉），自然分配的數量是有規定的慣例。
◎「笑」字表現出鳳姐貼身丫鬟平兒，在眾主子面前的有恃無恐。

 

每月買辦（主管採買貨物的人）買了，令女人（指僕婦）們各房（家族的分支）交與我們（指小姐身邊的丫鬟）收管，不過（僅僅，只是）預備姑娘（指小姐）們使用就罷了，
譯文：
這本應是每個月負責採買貨物的人買回來後，就讓僕婦們分發給各房婢女收存保管，只是準備了給小姐們使用就好，
◎賈府採買化妝品的制度：由買辦統一採購，再按月分撥給各房小姐使用。
◎說明榮國府脂粉採買、管理制度：買辦每月領錢統一採買→僕婦（女人）們分交各房→由丫鬟保管→提供姑娘使用。
◎《紅樓夢》中的女性僕役等級：
奶媽＞一等丫鬟（平兒）＞二等丫鬟（鶯兒）＞三等丫鬟、老媽媽／婆子：從事打掃、洗衣等粗活（老祝媽、老田媽、老葉媽）

 

沒有一個（沒有一個......的理，意即「沒道理」，指不應該）我們（指丫鬟）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道理）。
譯文：
沒道理讓各房小姐天天拿錢去找人買頭油脂粉。
◎為何需要統一採買的理由？因為不可能讓小姐們天天拿自己生活費去買頭油脂粉，才有統一採購，統一分配。

 

所以外頭買辦（主管採買貨物的人）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指僕婦）按房交與我們（指小姐身邊的丫鬟）的。
譯文：
所以採辦的人每個月統一採買頭油脂粉回來，每月再讓僕婦們分發下去各房的小姐們。
◎再說明一次。

姑娘（指小姐）們的每月這二兩（指月銀，即零用錢），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原為的是一時當家（主持、負責）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閒（忙碌、沒空），姑娘（指小姐）們偶然一時可巧（恰好、剛巧）要幾個錢使（用），省得找人去。
譯文：
小姐們每月這二兩的生活費，本來不是為買這些頭油、脂粉的，原本是為了萬一主管家務的奶奶、太太不在家，或者是她們沒空時，而小姐們恰好手頭上需要錢來花用，省得再臨時去找人領錢。
◎這二兩月銀，原本是小姐們每月的零用錢、日常方便的生活費，並非專用於採買脂粉。

 

這原是恐怕（擔心）姑娘（指小姐）們受委屈，可知這個錢（指月銀）並不是買這個（指頭油、脂粉）纔（音ㄘㄞˊ，通「才」）有的。
譯文：
這原本是擔心小姐們受了委屈才發的生活費，可是這些錢並不是為了買頭油脂粉才有的。
◎再說明一次：小姐們的二兩月銀，原本是臨時需要，方便打點事情使用，不是用來採買妝品的錢。
◎小姐們的月銀原是用於應急，卻成了購買頭油脂粉的錢。

 

如今我冷眼（冷靜、客觀的眼光）看著，各房裡的我們（指小姐身邊的丫鬟）的姐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指頭油），竟有一半。
譯文：
現在我冷眼從旁觀者看來，各房小姐的姐妹們，都是自己拿生活費去買這些東西的，估計竟然有一半的人。
◎探春所言有理，其對重複開銷一事站在一個「理」字，平兒只能順勢與探春、李紈同一鼻孔出氣，站在共同立場。

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背信、不老實），遲些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道地的）貨，弄些使不得（不能使用）的東西來搪塞（音ㄊㄤˊ ㄙㄜˋ，敷衍了事。搪，敷衍、應付）。」
譯文：
我懷疑會有這樣的情況，要不是採買負責人不老實，不能即時供應，就是買到的不是道地的貨色，弄來不能使用的東西敷衍，來糊弄敷衍小姐們。」
◎平兒提出疑惑：為何小姐們都不使用採辦所採購頭油、脂粉的原因。
◎為何採辦買來品質不佳的頭油、脂粉，原因又可能有三：
1.採辦不老實（上下其手，部分購買頭油、脂粉的金錢被中飽私囊（私吞）。
2.買辦供應不及時（採買的時間不能準時），有所拖延。
3.買辦臨時只能拿些不道地、品質不佳、不能使用的東西（東西不合用），來應付敷衍小姐們。

 

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背信、不老實）是沒有的，也不敢。
譯文：
探春、李紈都笑著說：「虧妳平兒也看出來了。採買的沒有偷偷苛扣，他們也不敢那麼做。
◎李紈，賈政長子賈珠的妻子，賈寶玉的大嫂。年少守寡，一心撫養兒子賈蘭長大，以賢慧有德著稱，金陵十二釵之一。

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裡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空有名字，其實有名無實，東西不堪用。此指雖名為頭油脂粉，卻是劣質品），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
譯文：
只是有時晚了些日子，他們被催急了，就不知從哪裡弄些東西來，不過是個空有頭油脂粉名字的劣質品，其實根本不能用，最後還是得自己去買。
◎買辦因為趕不及提供頭油、脂粉，因此用次等品代替。

 

就用這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奶媽）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纔（音ㄘㄞˊ，通「才」）使得。
譯文：
這時就需要用這另外申請的二兩銀子，叫別人的奶媽或是兄弟的兒子，去外面買來才能合用。
◎而次等品如不合用，小姐們只好動用私人關係，另外託人代為採買。
◎綜合以上所述：賈府雖有公款統一採買化妝品，並分配給各房小姐們，但是這些化妝品不是時間拖欠，就是品質不佳，得讓小姐們從自己月銀裡拿出錢來，另外購買自己的化妝品。
◎如此造成化妝品購買二次：採買的人買了一次，小姐們自己掏腰包又買了一次，重複購買，造成浪費。

 

若使了官中的人（指賈府中主管事務的人），依然是那一樣的。
譯文：
但如果交給府內的管事去買，依然買到的是那樣的劣質品。
◎即便差遣官中的人（府中其他管事的人）去採買化妝品，品質還是和買辦所採買一樣的劣質品。

 

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方法。法，音ㄈㄚˊ），是鋪子（店家）裡壞了不要的，他們都弄了來，單預備（準備）給我們？」
譯文：
不知他們是用什麼法子，是商家鋪子裡壞了的還是別人不要的，他們通通都弄了來，就只準備給我們用嗎？」
◎買辦（府中的買辦房）、官中的人（府中管事的人），是賈府裡不同的兩個單位。

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樣的，他（指賈府中主管事務的人）買了好的來，買辦豈肯和他（指賈府中主管事務的人）善開交（好好做個了結。開交，結束、解決），又說他（指賈府中主管事務的人）使壞心，要奪這買辦了。
譯文：
平兒笑說：「採購買東西就是這樣，如果鋪子給了好的，採購的人怎麼會和他好好做個了結（豈肯和他善罷甘休），又會說他使壞心，要奪去採購的差使（工作）了。
◎即使改找其他人統一採買，頭油脂粉劣質不合用的狀況依然存在。
◎箇中原因在於府中管事的人不敢代司其職（搶走功勞），若買的品質比買辦買的好，買辦會認為他們有意搶奪、取代自己的職務。因此府中辦事的人彼此牽制，相互顧忌，導致無人敢越俎代庖，只能用劣質品敷衍交差。
◎《紅樓夢》中的組織機構：
總管房：統籌全府事務
帳房：審計官中財務、帳簿，如：發放月錢
銀庫：管理銀錢存放
買辦房：負責採購，如：脂粉、糧食
糧庫：管理糧食儲存
庫房：管理器物儲存
廚房：供應府中飲食
茶房：供應茶水、管理茶具
針線房：負責縫製衣物
漿洗房：負責清洗衣物
門房：負責守門
馬房、車轎房：管理馬匹、交通工具
坑廁行：管理廁所清潔

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寧可得罪了裡頭（指賈府姑娘小姐們），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指買辦）。姑娘們只能可使奶媽媽們，他們（指買辦）也就不敢閒話（評論他人是非、隨意發表言論）了。」
譯文：
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寧可得罪了裡頭，也不肯得罪外頭辦事的人。姑娘們只可使喚奶媽們，他們也就不敢在背後說閒話。」
◎官中的人（其他府中管事者）不願意得罪買辦，所以府中管事者只能一起和稀泥。
◎府中管事的人寧願得罪主子，也不肯得罪買辦，但如果是小姐們另外託人購買，買辦就不敢有意見。
◎賈府購買化妝用品的三種管道：
1.買辦（府中買辦房）統一採買。
2.另外找官中的人（府中主管事務的人）統一採買。
3.小姐自己另外託人採買。


上圖：探春（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二）探春明快廢除脂粉採買公費，並在除弊後又提出興利構思。
◎探春決定「節流」進而「開源」。
◎從所提的兩件事可知，探春在會談前早已有相關改革構思，因此能果斷廢止積弊，並提出新政措施。探春能從女兒閒話中悟得興利手段，並願意師法他人經驗，足見其敏慧的觀察力及行動力。

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覺得不太對勁）。
譯文：
探春就說：「所以我就感覺這裡頭不太對勁。

錢費（花費）兩起（兩份），東西又白丟一半，通算起來，反費了兩折子（江淮一帶的官話，兩邊虧損），
譯文：
錢花了兩份，東西又白白丟了一半（公費買的又不堪用），算是白白浪費了一半，全部計算起來，反而是錢、貨兩邊浪費，
◎「錢費兩起」是指：一方面支出給買辦統一採買化妝品的費用，另一方面小姐們又要再請款去另外採購化妝品。
◎「東西又白丟一半」是指：買辦統一採買的化妝品不合用，被白白丟棄。
◎化妝品費用支出二次，公費所採買來的脂粉不合用只能丟棄，形成金錢和物品的雙重浪費。

不如竟（直接）把買辦的每月（指買辦採購的費用）蠲（音ㄐㄩㄢ，免除）了為是。此是一件事。
譯文：
不如直接把買辦統一採買的每月這筆公費免除了才對。這是要改革的第一件事。
◎探春果決裁撤了公費採買的支出，展現決策魄力。
◎探春的改革兼具節流與開源，她很清楚知道賈府的弊病在於鋪張浪費，她並以身作則，從自身與姐妹們多餘的開支刪減起，展現改革的決心。
◎買辦用公費採買化妝品，但小姐們又用自己的月銀託人另買，不只重複開銷，也白白丟棄不合用的化妝品，因此探春決定將統一採買的公費刪去。
◎探春的財務改革方向有二：首先為減少重複的開支。如園中小姐們用自己的零用錢，另外託人購買適用的化妝品，因此可刪去統一採買的公費。
◎家學、公費的刪減，直接影響了寶玉、趙姨娘、李紈等人的權益，也挑戰了前管理者王熙鳳的行事舊習，但探春就事論事，展現公正嚴明、剛強果斷的管理決策，因此獲得了王熙鳳的肯定與支持，一舉扭轉眾人對探春是個「靦腆小姐」的錯誤認識，樹立了威信，為之後的財務改革立下了行動基礎。
◎第五十八回中，小丫鬟芳官為了洗頭髮而受了委屈，起因是芳官乾娘何婆子扣領了芳官的月錢，且為了省洗髮用品，強迫芳官用別人洗過頭髮的水洗頭，芳官不肯，兩人因此吵架，還鬧到了主子寶玉跟前。由此可知，那些小姐和一等丫鬟們覺得頭油脂粉不合用，但無力挪出餘錢採購的底層丫鬟和婆子們一直在使用著，廢止統一採買分派後，的確對部分下人們造成經濟負擔和生活不便。

 

第二件，年裡往賴大家去，你（指平兒）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偺們（我們。偺，音ㄗㄢˊ，同「咱」，我）這個如何？」
譯文：
第二件要改的事，過年到賴大的家裡去，妳也去了，妳看他家那小園子，比起咱們家的怎麼樣？」

平兒笑道：「還沒有偺（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了。」
譯文：
平兒笑著說：「賴大家裡園子還沒有咱們這裡一半大，樹木花草少了很多。」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閒談、聊天），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佩戴、裝飾）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
譯文：
探春點點頭說：「我趁那時和賴大的女兒聊起來，哪裡曉得原來他們家那樣的小園子，除了他們自己配戴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付費承包其他物產，讓他們到了年底足足多出二百多兩銀子的收入。

從那日我纔（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譯文：
從那天起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有價值的。」
◎探春從賴大的家裡經營園子的方式，獲得如何為大觀園開源的啟發，認為園中的花草作物皆有其價值，都可賣錢。
◎紙醉金迷的賈家眾多酒囊飯袋裡，終於有了覺醒者，可惜是個庶出小姐，已難挽大廈將傾的頹勢。

上圖：寶釵（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寶釵加入對話，在財務討論中帶入學問概念。
◎寶釵和探春這段看似和理家決策無關的學問閒談，實則隱含著「興利」一事的核心思考：發揮價值。寶釵藉著玩笑提醒探春，榮國府經營園林若只以賣物賺錢為目的，會顯得市儈庸俗，反而有失格調。寶釵重理念，探春重實務，兩人的處事焦點形成對比。

寶釵（薛寶釵，博學多才，嫻雅端莊，處事穩重。即後文的「寶姑娘」）笑道：「真真膏粱紈褲（泛指富貴人家的子弟。膏粱，肥肉與美穀，指精美的食物。紈褲，貴族子弟所穿的細絹褲）之談。
譯文：
寶釵笑說：「這真是富家子弟不懂實際事物的無知言論。

◎寶釵一「笑」。

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朱熹，南宋學者，集理學之大成，世稱朱子）有一篇〈不自棄文〉（內容提及天下之物皆可用、可取，沒有可拋棄之物，而人更不應該怨天尤人，看輕自己。出自清代刻本《朱子文集大全類編》中的《庭訓》，有學者認為此文非朱熹所作）不成（推測反問語氣，常與「難道」、「莫非」合用）？」
譯文：
雖然妳們是千金小姐，原本不會知道這種事，但妳們都是讀過書認識字的，難道沒看過朱熹夫子的〈不自棄文〉嗎？」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讀書識字的好處就在於不必親歷而能知識達理。真會讀書的，當如寶釵，否則書讀了卻沒得到實在的好處，只是浪費時間，可惜天下多數讀書人許多都是這樣浪費時間的。

◎指富家子女雖鮮少接觸民生物價等經濟實務，但應可從書中學到相關概念。

探春笑道：「雖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空洞的事例，不切實際的言詞），那裡都真有的？」
譯文：
探春笑說：「雖然看過，但那篇文章不過是勸人自我勉勵而已，都是空洞的事例，不切實際的言詞，哪裡都真的符合現實？」
◎探春一「笑」。
◎朱熹勉人自勵的善言，卻被探春認為是浮詞、唱高調，如果是油裡油氣的老江湖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說這話，並不稀奇，稀奇的是此語出自一個大家閨秀，也許雖然不出閨門，探春已經看太多的利益紛爭，以致在她的心裡，很多理想主義高尚主義的東西都已成了虛比浮詞。

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
譯文：
寶釵說：「連朱熹這樣的大學者都會有空洞的事例，不切實際的言詞？他的每一句都是有根據的。


你（指探春）才辦了兩天時事，就利欲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
譯文：
妳才負責處理了幾天理家事務，就被利益念頭蒙蔽了心智，看朱熹都覺得是空談而不切實際的了。

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更加）把孔子也看虛了！」
譯文：
妳要是再出去接觸那些有關利益損失的更大事務，就要更加把孔子也看成是不切實際的了！」

◎寶釵調侃探春在掌管帳目收支等家計的實務後，反而認為書本上的聖賢學識都不切實際了。
◎但這個情節也表現探春的政治家潛質，凡是管用的方法就是好方法，至於是否合乎道德正義並不重要。
 

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學識淵博且通曉事理的人），竟沒看見子書（包括諸子百家的著作、釋道宗教的學說、小說、技藝、術數等作品）？
譯文：
探春笑說：「你這樣一個學識淵博且通曉事理的人，居然沒看完諸子百家的著作？
◎探春二「笑」。

當日《姬子》（實無此書，是探春虛構的古書名，下文為虛構出的書中詞句）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到了擁有權勢利益的地位，又是能夠制定策略的人，卻表面上說著堯舜的仁義言論，而做出違背孔、孟道德之事。竊，盜用，此指言不由衷）。』」
譯文：
從前《姬子》有提到：『身在權勢利益環境，處於籌謀規劃場合的人，表面上說著堯舜的仁義言論，實際上背離了孔孟道德。

◎姬，周朝的國姓，周公即姓姬名旦。探春杜撰此《姬子》書名，是故意呼應寶釵所提的孔子、朱子，暗用周公來壓過孔、朱。

◎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本在諷刺商場官界之人滿口聖賢言論，卻行違反仁義道德之事。此處探春用來回應寶釵對自己的玩笑，指自己是管帳理家者，自然就背離了孔孟學說。
◎賈雨村由一介窮書生，因依附賈府而不斷升官，最初他所表現出來的才能見識乃至抱負全都超凡脱俗，然而他最終屈從於世俗的黑暗，也因此越來越墮入罪惡深淵，最終變成大奸大惡的人，落得個身槓鎖枷的後果。看這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這不正是賈雨村之流的做法？

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
譯文：
寶釵笑說：「接下來一句呢？」
◎寶釵二「笑」。
◎寶釵真是步步進逼，在她心裡，有些原則和底線是不容忽視的。

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義（截取文章或談話中的某一部分，而不依循全篇文章或談話內容的原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
譯文：
探春笑說：「現在只截取一小段文句，沒顧及全篇文章原意，要是念出接下來的一句，難道我要自己罵自己嗎？」
◎探春三「笑」。
◎探春也明白自己理虧。
◎探春無中生有，虛構名言，自然無法念出下一句，只好說自己曲解文意來圓謊，不願承認自己利慾薰心。

 

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
譯文：
寶釵說：「天下間沒有不可使用的東西；既然可用，就有價值。
◎從閒談導回正題，提出〈不自棄文〉主旨，也呼應探春「破葉枯草皆值錢」的體悟。

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大節目事，事情上的重要關鍵）竟沒經歷，也可惜遲了。」
譯文：
感嘆你可是個聰明人，居然沒有經歷過這些正經大事、關鍵要務，也太可惜了。」
◎寶釵見探春認識到了自己錯誤，寶釵適時地把話題扯回原處。她的論斷是，探春聰明，可惜缺乏經驗。最後又可惜遲了，為什麼呢？因為探春知道得太晚，所以容易走偏路。好比一個孩子如果從小在接受正統教育的同時，也適當接觸社會黑暗面，知道雖然現實黑暗，但還是要堅守做人底線，那麼成年後也算是打過預防針了。反之，如果從小隻接受正統空泛的教育，成年後突然接觸社會黑暗，那種心理落差可能會刺激人走上歧路，也就是「利慾薰心」。

李紈笑道：「叫了人家來，不說正事，且你們對講學問。」
譯文：
李紈笑說：「把別人叫來，不說正經要事，卻是聽你們討論道理。」
◎李紈這話，不知是打圓場，還是沒聽明白而瞎抱怨。不過論聰敏，她略遜於釵、探，思想境界自然不如她們，當然更多可能是那種事不關己，所以不會認真聽，深思熟慮。所以可能才有這樣的反應。

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了。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譯文：

寶釵說：「道理中蘊含的就是正經事。這時候在小事中一加入道理，那麼小事就更顯得提升一個層次了。如果不用學問把小事提升著，就會流於只為牟利的庸俗了。」
◎寶釵至此忽然收起了笑容。因為現在說的是她自己做人的原則，她很實際，也很精明，但是也堅持做人的原則，決不唯利是圖。在她看來，應學以致用，大道存於世間。
◎寶釵學以致用，提出聖賢惜物思想，使探春的園林經營構思不純然只為牟利，賦予改革之舉更高的行動意義。

 

上圖：探春（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四）探春提出園林經營方案，說明改革的四項優點，並得到團隊各方認同。
◎在發現府中財物浪費的問題後，探春有意將園林產物妥當管理、活化運用，以四點經營效益說服團隊，既實質性改善財務現況，符合學問理論，又有體恤員工、愛惜資源的情懷，通過寶釵、李紈一致贊同，凸顯探春的治家之才。藉對話塑造人物形象，以不同的肯定角度，凸顯三人各自的立場和個性。

三人只是取笑之談，說了笑了一回，便仍談正事。探春因又接說道：

譯文：
三人這段交談只是開玩笑，說笑聊天一番後，就還是談起正經事。探春於是又接著說：

「偺（咱）們這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收益）。
譯文：
「咱們這園子就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計算，一年就該有四百銀子的利息。
◎賈家的園子比賴大家的多一倍，等比例推算，利息也應是賴大家的一倍。

◎探春以園林面積粗估經營獲利，判斷應能有賴大家規模的兩倍。但園林收入關鍵應取決於產物種類，由此可知探春並不熟悉營運實務。

若此時也出脫（將貨物出手、賣出而得利）生發（孳生、增加）銀子，自然小器（也作「小氣」，器量狹小、不大方），不是偺（咱）們這樣人家的事。
譯文：
如果現在要賣東西來換得銀子，那就顯得太小氣了，不像我們這樣的大戶人家會做的事情。
◎直接出售大觀園裡的東西，雖可立刻增加收入，但賈府畢竟是有身分地位的大戶人家，不便為了牟取小利而失了面子。
◎考量出售產物的營利行為，與榮國府顯赫身分不符，委婉解釋經營園林並非以賺錢為目的。

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本來已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一直，總是）任人作踐（糟蹋、摧殘。作，音ㄗㄨㄛˊ），也似乎暴殄天物（原指殘害各種生物，今比喻任意浪費糟蹋物品。殄，音ㄊㄧㄢˇ，滅絕。天物，指鳥獸草木等自然界生物）。
譯文：
若是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本來已有許多值錢之物，總是任人糟蹋，也似乎是浪費東西。
◎指把園子裡的利益承包給外人來使用，外人總是隨便糟蹋，不會善加珍惜。

 

不如在園子裡所有的老媽媽（也寫作「老嬤嬤」，年老的婦女，此指年老的女僕）中，揀（挑選）出幾個本分（安守自己的本分）老誠（敦厚誠懇）、能知園圃（園藝）的事，准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獻敬，此指報答）些什麼。
譯文：
倒不如挑選幾個本分能幹，又懂園藝的老婆子，派她們去料理園子，也不必交承包的費用，只問她們每年要獻敬些什麼。
◎說明交給府中適任的僕婦管理，比承包給外人更有效益，除了節省請人的開銷，賈府也能獲得園中經濟作物的收成。

◎專責總管的外人不懂得發揮園林價值，探春建議承包給府中適任的老媽媽們來就近照看、分項經營，榮國府也可因此得到回饋。

一則（「則」：表解釋，相當於「是」。下文「二則、三則、四則」的「則」同此）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勝過）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亂；
譯文：
這樣一來，園子有專人收拾修理，花草樹木肯定長得一年比一年好，再也不用緊急時再亂忙了；

◎探春提出經營新制的四項優點之一：內部專人隨時管理（＝園子隨時有人打理）。
 

二則也不至作踐（糟蹋），白辜負（浪費）了東西；
譯文：
二來呢，也不會白白糟蹋了東西；
◎探春提出經營新制的四項優點之二：發揮園林產業價值（＝避免經濟作物的價值白白浪費）。

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
譯文：
三來呢，老婆子們也可以有些小收入，不白白在園子裡受辛苦；
◎探春提出經營新制的四項優點之三：提供下人獲利管道（＝管理園子的人也能獲利，更願意認真管理）。

四則亦可以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建造與維護人工山水園林的工匠。山子，假山）、打掃人等的工費。
譯文：
四來呢，還可以省下請工匠、清潔人員的費用。

◎探春提出經營新制的四項優點之四：節省外聘工匠支出（＝節省聘請專人打理園子的費用）。


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不是不可以，委婉表示肯定）。」
譯文：
用這些多餘的來補不足的，也未嘗不可。」

◎探春的經營目標設定為「補足現有支出」。

◎探春的財務改革方向有二：其次為提高閒置資源的利用率。如挑選合適的老婆子經營大觀園中的花草作物，不只省去請專人打理的工費，更可透過不同銷路獲利。
◎探春認為，歸納自家奴僕承包制的四項好處：
1.園子隨時有人打理。
2.避免經濟作物的價值白白浪費。
3.管理園子的人也能獲利，更願意認真管理。
4.節省聘請專人打理園子的費用。

寶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畫，聽如此說一則，便點一回頭，說完，便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三年之內都不會出現荒年了。此指平時勤於積蓄，就能生活無虞，不必擔憂突發財務上的吃緊。饑饉，荒年，化用自《禮記》典故）矣。」
譯文：
這時寶釵正在看牆上的字畫，邊聽也邊點頭。聽完了探春所說，她笑著表示讚賞說：「太好了！這樣三年裡都不會有受飢挨餓的情形了！」
◎寶釵是賈寶玉的表姐，才德兼具，理家才能不下王熙鳳、賈探春，但為人內斂懂得分寸，後與寶玉成婚。
◎先前的討論寶釵皆未發言，只是靜聽，顯示其顧及自己為外姓，不便置喙（編者註：薛寶釵客居賈府，屬於客人），故僅在探春等人做出決定後，表示稱許。
◎寶釵顧及自己外姓身分，所以看似不熱衷於討論，卻條條附和探春之言。
◎薛寶釵人生哲學是「不關己事不開口， 一問搖頭三不知」。
◎薛寶釵不經意間引經據典、出口成章，是金陵十二釵中最有學問者，但平時深藏不露，裝愚守拙。
◎本文雖著重刻劃探春的形象，但寶釵的言行同樣體現其性格：她不主動置喙賈府家務，能看出她顧全大體的細心。作者透過動作與對話，使人物鮮明立體，反映出紅樓夢描寫人情之細膩。
◎《禮記．王制》譯文：制定國家的財政預算，必須預防災荒，使國家有足夠的糧食儲備。沒有九年的儲備叫「不足」，沒有六年的儲備叫「急」，沒有三年的儲備叫「國不成其為國」。三年的耕種，定要儲存一年的糧食；九年的耕種，定要儲存三年的糧食。以三十年來看，即使有大旱災大水災，老百姓也不會挨餓。這樣天子才能安心用膳，日日聽音樂。

 

李紈笑道：「好主意。這果（果真）一行（施行），太太（指王夫人）必喜歡。
譯文：
李紈也笑著說：「好主意。果真這樣做，太太一定很高興。
◎王夫人，賈政之妻，賈寶玉母親，出身金陵王家，為王熙鳳的姑媽，榮國府的第二層掌權者。

 

省錢事小，第一有人打掃，專司（專門負責某項事物的處理及管轄）其職，又許他們去賣錢。
譯文：
省不省錢是小事，關鍵是有人負責料理園子，專司其職，又允許她們去賣錢。

使之以權（用權力去命令差遣他們），動之以利（用利益去打動他們），再無不盡職的了。」
譯文：
這就叫用權力來命令她們，用利益來調動她們，還有誰會不盡職盡責呢？」
◎李紈的總結可知她有擔任領導的能力。領導者不必自己多有能力，關鍵是要會運用人才，能總結發揮。
◎本文著重刻劃探春的形象，但李紈的言行同樣體現其性格：嫻靜少言，適時表達。作者透過動作與對話，使人物鮮明立體，反映出紅樓夢描寫人情之細膩。
◎總結探春的改革：將產權區分為所有權（賈府）和管理權（奴僕）概念。賈家仍然擁有所有權，但是把管理權租借給下面的人負責。

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指三小姐探春）說出來。我們奶奶（指王熙鳳）雖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
譯文：
平兒也說：「這件事必須是三姑娘說出來才行。我家奶奶即使有這樣的想法，也未必好說出口。
◎平兒強調主子鳳姐本來就打算改革，但礙於各種原因無法執行，適時維護鳳姐當家的立場。

此刻姑娘們在園裡（指大觀園）住著，不能多弄些玩意兒（小玩具或裝飾品）去陪襯（用別的事物襯托，使主體更明顯突出），反叫人去監管修理，圖（圖謀，謀求）省錢，這話斷（斷然，肯定）不好出口。
譯文：
現在小姐們住在園子裡，不能多提供玩樂或打發時間的事物去給她們陪伴裝飾，反而叫人去監督管理園中環境，只為求省點錢，這樣的話肯定說不出口。」
◎平兒言下之意，推說鳳姐平時已不能多為小姐們謀福利，反而為了省點小錢，要麻煩她們額外派人監管修理，這種話鳳姐開不了口。
◎平兒維護主人立場，表明王熙鳳在管理上的考量以及左右為難。
 

上圖：王熙鳳（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五）寶釵讚美平兒處事靈巧、口才伶俐，引起探春自述心中委屈。
◎藉寶釵之言凸顯平兒的圓融周到，同時透露兩個重要的管理細節：一是新團隊的改革決策須同步考量原掌事者的立場感受，二是預設改革實施後的可能爭議，提前思考解決辦法。明為讚美，暗作提醒，可見寶釵處事的圓融內斂。

寶釵忙走過來，摸著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麼作的。
譯文：
寶釵趕緊走過來，摸著平兒的臉笑說：「你張開嘴巴，我看看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麼作的。
◎寶釵這句調侃的話，意思是誇讚平兒聰明，很會說話。

從早起來到這會子（這時候），你（指）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指探春），也沒見你說奶奶（指王熙鳳）才短（才能不足）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指探春）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
譯文：
從早上到現在，妳說這些話，都是一套固定的方式，既不巴結討好三姑娘，也沒看到你說你家奶奶才能不足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跟著附和說一句是；

 

橫豎（無論如何）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
譯文：
無論如何，三姑娘說一套話出來，你就能有一套話對應；總是三姑娘想得到的狀況，你家奶奶也有想到，只是必定有一個辦不了的原因。

◎平兒能適時回應探春的提問和決策，同時也能為自家主人王熙鳳表明原委，兼顧雙方立場，圓融周到。
 

這會子（這時候）又是因姑娘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
譯文：
這時候又是因為小姐們住的園子，不適合因為省錢而讓人去監督管理。

 

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真交與人（指承包園子的老媽媽們）弄錢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即「分內」，本分之內的事）自然不敢，天天與小姑娘（指婢女）們就吵不清。
譯文：
妳們想想看這番話，如果真的把園子交給人去賺錢用，那個人當然是一枝花也不准其他人摘，一個果子也不准其他人動了，那個人在本分之內當然不敢限制小姐們，但可能天天就會和婢女們吵不清楚了。

◎寶釵認同平兒所言「不好叫人去監管」的顧慮，暗示若將園林產物承包給負責的人（僕婦）變賣，姑娘與丫鬟們取用時可能會遭到限制，易造成僕婦與女婢之間的衝突。
◎探春將園林發包給眾婆子經營取利後，園中各司其業，卻也因此產生了承包者和未承包者間的衝突。承包者為了確保經營獲利而控管嚴密，在下人間不斷上演紛爭，寶釵曾在經營規劃初期預示這樣的利益矛盾，並提議承包者須拿出一定金額讓園內其他婆子們分紅，以分紅制度來平衡眾人關係，卻仍無法避免這類日常的衝突。
 

他（指平兒）這遠愁近慮（思慮細密，考慮周詳），不亢不卑（不高傲也不自卑，待人處事得體）。
譯文：
平兒她這番思慮細密，考慮周詳，又不高傲、不自卑，十分得體。

他奶奶（指王熙鳳）便不是和咱們好，聽他（指平兒）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不和也變和了。」
譯文：
她家奶奶就算不和我們交好，聽到她說這一番話，也一定要自感慚愧的和我們變得親近，彼此不和睦也會變得和睦了。」

◎平兒口中的王熙鳳，處處為姑娘們著想，即使並非事實，王熙鳳為了符合此一形象，也會變得與姑娘們親近友好了。
 

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氣，聽他（指平兒）來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指王熙鳳）來，素日（平日）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指僕婦「吳新登媳婦」（或「吳新登家的」），我見了他便生了氣。
譯文：
探春笑說：「我早上起來就一肚子怒氣，聽到她來了，突然就想起她的主子來，那平日主持家務時任用的人說話放肆，不守規矩，讓我見了她就生氣。

◎因吳新登媳婦（吳新登的老婆）在喪葬補貼事上裝糊塗，探春向平兒抱怨下人行事。
◎探春上任不久，就碰上要給自己的「舅舅」發放撫恤金的敏感問題。探春生母的兄弟趙國基去世，依例須發放喪葬補貼，府內向來負責此項業務的吳新登媳婦，見探春年紀輕、經驗少，想讓探春出錯好看笑話，便來請示探春應發多少金額。其實喪葬補貼都有慣例，吳新登媳婦故意不告知，推說忘了，把難題拋給探春，如果探春發的補貼超出往例，正好坐實探春偏袒親人。
◎面對下人裝糊塗，幸虧探春聰敏，一句「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倒來難我們」直接點明，同時查舊帳依著舊例發放二十兩銀子，順利解決問題，並且對著來問事的平兒怒色抱怨，指出吳新登媳婦這個刁奴包藏禍心，一併警醒其他居心不良的下人們。　　　
◎探春雖藉此事立威取信，但探春不肯徇私違例的實事求是，反而引來了生母趙姨娘的質問大鬧，當眾哭訴自己受到打壓，指責探春忘了趙家根本，只顧著討好王夫人。探春被這場面氣哭，卻仍堅守理家立場，一步不讓，「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的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個女孩兒家……」探春這段話道盡了她的心志和委屈。

 

誰知他（指平兒）來了，避貓鼠兒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憐的。接著又說了那麼些話。
譯文：
哪知她過來了，像躲貓的老鼠似的站了半天，很可憐的樣子。接著又說了那麼一些話。
◎對應第一段「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面對氣頭上的探春，平兒能識相守分的一直站著回話，因能得到他人的體諒尊重。

不說他主子（指王熙鳳）待我好，倒說『不枉（沒有辜負）姑娘待我們奶奶素日的情意了。』這一句，不但沒了氣，我倒愧了，又傷起心來。
譯文：
不說她主子對我好，反而是說『沒有辜負姑娘對我們奶奶平日的情意了。』就這一句話，讓我不但沒了怒氣，反而還感到慚愧了，又傷心起來。

◎平兒安撫探春：「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與太太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意了。」平兒將探春的改革說成是對王熙鳳的情意，淡化兩方管理者的對立衝突，巧妙化解探春怒氣。

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自己還鬧得沒人疼沒人顧的，我那裡還有好處去待人。」
譯文：
我仔細想想，我一個女孩子，自己都還搞得沒人疼惜沒人照顧的處境，我哪裡還有什麼好處去給他人。」
◎指探春母親趙姨娘為二十兩喪葬補貼而當眾大鬧，反而指責自己女兒探春胳膊向外彎，不照顧母家，母女發生爭執之事。

口內說到這裡，不免又流下淚來。
譯文：
口中說到這裡，免不了又流下眼淚來。
◎探春想起理家後這段日子遭遇的種種挫折，悲由中來。

上圖：李紈（圖片引自網路）


（六）探春透過平兒得到王熙鳳認可後，達成府內管理階層共識。
◎由母親趙姨娘經常鬧事，襯托探春在人際互動上的格外謹慎。雖有代理家務的職權和能力，也堅持取得原掌事者支持，避免對方誤會猜忌，以消弭人為阻力，使之後的改革執行更具正當性。由此可看出探春在人事溝通上的細膩敏感。

李紈等見他說得懇切，又想他素日趙姨娘（賈政之妾，探春的生母。其人言語粗俗，愛搬弄是非，和榮國府其他女眷關係不睦）每生誹謗，在王夫人（賈政之妻，因遇事缺少主見，而將當家大權交託姪女王熙鳳）跟前亦為趙姨娘所累（牽累，牽連），亦都不免流下淚來，
譯文：
李紈等人看她說得如此真摯，又想到她平日因為生母趙姨娘經常亂說話，在嫡母王夫人身邊也受到趙姨娘所牽連，便也都免不了流下眼淚，

都忙勸道：「趁今日清淨，大家商議兩件興利剔弊（去除弊害。剔，音ㄊㄧ，將不合適的挑出）的事，也不枉太太委託一場。又提這沒要緊的事做什麼？」
譯文：
都趕緊勸慰說：「趁著今天安寧，大家商量討論兩件振興利益，去除弊害的事，也不辜負太太（王夫人）託付我們這一次。又提起這不重要的事做什麼呢？」

平兒忙道：「我已明白了。姑娘竟（直接）說誰好，竟（直接）一派人就完了。」
譯文：
平兒趕緊說：「我已經曉得了。姑娘直接說誰好，直接派人就行了。」

探春道：「雖如此說，也須得回你奶奶（指王熙鳳）一聲。
譯文：
探春說：「雖然是這麼說，但也必須通報妳奶奶一聲。
◎探春只是代理當家，顧及人情事理，堅持要獲得鳳姐的同意，使改革具正當性，並表對當家人的尊重。
◎改革意謂著對舊制的檢討和挑戰，極易引起原管理者不悅。探春坦言自己在推動改革時的人事顧慮，所以堅持與原管理者商議，表達對王熙鳳的肯定和尊重。
◎探春固然缺乏經驗，不似王熙鳳的精明老練，但是她懂得領導團隊的彼此溝通。

我們這裡搜剔小遺（挑剔瑣碎小事。剔，音ㄊㄧ，將不合適的挑出），已經不當，皆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聰明知理的人），我纔（才）這樣行，若是糊塗多蠱（多疑。蠱，音ㄍㄨˇ，迷惑）多妒的，我也不肯，倒像抓他乖（指自己搶先行動，讓他人出醜。抓乖，爭先表現自己，以求得讚賞）一般。豈可不商議了行。」
譯文：
我們在這裡挑些小毛病，已經不太合適了，這都是因為你奶奶是個明理人，我才這樣做，如果是個不明事理，多疑善妒的人，我也不願意這樣做，否則反而像是我搶先行動，讓她出醜一樣。怎麼可以不商量議論之後再施行？」
◎探春此言表達對鳳姐行事為人的了解與肯定，而其坦蕩的言論，也不會讓對方因此種下心結。
◎這是探春的客套話，不這樣說，王熙鳳才會有心結。

平兒笑道：「既這樣，我去告訴一聲。」
譯文：
平兒笑著說：「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報一聲。」

說著去了，半日方回來，笑說：「我說是白走一趟，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聽從）的！」
譯文：
說著平兒就離開了，過了半天才回來，笑著回報說：「我就說是白走一趟吧，這樣的好事，奶奶哪裡會不答應的呢！」
◎看看平兒多會說話，比較一下回報「奶奶同意大家的提議了」和「我說是白走一趟，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兩者的差別。
◎本文著重刻劃探春的形象，但平兒的言行同樣體現其性格：善體人意、能說善道。作者透過動作與對話，使人物鮮明立體，反映出紅樓夢描寫人情之細膩。


上圖：探春（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七）發布園林經營新制，眾人爭取承包機會。
◎藉婆子們紛紛表態許諾，積極爭取，暗示園林的承包制度確實有利可圖。本段呼應第四段的探春經營構思，帶出下兩段的承包人選和歸帳方式討論。

探春聽了，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年老的女僕）的名單要來，大家參度（音ㄘㄢ ㄉㄨㄛˋ，討論商量），大概定（決定）了幾個。
譯文：
探春聽了，就和李紈讓人將園中所有老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商議討論一番，大概定出了幾個人。

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概告訴與他們。
譯文：
又把她們一齊叫來，李紈大概把新的措施講給她們聽。

眾人聽了，無不願意，也有說：「那一片竹子單（只）交給我，一年工夫（時間），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裡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指繳給賈府公庫的財物）。」
譯文：
眾婆子們聽了，沒有不願意去做的，有的人說：「那一片竹子就交給我，一年的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裡吃的竹筍，還可以繳交錢糧。」
◎提出預期效益和產物、金錢回饋，表達爭取經營竹林的強烈意願。

這一個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頑（通「玩」，此指飼養）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公家，團體）錢糧（錢財和糧食），我還可以交錢糧。」
譯文：
另一個人又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養的那些大小鳥雀的糧食，完全不必動用公家的，我還可以繳交錢糧。」

探春纔（才）要說話，人回：「大夫（醫生）來了，進園瞧姑娘（指王熙鳳，也指林黛玉、史湘雲）。」眾婆子只得去接大夫。
譯文：
探春才剛要說話，有人來禀報：「大夫來了，進園子要來瞧姑娘。」婆子們只好先去接大夫。

平兒忙說：「單你們，有一百個也不成個體統（制度、規矩），難道沒有兩個管事的頭腦（首領、領頭的人）帶進大夫來？」
譯文：
平兒忙著說：「單是靠妳們，就算有一百個人也不成規矩，難道沒有一、兩個管事的領頭，去帶大夫進來嗎？」

回事（回報）的那人說：「有，吳大娘和單大娘他兩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即西角門，位於大觀園正門的西側）等著呢。」平兒聽說，方罷了。
譯文：
回報那個人馬上說：「有，吳大娘和單大娘在西南角上的聚錦門等著呢。」平兒聽說，就不再說什麼了。


上圖：薛寶釵（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八）探春等人共同商議，挑選管理園內花草作物的合適人選。
◎園林經營的實踐關鍵在於分派任務，適才適任，以對話呈現探春等四人對園內人事物的細膩觀察，掌握得宜。寶釵用人處事謹守親疏分際，力求公正，顯示其思慮縝密。

眾婆子去後，探春問寶釵：「如何？」
譯文：
老婆子們走了以後，探春就問寶釵：「妳覺得怎麼樣？」

 

寶釵笑答道：「幸（慶幸、高興，此指因有利可圖而感到僥倖）於始者怠（懈怠）於終，繕（繕，音ㄕㄢˋ，通「善」，善於）其辭者嗜（貪求）其利。」
譯文：
寶釵笑著回答說：「剛開始因僥倖獲利而過於興奮的人，必然很快變得懈怠；嘴上說得很好聽的人，特別貪圖利益愛佔便宜。」
◎寶釵不經意間引經據典、出口成章，是金陵十二釵中最有學問者，但平時深藏不露，裝愚守拙。

◎寶釵提醒探春，用人不能只看表象言行，須審慎留意，避免任用懈怠貪利者。

探春聽了點頭稱讚，便向冊上指出幾人來與他三人看。
譯文：
探春聽了，點頭稱是，便在名冊上指出幾個人讓李紈、寶釵、平兒三個人看。
◎回扣前段奴僕們無不願意接下管理工作的情況。寶釵意在提醒探春，挑揀人選時，要注意那些容易懈怠，或是衝著一時利益和想占便宜的人。

平兒忙去取筆硯來，他三人說道：「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況他老頭子（指祝媽的丈夫）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交給）他。
譯文：
平兒忙拿過毛筆和硯台來。她們三個人說：「這個老祝媽辦事穩妥，何況她的老頭和兒子，好幾代都是管理打掃竹子的，乾脆把所有的竹子都交給他。

◎老祝媽品行、經驗兼具，呼應探春「本分老誠能知園圃事」的用人條件。

這一個老田媽本是種莊稼（農作物的總稱）的，稻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稻稗（音ㄅㄞˋ，田間雜草。外型像水稻，果實可以釀酒、做成飼料）之類，雖是玩意兒，不必認真大治（修整）大耕，也須得他去，再一按時加些培植，豈不更好？」
譯文：
這個老田媽本是種田的，稻香村附近蔬菜稻穀等，雖然是種著玩的，不用太認真地去耕種，但最好還是讓她去，再按時加些作物栽種，豈不更好？」
◎稻香村，大觀園中李紈的住所。

 

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院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利潤，指賺到的錢）之物。」
譯文：
探春又笑著說：「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個大地方，竟然沒有可以興利賺錢的東西。」
◎蘅蕪院，大觀園中薛寶釵的住所。
◎怡紅院，大觀園中賈寶玉的住所。

李紈忙笑道：「蘅蕪院更厲害。如今香料鋪並大市大廟（廟裡開放進香時，臨時設立的大型市集）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的利息（收益）更大。
譯文：
李紈忙笑著說：「蘅蕪苑更厲害呢。現在香料鋪和集市上賣的香料香草，這裡不是很多嗎？算起來比別的東西收入更多。
◎表現李紈雖然寡言，但在掌理家務上也有所想法。能適時提供意見，在物產價值等實務面也比探春見多識廣。

 

怡紅院別說別的，單（只）只說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還有一帶籬笆上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藤，單這沒要緊的草花乾了，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幾個錢。」
譯文：
怡紅院不說別的，只說一季的玫瑰花，一共有多少花？還有籬笆上的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藤，單單把這些用不著的花乾燥後，賣到茶葉鋪、藥舖去，也能值不少錢。」
◎說明大觀園物產豐饒，有不少經濟作物能帶來可觀的收益，

 

探春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弄香草的沒有在行（內行）的人。」
譯文：
探春笑了：「原來是這樣。只是侍弄這些香草的，沒有內行的人。」

平兒忙笑道：「跟寶姑娘（指寶釵）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的，上回他還採了些曬乾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玩的，姑娘倒忘了不成？」
譯文：
平兒忙笑著說：「跟著寶姑娘的鶯兒，她的娘就會侍弄，上次她還採了些曬乾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玩，三姑娘難道忘了嗎？」
◎鶯兒，薛寶釵從自家帶來的丫鬟。

寶釵道：「斷斷（表示堅決）使不得！你們這裡多少得用（可用）的人，一個一個閒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瞧不起，輕視）了。
譯文：
寶釵說：「這樣絕對不行！你們這裡那麼多人，一個一個都閒著沒事幹，這下我再弄個人來，讓那些人連我都看輕了。
◎因為此事有利可圖，寶釵考量賈府中尚有許多奴僕可用，為避免外姓先於賈府中人，招來不滿，引人非議，所以拒絕平兒的提議。
◎寶釵個性明哲保身，做事絕對 不願意損及自身利益及名聲。

◎寶釵反對讓自己帶來的人承包園林，避免涉及府內的利益競爭。話中亦透露了榮國府內部人多事少的管理現況。

 

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茗烟（賈寶玉的貼身小廝。小廝，供人使喚的男性僕僮）的娘。
譯文：
我倒是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她就是茗煙的娘。
◎寶釵立刻提出替代人選，反應非常迅速，可見其人個性之精明練達。
◎寶釵推薦替代人選，由葉媽負責並出面請鶯兒娘協助，同樣能完成工作，且立場較為名正言順。

那是個誠實老人家，他又和我們鶯兒的娘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
譯文：
那是個誠實的老人家，她和我們鶯兒的娘關係又很好，不如把這件事交與葉媽。

他（指茗煙的娘）有不知的，不必偺（咱）們說，他（指茗煙的娘）就找鶯兒的娘去商議了。
譯文：
如果她有不知道的，不用我們提醒，她自己就會去找鶯兒的娘商量。
◎葉媽和鶯兒的娘有交情，私下協商很合理。

哪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指鶯兒的娘），那是他們私情兒（私人的關係或交誼），有人說閒話，也就怨不到偺（咱）們身上了。
譯文：
哪怕葉媽自己不管了，全交給別人，那也是她們個人感情的問題，如果有人說閒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了。
◎薛寶釵個性明哲保身，善於做人，做事絕對不願意損及自身利益及名聲。

 

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公正公平），於事又甚妥。」
譯文：
這樣一來，妳們辦事就又公道又穩妥了。」
◎如此一來，即使葉媽不如鶯兒的娘擅長打理，香草仍能獲得妥善照料，旁人亦沒有理由質疑探春等人辦事不公。
◎薛寶釵善於做人，做事力求公平周到，誰也不得罪。

李紈、平兒都道：「是極。」
譯文：
李紈和平兒都說：「說的太對了。」

探春笑道：「雖如此，只怕他們（葉媽、鶯兒的娘）見利忘義。」
譯文：
探春又笑說：「雖然如此，就怕她們見利忘義。」
◎探春的擔心也有道理，中國人不好合作，有句話說「合夥的買賣做不得」，合夥做買賣的人，一涉及到錢的問題，往往由朋友馬上變成仇人。

平兒笑道：「不相干（指關緊要，不會造成嚴重影響），前兒鶯兒還認了葉媽做乾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感情融洽深厚），好的很呢。」探春聽了，方罷了。
譯文：
平兒笑著說：「沒問題的，前天鶯兒還認了葉媽做乾娘，又是請吃飯又是喝酒的，兩家的關係好著很呢。」探春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不過葉媽和鶯兒的娘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因為她們不是合夥人。

 

又共同斟酌（商議討論）出幾人來，俱是他四人素昔（平時、往常）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
譯文：
接著，她們又商量著確定了其他人員，都是她們四人平時冷眼旁觀中挑取出來的，用筆一一圈出人選。
◎此外，從眾多僕役中挑揀適宜人選經營園圃，有賴平日細心觀察的識人眼光。初掌家務即能迅速擬好方案、協調關係以調度人力，探春之「敏慧」由此可見。
◎管理者對於下屬的熟悉，才是規劃分工、專責的基礎。


上圖：平兒（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九）明訂經營園林的權利義務，確保榮國府與承包者雙方獲益。
◎為了確保經營方案的順利推行，探春預想可能面臨的困境，提出園內帳目獨立，確保承包者權益。寶釵進一步具體建議，以供應園內日常所需物品來取代上繳金錢，一則實踐探春構想，二則解決了最初討論的廢除採買脂粉公費的後續問題，改由專人負責提供，同時節省相關開支，考量周延。以頭油脂粉的採購首尾呼應，將興利導向除弊，討論始終聚焦在改革、解決現有問題。

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餘者（剩下，多餘）任憑你們採取了去取利，年終算帳。
譯文：
探春與李紈對眾人公開宣布：某人管理某處，依照四季扣除家中固定需求的用量之外，其他多餘的部分就任由你們收取了去賺錢，年底時統計帳目。
◎探春雖是改革主導者，但對眾人宣示時仍有李紈陪同，傳達對李紈的尊重和團隊決策的正當性。

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帳歸錢時，自然歸到帳房，仍是上頭（主子、上司，此指榮國府的帳房）又添一層管主（掌管的人），還在他們手心裡，又剝一層皮。
譯文：
探春笑說：「我又想起來一件事：如是年底計帳繳錢時，照規矩要交給帳房，就仍然是在原本的管理者上面又多了一層掌管的人，還會在他們手心裡，又被多剝削了一層。
◎榮國府內部管事階級層層負責，承包者獲利若要歸入帳房，自然要受帳房管轄。因此，才有「上頭又添一層管主」之說，意即承包者除了要對大觀園管事負責，還要額外受榮國府帳房制約。

這如今我們興出（新創造出）這事來派了你們，已是跨過他們（指榮國府帳房）的頭去了，心裡有氣，只說不出來；你們年終去歸帳，他們還不捉弄你們等什麼？
譯文：
現在我們新創這制度來交給你們，已經是忽視了他們的職權，他們心裡不高興，只是不能說出來；你們年底去結帳，他們怎麼還會不戲弄你們？

再者，這一年間管什麼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得半分。
譯文：
再說，這一年間管理什麼的，主子有一整份，他們就會得到半份。

這是家裡的舊例，人所共知的，別的偷著的（指私下取得的利益）在外。
譯文：
這是家裡的慣例，每個人都知道的，還有其他在外面私下取得的利益。

如今這園子裡是我的新創，竟（終究）別（不要）入他們手，每年歸帳，竟歸到裡頭來才好。」
譯文：
現在這園子裡的制度是我新創設的，終究不要入他們的手，每年結帳，直接就繳到園子內部來才是。」
◎探春體恤承包者，主張承包獲利要單獨歸入園內，確保其勞動收益不被他人瓜分，可見其敏慧。而言談中也反映了榮國府上級僕役的人事積弊：層層剝削，公報私仇，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都在主子默許下成了慣例。

寶釵笑道：「依我說，裡頭也不用歸帳。這個多了，那個少了，倒多了事。
譯文：
寶釵笑說：「照我說的，園子內部也不用結帳。還要考量這個人的帳目多了，那個人的帳目少了，反而多了許多瑣事。

不如問（要求）他們誰領這一分的，他就攬（承攬，負責）一宗（件）事去。
譯文：
不如要他們誰領了這新制度一個項目，她就負責一件園內事務。

不過是園裡的人的動用。我替你們算出來了，有限的幾宗事：不過是頭油、胭粉、香、紙，每一位姑娘幾個丫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笤帚（音ㄊㄧㄠˊ ㄓˇ。笤，竹製的掃帚）、撮簸（音ㄘㄨㄛˋ ㄅㄛˋ，即簸箕（ㄐㄧ），以竹片或柳條等編成的盛裝器具）、撣子（拂去塵土的器具。撣，音ㄉㄢˇ）並大小禽鳥、鹿、兔吃的糧食。
譯文：
這些不過是園子裡人員的日常用品。我替你們算出來了，數量不多的幾件事：差不多是頭油、胭粉、香、紙，每一位小姐和幾個婢女，都是有規定分配用量的；再來還有，各地的掃帚、簸箕、撣子及飼養的大小鳥類、鹿、兔子吃的糧食。

不過這幾樣，都是他們包（承包）了去，不用帳房去領錢。
譯文：
就只有這幾樣，都是她們承包去負責，不用到帳房領錢購買。
◎寶釵隨即提出建議，由承包者負責支應園內姑娘所需、打掃用具、動物食料等消耗品，取代上繳獲利，避免金錢往來糾紛。

你算算，就省下多少來？」
譯文：
妳計算看看，就省下了多少？」

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小，一年通共（總計）算了，也省的下四百兩銀子。」
譯文：
平兒笑說：「這幾件事雖小，一年總計算下來，也能省下四百兩銀子。

 

上圖：探春（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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