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林椿.橙黃橘綠冊頁(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題解
本詩是蘇軾在元祐五年 (1090)任杭州知州時作,詩雖爲贈好友劉景文而作,所詠卻是深秋景物,無一字涉及劉氏本人的道德文章,這似乎不是題中應有之義,實際上,作者的高明之處正在於將劉氏品格和節操的稱頌,不著痕跡地糅合在對初冬景物的描寫中。在作者看來,一年中最美好的風光,莫過於橙黃橘綠的初冬景色,而橘樹和松柏一樣,是最足以代表人的高尚品格和堅貞的節操。
劉季孫(1033-1092),字景文,祥符(今河南開封)人,蘇軾稱他爲慷慨奇士,薦知隰州。劉氏以世家之後而潦倒終身,年近六十猶朝不保夕。蘇軾到杭州做官,與劉一見如故,既憫傷其愁苦,又希望他振作,不致因老病困窮而長此頹唐下去。
東坡作此詩時年已五十五,已經步入老年,也不能預知不久將遭到流放海南之厄,但他一向曠達樂觀,主張應多方面地適應外界的環境變化,不因年老而頹唐消沉。此詩也不妨看做詩人本身的一生寫照,蓋蘇軾一生坎坷挫折,卻始終沒有被逆境擊倒而稍摧其志,其身後使千載以下之人尚能分享其甘美的藝術果實,也算是美不勝收了,如僅以景語之美來賞析此詩,實落入表面皮相。
上圖:馬麟.橘綠圖冊頁(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贈劉景文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作品出處】
《東坡全集》
〈贈劉景文〉
原作者:蘇軾
上圖:趙令穰.橙黃橘綠冊頁(局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註釋翻譯
荷盡已無擎(向上托舉)雨蓋,菊殘猶有傲霜(不怕霜凍,堅強不屈)枝。
譯文:
秋日荷葉敗盡,像傘蓋似的荷葉和根莖,再也不像夏天那樣亭亭玉立;菊花也已枯萎,但傲霜挺拔的菊枝,在寒風中依然顯得生機勃勃。
◎詩中所詠爲初冬季節景物。詩的前兩句寫景,抓住「荷盡」、「菊殘」描繪出秋末冬初的蕭瑟景象。
◎第一句寫枯荷。荷出污泥而不染,本爲高潔品質之象徵,惟到秋末,池荷只剩殘莖,連枯葉也已無存,確是一片悽寂。昔李璟作《山花子》,首句云:「菡萏香銷翠葉殘。」王國維乃謂「大有『從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蘇軾此詩首句,殆更過之。夫留得枯荷,尚能聽雨,近則連枯葉亦無之,其衰颯至極矣。
◎荷比君子,而時值歲尾,荷枯葉盡,喻君子生不逢辰,潦倒失路。
◎然則嗟嘆感喟之情僅此第一句,第二句便將筆勢劈空振起,轉到「菊殘猶有傲霜枝」。殘菊與枯荷,雖同爲衰颯場面,卻以「傲霜枝」三字寫出秋菊的孤高之態和貞亮之節,看似與第一句相與呼應之勢,事實卻側重在「傲」字上。「擎雨」之「蓋」乃實寫,不過說像傘蓋一樣的荷葉都已一乾二淨;而「傲霜」之「枝」的「傲」則以移情手法寫出了菊的內在精神,示人以凜不可犯的氣概。這就比第一句深入、提高。
◎菊喻晚節,而劉景文晚年並無虧缺,猶有凌霜傲雪之姿;然人到暮年,加上一生失意,總不免多向消沉頹唐一面。
◎「已無」與「猶有」形成強烈對比,突出菊花傲霜鬥寒的形象。
◎荷與菊是歷代詩家吟詠對象,常給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可是此詩一開頭卻描繪荷敗菊殘的形象,展示一幅深秋的畫面,這全然是爲了強調和突出一年之中的最好景象──橙黃橘綠之時。作者只選擇荷與菊這兩種分別在夏、秋獨領風騷的花,寫出它們的衰殘,來襯托橙橘的歲寒之心。
◎爲了突出「橙黃橘綠」這一年中最好的景緻,詩人先描繪了一幅殘秋的圖景:那曾經碧葉接天、紅花映日的渚蓮塘荷,早已翠減紅衰,枯敗的莖葉再也不能舉起綠傘,遮擋風雨;獨立疏籬的殘菊,雖然蒂有餘香,卻亦枝無全葉,唯有那挺拔的枝幹鬥風傲霜,依然勁節。自然界千姿萬態,一年之中,花開花落,可說是四季不同,四時有異(編按:無門和尚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詩人的高明在於,他不是簡單地寫出荷花、菊花的凋零,而是將筆觸伸向荷葉和菊枝。終荷花之一生,荷葉都是爲之增姿,蘇軾用擎雨無蓋說明荷敗淨盡可謂曲筆傳神;同樣,菊之所以被譽爲霜下之傑,不僅因爲它蕊寒香冷,姿懷貞秀,還因爲它有挺拔勁節的枝幹。花雖殘而枝還能傲霜獨立,才能充分體現它孤標傲世的品格。
◎詩中用「傲霜枝」作比,意在歌頌劉景文孤高傲世的高潔品格。「菊殘猶有傲霜枝」後來有人借用它比喻堅貞不屈的人。
◎可是,不論是先謝還是後凋,它們畢竟都過時了,不得不退出競爭,讓位於生機盎然的初冬驕子──橙和橘。
一年好景君(您,指劉景文)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譯文:
您別以爲一年的好景將盡,請記得最美的景色,就是在初冬橙黃橘綠的時節。
◎後兩句議景,揭示贈詩的目的。說明冬景雖然蕭瑟冷落,但也有碩果累累、成熟豐收的一面,這一點恰是其他季節無法相比擬。
◎作者從花寫到枝,從枝葉寫到果實,所謂「正是橙黃橘綠時」,乃金秋乍逝,百物豐收的季節,在前兩句枯淡悽清的背景下突然出現了炫目搖情的色彩,真使人疑爲神來之筆(編按:陸游詩: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三句爽性喝破,人人皆以蕭瑟秋風、嚴寒冬日爲苦,作者卻偏偏贊之爲「一年好景」,且諄諄囑咐「君須記」,此真以平淡無奇之語言給人以出乎意料之感受。
◎此時收句倘無力迴天,則全詩必成虎頭蛇尾、強弩之末。至此,詩人才滿懷喜悅地提醒友人:請記住,一年中最美好的風光還是在「青黃雜糅,文章爛兮」(屈原《橘頌》)的初冬時節。
◎雖然橙和橘相提並論,實則偏重於橘,因爲「橘」象徵着許多美德,故屈原寫《橘頌》而頌之,主要贊其「獨立不遷」、「精色內白」、「秉德無私」、「行比伯夷」,此詩的結句正有此意,在表達上融寫景、詠物、贊人於一爐,含蓄讚揚了劉景文的品格和秉性。
◎從屈原的《橘頌》到張九齡的《感遇(江南有丹橘)》,橘樹一直是詩人歌頌的「嘉樹」,橘實則「可以薦嘉客」。橘樹「經冬猶綠林」、「自有歲寒心」的堅貞節操,豈止荷、菊不如,直欲與松、柏媲美。
◎詩人用來比喻人到壯年,雖已青春流逝,但也是人生成熟、大有作爲的黃金階段,勉勵朋友珍惜這大好時光,樂觀向上,切勿意志消沉、妄自菲薄。對於讀書人,特別是對有理想抱負者來說,中年卻還有收之桑榆、獲取豐收的一面。所以詩人乃以三、四兩句對劉景文勖勉有加,給以支持,使其認識到人生至此,前景還是大有可爲。「橙黃橘綠」才是人生最成熟的收緣結果之期,這使友人不僅看到荷枯葉盡的一面,還有傲霜雪抗嚴寒、收成果實的一面,希望他能振作起來,堅持下去,只是詩人純用比興手法,沒有把本意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古人寫秋景,大多氣象衰颯,滲透悲秋情緒,此處卻一反常情,寫出深秋時節的豐碩景象,顯露勃勃生機,給人以昂揚之感。因此宋人胡仔以之與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詩中「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兩句相提並論,說是「二詩意思頗同而詞殊,皆曲盡其妙」(《苕溪漁隱叢話》)。
◎作者除了用幾個植物名稱和幾種簡單明快的色調之外,再無其他枝蔓之句,這就給人留下一種作者踏實穩重、矜平躁釋的美的感受。古人說:「情隨事遷」,而東坡妙處,竟能用景移情,把日漸凋殘的初冬瞬間打扮成一片金黃翠綠,寫冬景而能化凋謝零落爲飽滿豐碩、蓬勃朝氣。
【文章出處】
《讀古詩詞網》
〈贈劉景文.賞析〉
網址:
https://fanti.dugushici.com/ancient_proses/70330
作者: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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