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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為《孟子》名篇,文氣雄健磅礡,詞鋒犀利,愛憎好惡分明,筆鋒所至無不披靡。孟子為自己好辯提出理由,其力闢楊朱、墨翟之言,自言憂世撥亂,勤以濟之,義以匡之。禹稷駢躓,周公仰思;仲尼皇皇,墨突不黔;聖賢若是,自己豈得不辯?

依儒家的倫理觀,君臣是義,父子是仁,楊氏無君,墨氏無父,無父無君等於不仁不義,孟子批判楊墨之言是毀掉仁義兩大人倫綱目,等於毀掉人間社會的倫常文化,使人又退回原始鳥獸的狀態,楊墨學說蔓延,就會阻塞孔子仁義之說,故孟子要挺身而出,弘揚儒學正道。

孟子認定了價值上的是非正邪,將不同於儒家的觀點一律打入異端,其批判楊墨並非出於事實描述,而是價值判斷之詞。孟子由此說無君,已在道家系統之外說話,不免與楊朱的生命不能相應。墨子與楊朱正好相反,其兼愛是「視人之家如其家」,根基仍在其身家,否則對他人身家的關懷,即成無根的浮說。以是之故,孟子判墨氏兼愛為無父,是與真相有隔之見。


楊朱為我,不願為外在天下而漠視君國,其為我是回到自我,這是由論語隱者一路下來的生命取向,其首要關懷在成全自身生命,人人回到自我真實的生命,就不會去干擾別人,混亂天下,此即老子所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甚愛名,多藏利,必大費厚亡自身的生命墨子兼愛,不是心無父母,而是以等同之愛去愛天下人的父母墨子認為儒家親親差等的愛,無異是維護王室貴族只愛一家,在上位的人都去親親,誰來仁民?德政何能下及平民?故墨家以兼愛無差等的政治,對受苦難的百姓而言,才有實質的意義。

「辯」為與人爭論是非之意,本為儒者所應避免。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又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故知聖人之道,自得在己,不貴與人爭長短。而人稱孟子好辯,孟子則自稱是在不得已情勢下挺身而出,有不得不辯、不得已之辯的理由,這是為了歷史文化的繼承,時代思想的對抗,他自覺應擔當起往聖之使命,要背負扭轉時代風潮的重任

如果選出《孟子》一書必讀之十篇,本文必在其列,與最能代表孟子之剛健昂揚氣象。


原文無標題,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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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豈好辯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入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

「堯、舜既沒,聖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壞宮室以為汙治,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汙治、沛澤多而禽獸至。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書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佑啟我後人,咸以正無缺。』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詞,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者。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文章出處】
《孟子》
滕文公下
原作者:孟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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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公都子(孟子弟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冒昧)問何也?」
譯文:
公都子問孟子說:「外面的人都說夫子喜歡辯論,請問是為什麼呢?」


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譯文:
孟子說:「我何嘗喜歡辯論,我是不得不如此啊!


天下之生(生民)久矣,一治一亂:
譯文:
天下自有人類以來,已經很久了;經過一個太平的時期,就有一個亂的時期,不斷循環著:


(二)

當堯之時,水逆行,氾濫於中國,蛇龍(龍為麟蟲之長)居之。民無所定,下者為巢,上者為營窟。書曰:『洚水(洪水)警余(我)。』──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
譯文:
當堯的時候,水因下流壅塞,往上倒流,漫溢在中國土地上,於是蛇龍等害人之物,都跟著大水住到陸地上來,人民沒有安身處所,處在低窪地方的人,就架木為巢躲在樹上;住在較高的地方,就居於洞穴之中。《書經》上說:『天用洚水是來警告我(舜)的!』
──所謂洚水就是洪水──舜便派禹去治理。
◎一亂:堯、舜之時洪水逆行。

禹掘地(掘開水道)而注入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澤)。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險阻既遠,鳥獸之害人者消,然後人得平土(平地)而居之。」
譯文:
禹掘開水道,使它流到大海裡去;驅逐蛇龍,將牠們趕到大澤裡去。水這才從河道中流行,就是現在的長江、淮河、黃河、漢水等河流。危險與阻礙既已遠離,害人的鳥獸也已消滅,然後人們才得以在平地上居住。」

◎一治:禹治水成功。

(三)

「堯、舜既沒(歿),聖人之道衰,暴君代(相繼)作,壞宮室(人民屋宅)以為汙治(蓄水池),民無所安息;棄田以為園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說暴行又作,園囿、汙治(蓄水池)、沛澤(沼澤)多而禽獸至。
譯文:
「等到堯舜死後,聖人的道衰微了,暴虐的君主相繼出現,拆毀了人民的住宅房屋,以其地為池沼,使人民無處安身休息;廢棄了耕種的田地作為行獵的園囿,使人民得不到衣食;邪妄的論說和殘忍的暴行也發生了;因為園囿、汙池、沼澤增多,禽獸就又來了。


及紂之身,天下又大亂。周公相(輔佐)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人名,亦作蜚廉,商紂幸臣,善走。其子惡來有力,能手裂虎兕)於海隅(海邊)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
譯文:
到了商紂的時代,天下又再度大亂。周公助武王,誅殺殷紂,征伐助紂為虐的奄國,經過三年,才討滅了他的國君,又把助紂作惡的飛廉追逐到海邊上而殺死;滅掉與紂共為亂政的五十個無道諸侯。又將虎豹犀象等猛獸趕到遠處,於是天下人民大大的歡悅。
◎一亂:暴君代作,邪說暴行又作,紂時天下大亂。
◎一治:文王遠謀,武王伐紂,周公輔佐,周繼殷起,天下歸於安定。


書曰:『丕(大)(明)哉,文王謨(謀)!丕(大)(繼承)哉,武王烈(光耀)!佑啟我後人,咸(全)以正(正道)無缺。』
譯文:
書經上說:『文王的謀略,是多麼偉大而光明啊!武王的功業,是多麼承先啟後啊!他們幫助啟發後起的成王和康王,使他們走向正道,沒有缺陷。』」


(四)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又)(興起),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
譯文:
「周室東遷之後,世風衰敗,正道隱微,邪妄的論說和殘忍的暴行,又再度興起。有了臣子殺國君的事情,也有了兒子殺父親的事情。孔子非常憂懼,於是做成一部《春秋》。

◎一亂:周室東遷,世衰道微,邪說暴行又作。
◎一治:孔子懼,作春秋。


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了解我)者,其惟(只因為)春秋乎!罪我(怪罪我)者,其惟(只因為)春秋乎!』」
譯文:
《春秋》這部書,擔負起正定名分綱紀,貶惡揚善的責任,這原本是天子的事情。所以孔子說:『人們能了解我,只有靠這部《春秋》啊(因為我藉著它保存天理、扶正綱紀);人們若要怪罪我不應行天子賞罰,也只怕由於這部《春秋》啊(因為我僭越身分,藉著它替天子施行賞罰)!』

(五)


「聖王不作(興起),諸侯放恣(放任胡為)處士(布衣平民,指未作官的人)橫議(胡亂議論),楊朱(主張損一毫以利天下而不為,悉天下以奉一身而不取,是極端個人主義者)、墨翟(主張愛無差等,無親疏之別,是極端利他主義者)之言盈天下;
譯文:
「聖王從此不再出現,諸侯放任胡為(指僭號稱王),在野的士人亂發議論,楊朱、墨翟等邪說充斥天下;

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
譯文:
天下人的言論,不是歸附楊朱ㄧ派,就是歸附墨翟一派,楊朱只為自己打算,不顧他人,這便是目無君長。墨翟主張不分親疏,一律平等,這便是目中無父;無父無君,簡直就是禽獸啊!

◎一亂: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

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屍體)。此(率領)獸而食人也!」
譯文:
魯國賢人公明儀曾說:『國君廚房裡有肥肉,馬廄裡有肥馬;而人民卻帶有飢餓的臉色,田野裡有餓死的屍體,這簡直是率領著野獸在吃人啊!』

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阻塞)仁義也。仁義充塞(阻塞),則(率領)獸食人,人將相食。
譯文:
楊、墨的邪道不息滅,孔子的正道就不能昌明,這是邪說欺惑人民,蔽塞了仁義啊。仁義被蔽塞住,那麼,非但率領了野獸吃人,連人類也要弄到互相殘殺了!


吾為此懼,(護衛)先聖之道,(拒)楊、墨,(摒棄)淫詞,邪說者不得作(興起)
譯文:
我為此憂懼,所以起而護衛先聖的正道,排斥楊、墨的邪說,摒斥淫僻的言辭,使那些妄立邪說的人無法興起。

◎一治:孟子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詞,邪說者不得作。

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改)吾言矣。」
譯文:
因為邪說起於人的心裡,就要為害於人的行事;既在行事上表露出來,就會妨害他的施政;便是聖人再生 ,也不能改變我這些話呢。」

(六)


「昔者禹抑(治)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摒絕)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
譯文:
「從前夏禹治平洪水而天下太平 ;周公摒絕了夷狄,驅逐了猛獸,百姓才得安寧;孔子作成了春秋,亂臣賊子才知道畏懼。

詩云:『戎狄是膺(懲治,討伐),荊舒是懲(懲戒),則莫我敢承。』無父無君,是周公所膺也。
譯文:
《詩經.魯頌.閟宮》上說:『討伐夷人和狄人,懲戒荊國和舒國,那麼,就沒有人敢抵擋我了。』那些無父無君的人,正是周公所要懲戒的啊!


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說,(拒)(偏頗一端)行,(摒棄)淫辭,以承三聖(指禹、周公、孔子)者。
譯文:
我也想糾正天下人心,消滅邪說,排斥偏激的行為,摒除淫僻的言論,以繼承禹、周公、孔子三位聖人的大業。

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能言(拒)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譯文:
我豈是愛好爭辯呢?我實在是不得不如此啊!凡是能以言論排斥楊、墨等邪說的,全都是聖人的信徒啊。」

◎三聖指前文之三治:治水之禹、建立西周之周公、作春秋之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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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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