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上圖：王陽明


題解

本文選自《王文成公全書》，作者王守仁，世稱王陽明。

因為宦官劉瑾擅政，作者被貶貴州龍場（貴陽西北七十里，修文縣治）擔任驛丞，但作者最後能達觀隨寓，自寬自解，終於活了下來，對哲理思想有了新的領悟，他在這段時期寫了〈教條示龍場諸生〉，史稱龍場悟道，並親自勸導當地民眾學習，受到民眾愛戴。不久，劉瑾被誅殺，王守仁返回朝廷，成為有明一代大思想家。台北陽明山、國立陽明大學，即為紀念其人。


上圖：王守仁


教條示龍場諸生

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

立志

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而必為惡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勤學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游者，不以聰慧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苟有謙默自持，無能自處，篤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己之短，忠信樂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資稟雖甚魯鈍，儕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改過

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改過。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改過。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詐偷刻之習者乎？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飭也。諸生試內省，萬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於改過從善之心。但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寇盜，今日不害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此，今雖改過而從善，將人不信我，且無贖於前過，反懷羞澀凝沮，而甘心於污濁終焉，則吾亦絕望爾矣。

責善

責善，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愛，致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繹之而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底，使無所容，彼將發其愧恥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故凡訐人之短，攻發人之陰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雖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某於道未有所得，其學鹵莽耳。謬為諸生相從於此，每終夜以思，惡且未免，況於過乎？人謂事師無犯無隱，而遂謂師無可諫，非也。諫師之道，直不至於犯，而婉不至於隱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諸生責善，當自吾始。諸生責善，當自吾始。

【文章出處】
《王文成公全書》
〈教條示龍場諸生〉
原作者：王守仁


上圖：王守仁


註釋翻譯

諸生相從於此，甚盛。恐無能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
譯文：
同學們追隨我到此（龍場驛），情真意切。我擔心沒有什麼能力幫助你們，用四條要求互相勉勵，來答謝各位同學的厚意：一是立志；二是勤學；三是改過；四是責善。你們要認真聽講，不要不重視。




立志

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
譯文：
志向不樹立，天下就沒有可以做成功的事情，即使是各行各業的技能手藝，沒有一項不是以志向為出發點的。

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
譯文：
如今求學之人懶散怠慢，荒廢時日，最終一事無成，都是由於志向沒有樹立罷了。

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
譯文：
所以立志成為聖人，就可以成為聖人；立志成為賢人，就可以成為賢人。志向不樹立，就像沒有方向的船，就像沒有籠頭的馬，四處飄蕩，終究達不到目標。

昔人有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
譯文：
過去有人說，讓人行善，卻使他的父母惱怒他，使他的兄弟怨恨他，家族中人及同鄉朋友厭惡他，這樣的善行不做也罷。

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
譯文：
如果做了善事父母都喜歡，兄弟都高興，家族中人及同鄉朋友都尊敬相信他，為什麼不去行善而成為君子呢？

使為惡而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之，如此而為惡可也！
譯文：
如果做了壞事父母都喜歡，兄弟都高興，家族中人及同鄉朋友都尊敬相信他，這樣的壞事做做也無妨。

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而必為惡為小人？
譯文：
如果做了壞事讓父母惱怒，兄弟怨恨，家族中人及同鄉朋友厭惡，為什麼還要去行惡而成小人呢？

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譯文：
各位同學想到這些，就可以知曉應立什麼志了。




勤學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
譯文：
已經立志成為君子，就應當從學習開始。但學習不勤奮，一定知道他的志向還不堅定。

從吾游者，不以聰慧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
譯文：
跟隨我學習之人，不以聰明敏銳為高，而以勤奮謙虛為上。

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
譯文：
各位同學試看同輩之中，如果有本身空虛卻裝作什麼都懂，害怕別人說自己無能，擔心別人行善超過自己，自誇自大，自以為是，騙人騙己的人，即使他的資質稟賦先天優異，同輩之中，難道就沒有人不痛恨厭惡他嗎？難道就沒有人鄙視輕賤他嗎？那些原本欺騙了別人，別人確實被你欺騙，難道就沒有私下被譏笑之人？

苟有謙默自持，無能自處，篤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己之短，忠信樂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資稟雖甚魯鈍，儕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譯文：
如果有謙虛低調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目標堅定，做事虛心，勤學好問，與人相處總是發現別人的優點，善於從自己身上查找不足，善於學習別人長處，明白自己的不足，忠誠守信樂觀豁達，表裡一致的人，即使他的資質稟賦粗魯愚鈍，同輩之中，有誰不稱讚羨慕他呢？

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譯文：
那些原本沒有多大才能，又不求上進之人，人們認為他確實沒有才能，還有誰會尊敬他崇尚他呢？各位同學看到這些，也可憑此知道要做大事必須勤奮學習了。

諸生觀此，亦可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譯文：
各位同學看到這些，也可憑此知道要做大事必須勤奮學習了。




改過

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為其能改也。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改過。
譯文：
錯誤，從大賢大能之人開始，沒有誰能免除，然而過錯對賢能之人沒有造成不良影響，是因為他們能知錯就改。所以不以沒有過錯為貴，而以善於改正錯誤為貴。

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改過。
譯文：
所以不以沒有過錯為貴，而以善於改正錯誤為貴。

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詐偷刻之習者乎？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飭也。
譯文：
各位同學自己想想，平日在廉恥忠信方面也有缺陷嗎？也有違背孝親愛友之道，迷陷於狡猾世故、有偷竊習性的人嗎？你們大概不會到這種地步。如若不幸有這類人，都是因為他不知道道理而失足，平時沒有老師朋友的講解規勸告誡而造成的。

諸生試內省，萬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
譯文：
同學們試著自我反省一下，萬一有接近於這種情況的，也要自我反思，自行悔改。

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於改過從善之心。
譯文：
然而也不應當僅僅憑此自我愧疚，甚至在改正錯誤發揚從善方面失掉勇氣。只要有朝一日能改正過去的錯誤，即使過去是盜賊流寇，今後也可以成為君子。

但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寇盜，今日不害為君子矣。
譯文：
只要有朝一日能改正過去的錯誤，即使過去是盜賊流寇，今後也可以成為君子了。

若曰吾昔已如此，今雖改過而從善，將人不信我，且無贖於前過，反懷羞澀凝沮，而甘心於污濁終焉，則吾亦絕望爾矣。
譯文：
如果說我過去已經是這樣了，現在即使改正錯誤做好事了，萬一人們不相信我，且不寬恕我之前的罪過，反而讓我懷著羞恥之心無顏見人，進而甘心墮落，一錯再錯，那麼我也絕望了。




責善

責善，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
譯文：
互相監督、提醒，使對方品格臻於至善，是朋友之間應該具備的品質。

悉其忠愛，致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繹之而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
譯文：
這需要忠心告誡並循循善誘說給朋友聽。盡心盡力體現你對他的關心愛護，採用委婉的表達方式，使他能聽你的勸告並在行動上體現，自己弄懂道理並能改正，有感觸而不發怒，於是改正缺點達到完美。

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底，使無所容，彼將發其愧恥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
譯文：
如果先直言告訴朋友過錯和缺點，痛罵他的過錯，讓他無地自容，他將羞愧難當並記恨在心，即使他表面服從，卻是因形勢所迫而服從，這是刺激他使他做壞事。

故凡訐人之短，攻發人之陰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
譯文：
所以凡是揭別人的短處，攻擊別人的隱私，故作正直的舉止來謀取名譽的人，都不是用語言監督、提醒朋友，使朋友臻於向善的人。

雖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
譯文：
即使是這樣，用這種方式讓我被別人「責善」也不是不可以。

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
譯文：
人們因此而指責我，凡是攻擊我的過失的人，都是我的老師，怎麼可以不高高興興地接受並心存感激呢？

某於道未有所得，其學鹵莽耳。謬為諸生相從於此，每終夜以思，惡且未免，況於過乎？
譯文：
我在品德方面沒有什麼收穫，在學問方面也輕率。誤讓你們跟隨我在此學習，我整夜整夜的思考，小錯誤難免，何況是大過失呢？

人謂事師無犯無隱，而遂謂師無可諫，非也。
譯文：
人們說對待老師要不冒犯不規勸，並說在老師面前不能提意見，這是錯的。

諫師之道，直不至於犯，而婉不至於隱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諸生責善，當自吾始。
譯文：
在老師面前提意見，直言相諫不能說是冒犯，婉言規勸也要讓他聽到。讓我按正確的做，我才能得以明白正確之處；我做錯了，也能夠改正錯誤：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教學相長」。

諸生責善，當自吾始。
譯文：
同學們互相監督、提醒，使對方品格臻於至善，應當從我開始。


上圖：王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