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赤壁，山名，在今湖北省黃岡城外，亦名赤鼻磯。賦，文體的一種，是介於詩、文之間的韻文，源於詩，興於楚辭，盛於兩漢，至宋，受古文影響，形式散文化，稱「文賦」，又稱「散賦」。
宋神宗元豐五年（西元1082年），蘇軾時年四十七歲，謫居黃州（今湖北省黃岡市），秋夜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有感於萬物盛衰消長之理，因作此賦。蘇軾所遊之處，並非周瑜、劉備大敗曹操的赤壁，文中以赤壁之戰的歷史背景，藉曹操、周瑜之事，抒發弔古之情及思想理趣。
元豐五年秋冬蘇軾二度遊覽赤壁，先後寫下二篇〈赤壁賦〉，為便於區別，細分為〈前赤壁賦〉及〈後赤壁賦〉，前者比後者知名，本文為〈前赤壁賦〉。
本文藉景抒情，蘊含哲理，表達作者胸懷的曠達，以及隨緣自適、超然物外的人生態度。全篇融寫景、抒情、議論於一體，透過主客間的對話，以淺近的事物作譬喻，使抽象的哲理形象化，讀來興味盎然，引人入勝。
以下為蘇軾〈赤壁賦〉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延伸閱讀：
夢裡擦身而過----蘇軾：後赤壁賦(原文+翻譯解析)
一處赤壁，兩樣心情----前後赤壁賦比較
上圖：赤壁賦原真蹟（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圖片引自網路）
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櫂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轉引自：《東坡全集》）
〈赤壁賦〉
原作者：蘇軾
（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壬戌之秋，七月既（已，猶言已過）望（望，農曆每月十五日。既望，農曆每月十六日），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
譯文：
元豐五年的秋天，七月十六日，蘇先生和客人划著船到赤壁遊賞風景。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譯文：
清風輕拂，水面不起波浪。
舉酒屬客（勸客。屬，音ㄓㄨˇ，勸請），誦明月之詩（《詩經．陳風》〈月出〉一詩），歌窈窕之章（指〈月出〉首章。窈窕，音ㄧㄠˇ ㄊㄧㄠˇ）。
譯文：
拿起酒來勸客飲酒，吟詠著《詩經．陳風》〈月出〉篇首章的詩句。
少焉（不久。少，音ㄕㄠˇ），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泛指星斗）之間。
譯文：
不久，月亮從東邊山頭升起，在星斗之間緩緩移動著。
白露橫（瀰漫）江，水光接天。縱（任憑）一葦（小舟）之所如（往、到），凌（越過）萬頃之茫然（廣大而茫茫無際）。
譯文：
白茫茫的水氣瀰漫江面，波光和天光連成一片。任憑小舟隨處飄流，越過廣大而茫茫無際的江面。
浩浩乎（廣大無邊）如馮（通「憑」，音ㄆㄧㄥˊ，依託）虛（虛空）御（乘、駕）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超脫塵世）獨立，羽化（身生羽翼）而登仙。
譯文：
江面寬廣無涯，泛舟其上，就彷彿在天空中乘風遨遊，不知道將要停止在何處；飄飄然地就好像是超然獨立於世俗之外，身生羽翼而飛升成仙。
上圖：簫（圖片引自網路）
（二）
於是飲酒樂甚，扣（通「叩」，敲擊）舷（音ㄒㄧㄢˊ，船邊）而歌之。
譯文：
這時，兩人喝酒喝得很暢快，敲著船邊唱起歌來。
歌曰：「桂櫂（音ㄓㄠˋ，同「棹」，船槳）兮蘭槳，擊空明（水裡的月亮倒影）兮泝（音ㄙㄨˋ，同「溯」）流光（水面上流動的月光）。渺渺（悠遠）兮予（我）懷，望美人（借指內心思慕的賢人，古典文學中常用以借指國君）兮天一方。」
譯文：
蘇先生唱道：「用桂木做的棹啊，蘭木做的槳，拍擊映照於江面上的月影啊，在流動的波光中逆水上行。我的情懷是如此地悠遠，內心思慕的國君啊，在天的另一邊。」
客有吹洞簫者，倚（依照）歌而和（唱和）之，其聲嗚嗚然（低沉悲涼）：
譯文：
客人當中有一位會吹洞簫的，依著歌聲吹簫應和，簫聲那樣地低沉悲涼：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悠揚。嫋，音ㄋㄧㄠˇ），不絕如縷，舞（使......舞動）幽壑之潛蛟（音ㄐㄧㄠ），泣（使......哭泣）孤舟之嫠婦（嫠，音ㄌㄧˊ，寡婦）。
譯文：
好像在哀怨、在思慕、在哭泣、在傾訴，餘音悠揚婉轉，像一縷輕絲般不絕於耳，可以使深壑中潛藏的蛟龍為之舞動，使孤舟中的寡婦為之涕泣。
想像示意圖（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三）
蘇子愀然（神色改變的樣子。愀，音ㄑㄧㄠˇ），正襟危（端正）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
譯文：
蘇先生感傷地變了臉色，整肅儀容，直身端坐，問客人說：「吹簫聲為什麼這樣悲涼呢？」
（圖片引自網路）
（四）
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指曹操〈短歌行〉）乎？
譯文：
客人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操的詩句嗎？
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通「繚」，音ㄌㄧㄠˊ，連接、環繞），鬱（林木茂盛）乎蒼蒼（林木茂盛），此非孟德之困（被困）於周郎者乎？
譯文：
在此向西望去是夏口，向東望去是武昌，山環水繞，林木茂盛，這不是當年曹孟德被周瑜圍困的地方嗎？
方（當）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音ㄓㄨˊ）艫（戰船）千里，旌旗蔽空，釃（音ㄙ，斟酒）酒臨江，橫槊（音，ㄕㄨㄛˋ，古代一種類似長矛的兵器）賦詩（形容能文能武。橫，橫執），固（確實）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哪裡）在哉！
譯文：
當他攻破荊州，進兵江陵，順著長江而東時，戰船前後相接，長達千里，軍旗飄揚遮蔽了天空，面對著大江飲酒，橫執長矛吟詩，的確是一代的英雄啊！可是如今在哪裡呢？
況（何況）吾與子，漁（捕魚）樵（砍柴）於江渚（音ㄓㄨˇ，水中沙洲）之上，侶魚蝦（與魚蝦為同伴）而友麋鹿（與麋鹿為朋友），
譯文：
何況我和你在江邊捕魚，和魚蝦作伴，在沙洲上砍柴，與麋鹿做朋友，
駕一葉之扁（音ㄆㄧㄢ，小）舟，舉匏（音ㄆㄠˊ，葫蘆）樽（酒器）以相屬（音ㄓㄨˇ，勸飲），
譯文：
駕著一艘小船，拿著葫蘆瓢做的簡陋酒杯彼此勸飲。
寄（寄居）蜉蝣於天地，渺（渺小）滄海之一粟（音ㄙㄨˋ，小米）。
譯文：
人生是如此短促，猶如蜉蝣寄居於天地之間，朝生而暮死，生命渺小得猶如大海中的一粒小米。
哀（哀傷）吾生之須臾（短暫），羨（羨慕）長江之無窮，
譯文：
感傷生命的短暫，羨慕長江的無窮無盡。
挾（音ㄒㄧㄚˊ，偕同）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譯文：
希望能與飛仙同遊，伴隨明月永世長存。
知不可乎驟（輕易）得，託（寄託）遺響（餘音，指簫聲）於悲風（秋風）。」
譯文：
明知這不是一時可以辦到的事，只好把悲涼愁苦的情緒化為簫聲，寄託在秋風之中。」
（圖片引自網路）
（五）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
譯文：
蘇先生說：「你也知道江水流逝和月亮盈虧的道理嗎？
逝（消逝）者如斯（江水），而未嘗（曾）往也，
譯文：
江水雖流轉不停，可是本身實未曾變動，
盈虛者如彼（月），而卒（終）莫消長（增減）也。
譯文：
月亮雖有圓缺，可是本身卻始終未曾增減。
蓋將（如果）自（從）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音ㄗㄥ，乃、竟）不能以一瞬，
譯文：
如果從變動的角度來看，那麼天地間一切事物竟然沒有一瞬間停止變化，
自（從）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譯文：
從不變的角度來看，那麼萬物和我們的生命同樣都是無窮無盡。
而又何羨乎？
譯文：
又有什麼好羨慕的呢？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譯文：
況且天地之間，萬物各有它的主人，如果不是我份內所應有，即使是一絲一毫也無法取用。
惟（只有）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譯文：
只有江上的清風和山間的明月，耳朵聽到了就成為悅耳的聲音，眼睛看到了就成為優美的景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大自然）之無盡藏（無盡寶藏。藏，音ㄗㄤˋ，儲藏東西的地方）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悅樂、快意，有享受、享用之意）。」
譯文：
取用它沒有人禁止，享用它也不虞匱乏，這是自然界無窮盡的寶藏，也是我和你所能共同享用的啊！」
（圖片引自網路）
（六）
客喜而笑，洗盞（酒杯）更（重新）酌。
譯文：
客人聽了，高興地笑了，洗淨酒杯，重新斟酒。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散亂的樣子。藉，音ㄐㄧˊ）。相與枕藉（音ㄓㄣˋ ㄐㄧㄝˋ，交橫相枕而臥。枕，以物墊頭。藉，以物襯墊）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天色已經轉白）。
譯文：
菜餚果品都吃完了，酒杯餐盤散亂不整。眾人交橫相枕地睡在船中，不知不覺中東方天色已經泛白。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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