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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蘭教育神話,在台灣為什麼行不通?

2011年開始,台灣社會有些知識分子開始推崇起芬蘭教育。2011年5月6日《天下雜誌》刊登了蕭富元先生的一篇文章〈芬蘭教育世界第一的祕密〉。文章中特別提到教育已經成為芬蘭最成功的出口產品,作者強調美國、韓國、日本、英國、南非等各國教育機構與領導都跑到芬蘭學習教改。2013年4月1日商周出版帕思.薩爾博格(Pasi Sahlberg)的書《芬蘭教育這樣改!全球第一個教改成功案例教我們的事》(Finnish Lessons:What can the world learn from educational change in Finland?),「芬蘭經驗」在台灣變成一股熱潮,在各項教育改革議題中變得很重要。中學教師開始組讀書會討論這本書,各種教育研習之中,各校長、主任,也不停的提到芬蘭經驗。


經過一連串的推動,芬蘭經驗的確落實於台灣12年國教各項領域課綱的修訂之中。目前看來許多科的能力指標內容、翻轉教學,鼓勵跨科學習的模式,教的少學的多、以及刪減自然科與社會各科時數,鼓勵合科教學,增加選修……等,都有芬蘭經驗的影子。

其實不只是芬蘭經驗,台灣目前的教改,就是參酌了一連串北歐教育研究的結果。2005年,國家政策研究院就開始在推崇荷蘭教育,希望能提升國家的競爭力。研究員徐明珠寫了〈借鏡荷蘭提升教育競爭力〉一文,裡面提到台灣應該學習北歐國家,先增加教育的投資。到了2014年,荷蘭還是台灣學習的目標。2014年11月,張德齡在遠見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借鏡荷蘭教出全世界最快樂的小孩〉,文章中寫道,荷蘭尊重多元教育的價值「尊重多元的價值觀,會讀書不代表最優秀,行行都能出狀元。」這10年間,北歐的國家的教育模式,成為台灣教改學習的目標。

面對這樣的推崇,其實也有反對的意見。2014年4月14日,有到芬蘭留學的大學生妙兒克蕾,寫了一篇網路文章〈北歐其實沒有那麼好,為什麼我不喜歡芬蘭教育〉,她以自身的經驗作出發,描述個人的高等教育學習經驗。她認為芬蘭在高等教育階段,教授很少指導學生,也沒有堅實的研究方法訓練,並不是很好的教育環境。這算是在一片熱潮中很微小的聲音。

為什麼推崇芬蘭與北歐的教育?

我認為台灣對芬蘭教育的推崇,起自於國際2011年的 PISA(國際16歲以下學生評比)的成績,當年芬蘭的表現是世界第一。而台灣不僅輸人家很多,甚至遠輸給韓國、上海。在提升國家競爭力的光環下,顯然讓重視數字的馬政府非常難堪。「競爭」、「不能輸」是這一連串推崇北歐教育經驗最主要的動機。推崇芬蘭的因素,則是因為我們羨慕人家的學科表現。


2010年,政府在台南成立「台灣PISA國家研究中心」。不久,各種以提升「閱讀素養」為名,但實際上想要讓台灣學生提高閱讀考試成績的各種教師研習開始出現。政府希望用考試引導教學,也有人提出要把新題型出在國中基本學力測驗中。2011年我參加閱讀素養的相關研習,赫然發現裡面有許多補習班老師。整個國家都追求政府數字管理效能,也就是KPI的提升,但是這項政策對於台灣學生的教育有什麼意義,似乎沒有太多人過問。所以,我們要台灣學習芬蘭的目的是什麼?如果PISA考試贏了,我們就贏了?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可以先想想一個問題:如果你的腦子裡想的是芬蘭行我們一定也行,我們的討論可能就沒有答案(以下你就可以不用看了)。

我相信,芬蘭的教育的確是世界第一,尤其是12歲以下的教育,的確傲視全世界,北歐很多國家的教育也是。但我的想法是,台灣其實很難學得來,基本上不太可能。

為什麼?我從歷史文化來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北歐這些國家都是社會主義國家。而且是北歐式的社會主義國家。

北歐式的社會主義一般人或許很難懂,但你只要是身為左派,就懂我的意思。簡而言之,他們的社會主義,是很多人的夢幻理想,強調對人的尊重、社會福利與社會公平的理念。芬蘭的教改之所以成功,奠基於此。

芬蘭經驗裡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他們特別重視12歲以下小孩的教育,教育計劃是量身訂做的、是民主的、尊重的。芬蘭老師是教改的發動者,不是長官的命令和政策執行者。教育的起源,是幫助「孩子成為他自己」。教育資源是灌注在學習遲緩、12歲以下的學生身上的。也就是,把很小的孩子也當作是「一個人」來尊重。

芬蘭的大學不追求世界百大,實際上也不需要,因為大多數,超過6成以上的芬蘭學生都不念大學。但在台灣,家長不但很少尊重小孩對教育的想法,不太喜歡孩子去念職業學校,社會關心大學學測,KPI也不關心統測。教育資源的分配,最多用在大學高教。高中以下教育經費的運用,多花在人事費以及免學費補助之上,有多少錢實際用在中學生身上?

時代變化之下,少子化的結果,台灣家長有些的確降低了對孩子的學業要求。今日台灣小學也沒有什麼班排,但是要小孩多學幾樣、多努力與競爭,依舊是主流思想。就算小學不競爭,也要應付未來的競爭。為了未來的競爭,幼稚園與小國有各種補習,耗費的金錢有時比念大學還要多。補才藝一學期10幾萬,補習費6、7萬。在台灣,補習是為了提高競爭力。不是為了幫助孩子成為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此外,社會對老師的信任感很低,標準化統一測驗,選擇題當道,是因為不相信老師給成績是公平的。教育體系之中,教師都在執行上面要求的政策,還要應付電話投訴。儘管社會對教師有比較高的道德標準,但是教師還是勞工。我們的教改像拼裝車,從芬蘭找我們看得順眼的,去脈絡後拿來用,當作政策要求老師改。怪罪老師考試(荷蘭是12歲全國統一考試,比基測還早),不怪罪政府自己想要競爭、自己帶頭資源分配不公。高中到國中小很多研究計劃,學生必須有學力測驗,統一衡量學習成果。美國的小學生可以拒絕統測,那台灣呢?

在台灣高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還有各種特教學生、原住民生,各種身心障礙、體優生、外交人員子女等高中入學的外加名額。學生家長和政府都認為這就是比較好的待遇。問題是,這些所謂的明星學校,各種教育硬體資源跟社區高中是一樣的,老師也跟一般社區高中領一樣的薪水,他們要照顧比較多的特教生,特教生的待遇有比較好嗎?

簡而言之,我只是讓你便宜的感覺比較好而已。

社會看到什麼議題都要學校教,性別勞工一大堆,各個都要你教學,但是教師教學時數夠不夠、老師怎麼教,不管,我都要。老師要教之前是不是該學好,不管。還有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從上而下制定很多政策,老師就是執行者,毫無個人意志。

我們可以從芬蘭學到什麼?

首先,北歐的教育是從他們的土地上長出來的。北歐是社民黨執政。台灣是個社民黨拿2%選票的國家,自己的國家自己改造,先讓社會主義長出來吧!教育才能像北歐。


另外,先救12歲以下的教育,把補救教學、小學教育好好弄好。真的花錢在小孩子實際的教學品質上。台灣的教改到現在,除了「一直教改」這個大方向,從來沒有認真的把該作的事情做好,讓老師有足夠的時數好好教,讓學生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學。

對人的尊重,對人權的理念,其實是北歐教育最基本的事情。在台灣,教改卻很少尊重台灣的歷史文化背景。從清代以來,台灣是個移民社會、功利主義,而且我們對於職業的想像貧乏。在勞工普遍低薪的情況下,誰想要孩子去念職業學校?近來有人說,水電工薪資高,但是年輕人不肯去做。的確,但社會尊重工人嗎?對工人的保障足夠嗎?如果都沒有,如何吸引孩子願意去做這樣的工作?

另外,台灣的地方社會發展很薄弱,中央政府對教育政策的控制力很強。常常是統一的政策,考試標準,卻反而要老師多元。今日國家重視的政策和經濟發展方向是高科技產業,這也塑造了台灣國民對於工程師的想像多於其他多數行業。此外,政府的官員多半是高學歷名校教授出身,國民如何能想像一個工人可以有權力決定國家政策?工人怎麼可能是他們眼中的好職業?

台灣不是個天然資源豐富的地方,我們對於人的尊重,沒有北歐國家高,國家的政策和經濟發展方向更與芬蘭不同。如何希望我們採用北歐國家的教育政策,能成功的運行?去除掉標準化測驗,才可能去除掉競爭。教育政策要從師資培育,課程改革順暢開始;學校行政,要儘量減少煩瑣的程序,讓教師主導課程。增進家長和老師的互信。另外,考慮到歷史文化背景,解決一些勞工低薪、社會分配不公的問題,讓人們有房子住,讓人民覺得,好好的做勞工也是一條出路,不需要全往大學跑。

或許,所謂芬蘭的教改經驗,可以真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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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處】
《獨立評論(天下雜誌)》
〈芬蘭教育神話,在台灣為什麼行不通?〉
2017-09-12
網址: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390/article/6104
文/莊珮柔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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