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羅.png
上圖:斯卡羅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斯卡羅》原著《傀儡花》主要在談的羅妹號事件本身是個好題材。導演曹瑞原既然已是改編,按理應當可以表現得不錯,不過卻拍成爛劇一部。而本劇最大的問題是導演抓不準重點,造成敘事結構支離破碎。

《斯卡羅》敘事支離破碎、剪輯混亂失焦、劇情比重失衡,成就一部有正面意義的爛劇

公視的旗艦劇《斯卡羅》自播映之後,即激起台灣社會廣大的討論。一方面是在兩次政黨輪替後,外來政權國民政府的黨國意識逐漸削弱,讓人們開始重視台灣土地發生的歷史與文化

《斯卡羅》改編自陳耀昌(編者註:陳耀昌(1949年—),台灣著名的血液疾病專家、台灣史小說家與政治人物,自稱有西拉雅族與荷蘭人血統。曾任台大醫院血液腫瘤科醫師三十多年,為台灣骨髓移植先驅的歷史小說《傀儡花》(編者註:「傀儡花」,「傀儡番」的諧音,是台灣南部客家人早期對原住民帶有歧視的用詞,指現在分布於屏東的排灣族和魯凱族在清朝時期被稱呼的蔑稱,當時認為原住民常在山林間行走攀爬形似傀儡;也有一說是原住民並未開化沒有人性有如傀儡,如今仍在南部漢人口中仍會說著「烏傀儡仔」,以過去歷史課本不提的「羅妹號事件」為本,輔以多元族群、語言、文化衝突的主題,讓本劇自開播以來就不斷被討論。上週播出第12集完結篇,劇集一旦結束,便是可對本劇蓋棺論定的時候。

《斯卡羅》播出後即獲得正反兩極的評價。正面評論多認為,劇中歷史、美術、語言、對多元族群的尊重,雖仍有瑕疵,但用心良苦,且本劇帶起台灣人對土地歷史的關注,更功不可沒。反面評價則是,本劇的敘事結構支離破碎,缺點一堆,連故事都說不好,與原著差異甚大,步調沉悶且難看⋯⋯大多是針對戲劇本身來談。

當然,泛藍或反本土主義者,對於《斯卡羅》對中國「去中心化」的作法多感到厭惡,並譴責其政治目的,認為本劇是民進黨政府刻意要對台灣人民進行台灣認同的洗腦工具。

把全劇看完後,不得不說,反面意見中,對於戲劇本身的批判大致說得不錯。

《斯卡羅》是改編作品,原著寫得好壞不怎麼影響戲劇的呈現。特別是《傀儡花》源自真實歷史事件,其實可說主要就在談羅妹號事件,藉由虛構人物去帶出當時台灣人的生活處境而已。這個歷史事件本身就是個好題材。導演曹瑞原(編者註:曹瑞原,導演,早年擔任過攝影師、也拍攝紀錄片,後投身電視劇拍攝,曾改編白先勇小說為電視劇《孽子》《孤戀花》《一把青》,2021年推出講述台灣1867年多元族群與國際的歷史劇集《斯卡羅》既然已經改編,按理應當可以表現得不錯,不過卻拍成爛劇一部。

本劇最大的問題是導演抓不準重點。《斯卡羅》大致可以依主題分成幾個重點:

1. 族群衝突
2. 19世紀台灣的狀況
3. 劇中人物的生命歷程與意義
4. 羅妹號事件
5. 其他(可自行填入)

一般影劇的處理方式,會抓準其中一個重點當作主線,然後用那條主線來貫穿其他要素。結果曹瑞原的作法,看起來是以「劇中人物的生命歷程與意義」當作主線,藉此收攏其他要點,但因為敘事與剪輯的高度失敗,使得所有重點全部失焦,讓《斯卡羅》成為失敗之作。

不分輕重的敘事分配

《斯卡羅》的主要設定是透過美國駐廈門領事李仙德(得)(編者註:李仙得,法語Charles W. Le Gendre,或譯李讓禮、李善得,1830—1899,法裔美國人,曾投軍參與美國南北戰爭,官拜准將,後擔任外交官,曾擔任美國駐廈門領事。羅發號事件(或譯「羅妹號事件」)時曾來台灣,與台灣道臺吳大廷、總兵劉明燈討論如何處理。清方藉口原住民難以直接管轄來推辭拖延,李仙得遂在英國商人必麒麟陪同下,自行前往恆春,與斯卡羅酋邦酋長卓杞篤交涉,簽定南岬之盟。李仙得認為台灣將會是非常具有價值的殖民地,因此積極蒐羅臺灣地理、物產、歷史、語言等資料,他調查臺灣時特別著重各種特殊地質,例如硫磺坑、石油井等,也測量地形與緯度,繪製台灣地圖。其後赴日受聘日本外務省顧問,倡議攻占臺灣,並編纂《台灣紀行》書稿,於八瑤灣事件(或稱牡丹社事件)後協助日軍出兵台灣),跟台灣客原混血的虛構角色蝶妹,藉由台美兩個人物的身分背景與立場,來反思羅妹號事件對台灣的影響與意義正常的做法是在改編時設計衝突點,讓兩人穿梭在不同情境中,然後帶出上面五個重點各自的意義

曹瑞原也的確照這個結構在走。所以觀眾可以看到,12集當中,李仙德(得)跟蝶妹是無役不與,故事的陳述完全以兩人的觀點在進行。光看露臉時間,兩人就是男女主角,故事焦點不是跟著李仙得的行動,就是跟著蝶妹的行動。

當然有人會反駁說,瑯橋三大漢人聚落、斯卡羅部落的部分看起來相對是獨立呈現,但就劇情來說,這些其他角色的行動全都對應李仙得跟蝶妹的決定與行動。之所以會被人批評敘事支離破碎,是因為導演在場景變化與串連上沒發揮好。

以前兩集來說,漢人聚落的開場,水仔等人帶出蝶妹的父親與弟弟,然後同時放入斯卡羅、李仙得等每一條故事線,首集就讓所有重要人物出場,被許多人批評過於複雜。這是因為導演沒分配好,當然也是因為結構上,羅妹號遇難必定就會涉及美國、斯卡羅、清政府、漢人聚落等部分。加上必須交代李仙德(得)跟蝶妹,等於要交代的事情不少,所以必須分出先後順序與重心

合理的做法是除了李仙德(得)外,全都簡單帶過(蝶妹家人只需要當個引子)。但導演的作法是不分輕重,把敘事平均分配到所有角色上。所以觀眾很容易在開場就把水仔或必麒麟當成主角,蝶妹反而看起來只是配角。

失衡的劇情比重

平均分配不能說絕對是錯,因為涉及諸多人物的歷史劇(例如《三國演義》),本就會採取分段敘事的方式,讓不同重要情節的人物,在章節中成為主角,弄成單元劇的模式

就本劇來說,可以把結構分成幾大區塊。例如每隔兩集專門談瑯橋三個漢人聚落的勾心鬥角,另兩集談李仙德(得)跟蝶妹的動態,再兩集談斯卡羅的部分,其他人物則是點綴式的交代動態。然後當事件進入高潮時(清政府軍隊介入、美軍出征、美國與斯卡羅的談判),再把幾條故事線收攏。如此觀眾會更接受每一個角色的處境與感受,然後看他們最後走向何方。

美劇《權力的遊戲》便這樣做。敘事上依照章節,讓不同人物走完一小段故事。每一集都會交代起碼三個不同勢力的狀況,但主要就只有一個,其他只出現幾個畫面或幾分鐘,因為不同勢力會依照當集的主要角色產生行動,但焦點僅有當下的主要角色。這樣不但可以交代複雜的故事,劇情張力也不會亂。《權力的遊戲》的人物角色遠比斯卡羅多,但觀眾不但不會混淆,也在每一個章節段落中,充分體會到角色的情境。

《斯卡羅》並沒有走分段敘事,而是除了蝶妹之外,不分重點地讓每個角色走他的情節。這單純是以時間軸在講故事。這招用在40集或100集的連續劇,觀眾會看不出問題,但用在僅12集的迷你影集就成了問題。因為這會讓原本用蝶妹貫穿故事的設計,變得毫無作用。12集的篇幅照理來說不用分段敘事,卻讓每一勢力跟角色急忙出場,還沒鋪陳完心境,鏡頭就轉到另一個勢力上。而蝶妹的出場就顯得打破節奏,而且不知所云。這也是許多人會說,看到蝶妹以一號表情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幹嘛的原因。

簡單來說,導演要不就是把每一個人都當成主角,平均分配時間跟劇情重心,然後讓「19世紀台灣的狀況」成為主線,用一個大的歷史命題,例如「台灣地位未定論」、「台灣人首次的國際衝突」、「台灣人的悲情」、「亞細亞的孤兒」等,來貫穿所有人物(然後清政府跟李仙德會直接變成大反派),那敘事上就說得通。不然就是把蝶妹跟李仙德(得)當主角,單純用這兩人的視角來看羅妹號事件,其他人的處境與衝突都都降到最低,如此劇情也可以聚焦

但曹瑞原的做法卻是:劇情比重上,平均分配所有人物的情境衝突。出場時間上,蝶妹跟李仙德(得)占最多。造成的結果就是,看起來本劇是以蝶妹當主線來貫穿全劇,結果卻得交代所有人物複雜的處境,然後就比重失衡,剪輯上破碎而不知所云。

情節破碎,張力盡失

《斯卡羅》最為人所詬病的點,就是劇中人物常常可以瞬間移動,可以馬上從府城跑到屏東,就是因為劇情呈現的比重失衡。因為本劇完全按照時間線在走,但偏要交代不同勢力的狀況,又必須讓蝶妹露臉(所以她只好瞬間移動),觀眾因此看得一頭霧水。這純粹就是導演拿捏不當。

在這個大前提下,《斯卡羅》最後幾集可說越來越混亂。以戲劇核心來說,刻意編排的李仙德(得)與卓杞篤(編者註:斯卡羅大股頭)談判、清軍與斯卡羅大戰,應當是故事的高潮,但因為打從一開始的情節、時間分配的失衡,最後收攏故事的階段,從蝶妹的弟弟到水仔等配角,蝶妹與李仙德(得)的情愫、蝶妹與部落間的認同問題、各方勢力的結局,都跟在高潮戲一起交叉出現,這使得情節破碎到不行,張力全失

混亂的情節分配

舉例來說,李仙德(得)跟卓杞篤談判,具有台灣歷史上的重大意義,更大的是文化衝突。任何導演都會讓兩人言詞交鋒,然後產生惜英雄重英雄的心境。但曹瑞原偏偏讓蝶妹先處理跟卓杞篤之間的族群認同問題。蝶妹一邊翻譯,一邊跟卓杞篤吵架,上演舅舅跟姪女的家庭戲,然後自己再跟李仙德(得)吵架,也沒有好好翻譯,使得兩邊都沒對到話。

那是因為導演覺得在此處得先處理蝶妹夾在愛情與部落間的問題。然後沒頭沒尾的結束掉,接著交代其他角色的情節。這樣處理卻只是打亂節奏。而當鏡頭又回到李仙德,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突然蝶妹開始好好翻譯,李仙德(得)跟卓杞篤才開始真正對話。

這是情節的處理失準。蝶妹不管面對她跟李仙德(得)的曖昧,或她來來往往跟部落間的認同糾結,都應當透過情節安排,層層推進,或是乾脆一次處理掉。但打從蝶妹當口譯介入羅妹號事件開始,她就一直打亂故事節奏。從頭到尾觀眾只看到她走來走去,然後不斷重複一樣的話。她的糾結毫無層次可言,從頭到尾幾乎沒變,也完全搭不上其他情節。那是因為分配錯誤。

蝶妹在談判時,兇李仙德(得)說:「我不是你的僕人!」這是對應故事前段,兩人間的曖昧跟文化衝突。是蝶妹忍耐已久,發掘自我認同後的強硬反擊。這其實應該好好處理,卻放在談判之時才出現,而且蝶妹同時還跟卓杞篤吵架。這樣觀眾只有看得混亂而已,這麼重要的對白出現,卻顯得毫無力量。而且這個初次談判的情節,是放在前後不同角色的情節、轉場中, 觀眾的注意力早就分散,大概已經到「已經不知道故事在演什麼」的地步。

這種混亂的情節分配延續到最後。卓杞篤在戰場上中箭,然後跟蝶妹交代遺言,觀眾以為他大概要死了。結果當他下次出場,莫名其妙可以好好地跟李仙德(得)閒話家常,中間完全沒交代他復原或其他情節(因為轉去交代其他角色的狀況),這一段被觀眾視為本劇最大的笑柄,也是最明顯的疏失。因為情節、節奏、轉場的失敗,本劇每一個情節的發生,都給人相當突兀的感覺。

可能有人會反駁,說導演這樣的處理不見得錯,還可辯說是一種藝術呈現。但要透過支離破碎的情節組合,以象徵與意象來傳遞更大的歷史命題,也不是不行。英國導演彼得.格林那威就善於此道。但手法的高明與否,就是藝術與爛的差別。本片的破碎就只是破碎,沒有藝術性可言。

別的不說,本劇真正要說最爛的地方,還不是蝶妹死的時候出現的蝴蝶,而是片尾那對莫名其妙的梅花鹿。那象徵什麼,自不用多說,只要是有一定程度的編導絕對不會這樣做。只能說俗爛無比。

總的來說,《斯卡羅》是一部爛劇。它的確有正面意義,也確實激起不少台灣人對土地歷史的關注。但作為戲劇本身,實在是過於失敗。這直接浪費了美術、演員等其他項目的優秀表現。敗就敗在編導跟剪輯上。只能說可惜。

許多人說,如果不是對台灣文史有興趣,根本就無法看完。這點我有同感。

斯卡羅.png
上圖:斯卡羅劇照(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斯卡羅》:敘事支離破碎、剪輯混亂失焦、劇情比重失衡,成就一部有正面意義的爛劇
2021-09-26
網址: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56782
作者:傅紀鋼
【作者簡介】
傅紀鋼,詩人,作家,塔羅牌算命師,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系畢業,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曾任前壹週刊人物組記者、前進文學誌發行人。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樵客 的頭像
    樵客

    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樵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