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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書痴，指過度痴迷於讀書的人。多用於貶義，類似於讀死書，不會變通的書呆子。

宋真宗〈勸學篇〉說：「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必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這是勸人多讀書，開卷有益，以為只要書讀得好，富貴利祿自然到來。但讀書若拘泥於書，沉迷於書，卻罔顧現實，不知變通，能「入乎其中」但不能「出乎其外」，反而受書之害，一事無成。

本文〈書痴〉，出自《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內容講述一個書呆子郎玉柱，沉迷讀書，不懂人際應對進退，窮困自守，不被任用，年過三十尚未娶妻，甚至不懂男女之道。

郎玉柱堅信「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的道理，之後果然湊巧一一實現，尤其從《漢書》走出一位織女，教他如何享受生活，如何考取功名，如何男歡女愛，並且為他生下孩子。最後縣令為貪求織女美色，以捉妖為藉口盡焚郎氏藏書，顏如玉消失無蹤，郎玉柱恨之入骨，後成為御史，巡查地方，查訪該縣令的惡行，最後縣令遭受抄家的報應，為顏如玉報仇的故事。

作者最後借「異史氏」之口，評論「天下之物，積則招妒，好則生魔，女之妖，書之魔也」，指出故事男主角因積藏圖書、喜好看書，終至招來妒忌，心生幻魔，告誡世人做任何事，不應過度深入沉迷其中，以致流連忘返，不可自拔，或許是本文帶給每個人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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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癡

彭城郎玉柱，其先世官至太守，居官廉，得俸不治生產，積書盈屋，至玉柱尤痴。家苦貧，無物不鬻，惟父藏書，一卷不忍賣。父在時，曾書〈勸學篇〉黏其座右，郎日諷誦，又幛以素紗，惟恐磨滅。非為干祿，實信書中真有金粟。晝夜研讀，無間寒暑。年二十餘，不求婚配，冀卷中麗人自至。見賓親，不知溫涼，三數語後，則誦聲大作，客逡巡自去。每文宗臨試，輒首拔之，而苦不得售。

一日方讀，忽大風飄卷去，急逐之，踏地陷足。探之，穴有腐草，掘之，乃古人窖粟，朽敗已成糞土。雖不可食，而益信「千鍾」之說不妄，讀益力。

一日，梯登高架，於亂卷中得金輦徑尺，大喜，以為「金屋」之驗。出以示人，則鍍金而非真金，心竊怨古人之誑己也。居無何，有父同年，觀察是道，性好佛，或勸郎獻輦為佛龕。觀察大悅，贈金三百，馬二匹。郎喜，以為金屋車馬皆有驗，因益刻苦。

然行年已三十矣，或勸之娶，曰：「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何憂無美妻乎？」又讀二三年，迄無效，人咸揶揄之。時民間訛言天上織女私逃，或戲郎：「天孫竊奔，蓋為君也。」郎知其戲，置不辯。一夕，讀《漢書》至八卷，卷將半，見紗翦美人夾藏其中，駭曰：「書中顏如玉，其以此應之耶？」心悵然自失。而細視美人，眉目如生，背隱隱有細字，云「織女」，大異之。日置卷上，反覆瞻玩，至忘食寢。

一日，方注目間，美人忽折腰起，坐卷上微笑。郎驚絕，伏拜案下，既起，已盈尺矣。益駭，又叩之，下几亭亭，宛然絕代之姝。拜問何神？美人笑曰：「妾顏氏，字如玉，君固相知已久。日垂青盼，脫不一至，恐千載下無復有篤信古人者。」郎喜，遂與寢處。然枕席間親愛倍至，而不知為人。

每讀，使女坐於其側，女戒勿讀，不聽。女曰：「君所以不能騰達者，徒以讀耳。試觀春秋榜上，讀如君者幾人？若不聽，妾行去矣。」郎暫從之。少頃，忘其教，吟誦復起。踰刻索女，不知所在，神志喪失，跪而禱之，殊無影跡。忽憶所隱處，取《漢書》細檢之，直至舊所，果得之，呼之不動，伏以哀祝。女乃下曰：「君再不聽，當相永絕。」因使治棋秤摴蒱之具，日與遨戲，而郎意殊不屬，覷女不在，則竊卷流覽。恐為女覺，陰取《漢書》第八卷，雜溷他所以迷之。一日，讀酣，女至，竟不之覺，忽睹之，急掩卷，而女已亡矣。大懼，冥搜諸卷，渺不可得。既仍於《漢書》八卷中得之，頁數不爽，因再拜祝，矢不復讀。

女乃下，與之弈，曰：「三日不工，當復去。」至三日，忽一局贏女二子，女乃喜。授以絃索，限五日工一曲。郎手營目注，無暇他及，久之，隨指應節，不覺鼓舞。女乃日與飲博，郎遂樂而忘讀。女又縱之出門，使結客，由此倜儻之名暴著。女曰：「子可以出而仕矣。」

郎一夜謂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則生子，今與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日讀書，妾固謂無益。今即夫婦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郎驚問：「何工夫？」女笑不言。少間，潛迎就之，郎樂極，曰：「我不意夫婦之樂，有不可言傳者。」於是逢人輒道，無有不掩口者，女知而責之。郎曰：「鑽穴踰隙者，始不可以告人；天倫之樂，人所皆有，何諱焉？」過八九月，女舉一男，買媼撫字之。

一日謂郎曰：「妾從君二年，業生子，可以別矣。久恐為君禍，悔之已晚。」郎聞言泣下，伏不起，曰：「卿不念呱呱者耶？」女亦悽然，良久曰：「必欲留，當舉架上盡散之。」郎曰：「此卿故鄉，乃僕性命，何出此言？」女不之強，曰：「妾亦知其有數，不得不預告耳。」

先是親族或窺見女，無不駭絕，而又未聞其締姻何家，共詰之。郎不能作偽語，但默不言，人益疑，郵傳幾遍，聞於邑宰史公。史，閩人，少年進士，聞聲傾動，竊欲一睹麗容，因而拘郎及女。女聞之，遁匿無跡，宰怒，收郎，斥革衣衿，梏械備加，務得女所自往。郎垂死，無一言，械其婢，略能道其髣髴。宰以為妖，命駕親臨其家，見書卷盈屋，多不勝搜，乃焚之，庭中煙結不散，瞑若陰霾。

郎既釋，遠求父門人書，得從辨復，是年秋捷，次年舉進士。而銜恨切於骨髓，為顏如玉之位，朝夕而祝曰：「卿如有靈，當佑我官於閩。」後果以直指巡閩。居三月，訪史惡款，籍其家。時有中表為司理，逼納愛妾，託言買婢，寄署中。案既結，郎即日自劾，取妾而歸。

異史氏曰：「天下之物，積則招妒，好則生魔，女之妖，書之魔也。事近怪誕，治之未為不可，而祖龍之虐，不已慘乎？其存心之私，更宜得怨毒之報也。嗚呼，何怪哉！」

【文章出處】
《聊齋志異》
〈書痴〉
原作者：蒲松齡


（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一）

彭城郎玉柱，其先世官至太守，居官廉，得俸不治生產，積書盈屋，至玉柱尤痴。
譯文：
彭城縣有個人叫郎玉柱，他的祖先曾做過太守，為官清廉，得到的俸祿不置辦家產，反而是買了滿屋子的書。到了郎玉柱時，對書更加癡迷。

家苦貧，無物不鬻（音ㄩˋ，賣），惟父藏書，一卷不忍賣。
譯文：
他的家裡貧困，什麼東西都賣光了，只有父親的藏書，一卷也捨不得丟棄。

父在時，曾書〈勸學篇〉（宋真宗作，格言「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有女顏如玉」出於此）黏其座右，郎日諷誦，又幛以素紗，惟恐磨滅。
譯文：
他父親在世時，曾經書寫〈勸學篇〉貼在他座位右邊，郎玉柱每天朗誦，並用白紗遮住，擔心字跡磨滅。

非為干（求）祿，實信書中真有金粟。
譯文：
郎玉柱讀書不是為了謀求俸祿，而是確信書中真有黃金屋和千鍾粟。

晝夜研讀，無間寒暑。年二十餘，不求婚配，冀（希望）卷中麗人自至。
譯文：
他日夜讀書，不管嚴寒酷暑從不間斷。到了二十多歲，也不想娶媳婦，而是希望書卷中有美人自己會來。

見賓親，不知溫涼（寒暄），三數語後，則誦聲大作，客逡巡（徘徊。逡，音ㄑㄩㄣ）自去。
譯文：
他看見親友來了，也不懂得寒暄接待，講幾句話後，又高聲讀書，弄得客人不得不自己離開。

每文宗（學政）臨試，輒首拔（提拔，此指表揚）之，而苦不得售。
譯文：
每次提學來考查，總是第一個表揚他，卻苦於不能被任用。  


（圖片引自網路）


（二）

一日方讀，忽大風飄卷去，急逐之，踏地陷足。
譯文：
有一天，郎玉柱正在讀書，忽然大風把書卷颳走，郎玉柱急忙追趕，不小心腳陷進泥坑。

探之，穴有腐草，掘之，乃古人窖（音ㄐㄧㄠˋ，埋藏）粟，朽敗已成糞土。
譯文：
稍作探尋後，發現坑裡有腐爛的草，挖開泥坑，竟然是古人窖藏的粟，但都腐爛成了糞土。

雖不可食，而益信「千鍾（容量單位）」之說不妄，讀益力。
譯文：
粟雖然已不能吃，但郎玉柱更加相信「書中自有千鍾粟」的說法沒有騙人，因此讀書更用功。


（圖片引自網路）


（三）

一日，梯登高架，於亂卷中得金輦（車）徑尺（直徑一尺），大喜，以為「金屋」之驗。
譯文：
一天，郎玉柱登梯爬上高聳的書架，在雜亂的書卷中翻出一個直徑一尺的金輦車，非常高興，以為「書中自有黃金屋」得到驗證。

出以示人，則鍍金而非真金，心竊怨古人之誑己也。
譯文：
郎玉柱拿出來給人看，原來只是鍍金的，並不是真正的金子，他暗自埋怨古人騙了自己。

居無何（不久），有父同年，觀察是道，性好佛，或勸郎獻輦為佛龕。
譯文：
沒有多久，有個和他父親同科考中的人，當了本道的觀察，他篤信佛法，有人勸郎玉柱把金輦獻給他當佛龕。

觀察大悅，贈金三百，馬二匹。郎喜，以為金屋車馬皆有驗，因益刻苦。
譯文：
觀察十分高興，送給郎玉柱三百兩銀子，兩匹馬。郎玉柱十分歡喜，以為金屋、車馬都得到驗證，因此更加刻苦讀書。


上圖：班固．漢書（圖片引自網路）


（四）

然行年已三十矣，或勸之娶，曰：「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何憂無美妻乎？」
譯文：
但這時郎玉柱已經三十歲了。有人勸他娶妻，他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為什麼擔心沒有漂亮的妻子呢？」

又讀二三年，迄無效，人咸（都）揶揄（嘲笑）之。
譯文：
繼續又讀了兩三年，沒有應驗，人們都嘲笑他。

時民間訛言天上織女私逃，或戲郎：「天孫（織女星的別名）竊奔，蓋為君也。」郎知其戲，置不辯。
譯文：
當時，民間謠傳天上的織女私自逃到人間來，有人就對郎玉柱開玩笑說：「織女私奔，大慨是因為你吧。」郎玉柱知道別人拿他開玩笑，也不跟人計較。

一夕，讀《漢書》至八卷，卷將半，見紗翦美人夾藏其中，駭曰：「書中顏如玉，其以此應之耶？」心悵然自失。
譯文：
一天晚上，郎玉柱讀《漢書》第八卷，快讀到一半時，見書中夾藏著一個紗剪美人。郎玉柱吃驚地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大概是用這個來應驗吧！」但他心裡仍有些失落。
◎《漢書》卷八〈宣帝紀〉宣帝地節四年，夏五月，詔曰：「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優蒙（冒）死而存之。忠誠結於心，仁厚之至也，豈能違之哉！」就本文情節而言，蓋取義冒死而存夫婦之道，忠誠於「顏如玉」。

而細視美人，眉目如生，背隱隱有細字，云「織女」，大異之。日置卷上，反覆瞻玩，至忘食寢。
譯文：
可是仔細一看紗剪美人的眉毛、眼睛就像真的一樣，背面隱約有兩個字：「織女」，郎玉柱覺得很驚奇。他每天把它放在書本上，反覆欣賞，甚至忘了吃飯睡覺。


上圖：剪紙藝術（圖片引自網路）


（五）

一日，方注目間，美人忽折腰起，坐卷上微笑。
譯文：
有一天，郎玉柱正看紗剪美人時，美人忽然彎身起來，坐在書上微笑。

郎驚絕，伏拜案下，既起，已盈尺矣。益駭，又叩之，下几亭亭，宛然絕代之姝（音ㄕㄨ，美人）。
譯文：
郎玉柱大吃一驚，連忙跪拜。起身一看，美人已一尺多高了。郎玉柱更加驚奇，又向她叩拜。美人從桌上走下來，亭亭玉立，分明是一位絕代美女。

拜問何神？
譯文：
郎玉柱拜問：「請問是妳什麼神？」

美人笑曰：「妾顏氏，字如玉，君固相知已久。日垂青盼（青睞），脫不一至，恐千載下無復有篤信古人者。」
譯文：
美人笑著說：「我姓顏，名如玉，你已經認識我很久了。每天蒙你厚愛，如若不來一趟，恐怕千年後不再有深信古人的人了。」

郎喜，遂與寢處。然枕席間親愛倍至，而不知為人（人道，指男女之道）。
譯文：
郎玉柱高興極了，便和她住在一起。郎玉柱雖然和顏如玉在床上親熱，卻不知道男女如何相處。


上圖：剪紙藝術（圖片引自網路）


（五）

每讀，使女坐於其側，女戒勿讀，不聽。
譯文：
郎玉柱每次讀書，必定要顏如玉坐在他旁邊，顏如玉勸他不要讀了，他都不聽。

女曰：「君所以不能騰達者，徒以讀耳。試觀春秋榜上，讀如君者幾人？若不聽，妾行去矣。」
譯文：
顏如玉說：「你之所以不能富貴，就是因為只會讀書的緣故。請看看金榜上，像你這樣苦讀的有幾個？你如果不聽，我就要走了。」

郎暫從之。少頃（不久），忘其教，吟誦復起。
譯文：
郎玉柱暫時依了她，但沒過多久就忘記她的告誡，過了不久，又讀書吟誦起來。

踰刻索女，不知所在，神志喪失，跪而禱之，殊無影跡。
譯文：
郎玉柱尋找顏如玉，卻不知道她在那裡，郎玉柱失魂落魄，跪著祈禱，卻絲毫沒有蹤影。

忽憶所隱處，取《漢書》細檢之，直至舊所，果得之，呼之不動，伏以哀祝。
譯文：
忽然郎玉柱想起她藏身的地方，拿起《漢書》仔細翻閱，一直翻到原來的地方，果然找到顏如玉，叫她而她卻毫無所動，只能伏地哀求。

女乃下曰：「君再不聽，當相永絕。」
譯文：
顏如玉才走下來說：「你再不聽，我就要和你永遠斷絕關係了。」

因使治棋秤摴蒱（摴蒱，音ㄕㄨ ㄆㄨˊ，一種古代賭博的遊戲，投擲有顏色的五顆木子，以顏色決勝負類似今日的擲骰子）之具，日與遨戲，而郎意殊不屬，覷女不在，則竊卷流覽。
譯文：
顏如玉讓他準備下棋博奕等玩具，每天和他遊戲，然而郎玉柱心思完全不在這裏，只要顏如玉不在時，就偷偷拿書來讀。

恐為女覺，陰（偷偷）取《漢書》第八卷，雜溷（音ㄏㄨㄣˋ，混）他所以迷之。
譯文：
又因為擔心被她發現，就暗中把《漢書》第八卷拿出來，夾雜在其他地方，讓她找不到。

一日，讀酣（沉迷），女至，竟不之覺，忽睹之，急掩卷，而女已亡（消失）矣。
譯文：
一天，郎玉柱正讀得入神，顏如玉來了竟然沒有發覺；忽然看見她，急忙把書合起來，但顏如玉已經不見了。

大懼，冥搜諸卷，渺不可得。既仍於《漢書》八卷中得之，頁數不爽（不差），因再拜祝，矢（發誓）不復讀。
譯文：
郎玉柱搜遍所有的書，就是找不到。後來，仍然在《漢書》第八卷中找到她，連頁數都沒錯。於是他再跪下哀求，發誓不再讀書。


（圖片引自網路）


（六）

女乃下，與之弈（下棋），曰：「三日不工，當復去。」至三日，忽一局贏女二子，女乃喜。
譯文：
顏如玉於是走下來，和他下棋，說：「如果過了三天還下不好，我就要走。」到了第三天，有一局棋郎玉柱贏了顏如玉兩個子，顏如玉很高興。

授以絃索，限五日工（精通）一曲。郎手營目注，無暇他及，久之，隨指應節，不覺鼓舞。
譯文：
顏如玉又給他一把琴，限定他五天練熟一支曲子。郎玉柱集中注意力，用心練琴，沒有時間顧到別的事。後來，他隨手彈來都符合節拍。

女乃日與飲博，郎遂樂而忘讀。
譯文：
顏如玉於是每天和他喝酒下棋，他快樂得忘了讀書。

女又縱之出門，使結客，由此倜儻（瀟灑不受拘束）之名暴著。
譯文：
顏如玉又放他出門，讓他交結朋友，從此他文雅風流的名聲到處流傳。

女曰：「子可以出而仕矣。」
譯文：
顏如玉對他說：「你可以參加科考了。」


（圖片引自網路）


（七）

郎一夜謂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則生子，今與卿居久，何不然也？」
譯文：
一天晚上，郎玉柱對顏如玉說：「男女住一起就會生孩子，我和你住了這麼久，為什麼你不生孩子呢？」

女笑曰：「君日讀書，妾固謂無益。今即夫婦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
譯文：
顏如玉笑著說：「你每天只知道讀書，我本來就說沒有好處，現在關於夫妻生活這一章，你現在還沒弄懂，『枕席』裡其實大有學問。」

郎驚問：「何工夫？」女笑不言。
譯文：
郎玉柱說：「什麼學問？」顏如玉只是笑，並不回答。

少間（不多時，一會兒。間，音ㄐㄧㄢˋ），潛迎就之，郎樂極，曰：「我不意夫婦之樂，有不可言傳者。」
譯文：
過了一會兒，她暗中迎合挑逗他。郎玉柱快樂極了，說：「我沒有想到夫妻之間，還有這麼的不可言傳的快樂。」

於是逢人輒道，無有不掩口者，女知而責之。
譯文：
於是，郎玉柱見人就講，聽到的人沒有不捂著嘴笑的，顏如玉知道後就責備他口無遮攔。

郎曰：「鑽穴踰隙者，始不可以告人；天倫之樂，人所皆有，何諱（避諱，避免觸犯忌諱）焉？」
譯文：
郎玉柱卻說：「那些苟且偷歡的人，才不可以告訴別人；天倫之樂，人人都有，有什麼可避諱的。」

過八九月，女舉一男，買媼撫字（撫養）之。
譯文：
過了八九個月，顏如玉果真生下個男孩，他們雇了一個老媽子撫養他。


（圖片引自網路）


（八）

一日謂郎曰：「妾從君二年，業（已）生子，可以別矣。久恐為君禍，悔之已晚。」
譯文：
一天，顏如玉對郎玉柱說：「我跟了你兩年，已生下兒子，可以分別了。時間久了，恐怕成為你的禍患，到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郎聞言泣下，伏不起，曰：「卿不念呱呱者耶？」
譯文：
郎玉柱聽了以後伏在地上不起來，說：「你難道不顧念那呱呱啼哭的孩子嗎？」

女亦悽然，良久曰：「必欲留，當舉架上盡散之。」
譯文：
顏如玉也很傷心，很久才說：「你一定要我留下，就應當把書架上的書全部散盡。」

郎曰：「此卿故鄉，乃僕性命，何出此言？」
譯文：
郎玉柱說：「這書是你的故鄉，也是我的生命，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女不之強（勉強），曰：「妾亦知其有數（運數），不得不預告耳。」
譯文：
顏如玉也不勉強他，說：「我也知道，有些命運是躲不開的，不得不預先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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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先是親族或窺見女，無不駭絕，而又未聞其締姻何家，共詰（問）之。
譯文：
起先，郎氏親族中有人見過顏如玉，沒有人不驚訝的，又沒聽聞他與誰家締結姻親，因此都來問他。

郎不能作偽語，但默不言，人益疑，郵傳幾遍，聞於邑宰（對縣令的尊稱）史公。
譯文：
郎玉柱不會說假話，只是默不作聲。眾人更加懷疑，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一直傳到了縣令史公耳中。

史，閩人，少年進士，聞聲傾動，竊欲一睹麗容，因而拘郎及女。
譯文：
史公是福建人，年輕就中了進士，聽說這事，想看一下傳說中的顏如玉的美貌，就傳令拘捕郎玉柱和顏如玉。

女聞之，遁匿無跡，宰（縣令）怒，收郎，斥革衣衿，梏械備加，務得女所自往。
譯文：
顏如玉聽到消息，就隱身消失了。縣令發怒，拘留郎玉柱，下令革除他的秀才身份，嚴刑拷打，一定要知道顏如玉的去向。

郎垂死，無一言，械（拷打）其婢，略能道其髣髴（近似，似乎）。
譯文：
郎玉柱寧死也不說一句話，縣令又叫人拷打他的丫鬟，丫鬟能說出一點情況。

宰（縣令）以為妖，命駕親臨其家，見書卷盈屋，多不勝搜，乃焚之，庭中煙結不散，瞑若陰霾。
譯文：
縣令認為顏如玉是妖怪，親自乘車前往郎家，只見滿屋書卷，書多得搜尋不盡，於是放火燒書，庭院中煙氣凝結，久久不散，有如昏黑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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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郎既釋，遠求父門人書，得從辨復，是年秋捷，次年舉進士。
譯文：
郎玉柱被釋放後，託人說情，恢復了功名。這一年秋試中舉，第二年考中進士。

而銜恨切於骨髓，為顏如玉之位，朝夕而祝曰：「卿如有靈，當佑我官於閩。」
譯文：
他對縣令恨入骨髓，為顏如玉設了一個靈位，早晚祈禱說：「妳如果有靈，一定要保佑我去福建作官。」

後果以直指巡閩。居三月，訪史惡款，籍（抄收）其家。
譯文：
後來郎玉柱果然以御史身份到福建巡視。在福建期間，他查訪出那個縣令史公的罪行，抄沒了他家。

時有中表（表親）為司理，逼納愛妾，託言買婢，寄署中。案既結，郎即日自劾，取妾而歸。
譯文：
當時郎玉柱有個表親擔任司理官，強逼民間收了個小妾，假稱是買個婢女寄住在他的官衙裡。等這個案子偵辦完結後，郎玉柱當天就上書自我彈劾，辭了官職，然後帶著小妾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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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異史氏曰：「天下之物，積則招妒，好則生魔，女之妖，書之魔也。
譯文：
異史氏說：「天下的東西，積聚得多了，就會招來他人的嫉妒；而過分的癖好，就會生出魔幻之類的事。顏如玉大概就是女妖書魔吧！

事近怪誕，治之未為不可，而祖龍（祖龍，秦始皇的別稱）之虐，不已慘乎？
譯文：
這件事情近乎怪誕，治辦它未嘗不可以，但是像祖龍那樣，一把火將書全部燒掉，不是太慘了嗎？
◎祖龍之虐，指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暴政；喻指邑宰盡焚郎生之藏書。祖龍，秦人對秦始皇的代你。《史記·秦始皇本紀》《集解》：「蘇林曰：祖，始也；龍，人君像。謂始皇也。」

其存心之私，更宜得怨毒之報也。嗚呼，何怪哉！」
譯文：
就因為那縣令出於私心，所以日後才會得到怨毒的報應。唉！會有這報應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上圖：線裝書（圖片引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