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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幽夢影》,清初文學家張潮著的隨筆小品文集,以格言形式寫成,全書共219則。本書思想開闊,眼光獨到,能從平淡無奇中發掘細微之美。內容主要講述修身養性、為人處世、風花雪月、山水園林、讀書論文、世態人情等各方面,表現傳統中國文人的性靈生活、處世哲學、以及對自然萬物的神往。在寫作藝術與修辭手法上,則富於想像聯想,善用比喻與排比、對偶等技巧。

林語堂稱《幽夢影》為「文人的格言」,林語堂有中英對照翻譯本,英文書名 Dream   Shadows(夢的影子)。

張潮(1650-?),字山來,號心齋、三在道人,安徽省歙縣人。
張潮出身名門宦族,少年能文,與陳維崧等名士有詩文往來,處世瀟灑,交友不拘,不喜八股文,苦讀不第,後補官,僅至翰林院孔目。康熙二十四年(1685)江淮發生洪澇慘禍,張潮爲其事寫下苦雨行,描寫怵目驚心的慘象,詩中表達對滿淸政策不當與天災的憤懣,是一首珍貴的紀事詩。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張潮因政治案件牽連被人告發下獄,其部分著作觸犯封建禮敎及對淸政府表示不滿,被選為奏准禁繳的禁書中。張潮著作重視「真」,認為文章要有真情真意,無論四書五經或是小品散文都同樣具有價值,其作品風格簡單明白,意旨深長,廣為眾人接受,著名作品包括《幽夢影》、《虞初新志》、《花影詞》、《心齋聊復集》、《奚囊寸錦》、《心齋詩集》、《飲中八仙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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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夢影
            
1. 談讀書 

讀經宜冬,其神(精神)(專注集中)也;
讀史宜夏,其時久
(夏天日長,時間充裕)也;
讀諸子宜秋,其致
(思維情致)(特別)也;
讀諸集宜春,其機
(生機)暢也。
譯文:
讀經書適宜在冬天,因為冬天可將馳騁的神思專注。讀史書適宜在夏天,因為夏天時間充裕,可以感受歷史的悠久。讀諸子百家著作適宜在秋天,因為秋天可以領會諸子精神的特質。讀詩詞文集適宜在春天,因為春天可以顯示出詩文的生機。
◎圖書種類不同,其宗旨、風格、教化的目的、教化方式,也有所不同。
讀經史子集,擇時於四季,時令與開卷相宜相彰。冬可以凝聚神思,夏可以伴度悠長,秋可以領悟精深,春可以橫溢才情。春夏秋冬,無時不宜讀書。

2. 談讀書        

經傳宜獨坐讀;史鑒宜與友共讀。
譯文:
《詩》、《書》、《禮》、《易》、《春秋》等經書,以及註釋經典之傳文,適宜一個人獨自閱讀,歷史的著作適宜與知己好友共同閱讀討論。

經傳便於一個人獨自賞析,這樣可以聚精會神品味其中的內涵;史鑑應與知己好友共同討論,這樣可以透徹了解歷史的變遷。讀書的樂趣和方式在於,獨自賞析和共同討論各有其境界和裨益,這要看讀什麼書,用什麼眼光讀書,與什麼人一起讀書了。

3.   談人品

無善無惡是聖人;
善多惡少是賢者;
善少惡多是庸人;
有惡無善是小人;
有善無惡是仙佛。

譯文:
既無善也無惡的人是具有最高道德的聖人,善多惡少的人是德行好的賢者,善少惡多是平常的人,有惡無善是沒有廉恥的小人,有善無惡是修行圓滿的仙佛。

4. 談相知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
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
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
(編按:周敦頤)為知己;
桃以避秦人
(編按:典出桃花源記)為知己;杏以董奉為知己;
石以米顛為知己;荔枝以太真
(編按:楊貴妃)為知己;
茶以盧仝、陸羽為知己;香草以靈均
(編按:屈原)為知己;
(音ㄔㄨㄣˊ鱸以季鷹(張翰,字季鷹)為知己;瓜以邵平為知己;
雞以宋宗為知己
(編按:宋處宗,雞窗典故出處);鵝以右軍(編按:王羲之)為知己;
鼓以禰衡
(編按:擊鼓罵曹典故)為知己;琵琶以明妃(編按:王昭君)為知己。
一與之訂,千秋不移。
若松之於秦始;鶴之於衛懿;正所謂不可與作緣者也。

譯文:
天下能有一人成為知己,人生就可以沒有遺憾了。不只人是這樣,萬物也是如此。譬如菊花把陶淵明當作知己,梅花把林和靖當作知己,翠竹把王子猷當作知己,蓮花把周濂溪當作知己,桃花把避秦人當作知己,杏樹把董奉當作知己,奇石把米芾當作知己,香草把屈原當作知己,蓴羹鱸膾把張翰當作知己,蕉葉把懷素當作知己,瓜把邵平當作知己,雞把宋處宗當作知己,琵琶把王昭君當作知己。相互一旦成為知己,便永遠不更移易。至於像泰山五大夫松與秦始皇,鶴與衛懿公的結緣,卻是松、鶴的不幸。


5. 談憂傷

為月憂雲;書憂蠹(音ㄉㄨˋ,蠹蟲);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
真是菩薩心腸。

譯文:
替月擔憂雲遮;替書擔憂蟲蛀;替花擔憂風雨侵沐;替才子佳人擔憂命運乖蹇;這種人真是慈悲的菩薩心腸。

◎憂有不同層次之憂。為月憂雲,為書憂蠹,為花憂風雨,即是休閒之憂。為才子佳人憂命薄,即是心腸之憂。青壯憂老,杞人憂天,即是淺陋之憂。先天下之憂而憂,即是最高境界之憂。
◎維摩詰經:眾生有病,我有病。

6. 談自然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
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
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譯文:
鮮花不可以沒有蝴蝶相伴,青山不可以沒有湧泉穿流,石頭不可以沒有鮮苔點綴,池水不可以沒有萍藻漂浮,喬木不可以沒有藤蘿纏繞,人不可以沒有自己的癖好。

自然萬物相伴依存,便是宇宙的和諧。這種造化只能隨緣順性,不可任意去改造。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沒有了哪一方面,這個世界都將是一種殘缺,生態也將失去平衡。
人是萬物的靈長,人若沒有性情,思想沒有附著,要比花無蝶、山無泉、石無苔更可惜可嘆,進而也失去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7. 談傾聽

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
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
山中聽松風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
若惡少斥辱;悍妻詬誶;真不若耳聾也。

譯文:
春天聽鳥鳴聲,夏天聽蟬鳴聲,秋天聽蟲聲唧唧,冬天聽下雪聲。白天聽下棋聲,晚上月下聽簫聲悠悠,山中聽松林風嘯,水邊聽划船搖櫓聲,這才不白白長了這對耳朵。但假如聽到是無賴少年的斥罵、蠻不講理妻子的辱罵埋怨,真不如耳聾聽不到。

傾聽是一種感應。傾聽時用耳朵,時用眼睛,時用心靈。一年四季,聽鳥聲,聽蟬聲,聽蟲聲,聽雪聲,聲聲悅耳;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聲脆聲悠;山中聽松聲,水邊聽欸乃聲,感受自然,感應心靈。聽不入耳、不和諧的聲音,不如耳聾。
◎「聽」這個字裡有一顆心,是一種記憶,也是一種領會。張潮所注重的「聽」,其實不只是聽覺,而是一種意境。有些聲音,靜心才能聽得見;有些聲音,聽見了便能靜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8. 談交友 

上元(正月十五元宵節)須酌(酌酒對飲)豪友;
端午須酌麗友;
七夕須酌韻友;
中秋須酌淡友;
重九
(編按:重陽)須酌逸友。
譯文:
上元節(正月十五)要與豪爽的朋友對飲;端午節(五月初五)要與漂亮的朋友對飲;七夕節(七月初七)要與擅長詩文的朋友對飲;中秋節(八月十五)要與淡泊的朋友對飲;重陽節(九月初九)要與隱逸的朋友對飲。


9.   談入世出世


鱗蟲身體外表有鱗甲的動物,多指魚和爬蟲類中金魚,羽蟲(鳥類,或長有翅膀的小蟲中紫燕(也稱越燕,江南一帶的燕子,頷下紫色,可云物類神仙,正如東方曼倩(編按:東方朔)避世金馬門(金馬門,漢代一官署衙門,門旁豎有銅馬,故稱為「金馬門」,漢武帝曾使學士待詔於此),人不得而害之。
譯文:
鱗蟲中的金魚,羽蟲中的紫燕,都可以說得上是動物類中的神仙,正如東方朔在朝堂中避世一樣。

神仙住在仙山極樂世界,逍遙自在,沒有塵世間的煩惱,是為生活奔波操勞的凡人最羨慕的。金魚之於鱗蟲,紫燕之於羽蟲,相當於魚類中的神仙和飛禽中的神仙。他們跟東方朔一樣,憑借自己獨特的生存方式,可以不受到傷害。金魚能夠免於被做成烹殺,一是因為它顏色漂亮,可供人欣賞;二是因為它做成魚湯了,沒什麽味道。紫燕能捕捉昆蟲,對農作物有益,所以人們也不去傷害它們。東方朔陪伴在漢武帝身旁,伴君如伴虎,能夠保全性命,奉行的是依隱玩世,詭時不逢。即使遇到皇帝做的不對的地方,也能以戲謔、開玩笑的方式提出來,所以性命無憂。

10.   談入世出世

入世須學東方曼倩(東方朔,字曼倩)
出世須學佛印了元
(佛印和尚,名了元,與蘇東坡為方外之交)

譯文:
選擇入世做官的人,要向東方朔學習。選擇出世退隱的人,要向佛印和尚學習。

人行於世,往往身不由己,所謂出世入世,都是不易把握的難題,但是東方朔和佛印和尚真正做到了。人在入世時,應該向東方朔學習,盡可能讚美,適度提出批評意見時要委婉地,用對方比較容易接受的方式,否則批評達不到應有的效果,還可能招致對方的反感,甚至為自己帶來災禍。不為名利所拘束,不刻意與人爭競。出世當學佛印了元,是對志在修行的人講的,佛印身為佛門弟子,卻不被戒律束縛,他多與士大夫交往,經常參加酒宴高談闊論。民間有很多佛印被蘇東坡貶低和嘲笑的故事,卻往往寬容以待,顯示出高深的修養。
修行之道,重在修身養性,不必過於拘泥於形式。心不夠靜虛,跑到深山老林裏躲起來,未必能夠參悟佛法。心無掛礙,即使行走紅塵,也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修行。入得世,然後出得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方有得心應手處,方成圓滿。
◎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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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談交友

賞花宜對佳人;
醉月宜對韻人;
映雪宜對高人。

譯文:
賞花應有美人相陪伴,對月暢飲應有通曉詩文的朋友助興,映照白雪應有高雅的君子作陪。


12.   談交友


對淵博友,如讀異書;
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
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
對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譯文:
與知識淵博的朋友相處,就像閱讀奇特的書;與風情雅趣的朋友相處,就像閱讀名家的詩文;與生活嚴謹的朋友相處,就像閱讀聖賢的經典著作;與風趣幽默的朋友相處,就像閱讀離奇令人驚異的小說。


13. 談書法

楷書須如文人;草書須如名將。
行書介乎二者之間,如羊叔子
(羊祜,字叔子,西晉名將)緩帶輕裘,正是佳處。

譯文:
楷書寫得有文人味,草書寫得有名將味,行書則介在二者之間,如果能像羊叔子那樣不披鎧甲、輕裘緩帶去監督軍事,才是最高境界。


14. 談人品 

人須求可入詩;
物須求可入畫。
譯文:
人要盡量使自己成為詩歌吟詠的對象;物要盡量使自己成為畫中描繪的對象。


15. 談人品


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見;
老成人須有少年之襟懷。

譯文:
青年人要有老年人那樣成熟的思想遠見,老年人要有青年人那樣明快進取的胸襟懷抱。


16. 談自然

春者天之本懷(本意,本來面目),秋者天之別調(另外自成其他音調

譯文:
春天才是大自然本來的面目,秋天只是額外加出來的情調。

作者認定了春天和秋天給人的感覺,而將「春、秋」聯繫到為人處事。所以下文才說:「律己宜帶秋氣,處世宜帶春氣」、「春雨如恩詔,秋雨如輓歌」歸根究底,是因為春天草木繁盛,一片生機;相反秋天則草木凋零,處處肅殺。

17. 談生活情趣

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
(我)(增加)一語云:若無翰(筆)、墨、棋、酒,不必定不必非要)作人身。
譯文:
古人說過:「若是沒有鮮花、明月和美人,他就不想生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再加上一句:「若說是沒有筆翰、墨硯、棋局、美酒」,也就不必非要具備此人身了。

◎人與物的區別,就在於有翰、墨、棋、酒。
◎花、月、美人是美好的,但有了花、月、美人還不夠,因為我們是人,是有思想的動物。如果要把心中獨特的感受表現出來,就需要如張潮所說的翰、墨、棋、酒做為工具來進行。有了筆墨紙硯,才可以創作出美妙絕倫的詩篇,來歌頌這花、月和美人。當然,無事之時,能夠下棋來培養智慧和心態,還有美酒來澡雪精神,那也真是一種神仙過的日子了,誰還能不願意生在這個世界上而做人身呢?
花、月、美人是自然界和世界上的精華所生成,而翰、墨、棋、酒則是人類文化的代表。後之四者所以重要,原因在於它們正是人類從蒙昧走向文明與進步的象徵。
◎當然,說這兩句話的人,都是帶有角度的。若換了別人,也可能是另一種說法,正是人各有志。人們看世界或者人生,都是從自己的立場和角度出發的,所以對生活的目的、手段、態度以及選取的各個方面等,都是絕然不同。

18. 談願望

願作木而為樗(音ㄕㄨ,樗櫟,無用之木)(編按:典出莊子);願在草而為蓍;
願在鳥而為鷗;願在獸而為廌
(音ㄓˋ,又名獬豸,古代傳說中的異獸,形似牛,一說似羊,獨角,能分辨曲直,見人打鬥時,會用角觸理虧的人

願在蟲而為蝶;願在魚而為鯤
(編按:典出莊子)
譯文:
如果我能變成樹木,那我願意化作一株樗樹。如果我能變成花草,那我願意化作一根蓍草。如果我能變成禽鳥,那我願意化作一隻沙鷗。如果我能變成走獸,那我願意化作一頭廌。如果我能變成昆蟲,那我願意化作一隻蝴蝶。如果我能變成魚,那我願意化作一條鯤魚。

這種樹天生就是無用之材,不中繩墨,難以使用。《莊子》中就說過,這種樹木是「大匠不顧」,所以能夠終其天年,不遭砍伐夭亡。
◎蓍這種草,巫師們用它來占卜吉凶,因其帶有靈氣,可以預知未來。作者認為,如果他有了這種能力,就可以預知人生前途,少走許多彎路。◎鷗這種鳥能夠忘卻殺機凶心。《列子》中便有過這樣的記載,叫做「鷗鷺忘機」。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機心,自然能夠免去許多內心的煎熬。
這種廌獸,善於辨別忠奸善惡,古時判斷審決獄訟的時候,用它牴觸那些隱藏很深的奸邪之徒。世間的不平之事太多,作者認為,如果他變成了廌獸,就可以識破許多偽君子。
蝴蝶生來愛花,常在那花間栩栩飛舞。正如杜甫詩中說: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花總是那般美麗,惹人心醉。作者認為,他若是能夠像蝴蝶一樣,穿梭於花間香徑,豈不是快活風流。
◎《莊子.逍遙遊》說,鯤這種魚可以化而為鵬,進而摶扶搖直上者九萬里,然後南圖而作逍遙遊。人若如此,就能超越時空的界限,過上自由逍遙、無拘無束的生活。

願作木而為樗,是希望免遭傷害;願在草而為蓍,是祈望心有靈性;願在鳥而為鷗,是冀望生活簡單快樂;願在獸而為廌,是渴望公平正義;願在蟲而為蝶,是盼望生活充滿情愛;願在魚而為鯤,是期望活得自由自在。

19.   談時間

古人以冬為三餘(古人認為可充分用來讀書的三個餘暇時間:冬天、夜晚、雨天)。予(我)謂當以夏為三餘:
晨起者,夜之餘
(剩餘,指閒暇時間);夜坐者,晝之餘;午睡者,應酬人事之餘。
古人詩云「我愛夏日長。」洵
(確實)不誣也。

譯文:
古人把冬天當作一年中三個空閒時間之一,我認為應該把夏天也列入。夏天早晨起床,是夜晚的空閒時間;夜裡閒坐,是白天的剩餘時間;午睡,是交際應酬的空閒時間。古人在詩中說「我愛夏日長」,這話的確是如此。

一年有四季之分,一天有日夜之別,人如何顯現生命的價值?唯有摒除時間的束縛,繁瑣的工作、應酬等世俗雜事,能夠擠出一些時間,好好把握當下,無論結果是好是壞,起碼已經突破時間的約束,遨遊於寬闊無限量的空間裡,這一輩子總算是沒有白過了。

20. 談夢

莊周(莊子,名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
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譯文:
莊子夢到自己變成蝴蝶,這是莊子的幸運;蝴蝶夢到自己成為莊子,這是蝴蝶的不幸。

莊周化作蝴蝶,是從喧囂的人生走向自在逍遙之境;而蝴蝶夢為莊周,是從逍遙之境步入凡俗喧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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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談生活情趣

(種植)花可以邀蝶;
(堆砌)石可以邀雲;
栽松可以邀風;
貯水可以邀萍;
築臺可以邀月;
種蕉可以邀雨;
植柳可以邀蟬。

譯文:
種上花草,可以邀彩蝶來飛舞;壘起山石,可以邀雲霧來繚繞;栽植松樹,可以邀風來松濤吹送;蓄一池碧水,可以邀浮萍來滋生;築起高台,可以邀來皎潔的明月;栽種芭蕉,可以邀來滴答的雨水;種植柳樹,可以邀蟬來來鳴唱。

 
22.  談生活情趣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
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
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
 
23.  談福氣

才子而富貴,定(必定)從福慧雙修得來。

譯文:
有才華而享富貴,必定是從修福修慧中得到。

 
24.  談缺憾

新月恨其易沉;
缺月恨其遲上。

 
25. 

躬耕吾所不能,學灌園而已矣;
樵薪吾所不能,學草而已矣。

 
26.  談缺憾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音ㄏㄨㄟˇ,蛇);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世間事多有缺憾,無十全十美。

27. 談生活情趣

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28.  談生活情趣

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皆無可名狀,無可執著。真足以攝召魂夢,顛倒情思。

 
29.  談夢

假使夢能自主,雖千里無難命駕,可不羨長房之縮地;
死者可以晤對,可不需少君之招魂;
五岳可以臥游,可不俟婚嫁之盡畢。

30.  談美人

以愛花之心愛美人,則領略自饒別趣;
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惜倍有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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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談女人

美人之勝於花者,解語(善解人意,領會)也;
花之勝於美人者,生香也。
二者不可得兼,捨生香而取解語者也。

 
32.   談生活情趣

窗內人於紙窗上作字,吾於窗外觀之,極佳。


33. 談讀書

少年讀書如隙(縫隙)中窺月;
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
老年讀書如臺上玩
(玩賞)月;
皆以閱歷
(人生經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
譯文:
少年的時候讀書,像從縫隙中窺視月亮;中年的時候讀書,像於庭院中仰望月亮;老年的時候讀書,像在高台上賞玩月亮。這些就是憑著閱歷的深淺,而決定從書中得到多少知識和見解。


34.

吾欲致書雨師:
春雨,宜始於上元節後,至清明十日前之內,及穀雨節中;
夏雨,宜於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後;
秋雨,宜於孟秋之上下二旬;
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35.

為濁富不若為清貧,以憂生不若以樂死。
 
36.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無一文,死後每饒楮鏹;
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後必多跪拜。

37.

蝶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別號。
 
38.

因雪想高士;
因花想美人;
因酒想俠客;
因月想好友;
因山水想得意詩文。

 
39.

聞鵝聲如在白門;
聞櫓聲如在三吳;
聞灘聲如在浙江;
聞羸馬項下鈴鐸聲,如在長安道上。

 
40.

雨之為物,能令晝短,能令夜長。
譯文:
雨這種東西,能使白天好像變短了,也能使黑夜好像變長了。

徹夜雨聲使人愁不能寐,故言「能令夜長」
雨,能改變人的心情,多了感傷,多了詩意,多了孤寂感。雨,也會改變人的行止,甚至改變了時間感。
讀過蘇東坡的〈定風波〉,便想與他一同走在這條風雨的山徑,把煙雨當成簑衣披在身上,什麼樣的艱難也能迎上前去,無所畏懼。而後在路的盡頭回首,看著來時路,也無風雨也無晴,也是圓滿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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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談文學

詩僧時復有之,若道士之能詩者,不啻(如同。啻,音ㄔˋ,僅、只)空谷足音(比喻難得的人物或言論,何也?

42.

當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
 
43.   談美人

女子自十四五歲至二十四五歲,此十年中,無論燕、秦、吳、越,其音大都嬌媚動人。一睹其貌,則美惡判然矣。耳聞不如目見,於此益信。
 
44.

尋樂境乃學仙,避苦趣乃學佛。佛家所謂極樂世界者,蓋謂眾苦之所不到也。
 
45.

富貴而勞悴,不若安閒之貧賤;
貧賤而驕傲,不若謙恭之富貴。

 
46. 談自我盲點

目不能自見;
鼻不能自嗅;
舌不能自舐;
手不能自握;
惟耳能自聞其聲。


47.

目不能識字,其悶尤過於盲;
手不能執管,其苦更甚於啞。


48.
 
並頭聯句,交頸論文,宮中應制,歷使屬國,皆極人間樂事。
 
49.
 
《水滸傳》武松詰蔣門神云:「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
蓋姓實有佳有劣
──如華、如柳、如雲、如蘇、如喬,皆極風韻。
若夫毛也、賴也、焦也、牛也,則皆塵於目而棘於耳也。

 
50.
 
花之宜於目而復宜於鼻香,梅也、菊也、蘭也、水仙也、珠蘭也、蓮也;
止宜於鼻者,櫞也、桂也、瑞香也、梔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臘梅也。
餘則皆宜於目者也。
花與葉俱可觀者,秋海棠為最,荷次之。
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又次之。
葉勝於花者,止雁來紅、美人蕉而已。
花與葉俱不足觀者紫薇也、辛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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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辛夷花
 

51. 談入世出世

高語山林者,輒不喜談市朝事。審若此,則當並廢史漢諸書而不讀矣。蓋諸書所載者,皆古之市朝也。

52.
 
雲之為物,或崔巍如山;或瀲灩如水;或如人;或如獸;或如鳥毳;或如魚鱗;故天下萬物皆可畫,惟雲不能畫,世所畫雲亦強名耳。
 
53.   談福氣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長廉靜,家道優裕,娶婦(妻)賢淑,生子聰慧。
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54.
 
養花膽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之淺深濃淡,又須與花相反。
 
55.   談自然(雨)
 
春雨如恩詔;
夏雨如赦書;
秋雨如輓歌
(哀悼亡者之歌。輓,音ㄨㄢˇ
譯文:
春天的雨水就像是皇帝施恩的詔書,夏天的雨水就像是朝廷頒布的赦書,秋天的雨水就像是哀悼死者的輓歌。

56.   談福氣
 
十歲為神童;
二十、三十為才子;
四十、五十為名臣;
六十為神仙,
可謂全人矣。

譯文:
一個人如果十歲時成為聰明伶俐的神童,二、三十歲時成為風流瀟灑的才子,四五十歲成為公正德高的重臣,六十歲時過著逍遙自在的神仙生活,那可稱得上十全十美的人了。

 
57. 談人品
 
武人不茍(隨便、輕率)戰,是為武中之文;
文人不迂腐
(拘泥陳舊思想),是為文中之武。
譯文:
武人不草率地從事戰爭,是武將中的文人;文人不迂腐陳舊,是文人中的武將。

 
58.
 
文人講武事,大都紙上談兵;
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途說。

 
59.   談文學
 
斗方(斗方,用以書寫吉祥文字,貼在門上的方形紙止三種可存:
佳詩文一也;新題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60. 談癡、談趣
 
情必近於癡而始真;
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化境)
譯文:
情感一定要接近痴迷才算是真摯,才華一定要兼具情趣才開始接近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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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茶花


61.
 
凡花色之嬌媚者,多不甚香;
瓣之千層者,多不結實。
甚矣全才之難也。兼之者,其惟蓮乎?

譯文:
凡是花的顏色嬌媚者,多數沒有濃郁的芳香;花瓣有多層者,大多不結果實。能夠兼備各種優點的全才太難得了。兼有這些優點的,恐怕只有蓮花吧?

 
62.
 
著得一部新書,便是千秋大業;
注得一部古書,允為萬世弘功。

譯文:
能夠寫作出一部新書,那是可以流芳千古的大事業;能夠註解出一部古書,也可以說是有益後世的大功勞。

 
63.   談文學
 
延名師訓子弟;入名山習舉業;丐(乞求)名士代捉刀(代筆),三者都無是處。
 
64.   談文學
 
積畫以成字,積字以成句,積句以成篇,謂之文。文體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詩、如賦、如詞、如曲、如說部、如傳奇小說,皆自無而有。方其未有之時,固不料後來之有此一體也。逮既有此一體之後,又若天造地設,為世所應有之物。然自明以來,未見有創一體裁新人耳目者。遙計百年之後,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見耳。

65. 談交友
 
雲映日而成霞,泉掛巖而成瀑。所託(依託)者異,而名亦因(承襲)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
譯文:
雲被太陽映照變成彩霞,泉水因懸掛在山岩上變成瀑布,所依託的東西不同,它的名稱也因此而不一樣。這就是交友之道可貴的地方。

 
 
66.   談文學
 
大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願學之;名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不敢學之。學大家而不得,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名家而不得,則是畫虎不成,反類狗矣。
 
67.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強漸近自然;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清虛有何渣滓?

 
68.
 
雖不善書,而筆硯不可不精;
雖不業醫,而驗方不可不存;
雖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備。

 
69.
 
方外不必戒酒,但須戒俗;
紅裙不必通文,但須得趣。

 
70.
 
梅邊之石宜古;
松下之石宜拙;
竹傍之石宜瘦;
盆內之石宜巧。

譯文:
梅枝邊的石頭應該古樸,松樹下的石頭應該粗拙,翠竹旁的石頭應該仙瘦,盆景內的石頭應該精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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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律己宜帶秋氣;
處世宜帶春氣。

譯文:
對待自己應該帶有秋天的肅穆氣象,待人處事應該帶有春天的和暢風貌。

 
72.
 
厭催租之敗意,亟宜早早完糧;
喜老衲之談禪,難免常常布施。

 
73.
 
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
覺耳中別有不同。


74.
 
月下談禪,旨趣益遠;
月下說劍,肝膽益真;
月下論詩,風致益幽;
月下對美人,情意益篤。

 
75.
 
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
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76.
 
一日之計種蕉;
一歲之計種竹;
十年之計種柳;
百年之計種松。

 
77.
 
春雨宜讀書;
夏雨宜弈棋;
秋雨宜檢藏;
冬雨宜飲酒。

 
78.   談文學
 
詩文之體,得秋氣為佳;
詞曲之體,得春氣為佳。

 
79.
 
鈔寫之筆墨,不必過求其佳,若施之縑素,則不可不求其佳;
誦讀之書籍,不必過求其備,若以供稽考,則不可不求其備;
遊歷之山水,不必過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則不可不求其妙。

 
80.
 
人非聖賢,安能無所不知?
只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復求知其二者,上也;
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
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
止知其一,惡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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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談讀書
 
藏書不難,能看為難;
看書不難,能讀為難;
讀書不難,能用為難;
能用不難,能記為難。

 
82. 談福氣
 
有工夫讀書謂之福;
有力量濟人謂之福;
有學問著述謂之福;
無是非到耳謂之福;
有多聞直諒之友謂之福。

 
83.
 
人莫樂於閒,非無所事事之謂也。
閒則能讀書,閒則能遊名勝,閒則能交益友,閒則能飲酒,閒則能著書。
天下之樂,孰大於是?

 
84. 談讀書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
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85. 談讀書
 
《水滸傳》是一部怒書;
《西游記》是一部悟書;
《金瓶梅》是一部哀書。


86.
 
讀書最樂,若讀史書,則喜少怒多,究之怒處亦樂處也。
 
87.
 
發前人未發之論,方是奇書;
言妻子難言之情,乃為密友。



88.
 
風流自賞,只容花鳥趨陪;
真率誰知?合
(同)受煙霞供養。

89.
 
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
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90.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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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古琴


91.
 
宜於耳復宜於目者,彈琴也,吹簫也。
宜於耳不宜於目者,吹笙也,汜管也。

 
92.   談美人
 
看曉妝宜於傅粉之後。

93.
 
我不知我之前生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
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否?
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
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
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
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而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餘也。


94.
 
花不可見其落;
月不可見其沉;
美人不可見其夭。

 
95.
 
種花須見其開;待月須見其滿;著書須見其成;美人須見其暢適,方有實際,否則皆為虛設。
 
96.
 
以松花為糧,以松實為香,以松枝為麈尾,以松陰為步障,以松濤為鼓吹。山居得喬松百餘章,真乃受用不盡。
 
97.
 
玩月之法:皎潔則宜仰觀,朦朧則宜俯視。
 
98.
 
凡事不宜刻,若讀書則不可不刻;
凡事不宜貪,若買書則不可不貪;
凡事不宜癡,若行善則不可不癡。

 
99.
 
酒可好(音ㄏㄠˋ,喜好)不可罵座;
色可好不可傷生;
財可好不可昧心;
氣可好不可越理。

100.
 
文名可以當科第;
儉德可以當貨財;
清閒可以當壽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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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不獨誦其詩,讀其書,是尚友古人,即觀其字畫,亦是尚友古人處。
 
102.
 
無益之施捨,莫過於齋僧;
無益之詩文,莫過於祝壽。

 
103.
 
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
 
104.
 
創新庵不若修古廟,讀生書不若溫舊業。
 
105.
 
字與畫同出一原。觀六書始於象形,則可知已。
 
106.
 
忙人園亭,宜與住宅相連;
閒人園亭,不妨與住宅相遠。

 
107.
 
酒可以當茶,茶不可以當酒;
詩可以當文,文不可以當詩;
曲可以當詞,詞不可以當曲;
月可以當燈,燈不可以當月;
筆可以當口,口不可以當筆;
婢可以當奴,奴不可以當婢。

 
108.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
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109.
 
不得已而諛之者,寧以口,毋以筆;
不可耐而罵之者,亦寧以口,毋以筆。

 
110.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
紅顏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顏;
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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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梅花覆雪
 

111.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112.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在動物莫如鳥,在植物莫如柳。
 
113.
 
涉獵雖曰無用,猶勝於不通古今;
清高固然可嘉,莫流於不識時務。

 
114. 談美人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
 
115.
 
蠅集人面,蚊嘬人膚,不知以人為何物。
 
116.
 
有山林隱逸之樂而不知享者,漁樵也,農圃也,緇黃也;
有園亭姬妾之樂,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117.

黎舉云:「欲令梅聘海棠,橙棖臣櫻桃,以芥嫁筍,但時不同耳。」予謂物各有偶,擬必於倫。今之嫁娶,殊覺未當。如梅之為物,品最清高;棠之為物,姿極妖艷。即使同時,亦不可為夫婦。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櫞臣佛手,荔枝臣櫻桃,秋海棠嫁雁來紅,庶幾相稱耳。至若以芥嫁筍,筍如有知,必受河東獅子之累矣。

118.
 
五色有太過有不及,惟黑與白無太過。
 
119.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快意事,方不枉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
 
120.
 
春風如酒,夏風如茗,秋風如煙,如薑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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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鳥聲之最佳者,畫眉第一,黃鸝、百舌次之。然黃鸝、百舌,世未有籠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儔,可聞而不可屈者耶。
 
122.
 
不治生產,其後必致累人;
專務交遊,其後必致累己。

 
123.
 
昔人云:婦人識字,多致誨淫(誨淫,引誘人做淫穢的事。予謂此非識字之過也,蓋識字則非無聞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124. 談讀書
 
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
善游山水者,無之而非山水:書史亦山水也,詩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125.
 
園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繪瑣屑。往往見人家園子屋脊墻頭,雕磚鏤瓦,非不窮極工巧,然未久即壞,壞後極難修葺,是何如樸素之為佳乎。
 
126.
 
清宵獨坐,邀月言愁;
良夜孤眠,呼蛩語恨。

 
127.
 
官聲陋於輿論。豪右之口,與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於成心。艷媚之評,與寢陋之評,概恐失其實。
 
128. 談入世出世
 
胸藏丘壑,城市不異山林;
興寄煙霞,閻浮
(塵世)有如蓬島(蓬萊仙島)
 
129.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
 
130.
 
蛛為蝶之敵國,驢為馬之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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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談處世
 
立品須法乎宋人之道學;
涉世宜參以晉代之風流。

 
132.
 
古謂禽獸亦知人倫。予謂匪獨禽獸也,即草木亦復有之。牡丹為王,芍藥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喬,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荊之聞分而枯,聞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蓮之並蒂,其夫婦也;蘭之同心,其朋友也。

133.
 
豪傑易於聖賢,文人多於才子。
 
134.
 
牛與馬,一仕而一隱也;
鹿與豕,一仙而一凡也。

 
135.   談文學
 
古今至文,皆血淚所成。
 
136.   談文學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
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137.
 
有青山方有綠水,水惟借色於山;
有美酒便有佳詩,詩亦乞靈於酒。

 
138.
 
嚴君平以卜講學者也;
孫思邈以醫講學者也;
諸葛武侯以出師講學者也。

 
139.
 
鏡不幸而遇嫫母;硯不幸而遇俗子;劍不幸而遇庸將;皆無可奈何之事。
 
140.
 
天下無書則已;有則必當讀;
無酒則已,有則必當飲;
無名山則已,有則必當遊;
無花月則已,有則必當賞玩;
無才子佳人則已,有則必當愛慕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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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秋蟲春鳥,尚能調聲弄舌,時吐好音。我輩搦管拈毫,豈可甘作鴉鳴牛喘!
 
142.
 
(醜)顏陋質,不與鏡為仇者,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使鏡而有知,必遭撲破矣。
 
143.
 
作文之法:
意之曲折者,宜寫之以顯淺之詞;
理之顯淺者,宜運之以曲折之筆;
題之熟者,參之以新奇之想;
題之庸者,深之以關係之論。
至於窘者舒之使長,縟者刪之使簡,俚者文之使雅,鬧者攝之使靜,皆所謂裁制也。

 
144.
 
筍為蔬中尤物(美女)
荔枝為果中尤物;
蟹為水族中尤物;
酒為飲食中尤物;
月為天文中尤物;
西湖為山水中尤物;
詞曲為文字中尤物。

 
145.
 
買得一本好花,猶且愛憐而護惜之,矧(音ㄕㄣˇ,況且)其為解語花乎?
 
146.
 
觀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識其人之交遊。
 
147. 談自然
 
水為至污之所會歸,火為至污之所不到。若變不潔而為至潔,則水火皆然。
 
148.
 
貌有醜而可觀者,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
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
此未易與淺人道也。

 
149.

遊玩山水,亦復有緣。茍機緣未至,則雖近在數十里之內,亦無暇到也。
 
150.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古人之所賢也;
貧而無驕,富而無諂,今人之所少也。
足以知世風之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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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昔人欲以十年讀書,十年遊山,十年檢藏。予謂檢藏盡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載足矣。若讀書與游山,雖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償所願也。必也如黃九煙前輩之所云「人生必三百歲」,而後可乎!

152.

寧為小人之所罵,毋為君子之所鄙;
寧為盲主司之所擯棄,毋為諸名宿之所不知。


153.   談傲氣

傲骨不可無,傲心不可有。
無傲骨則近於鄙夫,有傲心不得為君子。

154.
 
蟬是蟲中之夷齊(伯夷、叔齊,古時清高隱士),蜂為蟲中之管晏(管仲、晏嬰,古時良相)
譯文:蟬是昆蟲中的伯夷、叔齊,蜜蜂是昆蟲中的管仲、晏嬰。
 
155.
 
鏡中之影,著色人物也;月下之影,寫意人物也。
鏡中之影,鉤邊畫也;月下之影,沒骨畫也。
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

 
156.   談讀書
 
能讀無字之書,方可得驚人妙句;
能會難通之解,方可參最上禪機。

 
157.

若無詩酒,則山水為具文;
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


158.

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斷不能永年者,匪獨為造物之所忌。蓋此種原不獨為一時之寶,乃古今萬世之寶,故不欲久留人世取褻耳。
 
159.
 
閒人之硯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硯尤不可不佳;
娛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廣嗣之妾亦不可不美。


160.

予嘗欲建一無遮大會(佛教公開法會,不論賢聖道俗貴賤上下皆可與會,一祭歷代才子,一祭歷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當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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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談人品
 
聖賢者,天地之替身。
 
162.
 
擲升官圖,所重在德,所忌在贓。何一登仕版,輒與之相反耶?
 
163.

動物中有三教焉:
蛟龍麟鳳之屬,近於儒者也;
猿狐鶴鹿之屬,近於仙者也;
獅子牯牛之屬,近於釋者也。
植物中有三教焉:
竹梧蘭蕙之屬,近於儒者也;
蟠桃老桂之屬,近於仙者也;
蓮花葡萄之屬,近於釋者也。

 
164.

佛氏云:「日月在須彌山腰。」果爾則日月必是繞山橫行而後可。茍有升有降,必為山巔所礙矣。
又云:「地上有阿耨達池,其水四出,流入諸印度。」
又云:「地輪之下為水輪,水輪之下為風輪,風輪之下為空輪。」
余謂此皆喻言人身也:須彌山喻人首,日月喻兩目,池水四出喻血脈流通,地輪喻此身,水為便溺,風為洩氣。此下則無物矣。

 
165.   談文學

予嘗偶得句,亦殊可喜,惜無佳對,遂未成詩。其一為「枯葉帶蟲飛」,其一為「鄉月大於城」。姑存之以俟異日。

166.   談文學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二句,極琴心之妙境;
「勝固欣然,敗亦可喜」二句,極手談之妙境;
「帆隨湘轉,望衡九面」二句,極泛舟之妙境;
「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極美人之妙境。

 
167.

鏡與水之影,所受者也;
日與燈之影,所施者也;
月之有影,則在天者為受而在地者為施也。

 
168.
 
水之為聲有四:有瀑布聲,有流泉聲,有灘聲,有溝澮聲;
風之為聲有三:有松濤聲,有秋草聲,有波浪聲;
雨之為聲有二:有梧蕉荷葉上聲,有承簷溜筒中聲。

 
169.   談文學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於詩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璣錦繡譽之,則又何也?
 
170.
 
能閒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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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雨打芭蕉
 
 
171.
 
居城市中,當以畫幅當山水,以盆景當苑囿,以書籍當友朋。
 
172.

鄰居須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僅能辦五穀而測晴雨,久且數,未免生厭矣。

173.
 
而友之中,又當以能詩為第一,能談次之,能畫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觴政者又次之。
 
174.

玉蘭,花中之伯夷也。
葵,花中之伊尹也。
蓮,花中柳下惠也。

 
175.
 
鶴,鳥中之伯夷也。
雞,鳥中之伊尹也。
鶯,鳥中之柳下惠也。

 
176.
 
無其罪而虛受惡名者,蠹魚也;
有其罪而恆逃清議者,蜘蛛也。

 
177. 談君子小人

黑與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
香與臭混,臭能勝香,香不能敵臭。
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


178. 談君子小人
 
恥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179. 談自我盲點
 
鏡不能自照;
衡不能自權;
劍不能自擊。

 
180.   談文學

古人云:「詩必窮而後工」。蓋窮則語多感慨,易於見長耳。若富貴中人,既不可憂貧嘆賤,所談者不過風雲月露而已,詩安得佳?茍思所變,計惟有出游一法,即以所見之山川風土物產人情,或當瘡痍兵燹之餘,或值旱澇災聳之後,無一不可寓之詩中,借他人之窮愁,以供我之詠嘆,則詩亦不必待窮而後工也。
 
【文章出處】
幽夢影
原作者:張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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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夢影》主題分類

(編輯未完成)


(一)談讀書 
1.
讀經宜冬,其神也;
讀史宜夏,其時久
也;
讀諸子宜秋,其致
也;
讀諸集宜春,其機
暢也。

2.      
經傳宜獨坐讀;史鑒宜與友共讀。
33. 談讀書

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
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
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
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
81. 談讀書
藏書不難,能看為難;
看書不難,能讀為難;
讀書不難,能用為難;
能用不難,能記為難。
84.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
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85.
《水滸傳》是一部怒書;
《西游記》是一部悟書;
《金瓶梅》是一部哀書。
124.
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
善游山水者,無之而非山水:書史亦山水也,詩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156.
能讀無字之書,方可得驚人妙句;
能會難通之解,方可參最上禪機。
(二)談人品
3.   
無善無惡是聖人;
善多惡少是賢者;
善少惡多是庸人;
有惡無善是小人;
有善無惡是仙佛。

14. 
人須求可入詩;
物須求可入畫。
15. 
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見;
老成人須有少年之襟懷。
57. 談人品
武人不茍戰,是為武中之文;
文人不迂腐,是為文中之武。
161.
聖賢者,天地之替身。
(三)談相知
4.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
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
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
為知己;
桃以避秦人
為知己;杏以董奉為知己;
石以米顛為知己;荔枝以太真
為知己;
茶以盧仝、陸羽為知己;香草以靈均
為知己;
鱸以季鷹為知己;瓜以邵平為知己;
雞以宋宗為知己
;鵝以右軍為知己;
鼓以禰衡為知己;琵琶以明妃
為知己。
一與之訂,千秋不移。
若松之於秦始;鶴之於衛懿;正所謂不可與作緣者也。

(四)談憂傷
5.
為月憂雲;書憂蠹;為花憂風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
真是菩薩心腸。

(五)談自然
6.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
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
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7. 
春者天之本懷,秋者天之別調

(六)談聲音

7.
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
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
山中聽松風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
若惡少斥辱;悍妻詬誶;真不若耳聾也。
39.
聞鵝聲如在白門;
聞櫓聲如在三吳;
聞灘聲如在浙江;
聞羸馬項下鈴鐸聲,如在長安道上。
73.
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
覺耳中別有不同。
91.
宜於耳復宜於目者,彈琴也,吹簫也。
宜於耳不宜於目者,吹笙也,汜管也。
141.
秋蟲春鳥,尚能調聲弄舌,時吐好音。我輩搦管拈毫,豈可甘作鴉鳴牛喘!
168.
水之為聲有四:有瀑布聲,有流泉聲,有灘聲,有溝澮聲;
風之為聲有三:有松濤聲,有秋草聲,有波浪聲;
雨之為聲有二:有梧蕉荷葉上聲,有承簷溜筒中聲。
(七)談交友
8.  
上元須酌豪友;
端午須酌麗友;
七夕須酌韻友;
中秋須酌淡友;
重九須酌逸友。

11.   

賞花宜對佳人;
醉月宜對韻人;
映雪宜對高人。

12.  
對淵博友,如讀異書;
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
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
對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65.
雲映日而成霞,泉掛巖而成瀑。所託(依託)者異,而名亦因(承襲)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
172.
鄰居須得良朋始佳。若田夫樵子,僅能辦五穀而測晴雨,久且數,未免生厭矣。
173.
而友之中,又當以能詩為第一,能談次之,能畫次之,能歌又次之,解觴政者又次之。
(八)談入世出世
9. 
鱗蟲中金魚,羽蟲中紫燕,可云物類神仙,正如東方曼倩避世金馬門,人不得而害之。
10. 
入世須學東方曼倩
出世須學佛印了元。

51.

高語山林者,輒不喜談市朝事。審若此,則當並廢史漢諸書而不讀矣。蓋諸書所載者,皆古之市朝也。
128. 
胸藏丘壑,城市不異山林;
興寄煙霞,閻浮
有如蓬島
(九)談書法
13.
楷書須如文人;草書須如名將。
行書介乎二者之間,如羊叔子緩帶輕裘,正是佳處。

(十)談生活情趣
17.
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
一語云: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
21. 
花可以邀蝶;
壘石可以邀雲;
栽松可以邀風;
貯水可以邀萍;
築臺可以邀月;
種蕉可以邀雨;
植柳可以邀蟬。

22.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蕭索者,煙雨也;
境有言之極雅,而實難堪者,貧病也;
聲有言之極韻,而實粗鄙者,賣花聲也。
27. 
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28. 
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皆無可名狀,無可執著。真足以攝召魂夢,顛倒情思。
32.
窗內人於紙窗上作字,吾於窗外觀之,極佳。
(十一)談願望
18.
願作木而為樗;願在草而為蓍;
願在鳥而為鷗;願在獸而為廌

願在蟲而為蝶;願在魚而為鯤

(十二)談時間
19.   
古人以冬為三餘。予謂當以夏為三餘:
晨起者,夜之餘
;夜坐者,晝之餘;午睡者,應酬人事之餘。
古人詩云「我愛夏日長。」洵
不誣也。

(十三)談夢
20.
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
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29. 
假使夢能自主,雖千里無難命駕,可不羨長房之縮地;
死者可以晤對,可不需少君之招魂;
五岳可以臥游,可不俟婚嫁之盡畢。

(十三)談福氣
23. 
才子而富貴,定從福慧雙修得來。
53.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長廉靜,家道優裕,娶婦賢淑,生子聰慧。
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56.  
十歲為神童;
二十、三十為才子;
四十、五十為名臣;
六十為神仙,
可謂全人矣。
82. 
有工夫讀書謂之福;
有力量濟人謂之福;
有學問著述謂之福;
無是非到耳謂之福;
有多聞直諒之友謂之福。
(十三)談缺憾
24. 
新月恨其易沉;
缺月恨其遲上。
26.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
()談美人
30. 
以愛花之心愛美人,則領略自饒別趣;
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惜倍有深情。
31. 
美人之勝於花者,解語也;
花之勝於美人者,生香也。
二者不可得兼,捨生香而取解語者也。
43.
女子自十四五歲至二十四五歲,此十年中,無論燕、秦、吳、越,其音大都嬌媚動人。一睹其貌,則美惡判然矣。耳聞不如目見,於此益信。
92.
看曉妝宜於傅粉之後。
114.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
()談花木
37.

蝶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別號。
42.
當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
50.
花之宜於目而復宜於鼻香,梅也、菊也、蘭也、水仙也、珠蘭也、蓮也;
止宜於鼻者,櫞也、桂也、瑞香也、梔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臘梅也。
餘則皆宜於目者也。
花與葉俱可觀者,秋海棠為最,荷次之。
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又次之。
葉勝於花者,止雁來紅、美人蕉而已。
花與葉俱不足觀者紫薇也、辛夷也。
61.
凡花色之嬌媚者,多不甚香;
瓣之千層者,多不結實。
甚矣全才之難也。兼之者,其惟蓮乎?

76.
一日之計種蕉;
一歲之計種竹;
十年之計種柳;
百年之計種松。
96.
以松花為糧,以松實為香,以松枝為麈尾,以松陰為步障,以松濤為鼓吹。山居得喬松百餘章,真乃受用不盡。
111.
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174.
玉蘭,花中之伯夷也。
葵,花中之伊尹也。
蓮,花中柳下惠也。
 
()談文學
41.

詩僧時復有之,若道士之能詩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59.
斗方止三種可存:
佳詩文一也;新題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63.
延名師訓子弟;入名山習舉業;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無是處。
64.
積畫以成字,積字以成句,積句以成篇,謂之文。文體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詩、如賦、如詞、如曲、如說部、如傳奇小說,皆自無而有。方其未有之時,固不料後來之有此一體也。逮既有此一體之後,又若天造地設,為世所應有之物。然自明以來,未見有創一體裁新人耳目者。遙計百年之後,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見耳。
66.
大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願學之;名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不敢學之。學大家而不得,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名家而不得,則是畫虎不成,反類狗矣。
78.
詩文之體,得秋氣為佳;
詞曲之體,得春氣為佳。
135.
古今至文,皆血淚所成。
136.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
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143.
作文之法:
意之曲折者,宜寫之以顯淺之詞;
理之顯淺者,宜運之以曲折之筆;
題之熟者,參之以新奇之想;
題之庸者,深之以關係之論。
至於窘者舒之使長,縟者刪之使簡,俚者文之使雅,鬧者攝之使靜,皆所謂裁制也。

165.
予嘗偶得句,亦殊可喜,惜無佳對,遂未成詩。其一為「枯葉帶蟲飛」,其一為「鄉月大於城」。姑存之以俟異日。
169.
文人每好鄙薄富人,然於詩文之佳者,又往往以金玉珠璣錦繡譽之,則又何也?
180.
古人云:「詩必窮而後工」。蓋窮則語多感慨,易於見長耳。若富貴中人,既不可憂貧嘆賤,所談者不過風雲月露而已,詩安得佳?茍思所變,計惟有出游一法,即以所見之山川風土物產人情,或當瘡痍兵燹之餘,或值旱澇災聳之後,無一不可寓之詩中,借他人之窮愁,以供我之詠嘆,則詩亦不必待窮而後工也。
()談自我盲點
46.
目不能自見;
鼻不能自嗅;
舌不能自舐;
手不能自握;
惟耳能自聞其聲。
179. 
鏡不能自照;
衡不能自權;
劍不能自擊。
()談眾生
115.

蠅集人面,蚊嘬人膚,不知以人為何物。
121.
鳥聲之最佳者,畫眉第一,黃鸝、百舌次之。然黃鸝、百舌,世未有籠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儔,可聞而不可屈者耶。
130.
蛛為蝶之敵國,驢為馬之附庸。
134.
牛與馬,一仕而一隱也;
鹿與豕,一仙而一凡也。

154.
蟬是蟲中之夷齊,蜂為蟲中之管晏
163.
動物中有三教焉:
蛟龍麟鳳之屬,近於儒者也;
猿狐鶴鹿之屬,近於仙者也;
獅子牯牛之屬,近於釋者也。
植物中有三教焉:
竹梧蘭蕙之屬,近於儒者也;
蟠桃老桂之屬,近於仙者也;
蓮花葡萄之屬,近於釋者也。

175.
鶴,鳥中之伯夷也。
雞,鳥中之伊尹也。
鶯,鳥中之柳下惠也。
176.
無其罪而虛受惡名者,蠹魚也;
有其罪而恆逃清議者,蜘蛛也。
()談君子小人
177.
黑與白交,黑能污白,白不能掩黑;
香與臭混,臭能勝香,香不能敵臭。
此君子小人相攻之大勢也。

178.
恥之一字,所以治君子;
痛之一字,所以治小人。



 
25. 
躬耕吾所不能,學灌園而已矣;
樵薪吾所不能,學草而已矣
34.
吾欲致書雨師:
春雨,宜始於上元節後,至清明十日前之內,及穀雨節中;
夏雨,宜於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後;
秋雨,宜於孟秋之上下二旬;
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35.
為濁富不若為清貧,以憂生不若以樂死。
36.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無一文,死後每饒楮鏹;
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後必多跪拜
38.
因雪想高士;
因花想美人;
因酒想俠客;
因月想好友;
因山水想得意詩文。
40.
雨之為物,能令晝短,能令夜長。
44.
尋樂境乃學仙,避苦趣乃學佛。佛家所謂極樂世界者,蓋謂眾苦之所不到也。
45.
富貴而勞悴,不若安閒之貧賤;
貧賤而驕傲,不若謙恭之富貴。

47.
目不能識字,其悶尤過於盲;
手不能執管,其苦更甚於啞。

48.
並頭聯句,交頸論文,宮中應制,歷使屬國,皆極人間樂事。
49.
《水滸傳》武松詰蔣門神云:「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
蓋姓實有佳有劣
──如華、如柳、如雲、如蘇、如喬,皆極風韻。
若夫毛也、賴也、焦也、牛也,則皆塵於目而棘於耳也。

52.
雲之為物,或崔巍如山;或瀲灩如水;或如人;或如獸;或如鳥毳;或如魚鱗;故天下萬物皆可畫,惟雲不能畫,世所畫雲亦強名耳。
 
54.
養花膽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之淺深濃淡,又須與花相反。
55.   談自然(雨)
春雨如恩詔;
夏雨如赦書;
秋雨如輓歌。
58.
文人講武事,大都紙上談兵;
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途說。
60. 談癡、談趣
情必近於癡而始真;
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化境)
62.
著得一部新書,便是千秋大業;
注得一部古書,允為萬世弘功。
67.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強漸近自然;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清虛有何渣滓?
68.
雖不善書,而筆硯不可不精;
雖不業醫,而驗方不可不存;
雖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備。
69.
方外不必戒酒,但須戒俗;
紅裙不必通文,但須得趣。
70.
梅邊之石宜古;
松下之石宜拙;
竹傍之石宜瘦;
盆內之石宜巧。

71.
律己宜帶秋氣;
處世宜帶春氣。
72.厭催租之敗意,亟宜早早完糧;
喜老衲之談禪,難免常常布施。

74.
月下談禪,旨趣益遠;
月下說劍,肝膽益真;
月下論詩,風致益幽;
月下對美人,情意益篤。
75.
有地上之山水,有畫上之山水,有夢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
地上者妙在丘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77.
春雨宜讀書;
夏雨宜弈棋;
秋雨宜檢藏;
冬雨宜飲酒。
79.
鈔寫之筆墨,不必過求其佳,若施之縑素,則不可不求其佳;
誦讀之書籍,不必過求其備,若以供稽考,則不可不求其備;
遊歷之山水,不必過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則不可不求其妙。
80.
人非聖賢,安能無所不知?
只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復求知其二者,上也;
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
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
止知其一,惡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
83.
人莫樂於閒,非無所事事之謂也。
閒則能讀書,閒則能遊名勝,閒則能交益友,閒則能飲酒,閒則能著書。
天下之樂,孰大於是?

86.
讀書最樂,若讀史書,則喜少怒多,究之怒處亦樂處也。
87.
發前人未發之論,方是奇書;
言妻子難言之情,乃為密友。

88.
風流自賞,只容花鳥趨陪;
真率誰知?合
受煙霞供養。
89.
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
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90.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93.
我不知我之前生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
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否?
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
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
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
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而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餘也。

94.
花不可見其落;
月不可見其沉;
美人不可見其夭。
95.
種花須見其開;待月須見其滿;著書須見其成;美人須見其暢適,方有實際,否則皆為虛設。
97.
玩月之法:皎潔則宜仰觀,朦朧則宜俯視。
98.
凡事不宜刻,若讀書則不可不刻;
凡事不宜貪,若買書則不可不貪;
凡事不宜癡,若行善則不可不癡。
99.
酒可好不可罵座;
色可好不可傷生;
財可好不可昧心;
氣可好不可越理。

100.
文名可以當科第;
儉德可以當貨財;
清閒可以當壽考。

101.
不獨誦其詩,讀其書,是尚友古人,即觀其字畫,亦是尚友古人處。
102.
無益之施捨,莫過於齋僧;
無益之詩文,莫過於祝壽。
103.
妾美不如妻賢,錢多不如境順。
104.
創新庵不若修古廟,讀生書不若溫舊業。
105.
字與畫同出一原。觀六書始於象形,則可知已。
106.
忙人園亭,宜與住宅相連;
閒人園亭,不妨與住宅相遠。
107.
酒可以當茶,茶不可以當酒;
詩可以當文,文不可以當詩;
曲可以當詞,詞不可以當曲;
月可以當燈,燈不可以當月;
筆可以當口,口不可以當筆;
婢可以當奴,奴不可以當婢。
108.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
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109.
不得已而諛之者,寧以口,毋以筆;
不可耐而罵之者,亦寧以口,毋以筆。
110.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
紅顏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顏;
能詩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
112.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在動物莫如鳥,在植物莫如柳。
113.涉獵雖曰無用,猶勝於不通古今;
清高固然可嘉,莫流於不識時務。
116.
有山林隱逸之樂而不知享者,漁樵也,農圃也,緇黃也;
有園亭姬妾之樂,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117.
黎舉云:「欲令梅聘海棠,橙棖臣櫻桃,以芥嫁筍,但時不同耳。」予謂物各有偶,擬必於倫。今之嫁娶,殊覺未當。如梅之為物,品最清高;棠之為物,姿極妖艷。即使同時,亦不可為夫婦。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櫞臣佛手,荔枝臣櫻桃,秋海棠嫁雁來紅,庶幾相稱耳。至若以芥嫁筍,筍如有知,必受河東獅子之累矣。
118.
五色有太過有不及,惟黑與白無太過。
119.
閱《水滸傳》,至魯達打鎮關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樁快意事,方不枉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庶幾無憾耳。
120.春風如酒,夏風如茗,秋風如煙,如薑芥。
122.
不治生產,其後必致累人;
專務交遊,其後必致累己。
123.
昔人云:婦人識字,多致誨淫。予謂此非識字之過也,蓋識字則非無聞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125.
園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繪瑣屑。往往見人家園子屋脊墻頭,雕磚鏤瓦,非不窮極工巧,然未久即壞,壞後極難修葺,是何如樸素之為佳乎。
126.
清宵獨坐,邀月言愁;
良夜孤眠,呼蛩語恨。
127.
官聲陋於輿論。豪右之口,與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於成心。艷媚之評,與寢陋之評,概恐失其實。
129.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飲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讀書者不以忙閒作輟。
131. 談處世
立品須法乎宋人之道學;
涉世宜參以晉代之風流。
132.
古謂禽獸亦知人倫。予謂匪獨禽獸也,即草木亦復有之。牡丹為王,芍藥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喬,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荊之聞分而枯,聞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蓮之並蒂,其夫婦也;蘭之同心,其朋友也。
133.
豪傑易於聖賢,文人多於才子。
137.
有青山方有綠水,水惟借色於山;
有美酒便有佳詩,詩亦乞靈於酒。
138.
嚴君平以卜講學者也;
孫思邈以醫講學者也;
諸葛武侯以出師講學者也。
139.
鏡不幸而遇嫫母;硯不幸而遇俗子;劍不幸而遇庸將;皆無可奈何之事。
140.
天下無書則已;有則必當讀;
無酒則已,有則必當飲;
無名山則已,有則必當遊;
無花月則已,有則必當賞玩;
無才子佳人則已,有則必當愛慕憐惜。
142.
媸顏陋質,不與鏡為仇者,亦以鏡為無知之死物耳。使鏡而有知,必遭撲破矣。
144.
筍為蔬中尤物
荔枝為果中尤物;
蟹為水族中尤物;
酒為飲食中尤物;
月為天文中尤物;
西湖為山水中尤物;
詞曲為文字中尤物。
145.
買得一本好花,猶且愛憐而護惜之,矧其為解語花乎?
146.
觀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識其人之交遊。
147. 談自然
水為至污之所會歸,火為至污之所不到。若變不潔而為至潔,則水火皆然。
148.
貌有醜而可觀者,有雖不醜而不足觀者;
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
此未易與淺人道也。
149.
遊玩山水,亦復有緣。茍機緣未至,則雖近在數十里之內,亦無暇到也。
150.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古人之所賢也;
貧而無驕,富而無諂,今人之所少也。
足以知世風之降矣

151.
昔人欲以十年讀書,十年遊山,十年檢藏。予謂檢藏盡可不必十年,只二三載足矣。若讀書與游山,雖或相倍蓰,恐亦不足以償所願也。必也如黃九煙前輩之所云「人生必三百歲」,而後可乎!
152.
寧為小人之所罵,毋為君子之所鄙;
寧為盲主司之所擯棄,毋為諸名宿之所不知。
153.   談傲骨與傲心
傲骨不可無,傲心不可有。
無傲骨則近於鄙夫,有傲心不得為君子
155.
鏡中之影,著色人物也;月下之影,寫意人物也。
鏡中之影,鉤邊畫也;月下之影,沒骨畫也。
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
157.
若無詩酒,則山水為具文;
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

158.
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斷不能永年者,匪獨為造物之所忌。蓋此種原不獨為一時之寶,乃古今萬世之寶,故不欲久留人世取褻耳。
159.
閒人之硯固欲其佳,而忙人之硯尤不可不佳;
娛情之妾固欲其美,而廣嗣之妾亦不可不美。

160.
予嘗欲建一無遮大會,一祭歷代才子,一祭歷代佳人。俟遇有真正高僧,即當為之
164.
佛氏云:「日月在須彌山腰。」果爾則日月必是繞山橫行而後可。茍有升有降,必為山巔所礙矣。
又云:「地上有阿耨達池,其水四出,流入諸印度。」
又云:「地輪之下為水輪,水輪之下為風輪,風輪之下為空輪。」
余謂此皆喻言人身也:須彌山喻人首,日月喻兩目,池水四出喻血脈流通,地輪喻此身,水為便溺,風為洩氣。此下則無物矣。
166.
「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二句,極琴心之妙境;
「勝固欣然,敗亦可喜」二句,極手談之妙境;
「帆隨湘轉,望衡九面」二句,極泛舟之妙境;
「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二句,極美人之妙境。
167.
鏡與水之影,所受者也;
日與燈之影,所施者也;
月之有影,則在天者為受而在地者為施也。
 
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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