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雪花
上圖:雪花
題解
本詞選自《納蘭詞》。〈采桑子〉,詞牌名;〈塞上詠雪花〉是題目,作者納蘭性德。寫於作者隨康熙皇帝出巡塞外途上,是一闋詠雪之詞。
納蘭性德(1655-1685),葉赫那拉氏,字容若,出身於盛清富貴之家,滿洲正黃旗人,清初武英殿大學士一代權臣明珠之子,康熙十五年進士,官至一品侍衛,善騎射,好讀書,康熙二十四年病逝,年僅三十歲。作爲貴公子、皇帝的近臣,其作品本應不乏富貴之氣,但其詞卻多悼亡感傷之作,並以小令見長,作品格高韻遠,纏綿婉約,與其身份形成很大反差,被譽為「清初第一詞人」。
雪花,雪的結晶體,隨著形成的水氣條件不同,而有各種形狀,但都呈規律的六角形。雪花很輕,單個重量只有0.2-0.5克,單個雪花的大小通常在0.05-4.6毫米之間,它在飄落過程中成團攀聯在一起,就形成雪片。每個雪花都是一件自然界精美的藝術品,令藝術家讚嘆不已。
本闋詞表面上詠雪花,其實借詠雪花而詠懷,抒發自己不慕人間榮華富貴,厭棄仕宦生涯的心情,卻又苦無知己,情感飄泊的惆悵,這種反差心理是納蘭性德突出的性格特徵,也是《納蘭詞》中多有感傷作品的原因。
采桑子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作品出處】
《納蘭詞》
〈采桑子〉
原作者:納蘭性德
上圖:納蘭性德
註釋翻譯
(一)
非關癖愛(特別喜愛)輕模樣,冷處(寒冷處)偏佳。
譯文:
並不是我偏愛雪花的輕盈飛揚,也不在於它愈寒冷而愈美麗。
別有根芽(原由),不是人間富貴花(牡丹花)。
譯文:
而是雪花特別有高潔不染的品格,不是那些爭妍鬥豔的牡丹、海棠、芍藥等世間凡俗富貴之花所能比擬。
◎以詠花手法詠雪,手法新奇,帶給讀者新奇的審美感受,也表現作者的特殊才情。
◎表面上詠雪花,其實借詠雪花而詠懷,借雪喻己,抒發不欣慕人間榮華富貴,厭棄仕宦生涯的心情。
(二)
謝娘(東晉才女謝道蘊,王凝之的妻子,因以柳絮喻雪而享有盛名)別後誰能惜?
譯文:
千年前謝道韞死後,後世還有誰真正懂得雪花、憐惜雪花呢?
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胡人吹奏的號角樂器,聲音悲涼),萬里西風瀚海(沙漠)沙。
譯文:
雪花在天涯飄蕩。看盡冷月,聽盡胡笳,感受到的只是西風吹遍黃沙的悲涼。
◎雪花天涯飄泊,很少有人憐惜,頗有知音難覓的孤寂之感。
◎以景語結句,用大漠,寒月,悲笳聲等惡劣環境,進一步增加了淒涼冷漠的氛圍。
賞析
康熙十七年十月,容若(編按:納蘭性德字容若)扈駕北巡塞上時,在塞外看見大雪飛揚,姿態肆揚。那是北方的雪,大朵大朵,情誼厚重,從幾萬英尺的高空直拗地投向大地,纏綿壯烈的肆意態度,縱還未知這一片世界,能不能容身,也義無返顧。真正的美景不被勉強存留,它只於內心剎那光芒交觸,完成一次深入邂逅。
每每讀采桑子的下闋,我都會覺得容若還站在寒風凜冽的塞上,遙遙是萬里的黃沙,雪已落滿他的雙肩,那雙迎着雪花的眼睛,冰雪般明亮。
他伸出手去,雪花飛入手心,很快被手心的溫度融化掉,成了一粒水珠。他看着那滴水,忽然明白了,雪花是矜貴冰冷的。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要沾染塵世的一星愛慕和一點點糾纏,如果承受了,就化爲水來償還告別。
他想到自己,這些年,扈從皇帝四處出巡,身爲乾清宮的侍衛,他算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了,人人稱他受恩寵,連他的父親(編按:康熙權臣明珠)也鬼迷心竅的跟著欣喜,認爲他仕途大有可爲。只有他自己始終落落寡歡,一個男人靠近另一個男人,允許你保護他,這就能算是了不得的恩遇嗎?看著是站著的,實際上始終是跪著的。
官場的傾軋看多了,亦明白御前侍衛的榮銜只是御座前花瓶。皇帝只需要他做一個錦上添花盛世才俊的標本,爲天下和滿族的男子們做做樣子,不需要成爲一個實幹家。所有的才華派不上用場,壯志蜷曲難伸。容若漸漸漸棄絕了富貴之心,登龍之意。他不愛牡丹,卻迷戀雪花,因爲他看出了雪花有自清冷矜貴不可輕言的好處。也忍不住黯然,雪花能如此乾脆而潔烈,人卻做不到,即使心上別有根芽,也必須把自己僞裝成世人接受的富貴花。
唐以來世人多以牡丹海棠爲富貴之花,容若卻讚雪花自有風骨,別有根芽,不同與俗世繁花。這不是故作驚人語,而實在是他心性有別於衆人,容若一生心境不減悲苦淒涼,可以說是事出有因,卻也應了那句:「情發無端」。出身富貴、顯赫卓著、仕途順利、相貌清俊、夫妻恩愛、子嗣圓滿。似乎,這個男人是上帝的寵兒,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夠得到和不滿足的。然而,周身的溫柔富貴,結果卻種出一株別有根芽的「富貴花」。
容若問道:「謝娘別後誰能惜?」然而,幾乎在他在塞上完成這首詠雪花的絕調的同時,他已經給出歷史答案,謝娘之後,能惜雪花的還有他——納蘭容若。這是,《飲水詞》名篇中的名篇。不但在《飲水詞》裡別具一格,就是放在歷代詠物言志的佳品中,也能拔節而出。
與容若詞中別的「謝娘」不同,這裏的謝娘是實指東晉才女謝道韞,引的是《世說新語.言語》中謝道韞詠柳絮的故事。據載:「謝安見雪因風而起,興起,便問子侄輩,此物何物可比之?有答之:『撒鹽空中差可擬。』謝安搖頭不語。謝道韞對曰:『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激賞。」
我一直覺得,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起」固然是千古奇喻,可惜卻少了個人的感情在裏面。縱觀她的一生,並沒有這種飄零的情結,所以只是一時靈機忽現。好像一個人吟「月落烏啼霜滿天」時,卻沒有「江楓漁火對愁眠」的真實心遇,固然精彩,但也只能說是精彩。
容若愛的是冷處偏佳,是精神的至清至潔;他取的是冷月涼音相伴下的漂泊天涯,是靈魂的自由不羈。
白雪擁抱茫茫着黃沙,由碧落投身至此,做彼此最親密的接觸。天與地,瞬息無緣。人有苦,可以求天地垂憐,天地之苦,又有誰能憐惜?
也許,容若看到漫天雪花飛舞,他幻覺到靈魂羽化的樣子,它們片片飛旋起落。
那一刻,他領悟自己一生的追尋。
【文章出處】
《讀古詩詞網》
〈采桑子.賞析〉
(編按:文字及標點符號略作修改)
網址:
https://fanti.dugushici.com/ancient_proses/71003/prose_appreciations/5389
作者:不詳
上圖: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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