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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詩是在台灣詩壇上傳唱不息的力作。分段不分行，不妨稱之為分段詩（編按：也有人稱本詩為散文詩）。詩人以強烈的反諷力量，揭示出被專制社會囚禁迫害的人們對光明和自由的渴望。詩寫得精警含蓄，有畫面感，有戲劇性，更有題外之意，弦外之音。囚犯和長頸鹿，風馬牛不相及，詩人卻把二者連結在一起，這種荒誕的超現實主義手法，增強了反諷效果。流沙可先生評此詩說：「獄窗太高，囚犯伸長頸脖，可笑地可悲。獄卒無知，以為『歲月』是一個專與長頸晤面的人，便往長頸鹿那裡去守候，可笑地可愛典獄長的回答似雅而酷，可恨。三種人構成了一個微型化的台灣社會。耳聰的讀者能在諧趣中聽出抗議來。」 (《台灣詩人十二家》)


上圖：圖片引自「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網頁

長頸鹿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身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

仁慈的青年獄卒，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歲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乃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欄下，去逡巡，去守候。

【文章出處】
《夢或者黎明》
〈長頸鹿〉　　　
作者：商禽
【作者簡介】
商禽（1930年3月11日－2010年6月27日），本名羅顯烆，也曾以羅燕為姓名，出生於四川珙縣。十五歲從軍，僅受過初中教育，隨部隊到西南諸省，而後轉進台灣，軍旅生活達二十四載。退伍後曾任碼頭工人、臨時工、園丁、賣牛肉麵、編輯。一九六九年應邀到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作客二年，為現代詩社、創世紀詩社成員，超現實主義重要作家，著有《夢或者黎明》《用腳思想》等詩集。



章句解析

（一）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身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
◎商禽是台灣超現實主義的重要詩人，也是著名的散文詩創作者之一。商禽的詩普遍都有類似小篇寓言故事的特色。本詩雖然沒有分行，但其濃厚的「詩的性質」，使我們仍得以用讀詩的方式來讀它。
◎本詩的「詩的性質」展現在意象的運用與隱喻，重要的意象如：囚犯、脖子、監獄、動物園、長頸鹿。
◎這一句是全詩長度最長的句子，也暗示歲月等待的漫長。

他報告典獄長說：
「長官，窗子太高了！」
◎囚犯們不斷伸長脖子，獄卒以為他們想看窗外風景，所以說「窗子太高了」。

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
「不，他們瞻望歲月。」
◎然而長官的回答卻是「他們瞻望歲月」，窗外的景色不一定有變化，「他們瞻望歲月」因而有一個幽微的含意，那是被囚禁者想要看見光，對照商禽所在的白色恐怖時代，伸長脖子卻只是想看到多一點光，獲得自由的渴求、本詩開始顯露出其暗藏的惆悵。
◎「歲月」本是無聲無息的過去，是無法觸碰也看不見的虛幻事物，然而作者創造出「拉長脖子」一個不可能發生的超現實意象，而此意象所指的方向，卻是用有意識而具體的視覺意象──用「瞻望」去目視一個不可能被目視的對象──歲月。

（二）

仁慈的青年獄卒，
不識歲月的容顏，
不知歲月的籍貫，
不明歲月的行蹤；
◎歲月難以辨識，作者用不識「容顏」、不知「籍貫」、不明「行蹤」，將歲月形象化、具體化、擬人化。這歲月有「容顏」、「籍貫」、「行蹤」，以各種手法將歲月擬人化。

乃夜夜往動物園中，
到長頸鹿欄下，
去逡巡（徘徊不前。逡，音ㄑㄩㄣ），
去守候。
◎「囚犯」、「長頸鹿」是不自由的，「監獄」、「動物園」則是圈禁自由的處所。
◎人生是一座監獄，每個人就是歲月的囚犯，活著就是不斷地試圖看到監獄以外的光景，然而那光景，通常被稱之為「歲月」的東西，真正的價值在於其無法望見，歲月無從認識、無從掌握，於是我們只能猜測，憑藉著自己的想像，一些或幽微或牽強甚或荒唐的聯想，永遠逡巡著、守候著。
◎楊照認為，這兩段一百多字的散文詩，涵蓋了商禽全部的文學關懷，以及他作為一個詩人最迷人、也是最讓人迷惑的元素。作為一個詩人，商禽他就是自己筆下那個「青年獄卒」，反覆地在動物園中逡巡守候，他並未天真到以為長頸鹿就是歲月，他很明瞭這中間的曲折，這中間脆弱的邏輯關係，然而別無他法，沒有更直接的方式，可以讓他碰觸歲月，滿足根本的存在好奇與疑問。或許該說，是有別的方法，但別的方法也都跟繞著長頸鹿圍欄一樣的不確定，一樣的間接、斷續，一樣的沒有把握。



賞析

商禽的詩集《夢或者黎明及其他》收錄有許多散文詩，為台灣現代詩壇開創了一種特殊的文類，對後輩詩人（如蘇紹連和渡也等）具有影響、啟蒙之功。商禽的散文詩兼具創意與思想，他雖採散文的形式，但重視意象的運用，句構的變化，以及詩的濃度與張力。散文詩的形式使詩人得以更自在、自由地以更戲劇的手法去處理他的題材，述說具有超現實意味的故事，或傳遞對生命之體悟，或呈現存在的困境，或隱喻人類處境之荒謬。〈長頸鹿〉即是典型代表。

全詩分為兩段，每一段都頗似戲劇的場景，第一段的故事背景在監獄，第二段則是動物園。

年輕的獄卒發現囚犯們的脖子愈來愈長，於是報告典獄長說窗子太高了，典獄長說不是因為窗子太高，而是囚犯們「瞻望歲月」的緣故。仁慈的獄卒畢竟太年輕天真，不經世故，也未歷人世滄桑（「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歲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未能聽懂典獄長的意思，竟然夜夜前往動物園去觀望長頸鹿，想解開心中的疑惑：「為何囚犯的脖子變長？這和長頸鹿的長脖子有相通的道理嗎？」讀者畢竟覺得年輕獄卒之舉十分荒謬，詩人正想藉此一荒謬隱喻人生的某些面向。

動物園與長頸鹿的關係，正暗喻出牢房和囚犯的關係：長頸鹿和囚犯都處於被迫囚禁的狀態，都伸長了脖子向高處張望，也都失去了自由。囚犯們的脖子逐日變長，正說明了他們日日引頸期盼離開牢籠。「瞻望歲月」可有二解：一、時光自獄中流逝，無法出獄或者將在獄中終老的囚犯只能伸長脖子，透過鐵窗，無奈地看著過往歲月的背影逐漸走遠。二、囚犯嚮往自由，期盼鐵窗外的日子，他們引頸期盼的是未來的歲月，若再往前推想，人類又何嘗不是動物園中的長頸鹿，或者身陷囹圄的囚犯，被囚於現實的困境中，時時引頸期盼脫困之日早日到臨？

[doolish23 註]

動物園裏的動物和野生的動物不一樣。有時只是人們的一廂情願，幻想動物們如果親眼見識到野外的同類如何自由逍遙，就會心嚮往之。園裏的動物朋友們也許連自己有沒有謀生的能力都未必能意識到，遑論想要自由？

【文章出處】
《Shòu - Medium》
〈商禽詩文四篇〉
網址：
https://medium.com/@klassykolyk
作者：不詳（klassykolyk）



延伸閱讀：

李翠瑛：瞻望歲月的容顏----商禽散文詩《長頸鹿》的意涵

楊照：我們都是歲月的囚犯----重讀商禽的「夢或者黎明及其他」

論商禽散文詩中「詩質」的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