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節選自《紅樓夢》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劉老老,賈母孫媳王熙鳳的遠親,寡居無子,依女婿王狗兒生活。老老,北方人用以稱外祖母,一般也用以尊稱老婦人。全文敘述劉老老隨賈母等人遊園、用餐而鬧出的種種趣事。
劉老老是一位久經世故的老婦人,在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中,安排劉老老四進榮國府。本篇寫的是劉老老二進榮國府的片段,此時賈府表面上正處於鼎盛的時期,作者將劉老老與賈母兩個地位懸殊的老太太作了鮮明的對比,並且巧妙地藉劉老老的見聞和感受,帶領讀者從另一個角度去觀察賈府的奢華,曲折卻又鮮明地映照出貧富懸殊的兩個世界,其中意涵耐人尋味。
本文中心人物為劉老老,自進入賈府之後,她小心翼翼,取悅眾人,自我調侃,見機行事,充分顯現其純樸練達、慧黠風趣的人生智慧。作者對人物的刻劃與情境的營造,生動傳神,意趣橫生,無怪乎「劉老老進大觀園」會成為家喻戶曉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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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老
第一段
這日天氣清朗,李紈清晨起來,看著老婆子、丫頭們掃那些落葉,並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
◎觀察重點→長媳【李紈】勤快、盡責。
祇見豐兒帶了劉老老、板兒進來,說:「大奶奶倒忙的緊。」
◎觀察重點→【豐兒】隔岸觀火,不知下人分寸,口氣不似一般普通丫鬟(編按:豐兒是王熙鳳身邊第二大丫鬟,僅次於平兒)。
李紈笑道:「我說你昨兒去不成,祇忙著要去。」劉老老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熱鬧一天去。」
豐兒拿了幾把大小鑰匙,說道:「我們奶奶說了:外頭的高几兒怕不夠使,不如開了樓,把那收的搬下來使一天罷。奶奶原該親自來的,因和太太說話呢。請大奶奶開了,帶著人搬罷。」
◎觀察重點→豐兒所拿出的【鑰匙】顯然來自王熙鳳,又代王熙鳳傳令,可見【王熙鳳】在榮國府的權勢。
李紈便命素雲接了鑰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門上小廝叫幾個來,李紈站在大觀樓下,往上看著,命人去開了綴錦閣,一張一張的往下抬。小廝、老婆子、丫頭,一齊動手,抬了二十多張下來。
◎觀察重點→吃一頓早飯也要如此大費周章,果然是大戶人家。
李紈道:「好生著!別慌慌張張,鬼趕著似的!仔細碰了牙子!」
◎觀察重點→再次看出李紈謹慎,但只關心【牙子】,仍不脫富貴人家「問馬不問人」(只關心財物而不關心人)心態。
又回頭向劉老老笑道:「老老也上去瞧瞧。」劉老老聽說,巴不得一聲兒,拉了板兒,登梯上去。這裡面,祇見黑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雖不大認得,祇見五彩閃爍,各有奇妙,念了幾聲佛,便下來了。然後鎖上門一齊下來。
◎觀察重點→富貴人家總怕【錦衣夜行】而不為人知,想讓人羨慕自家的富貴,李紈邀劉老老參觀,劉老老固然配合陪同演出一場戲,但其心底並不留戀富貴,只念了幾聲佛讚嘆,便下樓來了。
李紈道:「恐怕老太太高興,越發把船上划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下來預備著。」眾人答應,又復開了門,色色的搬了下來,命小廝傳駕娘們,到船塢裡撐出兩隻船來。
◎觀察重點→李紈對賈母侍奉唯謹,懂得迎合,【了解老人家心思】。
Q:從本文能否看出傳統社會人際關係的表現?
A:受不受寵,講話的口氣及分量會不同,膽子大小也會影響,「受寵」在這大家族裡真的非常重要。要懂得討有權力者的歡心,勾心鬥角怎能免呢?從下人的口氣,可窺知其主人在賈府掌握的權勢地位,從眾人的笑態行為、肢體語言,也看得到彼此親疏關係。
上圖:清代家具(引自故宮博物院網頁)
第二段
正亂著,祇見賈母已帶了一群人進來了。
◎觀察重點→寫賈母福厚威重,前簇後擁,【眾星拱月】(編按:賈母身邊的丫鬟眾多,其中能叫出名來的八大丫鬟有鴛鴦、琥珀、翡翠、珍珠、晴雯、鸚哥、玻璃、瑪瑙。)。
李紈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祇當還沒有梳頭呢,才掐了菊花要送去。」
◎觀察重點→【李紈】當面侍奉,更是恭謹不含糊。
一面說,一面碧月早已捧過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來,裡面養著各色折枝菊花。
◎觀察重點→李紈隨身丫鬟【碧月】也一樣訓練有素,有什麼主子,就會訓練出什麼奴僕。
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在鬢上。
◎觀察重點→老人家多愛熱鬧,討吉利,老太太偏選戴【大紅花】,果然如李紈所言「高興」。
因回頭看見了劉老老,忙笑道:「過來帶花兒。」
◎觀察重點→【過來】二字寫出賈母身為大家長的習慣口氣。
一語未完,鳳姐兒便拉過劉老老來,笑道:「讓我打扮你老人家!」說著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的插了一頭。
◎觀察重點→王熙鳳為迎合賈母高興,不惜讓自己的老親家扮演小丑,【一語未完......便】也可見其反應機靈。
◎觀察重點→【王熙鳳】陪同賈母一起出現,而不會如同李紈清早看著奴僕打掃。
賈母和眾人笑的了不得。劉老老笑道:「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麼福,今兒這樣體面起來!」
◎觀察重點→劉姥姥知言又知趣,藉著自己沾光暗中褒讚了賈府。這些都是【有意的滑稽】,一在取悅賈母,見機行事,【而非無知表現】。
眾人笑道:「你還不拔下來摔到他臉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了!」劉老老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做個老風流!」
◎觀察重點→劉姥姥一不作二不休,索性自嘲起來,順勢把笑鬧氣氛推向高潮,讓大家一起高興。劉姥姥明知被捉弄,仍豁達地【自我解嘲】,足見其深諳人情世故。
上圖:古典園林(想像示意圖)
第三段
說笑間,已來至沁芳亭上。丫鬟們抱了個大錦褥子來,鋪在闌干榻板上,賈母倚闌坐下,命劉老老也坐在旁邊。因問他:「這園子好不好?」
◎觀察重點→【命】字寫出賈母上對下的身分。
◎觀察重點→【命這園子好不好?】其問話內容富貴驕人(炫耀園景)的心態表露無遺(編按:為了建造元妃省親的大觀園,足足花費賈府二十年的固定收入)。
劉老老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閒了的時候兒,大家都說:怎麼得到畫兒上逛逛!想著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裡有這個真地方兒?誰知今兒進這園裡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他們見見,死了也得好處!」
◎觀察重點→將園子比成【畫】景,雖是村婦見識,卻也是抑己以揚人,以畫喻景來奉承賈母。
賈母聽說,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這個小孫女兒,他就會畫,等明兒叫他畫一張,如何?」
◎觀察重點→賈母【聽說】二字,把主客身分及社經地位差距立即顯現。
◎觀察重點→賈母炫耀完【園景】,再炫耀【小孫女】(寧國府惜春)。
劉老老聽了,喜的忙跑過來拉著惜春,說道:「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兒,還有這個能幹,別是個神仙託生的罷!」
◎觀察重點→打蛇隨棍上,【反應迅速】。
◎觀察重點→把人捧成【神仙】,與前面奉承手法一脈相承。
Q:在沁芳亭上,劉姥姥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時常閒了,大家都說,怎麼得也到畫兒上去逛逛。想著那個畫兒也不過是假的,哪裡有這個真地方呢?誰知我今兒進這園裡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試分析她這段話的深意。
A:此處正面點出了賈府的奢華,是鄉下人難以想像的。有學者表示,曹雪芹乃以「畫」暗喻幻境易如過眼雲煙,轉瞬成空,因為畫並是不真實的世界,代表封閉於幻境中的生活無法長久。
上圖:古典園林(想像示意圖)
第四段
賈母眾人都笑了。歇了歇,又領著劉老老都見識見識。
◎觀察重點→賈母繼續有意【誇示賈府之奢華】。
先到了瀟湘館,一進門,祇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甬路,劉老老讓出路來與賈母眾人走,自己卻走土地。琥珀拉他道:「老老,你上來走,看青苔滑倒了!」
◎觀察重點→劉老老【識相知趣,懂得分寸】,有自知之明。
劉老老道:「不相干,我們走熟了的。姑娘們只管走罷,可惜你們的那鞋,別沾了泥!」
◎觀察重點→【連對丫鬟也奉承】。雖然下人的鞋不比小姐們的,但姥姥眼裡仍覺得「可惜」。
他祇顧上頭和人說話,不防腳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交跌倒,眾人都拍手呵呵的大笑。
◎觀察重點→由【幸災樂禍】可見賈府上下視姥姥為丑角的富貴人家心態。同是老婦,換成賈母摔跤,只怕眾人笑不出來。
賈母笑罵道:「小蹄子們!還不攙起來,祇站著笑!」
觀察重點→【笑罵】二字寫出賈母自顧身份,雖罵下人,但其實自己也很想笑。
說話時,劉老老已爬起來了,自己也笑了,說道:「才說嘴,就打了嘴了!」
◎觀察重點→沒一人攙扶,【爬】字寫活村婦舉止。又以自我解嘲化解尷尬。
賈母問他:「可扭了腰?叫丫頭們搥搥。」劉老老道:「那裡說的我這麼嬌嫩了?那一天不跌兩下子,都要搥起來,還了得呢!」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
◎觀察重點→【叫丫頭們搥搥】一句,表明倍受寵慣照顧的貴婦的直接反應。
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王夫人道:「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劉老老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便問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
◎觀察重點→王夫人為何說【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觀察重點→劉老老在陌生環境說話步步為營,【不預先表達正負評價】,意在套話。也可能明知故問,順勢奉承,點出黛玉愛看書的孤高氣質。
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老老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裡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觀察重點→對【惜春】是喜的忙跑過來拉,對【黛玉】只留神打量,察言觀色,應對不同。姥姥察顏觀色,側寫出黛玉內心陰晴不定,難以取悅。
◎觀察重點→且不管上等書房是否真見過,總是先順勢奉承,也點出黛玉【涵詠群書,超俗孤絕】的個性,與一般千金小姐不同。
賈母因問:「寶玉怎麼不見?」
◎觀察重點→賈母時時關心寶玉,也似乎潛意識下【有意叉開話題】。
眾丫頭們答說:「在池子裡船上呢。」賈母道:「誰又預備下船了?」李紈忙回說:「才開樓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興,就預備下了。」賈母聽了,方欲說話時,有人回說:「姨太太來了。」賈母等剛站起來,祇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面歸坐,笑道:「今兒老太太高興,這早晚就來了?」
賈母笑道:「我才說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
◎觀察重點→【罰】字寫出在輕鬆氣氛中顯示自己是「主人」身分。
Q:眾人參觀瀟湘館一段,作者描繪的竹林、石徑、書案等都隱含著黛玉的性格,請說明各景物用來象徵黛玉哪些性格特色?
A:翠竹成林象徵黛玉的孤高不俗,蒼苔滿布的地面應該是少有人跡,顯示黛玉不太與人來往。賈母等人來到,她只端了一杯茶奉與賈母,王夫人說不喝茶,她就沒再倒茶,也不懂得與人寒暄。書案的筆硯意味黛玉滿腹文才。劉姥姥把黛玉的繡房當成是公子哥兒的上等書房,一語道破黛玉的生命形態—一個寂寞而藉以讀書遣懷的知識分子。臨行,賈母說:「這屋裡窄,再往別處逛去。」從這看似平常的話語中,透顯了黛玉的內在性格,「心窄」正是黛玉慣犯的心態!也正因為如此,有識人之明的劉姥姥誇讚黛玉時只是留神打量,不像奉承惜春時拉著她那般親熱。
上圖:傳統雕花宮燈
第五段
說笑一回,賈母便道:「這屋裡窄,再往別處逛去罷。」
◎觀察重點→【窄】字一語雙關,寫賈母不欲停留黛玉房中原因。
劉老老笑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裡有個梯子,我想又不上屋晒東西,預備這梯子做什麼?後來我想起來,定是為開頂櫃,取東西。離了那梯子,怎麼上得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裡東西,都祇好看,可不知叫什麼。我越看越捨不得離了這裡!」
◎觀察重點→大房子讚威武,小屋子誇整齊,【兩邊誰也不得罪】。
鳳姐道:「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說著一徑離了瀟湘館。
◎觀察重點→王熙鳳【迎合賈母意向】。
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裡撐船。賈母道:「他們既備下船,喒們就坐一回。」說著,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未至池前,祇見幾個婆子手裡都捧著一色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
鳳姐忙問王夫人:「早飯在那裡擺?」王夫人道:「問老太太在那裡,就在那裡罷了。」賈母聽說,便回頭道:「你三妹妹那裡好,你就帶了人擺去,我們從這裡坐了船去。」
◎觀察重點→鳳姐請示王夫人,王夫人轉請示賈母,【層層節制的關係】,分明看在劉姥姥眼裡。
上圖:紅樓夢劇中的賈府夜宴
第六段
鳳姐兒聽說,便回身同了李紈、探春、鴛鴦、琥珀,帶著端飯的人等,抄著近路,到了秋爽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案。鴛鴦笑道:「天天喒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個湊趣兒的,拿他取笑兒。喒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清客了!」
◎觀察重點→鴛鴦身為女婢,卻能在主子面前提議取笑姥姥,果然是賈母【心腹一等大丫鬟】。
李紈是個厚道人,倒不理會。
◎觀察重點→鴛鴦的笑是【心生詭計】,李紈【老實厚道】,不懂鴛鴦話中暗藏的玄機。
鳳姐兒卻知說的是劉老老了。笑道:「喒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商議。
◎觀察重點→王熙鳳【領悟力遠快於李紈】。
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兒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兒,還這麼淘氣。仔細老太太說!」
◎觀察重點→溫厚老實人【只能抬出老太太(賈母)】。
鴛鴦笑道:「很不與大奶奶相干,有我呢!」
◎觀察重點→如此回話,固然是鴛鴦【恃寵而驕】,說話分量自然不同。
正說著,祇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遞了茶來。大家吃畢,鳳姐手裡拿著西洋布巾,裹著一把烏木三鑲銀箸,按席擺下。
◎觀察重點→王熙鳳指揮若定,整個場面全在掌握之中,【心知肚明,若無其事】。
賈母說:「把那一張小楠木桌子抬過來,讓劉親家挨著我這邊坐。」眾人聽說,忙抬了過來。
◎觀察重點→這個【挨著我這邊坐】說明賈母對劉老老的喜愛,眾人想必看在眼裡。
鳳姐一面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老老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老老一席話,又說:「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若要錯了,我們就笑話呢。」調停已畢,然後歸坐。
◎觀察重點→這裡所謂的【規矩】,突出了豪門貴族與平民百姓的的階級落差。
薛姨媽是吃過飯來的,不吃了,祇坐在一邊吃茶。賈母帶著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王夫人帶著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劉老老挨著賈母一桌。
◎觀察重點→【座位政治學】是中國人際親疏關係、階級尊卑的具體展現。
上圖:賈府大宴(想像示意圖)
第七段
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偏接過麈尾來拂著。丫鬟們知他要捉弄劉老老,便躲開讓他。
◎觀察重點→再寫鴛鴦在眾丫環中地位非比尋常。【偏】字寫出行為反常,下人心裡有數。
鴛鴦一面侍立,一面遞眼色。劉老老道:「姑娘放心。」
◎觀察重點→言下之意,我有把握這次演出【一定讓妳們稱心滿意】,甚至比妳們預期的更精彩。
那劉老老入了坐,拿起箸來,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稜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老老。劉老老見了,說道:「這個叉巴子,比我們那裡的鐵掀還沉。那裡拿的動他!」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觀察重點→這就是鴛鴦交給老老一雙筷子及交待要【演出的「規矩」】。
祇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裡面盛著兩碗菜,李紈端了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老老桌上。賈母這邊說聲「請」,劉老老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卻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
◎觀察重點→這顯然不是鴛鴦交待的「規矩」,而是劉姥姥在正式演出前【自行加入的戲碼】。
◎觀察重點→這就是所謂「規矩」,但台詞像謠諺,顯然是劉姥姥自編的。加碼演出的情節,自編打油詩,並巧為押韻,足見其【機智慧黠】。
眾人先還發怔,後來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觀察重點→【各人各有其笑態】,各人笑態亦各反映其性格。
◎觀察重點→此時【真正出醜】的其實不是姥姥,反而是賈家人。
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出來。
◎觀察重點→【史湘雲】面對眾人,毫無遮掩,個性直率。
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口叫「噯喲!」
◎觀察重點→【林黛玉】體弱多病。
寶玉滾到賈母懷裡,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
◎觀察重點→【賈寶玉】滾到賈母懷裡,也寫出寶玉最受祖母寵愛。
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卻說不出話來。
◎觀察重點→【王夫人】已領悟箇中內情,身為長輩說不出口,略帶指責。
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裡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
探春手裡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
◎觀察重點→三小姐【探春】個性坦率,亦不忸怩做態。
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的奶母,叫揉揉腸子。
◎觀察重點→四小姐【惜春】體弱,年紀最小,故拉著奶媽要她揉揉肚子。
地下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她姐妹換衣裳的。
◎觀察重點→眾人獨不見【薛寶釵】反應,可見她端莊矜持,未曾失態。
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祇管讓劉老老。
◎觀察重點→此事是【王熙鳳】【鴛鴦】她倆人一手策劃,但要裝著若無其事,於是硬撐不笑,只管勸劉姥姥進食。
劉老老拿起箸來,祇覺不聽使,又道:「這裡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個兒!」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
◎觀察重點→見場面熱鬧,繼續配合演出,【延長「笑」果】。把鴿蛋當成雞蛋,是故意裝糊塗,亦是作者藉姥姥之口,暴露賈府的奢侈。
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祇忍不住,琥珀在後邊搥著。賈母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兒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
◎觀察重點→老太太的反應,【果如鴛鴦所料】。
那劉老老正誇雞蛋小巧,鳳姐兒笑道:「一兩銀子一個呢,你快嘗嘗罷,冷了就不好吃了。」
◎觀察重點→【一兩銀子一個】一句,在玩笑之中仍不忘富貴驕人。
劉老老便伸筷子要夾,那裡夾得起來。滿碗裡鬧了一陣,好容易撮起一個來,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放下筷子,要親自去拾,早有地下的人拾了出去了。
劉老老嘆道:「一兩銀子,也沒聽見個響聲兒就沒了!」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取笑。
◎觀察重點→順著鳳姐的話,把「一個蛋」說成「一兩銀子」,來刻意凸顯自己的小家子氣,以供人取笑,但背後實有【貧富懸殊的對比感嘆】。
◎觀察重點→賈府的一點一滴敗落,也正從這【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開始。
賈母又說:「誰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了出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
◎觀察重點→賈母不處罰鳳姐、鴛鴦,【將自己的開心更重於人倫禮數】。
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鳳姐同鴛鴦拿了來的,聽如此說,忙收了過去,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劉老老道:「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
◎觀察重點→金、銀象徵富貴,由賈府終歸敗落回顧此語,意味深長【俺們那個伏手】暗指雖是窮人家,但平安才是福。
鳳姐兒道:「菜裡要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
◎觀察重點→內心有【毒】念頭,才會想到以菜毒人。
劉老老道:「這個菜裡有毒?我們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盡了!」
◎觀察重點→劉老老藉自嘲惜物,還點出賈府的腐敗。
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過來與他吃。又命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觀察重點→傳統社會由【受寵程度】來決定利益如何分配。
Q:在秋爽齋的曉翠堂準備吃早飯的宴席上,劉姥姥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為什麼「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來」?
A:林黛玉初進榮國府便「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恥笑了她去」,可見賈府規矩多,且人事繁雜。這些夫人小姐長久生活在園中,人人小心翼翼,深怕做錯事、說錯話,哪聽過粗俗直接的話語,以致劉姥姥剛說完,先是發怔,後來才大笑起來。
上圖:紅樓夢劇中的賈府夜宴
第八段
一時吃畢,賈母等都往探春臥室中去說閒話。這裡收拾過殘桌,又放了一桌。
◎觀察重點→吃完飯又繼續往他處聊是非,生活養尊處優。
劉老老看著李紈與鳳姐兒對坐著吃飯,嘆道:「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說『禮出大家』。」
◎觀察重點→這種大戶之【禮】流於虛偽,實為諷刺。
鳳姐兒忙笑道:「你可別多心,剛才不過大家取笑兒。」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老老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
劉老老笑道:「姑娘說哪裡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裡惱,也就不說了。」
鴛鴦便罵人:「為什麼不倒茶給老老吃?」
◎觀察重點→茶自己能倒卻不倒,只逞口舌之惠。事後寬慰,補償心理,八面玲瓏。
劉老老忙道:「剛才那個嫂子倒了茶來,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鳳姐兒便拉鴛鴦:「你坐下和我們吃了罷,省的回來又鬧。」鴛鴦便坐下了,婆子們添上碗箸來。
Q:請說明本文末段劉姥姥、鳳姐、鴛鴦透過對話所顯示的心態為何?
A:劉姥姥知道鳳姐嘲弄自己意在取悅賈母,故意裝瘋賣傻,配合表演,心裡卻是雪亮明白的,她心裡坦然、笑談無礙,面對鴛鴦賠不是的一席話,智慧流露,頓使主客易位、施受顛倒,成為主動為大觀園散播歡笑的慈善老人。她親切稱「姑娘」說「咱們」,拉近和鳳姐等人距離,提升她在賈府地位,使她成為可信賴、可被託孤的人。鳳姐鴛鴦二人語帶雙關,用「我們家的規矩」來設計姥姥,所以當姥姥發言「禮出大家」,正在用飯的鳳姐「忙笑道」,趕快解釋要劉姥姥別多心,鴛鴦也「進來笑道」請姥姥別生氣。她的坦然回應,使鴛鴦的多心顯得尷尬,不得已「便罵人」。善意化解後,鳳姐鴛鴦兩人坐著吃飯。姥姥的逗趣純粹是有意與鳳姐配合,散播歡樂,正是大智若愚表現。「禮出大家」一句也得體適切,化重為輕,表現她深明人情事理。無怪乎劉姥姥獲得賈府上下的一致好感,也為她贏得此行二進大觀園的目的。
【作品出處】
《紅樓夢》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
原作者: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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