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最動人:再讀〈贈衛八處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未及已,呼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一首〈贈衛八處士〉,以樸實的文辭、流暢的敘事,道盡人生聚少離多、真情彌足珍貴的無限蒼涼和深刻領悟,讓人感同身受、百讀不厭。這首五言詩,寫於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年)春,杜甫從洛陽返回華州途中。時任華州司功參軍的杜甫,於758年冬告假回洛陽探親,次年回華州時經過奉先縣,特地看望了少年知交衛八處士。故友重逢,把酒敘舊,亦喜亦悲,短暫的相聚後,又要各奔東西。相隔遙遠,再見不易,更何況是在一個人命危淺的亂世?杜甫百感交集,贈詩抒懷,感動了衛八,感動了古今。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開頭四句,直抒胸臆,畫龍點睛,表達了深深的命運之嘆和濃濃的惜別之意:人生別易會難,就像參商二星。今日挑燈夜話,不知再見何時。韶華匆匆逝去,轉眼年歲已老。故人相繼離世,令人悲不自勝。寥寥數語,意味深長,瞬間觸動人內心柔軟的角落,令人不禁黯然而沉思。其中「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一句,不僅將這種悵惘之情昇華至怵目驚心的程度,而且有著承上啟下的過渡作用。生死無奈,有生之年若還能再聚首,該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正所謂「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從這句開始,作者筆鋒一轉,寫起相聚後的瑣事和歡樂。平淡的生活,蘊含著豐富的詩意。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未及已,呼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大意如下:當初分別時,衛八尚未成婚,今已娶妻生子,而且家庭和美。小孩兒們見有客來訪,便高興地問「我」從哪裡來。還沒等話說完,衛八便催促他們佈置酒菜,款待遠客。一家人冒著夜雨採摘韭菜,還煮了新鮮的黃米飯。詩中,小孩子活潑歡喜,大人們熱情厚道,家常便飯香甜可口。熟悉的場景,熟悉的感覺,就像發生在你我身邊。這溫馨的生活場景,美得好似一幅迷人的國畫小品,在眼前緩緩鋪展開來,讓人反復品嘗,心嚮往之。
然而,相聚再好,終有一別。「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飯桌上,衛八感慨會面太難,讓我們珍惜機會、舉杯痛飲。連乾數盃,仍無醉意,只因情深意長。明日就此別過,從此世事渺茫。無限離愁別緒,化作淺淺詩行。深情面對離別,道出的卻不足萬一。這般真摯、難忘的感傷,足以讓讀者深深共鳴,淚流滿面。
全詩共12句,120個字。句句含情,字字珠璣。語言平實易懂、意盡言止,敘事娓娓道來、精準合宜,意境渾然天成、耐人尋味。彷彿信手拈來,卻又處處可見慧心巧思。這種簡單,絕非簡陋,實乃「繁華落盡見真淳」之謂也。在這個寒冷的初冬,獨自再讀〈贈衛八處士〉,望遠懷人,感慨萬千。
【文章出處】
《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
〈真情最動人:再讀《贈衛八處士》〉
(編按:部分錯別字已予更正)
2016-11-11
網址:
http://wenyi.gmw.cn/2016-11/11/content_22937724.htm
作者/李姝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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