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大野狼都吃不到三隻小豬, 
今天一起想辦法讓大野狼可以吃到三隻小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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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成長過程和大多數人一樣,有許多故事陪伴著我,這些故事包括西方富有寓意的《伊索寓言》、骨子裡黑暗的《格林童話》、反映人性的《希臘神話》;還有東方故事中充滿神怪人物與想像的《封神榜》與《西遊記》;也有從阿公阿嬤那裡傳到父母口中的日本童話,以及許多我記憶已經模糊的臺灣民間故事。這些故事豐富了我小時候的心靈世界,而每個故事總有個神奇的開頭,不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發生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有意為故事建構了一個奇妙的距離,讓故事裡的真實不會太靠近,卻又讓想像不會太遙遠。 

生長在父親是一位作家的家庭裡,我有機會看見故事中別人比較少看見的面向。一般在閱讀時,自然會關注故事裡有哪些角色,遇到什麼情況,發生什麼問題,出現什麼夥伴,解決什麼困難,完成什麼挑戰……故事在閱讀的當下展現了它的趣味,引領我們進入另一個時空,認識新的朋友,參與一趟不一樣的旅程。
 

但是在我家,更多時間是:故事怎麼又變了…… 

關於「故事怎麼又變了!」這件事發生在我家兩個不同的情境中,卻都對我產生長遠的影響。 

小時候放學回家常看父親在書房裡抽著菸斗,桌上許多書堆得高高低低,在一疊稿紙前寫寫停停。有時候父親文壇的朋友會來家裡聊天,過程中,他會把正在構思的故事說給大家聽,而我就安靜的在旁邊聽他們討論。久而久之,我發現父親和不同的朋友聊天時,同樣的故事裡卻有些許的不同,有時候多了不同的背景,有時候少了一些情節,雖然故事大致相同,但是這些增減卻讓我對故事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對當時還小的我而言,完全沒有「創作」和「詮釋」的概念,只覺得這過程很有趣,原來故事不是只有故事書上的版本,故事外還有一個可以改變故事的世界!這個情況不只在父親寫作時發生,後來也在我和弟弟的睡前故事時間發生。 

已經記不太清楚是何時開始,爸爸在睡前故事時間中,開始改變講故事的方法。故事的開頭還是從前從前……(每次都一樣,我當時心裡想)……有一隻青蛙……哈!我心裡笑了出來,這是《青蛙王子》的故事嘛,媽媽講一千遍了吧!我的頭腦裡面已經接下去故事的發展了,但是這次爸爸突然問弟弟說:「換你接下去說,這隻青蛙在做什麼?」 

弟弟想了一下笑笑地說:「牠在池塘裡面唱歌」。 

「很好,牠為什麼要在池塘裡面唱歌?」爸爸又問。
 

弟弟說:「牠吃很多蚊子,很飽,開心唱歌」。 

爸爸笑笑接著說:「國珍,換你把故事接下去」。
 

啊!這不是《青蛙王子》的故事!那故事要怎麼說?我腦筋轉了一下,就再把它轉回《青蛙王子》吧。我說:「青蛙一邊唱歌一邊想著前幾天經過這池塘邊一位漂亮的公主,牠希望可以再見到她,因為這隻青蛙知道自己不是青蛙,而是一位王子。」 

這故事後續的發展是否如原本的故事,公主親吻了青蛙破除魔咒,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我依稀記得在我們三個人接力下,共同完成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青蛙與公主的故事。之後,「睡前的故事時間」變成了「睡前的故事接力時間」,通常是爸爸隨意開個頭,三個人輪流說下去,遇到不如自己想法的情節,可以在自己接故事的時候改變它,加情節、加人物,當然弟弟和爸爸也會不時投出變化球,讓故事往未知的結尾發展。這遊戲在我家玩了好一陣子,直到不知何時我們不再叫爸爸來說睡前故事的時候。 

現在我當父親了,陪兒子、女兒說睡前故事也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記得兒子六歲時,有一天照例睡前要為兄妹倆講睡前故事,那天妹妹拿著《三隻小豬》的書要我講,天啊!這故事我不用看書都可以講了,連哥哥都抱怨又要講《三隻小豬》,但是妹妹就是有一種可愛的堅持,一定要講,我只好拿起書想想要怎麼講才有趣。忽然靈光乍現,想到爸爸小時候的故事接龍,我就跟兩個小傢伙說:「這故事爸爸講了好多次了,每次大野狼都吃不到三隻小豬,今天我們一起想辦法讓大野狼可以吃到三隻小豬如何?」這麼一說,他們兄妹倆的眼睛閃過一絲不一樣的光彩,「好啊!」兩個人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我們一起快速的再看一次故事書,這時候哥哥有想法了,他說:「如果我是大野狼,我會先去吃第三隻小豬。」聽到這答案,我好奇地問為什麼?哥哥回答:「因為第三隻小豬的房子最堅固,可是蓋得很慢,所以我先去吃第三隻小豬,而且他還沒蓋完,吃掉豬小弟,豬大哥和豬二哥就沒地方躲了!」 

這答案讓我嚇一跳,但是我不動聲色再問他:「接下去呢?」
 

兒子說:「我會去豬二哥家把它的房子吹倒,但是我不吃他。」我又問他為什麼?兒子答:「這樣他就會跑去找豬大哥,豬大哥的家是茅草做的,我很容易吹倒,一次可以吃兩隻,哈哈!」 

「哇!有道理吔!」我驚訝地回答。

其實我心裡嚇一跳,因為這答案反映了孩子思考的條件,也讓我對故事有了新的體悟。當一個故事不看作只有一個必然的結果,而是把它作為一個物件拆解再消化,反而能創造更多樣而深刻的學習。故事本身就有一個被建構好的世界與結局,但是只從這面向來閱讀、或急於去印證大家認同的寓意,常常會被制約於故事本身,無法創造出更有價值的學習機會。 

那天晚上,大野狼在我和兒子、女兒的協助下,吃得很飽……很飽…… 

現在回想當年父親在睡前帶我們兄弟說故事接龍,其實延伸了我們閱讀故事的能力,從一位「讀者」變成一位「作者」。作為一位作者,故事是活的,是一個可以捏塑,作為反映自己想法的材料。而我帶著孩子幫大野狼吃到小豬,讓孩子看見故事中的條件,跳出故事必然的敘述,讓孩子藉由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勇敢去思考、形成自己的創見,故事存在的另一層價值也因此浮現出來。雖然我沒有走上寫作這條路,但是閱讀故事,在故事中思考,甚至思考故事本身,開啟了我看世界的眼睛,建立思考這世界觀點,同理別人的心和與家人珍貴的記憶。這一切,都發生在故事之外,閱讀之中。 


---皇冠雜誌752期(皇冠讀樂網) 2016-10 黃國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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