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配合課程:傷仲永
〈傷仲永〉──神童之殤
古代,人們喜歡把那些幼而敏慧,少而老成的幼兒同一般幼兒區別開來,把他們稱之為神童,以給予特別重視。自古以來,神童的故事就源源不斷,中國歷史上的神童也是層出不窮。比如:12歲為丞相的甘羅、擁有驚人智慧的曹沖、被稱為神仙童子的元嘉、破瓮救友的司馬光、年幼論禍福的老子、奇才驚韓愈的李賀、六歲能辨弦音的蔡文姬、以語啟父的孟嘗君、年幼識大局的房玄齡、五歲既能做詩的方仲永。這十大神童唯一的負面則是王安石筆下的方仲永。成為一個反面教材的典型:早慧不是好事,如果神童後天不努力學習,遲早會像方仲永那樣「泯然眾人矣」。
然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不僅是為政治家也是一位文學家,文學家往往喜歡將筆下的人物進行包裝(編者註:指文學家將筆下的人物進行有意的切割、剪貼、拼裝),朝著符合他的理念進行塑造。方仲永真的像王安石筆下寫的那樣「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嗎?我想只有走進歷史,從文章資料、寫作背景中,重新解讀這位曾經的「神童」。
上圖:王安石(圖片引自網路)
傷仲永原文和譯文
〈傷仲永〉──王安石
原文:金谿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鄉秀才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邑人奇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
余聞之也久。明道中,從先人還家,於舅家見之,十二三矣。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又七年,還自揚州,復到舅家問焉。曰:「泯然眾人矣。」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耶?
譯文:金溪有個叫方仲永的百姓,家中世代以耕田為業。仲永長到五歲時,不曾認識書寫工具(編者註:方仲永生活的環境似乎是與學習絕緣,歷代祖先都沒碰過書本。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方仲永當然也與書寫文具絕緣)。忽然有一天仲永哭著索要這些東西。他的父親對此感到詫異,就向鄰居那裡把那些東西借來給他。仲永立刻寫下了四句,並自己題上自己的名字。這首詩以贍養父母和團結同宗族的人為主旨,給全鄉的秀才觀賞。從此,指定事物讓他作詩,方仲永立刻就能完成,並且詩的文采和道理都有值得欣賞的地方。同縣的人們對此都感到非常驚奇,漸漸地都以賓客之禮對待他的父親,有的人花錢求取仲永的詩。方仲永父親認為這樣有利可圖,就每天帶領著仲永四處拜訪同縣的人,不讓他學習(編者註:我們都知道學習很重要,但學習是要學什麼?只是填鴨硬記死讀書嗎?學習的範圍及意義目標方向是否想清楚了?)。
我聽到這件事很久了。明道年間,我跟隨先父回到家鄉,在舅舅家見到方仲永,他已經十二三歲了。我叫他作詩,寫出來的詩已經不能與從前的名聲相稱。又過了七年,我從揚州回來,再次到舅舅家去,問起方仲永的情況,回答說:「他的才能消失了,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王安石說:方仲永的通達聰慧,是先天得到的。他的天賦,比一般有才能的人要優秀得多;但最終成為一個平凡的人,是因為他後天所受的教育還沒有達到要求。他得到的天資是那樣的好,沒有受到正常的後天教育,尚且成為平凡的人;那麼,現在那些本來就不天生聰明,本來就是平凡的人,又不接受後天的教育,難道成為普通人就為止了嗎?
(圖片引自網路)
傷仲永的創作背景
天聖三年(1025年),方仲永無師自通,提筆寫詩,震動鄉里。(編者註:王安石生於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年))
明道二年(1033年),與方仲永同齡的王安石跟隨父親回金谿探親,在舅舅家遇見了方仲永。他請方仲永作了幾首詩,但他有些失望,因為「神童作家」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聰明。(編者註:明道,宋仁宗年號,僅用二年(1032-1033)根據〈傷仲永〉一文,此時方仲永十二、三歲)
康定元年(1040年),王安石再次到金谿探親。此時方仲永已做回了農民。(編者註:根據〈傷仲永〉一文,此為七年之後,方仲永時年十九、二十歲)
慶曆三年公元(1043年),王安石從揚州回到臨川,想起方仲永的遭遇,寫下〈傷仲永〉一文。(編者註:慶曆二年(1042年)三月,時年二十二歲的王安石進士及第,登榜進士甲科。在評卷時,本來王安石被評為第一,但是由於文中所寫的「孺子其朋」犯仁宗忌諱,降為第四,原本第四的楊寘則升為第一。宋代王銍《默記》認為,王安石儘管知道他本為狀元,在後生中卻不張揚,這是氣量高大的展現)
上圖:方仲永發展時間序(製表:本站)
那麼問題來了,方仲永是否真的是如王安石文中所說「生而知之」,或者其實仲永小朋友是有經過系統的學習過程?(編者註:方仲永一出現在文章,便是「生而知之者」的形象,也得到當地文化界的首肯。對於這一點,身為讀者的我們毫無懷疑地接受了,但本文作者對這件事提出質疑)
又或說王安石和方仲永年齡相仿,大人總喜歡拿別人家的小孩來做對比,王和方間接的成為了競爭對手?
還有就是究竟為何方仲永會退步如此之快,直至最後「泯然眾人」。
上圖:王安石.臨川集(圖片引自網路,並經後製處理)
Q1.方仲永「生而知之」?
方仲永、王安石都生在宋朝這個文人的時代,中國的文化在這個時期也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編者註:宋代是個文化朝代,即使農民仍有基本的文化,當時一些地方農民耕讀生活,在歷史上留下最美的文化姿勢。連農民的知識都在上升,讀書人自然更不敢怠慢)。而江西,這裡歷來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王安石、曾鞏、朱熹、文天祥等大批名人志士都來自這贛鄱(編者註:江西)大地。撫州(古臨川)作為江西文化大爆發的中間地段,自是文風鼎盛,才人輩出。晏殊、晏幾道、王安石都是臨川人。臨川人也是大宋「國考」高手,考霸中的戰鬥機,整個宋朝,臨川有446人中進士,出兩任宰相,兩任節度使,4個御史,17個尚書侍郎,10個知府。
「金谿民方仲永」的金谿指的就是撫州(古代叫臨川)(編者註:王安石就是臨川人)這座文化都城,這裡也是臨川文化的發源地之一。然而方仲永小朋友就生活在金谿柘崗村這麼一個耕讀文化深厚的鄉村,在如此的環境薰陶下,走在街上也能遇上名師,從小耳濡目染,我相信方仲永小朋友在聽過和看過多少老鄉的詩詞、文章後,加之智商的幫忙,才能五歲做詩。(編者註:在讀〈傷仲永〉時,必須了解或講述這個背景,不然還真以為方仲永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齊天大聖」。方仲永生於在文化之鄉,耳濡目染下,加上本身能力不差,才情便在一瞬噴發了。整個家鄉的文化氛圍,就是方仲永的老師。至於具體的老師是誰,被忽略了──神童的老師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
這也就是為什麼說,方仲永有過學習的過程,他祖宗十八代雖然都沒摸過詩書但事實上,方仲永是有還算不賴的學習條件的。
這裡所謂的「生而知之」,個人認為王老師寫得不真實,不是懷疑王老師的人品,也不是方仲永的才華不真實,而是他的才華是如何來的,這一點不真實。王安石寫得不真實,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當地人不老實,過分誇大了方仲永的天賦。想想看,一個5歲的孩子,忽然能寫詩,是件多麼震驚的事;炒作宣傳一下對於他生活的那個村子而言,是多麼榮耀的事。當地鄉親為了炫耀自己村子人的智商,當然會忽略天才的所以然,只會關心天才的所然。在神童的事實面前,一切的教學手段都是可以直接無視的。
作為文學家王安石把這個傳說全盤接收了,何況誇張的事實更能證明自己想表達的論點。王安石也不是記者,不會去當地進行調查,而且就算有這個心,也不可能去調查,為什麼?告訴你們一個秘密,王安石和方仲永的年齡相仿,方仲永5歲的時候,王安石也就5歲左右,聽說過5歲的孩子去進行新聞調查的嗎?(編者註:在〈傷仲永〉裡,王安石是以成人的口吻來評價方仲永,製造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事實上,當方仲永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王安石也是一個孩子)
上圖:王安石.臨川集(圖片引自網路)
Q2.王安石和方仲永是間接競爭對手?
上面說到王安石與方仲永一般大。我們從〈傷仲永〉裡面寫的「明道中,從先人還家,於舅家見之,十二三矣。」,即北宋仁宗明道年間公元1032年至1033年。這時候方仲永大約十二三歲,而王安石生於1021年,足以見得他看到方仲永的時候也是十二三歲,那個時候王安石才開始正式進行系統地學習,因為他曾經在給朋友的書信中交代過:「某生十二年而學。」(編者註:語出:王安石〈與祖擇之書〉)他12歲時才開始學習,而就在這個時候,因為祖父去世,他跟著在外做官的父親王益回家鄉,見到了傳說中的達人方仲永(編者註:那時的王安石,是以一個孩子的眼光去看方仲永)。
剛進入學習階段的王安石,碰到已經小有名氣的方仲永,其時兩人的起點和已有成績是不對等的,方仲永小朋友可能稍占優勢。那一年,家鄉人民可能拿兩個小朋友進行對比,或者說拿神童在王安石面前炫,讓神童寫詩。王安石或許被弄得有點沒面子,他們在大人長輩們的眼中,成了對手。因此王安石所寫的「令做詩,不能稱前時之聞」,讓他寫詩,似乎不能和之前的名氣相符。這當中,是不是有點王安石不服氣的情緒在裡面?所以,從這兩句話裡可以看出王安石是帶著小時候的眼光來評價方仲永,可能連他自個都沒有意識到。
對方仲永的關注,雖然不能說是妒忌,但終究帶著一點點不舒服的情緒,王安石一直沒有放下。我們應該有過這樣的經驗,對於家鄉那些早有成就的同學、同輩,會帶著點不服氣的關注和懷念:對方怎麼樣了?考上什麼大學?找到什麼工作?所以,王安石在七年後回到家鄉,就很關心地問起這位同輩的下落(編者註:每個人都是一個方仲永,主觀上父母及自己都認為我們就是方仲永,但我們們未來的王安石(競爭對手)現在在哪裡?他正在做什麼?),親人卻回答「泯然眾人矣」,也就是一個普通人了。然而此時的王安石,已經高中進士,在揚州任官,學業的境界肯定非方仲永可比,然而,聽說當年的競爭對手現在不過如此,年輕的王安石同學,是不是有點惆悵,有點淡淡的憂傷呢?
王安石提筆寫起方仲永,主觀意識上是要說明為學的道理,然而,在感情的深處,不免露出對同輩人的關懷、惋惜,甚至小時候那麼一點點不服氣的心理狀態。因為理性的海面下,總湧動著感性的暗潮。我們讀〈傷仲永〉,不只是讀道理,也要讀感情。
上圖:王安石(圖片引自網路)
Q3.方仲永為何迅速的退步直至「泯然眾人」
對於方仲永的教訓,我們在初中階段就知道了:人的天資不是成才的唯一因素,與後天所受的教育以及自身的學習有關;強調後天學習的重要性;強調教育對人的智力發展有關鍵作用。 這個說法是對的,但有點粗糙。確切地說,方仲永之所以沒有長進,一步步貶值,與他沒法走出去有很大關係。
宋朝的讀書人意識到,要擺脫低層次,必須走出去,將已學的技能、文化放到外面的世界裡去進行一番砥礪。例如蘇轍在〈上樞密韓太尉書〉就講過,生活在不過「數百里之間」的範圍內,所見到的「不過鄰里鄉黨之人」,對於書本哪怕是「無所不讀」,也會被狹窄的接觸空間所淹沒,空間上打不開,知識修養上就打不開。
可憐的仲永,限於家庭條件,不能走出去,在家鄉反覆操作一種技能,結果把自己固定在這種低層次技能上,就等於把自己固定在某個生存層次上,一天天貶值,最後「泯然眾人」。這是多可怕的事,對現代人而言,走出去,擴展視野,拓寬平台,不斷學習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文章出處】
《每日頭條》
〈《傷仲永》神童之殤〉
2017-07-29
網址:
https://kknews.cc/history/2m26b8y.html
作者:不詳
(圖片引自網路)
附錄:上樞密韓太尉書(節錄)
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此二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遊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跡,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汩沒,故決然捨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文章出處】
《欒城集》
〈上樞密韓太尉書〉
原作者:蘇轍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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