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劉鶚（圖片引自網路）
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種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此鴻都百鍊生所以有《老殘遊記》之作也。
──劉鶚．老殘遊記自序
題解
本文〈土不制水歷年成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為章回小說《老殘遊記》第一回，作者劉鶚。
根據劉鶚第四子劉大紳（字季英，1887－1954）〈關於《老殘遊記》〉一文所說：「《老殘遊記》一書，為先君一時興到筆墨。初無若何計劃宗旨，亦無組織結構，當時不過日寫數紙，贈諸友人。不意發表後，數經轉折，竟爾風行。不獨為先君豫想所不及，且先君亦未嘗有此豫想。」
文中簡介小說主角鐵英以「老殘」為綽號的由來，將自己的身世及親身經歷，融入虛構的小說之中，並以影射方式，暗喻當時晚清政局的風雨飄搖，將個人與國家現狀，融合於一爐，創作的時代性非常強烈。
上圖：山東登州．蓬萊閣（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山東登州．蓬萊閣（圖片引自網路）
土不制水歷年成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
◎第一回回目「土不制水歷年成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首尾鑲嵌入「風土危患」四字，表達《老殘遊記》對晚清時局的憂患意識。
話說山東登州府（登州府，範圍包括威海衛、煙台、蓬萊，位於山東半島東北端，面臨渤海，是山東距離遼東半島最近之處）東門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萊山。山上有個閣子，名叫蓬萊閣。這閣造得畫棟飛雲，珠簾捲雨，十分壯麗。西面看城中人戶，煙雨萬家；東面看海上波濤，崢嶸千里。所以城中人士往往於下午攜尊挈酒，在閣中住宿，準備次日天來明時，看海中出日。習以為常，這且不表。
卻說那年有個遊客，名叫老殘。此人原姓鐵，單名一個英字，號補殘。因慕懶殘和尚（唐代明瓚禪師）煨芋的故事，遂取這「殘」字做號。大家因他為人頗不討厭，契重他的意思，都叫他老殘。不知不覺，這「老殘」二字便成了個別號了。
◎「懶殘煨芋」故事，詳見：老殘遊記的取名由來----袁郊《甘澤謠》：懶殘(原文+翻譯)
他年紀不過三十多歲，原是江南人氏。當年也曾讀過幾句詩書，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學也未曾進得一個，教書沒人要他，學生意又嫌歲數大，不中用了。其先，他的父親原也是個三四品的官，因性情迂拙，不會要錢，所以做了二十年實缺，回家仍是賣了袍褂做的盤川（盤纏，旅費）。你想，可有餘資給他兒子應用呢？
◎劉鶚是江蘇丹徒人（今天江蘇鎮江），即今江南。因八股文科舉屢屢不中，經商頻頻失敗。
◎劉鶚之父劉成忠是咸豐年間進士，曾任河南歸德府知府，後因治理黃河、剿滅捻軍，升任河南南汝光道等職務，也就是三品官員，告老還鄉之時積攢了4400兩銀子，回老家淮安購置了幾十畝地和宅基養老。在小說裡劉鶚是暗喻自己的家事。
◎劉鶚是江蘇丹徒人（今天江蘇鎮江），即今江南。因八股文科舉屢屢不中，經商頻頻失敗。
◎劉鶚之父劉成忠是咸豐年間進士，曾任河南歸德府知府，後因治理黃河、剿滅捻軍，升任河南南汝光道等職務，也就是三品官員，告老還鄉之時積攢了4400兩銀子，回老家淮安購置了幾十畝地和宅基養老。在小說裡劉鶚是暗喻自己的家事。
這老殘既無祖業可守，又無行當可做，自然「飢寒」二字漸漸的相逼來了。正在無可如何，可巧天不絕人，來了一個搖串鈴的道士，說是曾受異人傳授，能治百病，街上人找他治病，百治百效。所以這老殘就拜他為師，學了幾個口訣。從此也就搖個串鈴，替人治病餬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
◎劉鶚早年行醫，小說裡的老殘也是個郎中。
上圖：懶殘煨芋（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懶殘煨芋（圖片引自網路）
這年剛剛走到山東古千乘地方，有個大戶，姓黃，名叫瑞和，害了一個奇病。渾身漬爛，每年總要潰幾個窟窿。今年治好這個，明年別處又潰幾個窟窿。經歷多年，沒有人能治得這病。每發都在夏天，一過秋分，就不要緊了。
◎《老殘遊記》中特別多「影射」手法，書的一開頭，就安排老殘為黃瑞和診治。「黃瑞和」就是「黃河」的化身，黃瑞和全身潰爛．每年夏天發作，秋分以後就不要緊了，這便意味著黃河潰決的事件。劉顎以他最有自信的治河主張作為開場，可以想見他當時的心情。
那年春天，剛剛老殘走到此地，黃大戶家管事的，問他可有法子治這個病，他說：「法子儘有，只是你們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權且略施小技，試試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遠不發，也沒有什麼難處，只須依著古人方法，那是百發百中的。別的病是神農、黃帝傳下來的方法，只有此病是大禹傳下來的方法。後來唐朝有個王景得了這個傳授，以後就沒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緣，在下到也懂得些個。」
◎呼應大禹治水。
於是黃大戶家遂留老殘住下，替他治病。說也奇怪，這年雖然小有潰爛，卻是一個窟窿也沒有出過。為此，黃大戶家甚為喜歡。
那年春天，剛剛老殘走到此地，黃大戶家管事的，問他可有法子治這個病，他說：「法子儘有，只是你們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權且略施小技，試試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遠不發，也沒有什麼難處，只須依著古人方法，那是百發百中的。別的病是神農、黃帝傳下來的方法，只有此病是大禹傳下來的方法。後來唐朝有個王景得了這個傳授，以後就沒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緣，在下到也懂得些個。」
◎呼應大禹治水。
於是黃大戶家遂留老殘住下，替他治病。說也奇怪，這年雖然小有潰爛，卻是一個窟窿也沒有出過。為此，黃大戶家甚為喜歡。
看看秋分已過，病勢今年是不要緊的了。大家因為黃大戶不出窟窿，是十多年來沒有的事，異常快活，就叫了個戲班子，唱了三天謝神的戲。又在西花廳上，搭了一座菊花假山。今日開筵，明朝設席，鬧的十分暢快。
上圖：山東半島（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登州位置圖（圖片引自網路）
這日，老殘吃過午飯，因多喝了兩杯酒，覺得身子有些困倦，就跑到自己房裡一張睡榻上躺下，歇息歇息，才閉了眼睛，看外邊就走進兩個人來，一個叫文章伯，一個叫德慧生。這兩人本是老殘的至友，一齊說道：「這麼長天大日的，老殘，你蹲在家裡做甚？」
◎文章伯和德慧生二個小說裡的虛構人物，象徵著小說主角鐵英自身的智慧、道德、文章三者完備。
老殘連忙起身讓坐，說：「我因為這兩天困於酒食，覺得怪膩的。」
二人道：「我們現在要往登州府去，訪蓬萊閣的勝景，因此特來約你。車子已替你雇了，你趕緊收拾行李，就此動身罷。」
老殘行李本不甚多，不過古書數卷，儀器幾件，收檢也極容易，頃刻之間便上了車。無非風餐露宿，不久便到了登州，就在蓬萊閣下覓了兩間客房，大家住下，也就玩賞玩賞海市的虛情，蜃樓的幻相（蜃是一種有角的蛟龍，古人以為，海中出現市鎮樓臺，是蜃吐氣所形成。中國古代在山東蓬萊（古稱登州）海面常出現海市蜃樓，後用以譬喻虛幻而不可靠的事物）。
這日，老殘吃過午飯，因多喝了兩杯酒，覺得身子有些困倦，就跑到自己房裡一張睡榻上躺下，歇息歇息，才閉了眼睛，看外邊就走進兩個人來，一個叫文章伯，一個叫德慧生。這兩人本是老殘的至友，一齊說道：「這麼長天大日的，老殘，你蹲在家裡做甚？」
◎文章伯和德慧生二個小說裡的虛構人物，象徵著小說主角鐵英自身的智慧、道德、文章三者完備。
老殘連忙起身讓坐，說：「我因為這兩天困於酒食，覺得怪膩的。」
二人道：「我們現在要往登州府去，訪蓬萊閣的勝景，因此特來約你。車子已替你雇了，你趕緊收拾行李，就此動身罷。」
老殘行李本不甚多，不過古書數卷，儀器幾件，收檢也極容易，頃刻之間便上了車。無非風餐露宿，不久便到了登州，就在蓬萊閣下覓了兩間客房，大家住下，也就玩賞玩賞海市的虛情，蜃樓的幻相（蜃是一種有角的蛟龍，古人以為，海中出現市鎮樓臺，是蜃吐氣所形成。中國古代在山東蓬萊（古稱登州）海面常出現海市蜃樓，後用以譬喻虛幻而不可靠的事物）。
次日，老殘向文、德二公說道：「人人都說日出好看，我們今夜何妨不睡，看一看日出何如？」
二人說道：「老兄有此清興，弟等一定奉陪。」
秋天雖是晝夜停勻時候，究竟日出日入，有朦氣傳光，還覺得夜是短的。三人開了兩瓶酒，取出攜來的肴饌。一面吃酒，一面談心，不知不覺，那東方已漸漸發大光明了。其實離日出尚遠，這就是蒙氣傳光的道理。
三人又略談片刻，德慧生道：「此刻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們何妨先到閣子上頭去等呢？」
文章伯說：「耳邊風聲甚急，上頭窗子太敞，恐怕寒冷，比不得這屋子裡暖和，須多穿兩件衣服上去。」
各人照樣辦了，又都帶了千里鏡（望遠鏡），攜了毯子，由後面扶梯曲折上去。到了閣子中間，靠窗一張桌子旁邊坐下，朝東觀看，只見海中白浪如山，一望無際。東北青煙數點，最近的是長山島，再遠便是大竹、大黑等島了（長山、大竹山、大黑山諸島，位於山東登州蓬萊縣北，扼守渤海出入通道）。那閣子旁邊，風聲呼呼價響，彷彿閣子都要搖動似的。天上雲氣一片一片價疊起，只見北邊有一片大雲，飛到中間，將原有的雲壓將下去。並將東邊一片雲擠的越過越緊。越緊越不能相讓，情狀甚為譎詭。過了些時，也就變成一片紅光了。
◎接著劉鶚安排了三人在蓬萊閣上看日出的一幕，北方一片火雲向中央飛．東方一片黑雲，也逼迫上來．風雲詭譎，互不相讓；暗示著俄、日兩國的明爭暗鬥。
慧生道：「殘兄，看此光景，今兒日出是看不著的了。」
老殘道：「天風海水，能移我情，即是看不著日出，此行亦不為辜負。」
慧生道：「殘兄，看此光景，今兒日出是看不著的了。」
老殘道：「天風海水，能移我情，即是看不著日出，此行亦不為辜負。」
上圖：山東登州．蓬萊閣（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山東登州．蓬萊閣（圖片引自網路）
章伯正在用遠鏡凝視，說道：「你們看！東邊有一絲黑影，隨波出沒，定是一隻輪船由此經過。」
於是大家皆拿出遠鏡，對著觀看。看了一刻，說道：「是的，是的。你看，有極細一絲黑線，在那天水交界的地方，那不就是船身嗎？」大家看了一會，那輪船也就過去，看不見了。
慧生還拿遠鏡左右觀視。正在凝神，忽然大叫：「噯呀，噯呀！你瞧，那邊一隻帆船在那洪波巨浪之中，好不危險！」
◎此艘飄流的大帆船暗喻當時清末的中國。
兩人道：「在什麼地方？」
慧生道：「你望正東北瞧，那一片雪白浪花，不是長山島嗎，在長山島的這邊，漸漸來得近了。」
兩人用遠鏡一看，都道：「噯呀，噯呀！實在危險得極！幸而是向這邊來，不過二、三十里就可泊岸了。」
相隔不過一點鐘之久，那船來得業已甚近。三人用遠鏡凝神細看，原來船身長有二十三、四丈，原是隻很大的船。
◎二十三、四丈長暗喻清朝內地有18個行省、5個將軍管轄地，另有1個駐藏大臣辦事處、1個駐青海大臣辦事處，合起來是25個，不過有些地區屬於半控制狀態，所以作者稱該船二十三、四丈長。
船主坐在舵樓之上，樓下四人專管轉舵的事。
◎船主在舵樓之上，暗喻當時皇上光緒皇帝。
◎樓下四個掌舵人則是暗指四個軍機大臣：榮祿、王文韶、鹿傳霖、瞿鴻禨。
前後六枝桅杆，掛著六扇舊帆，又有兩枝新桅，掛著一扇簇新的帆，一扇半新不舊的帆，算來這船便有八枝桅了。
◎船的六支桅杆分別暗喻「吏、戶、禮、兵、刑、工」六部
◎半新半舊的桅杆一個則是指1901年將「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改成的「外交部」，因這個部原本即有，只是名稱和職責改變一下，所以作者稱半新半舊；全新的一個桅杆則是指1903年新設立的「商部」，這是清政府之前沒有的。此後清政府改革官制，陸續有新的衙部出現在清政府的官制中建立。
◎八隻帆柱，也可暗喻全國的地方督輔。
船身吃載很重，想那艙裡一定裝的各項貨物。船面上坐的人口，男男女女，不計其數，卻無篷窗等件遮蓋風日──同那天津到北京火車的三等客位一樣──面上有北風吹著，身上有浪花濺著，又濕又寒，又飢又怕。看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氣象。那八扇帆下，備有兩人專營繩腳的事。船頭及船幫上有許多的人，彷彿水手的打扮。
這船雖有二十三四丈長，卻是破壞的地方不少。東邊有一塊，約有三丈長短，已經破壞，浪花直灌進去。那旁，仍在東邊，又有一塊，約長一丈，水波亦漸漸侵入。其餘的地方，無一處沒有傷痕。
◎東邊三丈已經壞了暗指東北三省，沙俄當時已經在中國東北修建中東鐵路，並於1903年7月建成通車，大量外國資本湧入東三東方三丈，業以殘破，即東三省，當時日、俄兩國正在角逐東北。船上的一片擾亂，
那八個管帆的卻是認真的在那裡管，只是各人管各人的帆，彷彿在八隻船上似的，彼此不相關照。
◎暗喻朝廷中央各部之間自管門前雪，並未協力合作。
那水手只管在那坐船的男男女女隊裡亂竄，不知所做何事。用遠鏡仔細看去，方知道他在那裡搜他們男男女女所帶的乾糧，並剝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
◎暗喻地方各級中下基層官僚剝削人民，壓榨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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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章伯看得親切，不禁狂叫道：「這些該死的奴才！你看，這船眼睜睜就要沉覆，他們不知想法敷衍著早點泊岸，反在那裡蹂躪好人，氣死我了！」
慧生道：「章哥，不用著急，此船目下相距不過七八里路，等他泊岸的時候，我們上去勸勸他們便是。」
正在說話之間，忽見那船上殺了幾個人，拋下海去，捩過舵來，又向東邊去了。
章伯氣的兩腳直跳，罵道：「好好的一船人，無窮性命，無緣無故斷送在這幾個駕駛的人手裡，豈不冤枉！」
沉思了一下，又說道：「好在我們山腳下有的是漁船，何不駕一隻去，將那幾個駕駛的人打死，換上幾個？豈不救了一船人的性命？何等功德！何等痛快！」
◎暗喻革命黨人以體制外激進改革，意欲推翻滿清。
慧生道：「這個辦法雖然痛快，究竟未免鹵莽，恐有未妥。請教殘哥以為何如？」
老殘笑向章伯道：「章哥此計甚妙，只是不知你帶幾營人去？」
章伯憤道：「殘哥怎麼也這麼糊塗！此時人家正在性命交關，不過一時救急，自然是我們三個人去。那裡有幾營人來給你帶去！」
老殘道：「既然如此，他們船上駕駛的不下頭二百人，我們三個人要去殺他，恐怕只會送死，不會成事罷。高明以為何如？」
◎言下之意，劉鶚並不贊同革命黨推翻滿清主張。
章伯一想，理路卻也不錯，便道：「依你該怎麼樣，難道白白地看他們死嗎？」
老殘道：「依我看來，駕駛的人並未曾錯，只因兩個緣故，所以把這船就弄的狼狽不堪了。怎麼兩個緣故呢？一則他們是走太平洋的，只會過太平日子，若遇風平浪靜的時候，他駕駛的情狀亦有操縱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見這大的風浪，所以都毛了手腳。二則他們未曾預備方針。平常晴天的時候，照著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東西尚還不大很錯。這就叫做『靠天吃飯』。那知遇了這陰天，日月星辰都被雲氣遮了，所以他們就沒了依傍。心裡不是不想望好處去做，只是不知東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錯。為今之計，依章兄法子，駕隻漁艇，追將上去。他的船重，我們的船輕，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後，送他一個羅盤，他有了方向，便會走了。再將這有風浪與無風浪時駕駛不同之處，告知船主，他們依了我們的話，豈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嗎？」
◎劉鶚主張保皇漸進改革，輔助滿清政府以度過難關。
慧生道：「老殘所說極是，我們就趕緊照樣辦去。不然，這一船人實在可危的極！」
上圖：1880年停泊於廣州的戎克船（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戎克船（圖片引自網路）
說著，三人就下了閣子，吩咐從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卻俱是空身，帶了一個最準的向盤（羅盤，指南針），一個紀限儀（又稱距度儀，古代用於測量60度角以內的任意兩天體的角距離的天文儀器，亦稱六分儀），並幾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腳下有個船塢，都是漁船停泊之處。選了一隻輕快漁船，掛起帆來，一直追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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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三人就下了閣子，吩咐從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卻俱是空身，帶了一個最準的向盤（羅盤，指南針），一個紀限儀（又稱距度儀，古代用於測量60度角以內的任意兩天體的角距離的天文儀器，亦稱六分儀），並幾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腳下有個船塢，都是漁船停泊之處。選了一隻輕快漁船，掛起帆來，一直追向前去。
幸喜本日颳的是北風，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眾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裡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難道都在這裡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挽回挽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眾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腑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
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拚著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眾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上竟有這等的英雄豪傑！早知如此，我們可以不必來了。」
慧生道：「姑且將我們的帆落幾葉下來，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舉動。倘真有點道理，我們便可回去了。」
老殘道：「慧哥所說甚是。依愚見看來，這等人恐怕不是辦事的人，只是用幾句文明的話頭騙幾個錢用用罷了！」
當時三人便將帆葉落小，緩緩的尾大船之後。只見那船上人斂了許多錢，交給演說的人，看他如何動手。誰知那演說的人，斂了許多錢去，找了一塊眾人傷害不著的地方，立住了腳，便高聲叫道：「你們這些沒血性的人，涼血種類的畜生，還不趕緊去打那個掌舵的嗎？」
又叫道：「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
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著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罵船主的，俱被那旁邊人殺的殺了，拋棄下海的拋下海了。
那個演說的人，又在高處大叫道：「你們為甚麼沒有團體？若是全船人一齊動手，還怕打不過他們麼？」
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曉事的人，也高聲叫道：「諸位切不可亂動！倘若這樣做去，勝負未分，船先覆了！萬萬沒有這個辦法！」
慧生聽得此語，向章伯道：「原來這裡的英雄只管自己斂錢，叫別人流血的。」
◎船中的演說和斂錢者，象徵革命黨人。許多人藉口救國，卻是大肆斂財，讓其他人代為流血抗爭。
老殘道：「幸而尚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不然，這船覆的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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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三人便將帆葉抽滿，頃刻便與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鉤住大船，三人便跳將上去，走至舵樓底下，深深的唱了一個喏，便將自己的向盤及紀限儀等項取出呈上。
舵工看見，倒也和氣，便問：「此物怎樣用法？有何益處？」
正在議論，那知那下等水手裡面，忽然起了咆哮，說道：「船主！船主！千萬不可為這人所惑！他們用的是外國向盤，一定是洋鬼子差遣來的漢奸！他們是天主教！他們將這隻大船已經賣與洋鬼子了，所以才有這個向盤。請船主趕緊將這三人綁去殺了，以除後患。倘與他們多說幾句話，再用了他的向盤（羅盤，指南針），就算收了洋鬼子的定錢，他就要來拿我們的船了！」
◎夢中的老殘三人，尋得一艘漁船趕去幫忙，想挽救這艘破船上的人，帶了「向盤」和「紀限儀」要去協助，這是航海和航空用的「六分儀」。老殘將羅盤等西洋儀器呈現，則反映他平時以西洋科學救國的主張。
◎當時許多人充滿仇外意識（如義和團），抗拒西化，拒絕任何炫人耳目的奇技淫巧。
誰知這一陣嘈嚷，滿船的人俱為之震動。就是那演說的英雄豪傑，也在那裡喊道：「這是賣船的漢奸！快殺，快殺！」
◎本來想幫助船上的人的老殘三人卻被認定是「漢奸」，一定要除之而後快。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小船，船上的人用破碎的船樁打碎了小船。這樣的過程，劉鶚本人也親身經歷過。1888年劉鶚因為治理黃河有功，推薦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任職，級別是候補知府，他上書洋務，受到保守派權貴的打壓。1896年，劉鶚在山西開採煤礦，修建鐵路，獲利甚豐，但被人罵為「漢奸」。
船主舵工聽了，俱猶疑不定，內中有一個舵工，是船主的叔叔，說道：「你們來意甚善，只是眾怒難犯，趕快去罷！」
三人垂淚，趕忙回了小船。那知大船上人，餘怒未息，看三人上了小船，忙用被浪打碎了的斷樁破板打下船去。你想，一隻小小漁船，怎禁得幾百個人用力亂砸？頃刻之間，將那漁船打得粉碎，看著沉下海中去了。
◎老殘等三人有心救船上之人（救國），但對方卻不領情，只能說是「狗咬呂洞賓」。現實中的劉鶚也被冠上「漢奸」之名，這正是他對自己切身遭遇無可奈何的控訴。
未知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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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出處】
《老殘遊記》
〈土不制水歷年成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
原作者：劉鶚
未知三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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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出處】
《老殘遊記》
〈土不制水歷年成患 風能鼓浪到處可危〉
原作者：劉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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