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示意圖
從《戰國策》談職場：好員工遇上好老闆，會爆發什麼樣的火花？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個我過去讀《戰國策》印象最深刻的故事。先把這個故事說完，接著我再來談談由此延伸的職場學習吧！
馮諼客孟嘗君
故事主角是戰國時代齊國一個叫做馮諼（讀作「宣」）的人，他因為家裡很窮，所以決定去找「戰國四公子」，也就是戰國時代四個國家丞相之一的孟嘗君，想當他門下的食客。
什麼是「食客」？其實就是戰國四公子為了壯大自己或是國家的政治實力，所以收編一些具備特殊技能的老百姓在門下，供吃供穿。等有需要的時候，再請這些人當他的參謀，幫他辦事。
馮諼來到孟嘗君家裡後，孟嘗君問他有什麼本事，他說自己什麼也不會。結果孟嘗君笑了一下，也沒趕他走，只說：「好吧，既然你來，那我也就招待你。」就這樣，他糊裡糊塗成了孟嘗君的門客。
如大家所想，其他門客很瞧不起馮諼，覺得這傢伙沒什麼用。當時孟嘗君的三千食客有分三個等級，最高等級是出門有車坐，中間等級是吃飯有魚、肉吃，最下等的就是粗茶淡飯，馮諼就屬於粗茶淡飯的等級。
過了一段時間，馮諼在他住的地方，彈著長劍唱歌。他在唱什麼？其實自言自語。他說：「長劍，我們還是回家，這裡沒什麼搞頭，連魚肉都沒得吃。」結果左右的人聽到這件事情就告訴孟嘗君，孟嘗君聽聽就說：「好吧，那他想吃魚就給他吃魚。」
有魚吃之後，過一陣子馮諼又唱歌了：「長劍，還是回家吧，這裡沒搞頭，連出外都沒車可以坐。」孟嘗君知道之後，就笑一笑，給他一台車。
有一天馮諼又唱歌了，他說：「長劍，我們還是回家，雖然有車有魚了，可是沒有多餘的錢能養家。」孟嘗君知道後也不生氣，就問馮諼他有親人嗎？馮諼回答家裡有一個老母親，於是孟嘗君馬上就派人供給他母親吃、住。從此，馮諼就再也沒有拿著劍唱歌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一天孟嘗君問三千食客誰比較懂會計，想派人去收帳，有一個人就說「我可以」，這個人就是馮諼。孟嘗君也蠻開心的，想說這個人還是有點用，於是就跟馮諼說，那麻煩你幫忙了。
補充一下所謂「收帳」的意思，其實孟嘗君有一個別名叫做「薛公」，薛是孟嘗君家族的封地，古時候大臣、諸侯會有自己的封地，土地就是資產，等於這個薛地都是孟嘗君的，所以跟他承租土地的佃農種出來的糧食，基本上主要是歸他所有，那些佃農顯然欠了孟嘗君很多錢。
過了幾天，馮諼準備好要去收帳了，臨行前他問孟嘗君說：「老闆，那收了錢之後要不要順便幫你買什麼回來呢？」結果孟嘗君說：「OK，你看看我們家裡缺什麼，你就買什麼吧。」馮諼就出發了。
結果馮諼到薛地之後，就把這些農民聚集起來，核對借條、確認金額沒有問題之後，他當眾把借條放一把火全燒了。他跟大家說，孟嘗君免除了各位父老兄弟的債務，農民一聽好開心，齊聲歡呼感謝孟嘗君。
回到齊國，孟嘗君問馮諼帳收得怎麼樣，馮諼說：「都收到了！」孟嘗君問他買了什麼回來，馮諼就說：「報告老闆，他們的帳核對沒有問題之後，我就把借據全燒了。」
孟嘗君聽完臉都綠了：「我叫你去收帳，你竟然擅自免除債務？！」馮諼就說：「老闆你不是說家裡缺什麼就叫我買什麼回來嗎？我看老闆你家裡錦衣玉食，什麼都有了，唯缺『仁義』兩字，所以我就幫你買了『仁義』回來。」
一般老闆聽到這個應該會氣炸吧，結果孟嘗君這個人也真是絕了，他雖然內心不爽，可是想想也就算了。
過了一年，孟嘗君的老闆齊湣王莫名其妙把他fire掉了。古時候官員被fire掉是很嚴重的事情，因為他瞬間喪失了權利、地位跟財富。他灰頭土臉回到他的原來的家鄉，也就是剛剛講的薛地，沒想到離家裡還有近百里，薛地的老百姓夾道歡迎他，熱烈感謝孟嘗君當年的寬厚。
孟嘗君很感動，於是跟馮諼說：「你當年幫我買的『仁義』，今天我總算見識到了！」這時候馮諼也沒得意邀功，他反倒說：「老闆，古人說狡兔要有三窟，你現在只有一個窟，就是薛地。老百姓對你是忠誠的，來，我再幫你挖另外兩個窟。」這時候的孟嘗君對馮諼又佩服又信任，馬上就給了他50輛車子，五百斤的黃金，讓他去辦事情。
那馮諼要怎麼去挖第二、三個洞呢？他馬上往西跑到了魏國，他跟魏王說，齊國的大臣孟嘗君現在被流放了，但其實孟嘗君是個大大的人才，所有國家的人都想要搶奪他，誰能得到這個人才就可以得天下。魏王一聽覺得很有道理，而且孟嘗君確實是有才能的人，馬上決定聘孟嘗君來當宰相，然後派使者帶一堆黃金、車子、馬車去迎接孟嘗君。
不過這時，馮諼提醒孟嘗君雖然魏王給的條件非常好，可是不要答應。魏王連續派了三次使者，都碰了軟釘子。
你大概也想到了，其實這是故意演給齊王看的。齊王本來不稀罕孟嘗君，現在一看到競爭對手都要搶他，自然就急了，就趕快派遣官員太傅（很大的官就對了）帶了一堆好東西過去拜訪，而且還不是去請他而已，是去跟他「謝罪」。
這時候，狡兔三窟的第二窟已經快要完成了，馮諼卻又跟孟嘗君說：「你先不要答應，趁這個機會趕快再跟齊王再要求另外一個條件。」古時候王室都有所謂的「宗廟」，就是他們祭祀歷代祖宗之處，是非常重要的精神象徵。他就叫孟嘗君跟齊王說，希望把齊國的宗廟，立在孟嘗君的封地「薛地」。這基本上等於是把總統府搬到你自己住的地方，這是很高的條件，但齊王當時很想討孟嘗君開心，也一口就答應了。
等宗廟在薛地落成之後，馮諼就跟孟嘗君說：「報告老闆，現在三個洞都幫你挖好了。」宗廟立在這裡，而且也回到齊國擔任宰相，同時薛地這個地方它也穩固了，後來我們聽到「狡兔三窟」這成語就是從這裡來的。
故事還沒結束，我覺得最後一段更是「看懂局」的經典案例。
其實在孟嘗君失勢的時候，三千食客都跑光，只剩馮諼跟著他。孟嘗君很不爽，就說以後不養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了。大家看看馮諼，都想說他出運了，現在應該是他大豐收的時刻，但萬萬沒想到，馮諼做了大家意想不到的回應：
他竟然向孟嘗君下跪，孟嘗君問他：你是要幫你以前這些「同事」謝罪嗎？馮諼說：「不是，我不是要幫他們謝罪，我跪下來是因為老闆你的決定錯了！我現在要跟你請罪，因為我要糾正你。」
馮諼就說了：「人世間自然而然就會有一種規律。太陽升起大家就會往市場上去做買賣，太陽落下了，大家也就回家休息了，這個很正常的。當太陽落下，大家回家休息，這並不是人們特別喜歡太陽，或是討厭夜晚，只是因為大家需要營生，如此而已。」
馮諼認為，孟嘗君批判離開的食客，就如同抱怨做生意的人只愛白天，討厭夜晚，等於是把一個客觀規律，變成一個你主觀的情緒反應，這個是不對的。老闆你當年當宰相的時候，那些養士需要金援，需要舞台，自然會跟著你；但是後來你被流放了，你也養不起他們了，他們離開你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並不是因為他們討厭你或者他們現實，只是因為他們也要過生活呀！
既然你現在又得勢了，你應該再把他們請回來，好好運用他們的才能，給他們舞台，這樣對雙方都有幫助不是嗎？被馮諼這樣一勸，孟嘗君也是個聰明人，他馬上就懂了，大大感謝並參照馮諼的建議。
從馮諼身上，工作者可以學到什麼？
整個故事講到這裡，主角當然是馮諼，雖然一開始只是個小員工，但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蠻有智慧的人，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簡單一句話，三個「敢」：他敢要、敢做、也敢當。
第一，他很敢要。
他一開始什麼也不會，也沒有明確的才能，可是他就會透過這個間接的方法跟老闆要資源。那時候你可能覺得他貪得無厭，可是站在他的心態想，他其實是讓自己可以安頓下來，不愁吃穿了，然後就全心奉獻給老闆。
然後他也很「敢做」。
他跑到薛地去，他知道如果一開始就跟老闆講，說我要把這個借據都銷毀，孟嘗君一定會很不爽。所以他其實很敢做，他很有把握說這個是對我的老闆有幫助的事。所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當下就做了這個決定，我猜他也不一定是事先想好的，他可能當下想到了，就覺得這件事情對老闆最好，就勇敢做下去。在那個時代，如果他做這種事惹怒老闆，是有可能會殺頭的。
他也很「敢當」。
做完回去就很大方跟老闆說：「我這是在幫你買仁義，而且我要幫你挖三個窟。」你想想看，在職場這麼多年，你曾幾何時看到這樣的員工這麼敢要，敢做，而且又很敢當？老實說真的不多。
在台灣，不能說大部分人了，但我看到有不少員工喜歡抱怨自己公司、抱怨老闆，那我就問他說，那你有沒有跟老闆要這些資源？其實大部分員工也不太敢要，為什麼？因為大家心裡都知道，老闆一定會交換，你要薪水加薪可以，那你想要拿多少業績來呢？
大部分人常常都覺得公司給你的不夠，那你敢不敢去要更多，同時承擔更多的責任呢？
另外一個，我覺得馮諼很厲害的就是，他對於利害關係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就像剛剛最後一段，食客都走了，這時候馮諼應該踹他們一腳，說這些人都沒有用，重用我就好。結果他反而站在一個客觀的立場給他老闆建議：人就是這樣子，大家就是往有資源的地方走，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你不需要去恨他們，所以這個是蠻大公無私，而且對利害關係看得很清楚。
講完馮諼了，接下來我也想來簡單分析一下我對孟嘗君的看法。
在孟嘗君身上，我們又能學到什麼？
這個故事整個主體是圍繞在孟嘗君的領導能力，你看孟嘗君從頭到尾傻傻的，好像也沒有做什麼事，可是我覺得他有一件事情讓人非常佩服，就是他很肯給，而且他對員工全然的信任，而且還給他授權，而且又願意聽意見。
肯給跟信任，我想前面的故事都提過了，授權在哪裡？派馮諼去收債的時候，他跟馮諼說家裡需要什麼你就去買什麼，嚴格來說他並沒有給馮諼明確的指示，所以馮諼就把他的這個指令擴大到去購買仁義。
老實說，如果你是老闆，你會不會生氣？你可能會很生氣，是我絕對氣炸了！我的寬容度遠遠比不上孟嘗君，可是你看，他既然授權了，就是你去買我們需要的東西回來，雖然他買的是一個抽象的仁義，孟嘗君超不爽，可是他也沒有辱罵或處罰馮諼，真的是徹徹底底授權。我覺得一個主管可以授權、信任員工到這個程度，是很了不起的。
另外，他也很認真聽馮諼的意見，老實說他最後其實是有點講幹話，你看我落寞時候這些食客都跑光了，可是馮諼跟他曉以大義之後，他還是能壓住自己的脾氣，很認真聽馮諼的意見，而且更改他自己的思考跟做法。
我覺得整個故事要是沒有孟嘗君這樣的好老闆存在，馮諼這種人才是沒有機會發揮的。所以我覺得一個好的員工，再加上一個有寬容的、肯信任的、肯授權的、肯聽意見的好老闆，才能成就這樣的經典故事。
延伸思考：請把「你欣賞這位老闆嗎？」列入求職時的考量
美國的首富巴菲特，他的partner叫做查理．孟格，他有本書叫《窮查理的普通常識》，他在裡面曾經給年輕人一個建議：千萬不要為你不尊敬、不欽佩的人工作。
如果你今天去工作的這家公司，你本質上並不欣賞老闆的所作所為，你也不欽佩他，你也不認為他有什麼地方是你值得學習的，那我覺得你應該考慮換工作，為什麼？因為我認為這件事情非常重要。
在過去工作的領域中，有件事讓我覺得我運氣滿好的，就是我每份工作的老闆，我幾乎都很欽佩，倒不是說他的地位比我高，而是我總覺得老闆有很多比我厲害的、我做不到的地方。
我覺得這會讓你工作的時候有很明確的目標，老闆有些時候也會給我們一些亂七八糟的指令，或者一些不合理的評斷，這都是可能的。可是如果你能在本質上認同公司的經營者，你認同其理念，甚至你想要跟他們學習，你自然而然就會好好表現。
就有點像在爬山的時候，不一定有很詳細規劃路徑，可是你知道山頂在哪裡，不管在旁邊休息或者到河邊取水，或是搭個帳篷，或是去旁邊看一看漂亮的花草，永遠知道山頂在那個方向，所以你爬著、爬著就會越爬越高。
所以我覺得我蠻認同查理．孟格的想法，如果你現在遇到這樣的狀況，我覺得你應該考慮去找一個你欽佩尊敬的人，在他下面工作，這個才是對你職涯更有幫助的。
今天這個故事有點長，謝謝大家耐心把它讀完。當然，我講故事盡量是把古文內容用成比較現代的話來講，所以中間可能也許有一些形容，不是完全照古文裡面精準的含義，也請大家多包涵。
希望大家透過這個故事了解，在職場上一個好員工跟一個好老闆到底可以建立什麼樣的關係，不管你是員工還是老闆，也許都可以由此得到啟發和提醒，做到這樣美好的境界。
上圖：孟嘗君
【文章出處】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從《戰國策》談職場：好員工遇上好老闆，會爆發什麼樣的火花？〉
（編按：錯誤處已更正）
2020-09-16
網址：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0533/fullpage
作者：姚詩豪
【作者簡介】
姚詩豪，成功大學土木所與美國西北大學專案管理雙碩士，識博公司、《大人學》、《專案管理生活思維》共同創辦人、普錸資訊資深副總、國際專案管理師、甲骨文與微軟認證顧問。曾任紐約市環保署顧問暨首席規劃師、台灣新創競技場新創導師，參與國內外多項大型專案，曾擔任台積電、宏碁、奇美電子、兆豐證券、台塑集團、玉山銀行之專案管理顧問，為《商周》《經理人》《天下雜誌》《關鍵評論網》《專案經理雜誌》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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