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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

美學大師蔣勳看著自己在1968年隨手速寫的「卡繆」畫像,忍不住緬懷起過去的青春,他說,「我50年前也是個文青。」而在他的文青歲月裡,藏了些什麼祕密?

50年前,文青蔣勳的煩惱:「我對死亡有種特別的迷戀......」

1968年,越戰進入關鍵轉折點,美國的反戰運動來到了高峰,最終美國以撤軍畫下此役失敗的句點。

在台灣,在一個教科書很無趣的空虛生活裡,時年21歲的蔣勳,正讀著卡夫卡的《蛻變》、卡繆的《異鄉人》與齊克果的《恐懼與顫怖》,「西方現代主義的東西,對我們那一代年輕人,不只我,都發生了非常大的影響。我特別喜歡這些作家,他們陪伴我度過孤獨歲月。」

2019年,蔣勳倚著牆、望向自己1968年隨手速寫的「卡繆」畫像,笑著說,「我50年前也是個文青。」

文青蔣勳的煩惱

高中、大學時期的蔣勳,讀了《異鄉人》深受感動,「那種苦悶啊,就畫了卡繆叼個煙斗,貼在我的牆上;」看《蛻變》,早上起來忽然變成了一隻蟲,覺得「哇!太棒了!」這些作品提及生命裡的絕望與恐懼,「讓我對死亡有種特別的迷戀,甚至認為活過21歲很可恥。」

少年蔣勳的煩惱,速寫成一篇篇的畫作,這也是他目前留存最早的作品。走近看,畫紙已發黃破損,「沒有用特別的材料,只用原子筆慢慢勾勒。我不覺得這是藝術作品,很多都丟進字紙簍。但朋友說,1968年畫的東西怎麼捨得丟?光這張50年的紙,都應該把它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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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畫作「卡繆」,繪於1968年,是目前留存最早的作品。(蔣勳提供)

因為父親認為讀美術系沒飯吃,蔣勳沒有接受科班的繪畫訓練。畫畫,「就是自己好玩亂畫。我做(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時,很羨慕學生,簡直嫉妒他們。可是選擇讀美術系的學生,當畫畫都變成作業,反而不喜歡了。

「我如果念了美術系,這些東西大概也不存在,」對著沒有技法的質樸畫作,他悠悠地說,因為這些東西根本不叫畫,大概也會被看不起。然而,憤世嫉俗的文青時代已遠颺,「現在自己看了也覺得好笑,可是孩子的隨手塗鴉其實很珍貴,因為它沒有思考藝術的概念、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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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畫作「齊克果」,繪於1969年。(蔣勳提供)

創作是生活裡的記錄,有時候反而是他人提醒,才懂得其珍貴。這四件差點進了字紙簍的文學家畫像,其實是生命裡最深最深的記憶。(延伸閱讀:蔣勳:少年台灣,有改變的熱情)

見山是山 

拿起筆創作的瞬間,是被靈魂最深處的天分引誘。


小學的數學課本練習簿,一頁六格,剛好是蔣勳的漫畫練習簿,自己編劇本、繪成圖像。

國中不畫漫畫了。蔣家附近有一位開著寫真館的殘障人士,幫人畫祖先遺容照。將兩吋的小照片,打上格子,再依比例一格一格放大。蔣勳每天站在旁邊看他作畫,學勾勒線條、用棉花擦陰影,回家再用這些方法,學著畫奧黛麗赫本等好萊塢明星。畫得栩栩如生,為他帶來極大的樂趣與成就感。

如今的美學大師,繪畫啟蒙老師原來是這位寫生館的殘障人士,「他給我很大的震動,可以把小照片放大模擬到幾乎一模一樣。我一直很懷念他。」

每個階段的畫作呈現、心理預想都不同,蔣勳以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創作非常迷人,繪畫很有趣,也許對那位殘疾人來說,一輩子幫人畫祖先,只是賺點錢維持生活,可是那張像,會被掛起來尊敬地供拜。

繪畫是種表達方式, 「有時候我們把藝術的意義,限定在美術館內,其實它可能在生活的各處都有意義,」當畫作能安慰人、帶來溫暖的回憶,「就是偉大的藝術」。

如托爾斯泰所言,他最經典的作品不是《戰爭與和平》,而是寫給孩子們的童話,流傳的意義更強大。(延伸閱讀:蔣勳:美,威力最強的競爭力)

見山不是山

進入文青時代,蔣勳不打格子直接畫,「因為讀了《異鄉人》,已經不是追求外貌像不像,而是想表達那種巨大的絕望,想把自己跟自己作對的那個東西,畫出來。」


回過頭看自己50年前的作品,「覺得真的想要抓住那個絕望或苦悶。苦悶來自60年代的台灣,一個教條威權的時代,未必跟卡繆的存在主義有關係,不過現在台灣年輕人也沒有讀這些書了。」

如今「已經活過好幾倍的可恥」的蔣勳,仍未停下質疑並追尋答案的腳步,只是年少時的他或許也難以想像,苦悶,竟成為那時代的印記。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曾為蔣勳《天地有大美》個展,撰寫序言《書畫蔣勳》,他說,「蔣勳的繪畫不追逐潮流,他的山水是內觀的思惟,生活的修為。」 

見山仍是山

「我不常畫自畫像」,目前在池上穀倉藝術館的《蔣勳私藏展》,卻展出一幅蔣勳自畫像。(延伸閱讀:穀倉華麗變身藝術館 蔣勳:這裡擁有生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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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自畫像,繪於1992年。(蔣勳提供)

他曾在英國倫敦看林布蘭自畫像展。在林布蘭長達40年的歲月裡,畫了約200張自畫像,從第一張23歲,到最後一張去世前、63歲。他的作品中,讓人難忘的不是青春漂亮、意氣風發的23歲,而是第一、第二任太太及三個孩子都比他早離世的破產潦倒時刻,鏡子裡那布滿皺紋的50歲自畫像。

那一次畫展帶給蔣勳很大的感動,「我們的文化沒有鼓勵人在鏡子裡『解剖』自己用解剖,是傳達一種凝視,想看到更內在的自我、這個地球上有沒有我的差別何在?當進入哲學性思辨時,自畫像的意義會非常不一樣。

看完畫展,他一個人在旅館,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畫了一張自畫像。

蔣勳解剖自己,「在我身上的東方元素滿多的,自畫像不多,大概也代表我不夠誠實,不夠勇敢,也是一種對自我的不寬恕。我一直覺得西方在這個部份是了不起的。能誠實勇敢面對自己後,就敢做自己,那個自己不是偽裝的、不是化妝過的。

東方哲學一直鼓勵人做完美的聖賢,萬一臉上長了青春痘、有了皺紋,不好看也就不畫了。所以用『解剖』代表更真實地面對自我。我們古代很多祖宗像都過度概念化,你不覺得怎麼大家的祖宗都長得一樣?」蔣勳微笑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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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畫作,島嶼青年,繪於1994年。(蔣勳提供)

他也鼓勵學生畫自畫像,新生的第一個作業就是看著鏡子的自己作畫。他曾在高雄帶過「白畫布」畫班,全班都是不會畫畫的退休公務人員,當時,一位坐著輪椅的重度殘障學生,拒絕作畫的理由是「家裡沒有鏡子無法畫」。

沒想到一個月後,那位學生畫了自畫像。打開看,好多同學都哭了,「因為他的畫是坐在輪椅上的全裸身軀,那雙腳是捲曲的、是你完全沒有面對過的。從那次之後,我發現這位學生變得願意討論自己身體,我的意思是他的結打開了,面對身體的缺陷殘疾、自己常年不敢面對的東西,心結打開了。

捨不得的私藏記憶

蔣勳在台東池上舉辦《蔣勳私藏展》,展出50年間留在身邊、捨不得放手的作品,「捨不得放手,有時是因為對自己有特別的記憶,像文青時代貼在案頭的卡繆、齊克果,斑剝漫漶,殘破不堪,對他人或許沒有太大意義,卻是自己應該記憶懷念的過去青春吧。」(延伸閱讀:蔣勳:忘不掉、捨不得,是幸福的開始)


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李應平指出,「老師的作品,常有文字運用在作品裡,更讓人有感觸。」她觀察蔣勳,「私下是位非常溫暖、也非常溫柔的人。屬於表達型的藝術家,在合作溝通的過程中,很有說服力,但不是強勢。」

她舉例,蔣勳常講一些「老實說要讀點書、花點時間理解的道理,但他就是很能講得讓你容易理解。」

藝術是生活的一部份。展出作品的「池上穀倉藝術館」,是以舊穀倉改造的小型鄉鎮美術館。整面的透明牆、以土地為主題的創作,沒有商業行為,卻能跟在地居民發生密切的連結,或許這正是文青蔣勳一直追尋的生活。


蔣勳私藏展

展期:即日起至4月30日(週二) ,1月31日會更換十件寫生風景冊頁
時間:10:30 - 17:30(週三、四公休)
地點:池上穀倉藝術館(台東縣池上鄉中西三路6號)
電話:089-862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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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蔣勳私藏作品,正在池上穀倉藝術館展出。

【文章出處】
《天下雜誌》
〈50年前,文青蔣勳的煩惱:「我對死亡有種特別的迷戀......」〉
2019-01-14
網址:

https://www.cw.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id=5093672
記者:吳雨潔
受訪者:蔣勳
【受訪者簡介】
蔣勳,一九四七年生,福建長樂人。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後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一九七六年返台。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任《聯合文學》社長,先後執教於文化大學、輔仁大學與東海大學,並擔任東海美術系美術系主任。著有散文、詩作、小說、藝術史、美學論述、有聲書等作品數十種。現任:新竹IC之音電台《美的沈思》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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