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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范增(劇照)


題解

本文是蘇軾早年的史論,是作者代范增找出離開項羽最佳時間點的分析,評士大夫的出處原則何掌握進退的時機。

全文討論三個范增可以離開項羽的時機,分別是:(一)鴻門宴勸諫不從;(二)鉅鹿之戰前夕項羽矯殺宋義;(三)項羽殺義帝之時。而作者以項羽矯殺宋義之際,為范增離開的最佳時機。全文立意不落俗套,超出常人意料之外,翻空出奇,極盡迴環變換之姿,輔以多方有力證據,反覆推測設想,層層深入,推理嚴密,既表達對范增的同情,也側面說明了項羽敗亡的必然性,對後代的應試文章影響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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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增.png
上圖:范增


范增論

漢用陳平計,間
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早爾。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

《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為霰。』增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殺卿子冠軍,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亦人傑也哉!

【文章出處】
《古文觀止》
范增論
原作者:蘇軾


范增.jpeg
上圖:范增(劇照)


註釋翻譯

(一)


漢用陳平計,間(音ㄐㄧㄢˋ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秘密勾結),稍(漸)奪其權。
譯文:
劉邦採用了陳平的計策,離間疏遠楚國君臣。項羽懷疑范增與劉邦陣營私下勾結,漸漸剝奪他的權力。

(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本為軍隊編制,此指基層鄉里)。」未至彭城,疽(毒瘡)發背死。
譯文:
范增大怒,說:
天下大事已經大致確定了,君王自己處理吧!希望能讓我告老還鄉。回鄉時,還沒到彭城,就因背上癰疽發病而死。
◎作者先舉出事實經過。

(二)


蘇子曰:增(范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范增)。獨恨(遺憾,可惜)其不早爾。
譯文:
我說:范增離去是好事,若不離去,項羽也一定會殺他。只遺憾他沒有早早離開而已。

◎作者認為,范增一定得離開項羽,不離開的結果最後一定被項羽所殺,可惜范增離開的時機太晚。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范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因)(此事)去耶?
譯文:
既然如此,那麼范增應當藉什麼事情而離開呢?當初范增在鴻門宴上勸項羽殺劉邦,項羽不聽;終因此事而失去天下;范增應當在此時離去嗎?

曰:否。增(范增)之欲殺沛(沛公,劉邦),人臣之分(責任)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范增)(何)為以此去哉?
譯文: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范增想要殺死劉邦,是做臣子的職責。項羽不殺劉邦,還顯示有人君的度量。范增怎能在此時離去呢?

◎既然范增一定得離開,那麼范增離開的時機,究竟以何時為宜?作者認為,不是在鴻門宴上范增勸項羽殺劉邦不成之時。

(三)


《易》曰:『知幾(事物發生變化的細微跡象)其神乎!』
譯文:
《易經》說:知道選擇恰當時機,那不是很神明嗎?

《詩》曰:『如彼雨(音ㄩˋ雪,先集為霰(音ㄒㄧㄢˋ;雨點遇冷空氣凝成的雪珠)。』
譯文:
《詩經》說:觀察那氣象,若要下雪,水氣必定先聚集成霰。

增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指宋義。秦圍趙,楚懷王封宋義爲上將軍,項羽爲次將軍,范增爲末將軍,救趙,途中,宋義畏縮不前,羽矯詔殺之)時也。
譯文:
范增離去,應當在項羽殺卿子冠軍的時候。

◎作者認為,范增離開的時機,應在項羽殺死上將軍宋義之時。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
譯文:
陳涉能夠得民心,因爲打出(假借)了楚將項燕、扶蘇的名義。

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楚懷王的孫子熊心,項梁擁立他爲王,仍稱懷王。項羽稱霸後,尊稱熊心爲義帝);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
譯文:
項氏的興盛,因爲擁立了楚懷王孫心;而諸侯背叛項羽,也是因爲他謀殺了義帝。

且義帝之立,增(范增)為謀主(主要策畫者)矣。義帝之存亡,豈獨(單單)為楚之盛衰,亦增(范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范增)獨能久存者也。
譯文:
況且擁立義帝,范增實爲主謀。義帝的存亡,豈止決定楚國的盛衰關鍵,也關係到范增的禍福。絕沒有義帝被殺,而唯獨范增能夠長久獨活的道理。

羽殺卿子冠軍,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范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
譯文:
項羽殺卿子冠軍;就是謀殺義帝的先兆。項羽殺義帝,就是他懷疑范增的根本。難道還要等到陳平用反間之計來離間項羽、范增嗎?

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
譯文:
物體必定本身先腐爛了,然後才能生蛆蟲;人必定先有了疑心,然後讒言才得以聽信。

陳平雖智,安(怎)能間(離間)無疑之主哉?
譯文:
陳平雖說智慧過人,又怎麼能夠離間沒有起疑的君主呢?

◎作者認為,擁立義帝出自范增的主意,義帝的存亡,與范增自己的存亡息息相關。而項羽殺死義帝所封的上將軍宋義,就是項羽動了想殺義帝念頭的開端。而項羽除去義帝,也就是項羽開始對范增起疑之時。這時范增就算想離開,時機已經遲了。

(四)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提拔)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
譯文:
我曾經評論義帝,稱他是天下的賢君。僅僅是派遣沛公入關,而不派遣項羽,以及在稠人廣衆之中,識別卿子冠軍、並且提拔他做上將軍這兩件事,若不是賢明之君能做到這些嗎?

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
譯文:
項羽既然假託君王之命,殺死了卿子冠軍,義帝必然不能容忍。因此,不是項羽謀殺義帝,就是義帝殺了項羽,這用不著智者指點就可知道了。

◎作者認為,義帝是個聰明人,一定懂項羽殺宋義的道理。因此最後不是義帝殺項羽,就是項羽殺義帝。


(范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中途)而弒之,非增(范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
譯文:
范增當初勸項梁擁立義帝,諸侯因此而服從;中途謀殺義帝,必不是范增的主意。其實豈但不是他的主意,他必然力爭而卻沒有被接受。

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疑增(范增)必自此始矣。
譯文:
不採用他的忠告,而殺死他所擁立之人,項羽懷疑范增,一定是從這時就開始了。

◎立義帝是范增所勸,項羽殺義帝,必定不是范增本意,當范增力爭不殺義帝而不被項羽所接受,項羽之開始懷疑范增,必然起於此時。

(五)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范增)與羽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
譯文:
在項羽殺卿子冠軍之時,項羽和范增並肩侍奉義帝,還沒有確定君臣之身份。

為增(范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離開)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譯文:
如果替范增考慮,有能力誅殺項羽,就殺了他,不能殺項羽,就離開他,豈不是毅然決然的大丈夫嗎?
◎作者認為,當鉅鹿之戰前夕,項羽矯殺宋義之時,范增可以殺項羽就殺,不能殺項羽就離開他,這是決定他自己去留的最佳時機。


(范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明去就之分(分際,分寸),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
譯文:
范增年齡已經七十歲了,意見相合就留下來,意見不合就離開他,不在這個時候弄清去、留的分寸,卻想依靠項羽而成就功名,實在固陋啊!

◎作者最後評論范增這個人,分不清去留的分寸拿捏,只想抱住項羽大腿而成就自己功名。

雖然,增(范增),高帝(漢高祖劉邦)之所畏也;增(范增)不去,項羽不亡。亦人傑也哉!
譯文:
即使這樣,范增這個人,還是被漢高祖所畏懼。范增不離去,項羽就不會滅亡。唉!范增也算是人中的豪傑了!

◎但作者也從另外角度評論,認為范增也算得上是一個人中豪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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