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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專注前20%的孩子、把責任丟給第一線的老師──張輝誠、葉丙成翻轉了什麼?

2015年5月,親子天下出版了兩本書,一為張輝誠的《學思達:張輝誠的翻轉實踐》,一為葉丙成的《為未來而教:葉丙成的BTS教育新思維》(以下簡稱張、葉)。引領2013年以來的「翻轉教育/教室」(以下簡稱翻轉教育)運動風潮的兩位掌旗者,終於姍姍來遲地——而且有點匆忙——把書寫出來了。

張、葉兩書並不以「專著」自我定位,書中所載大抵演講、部落格文章挪移剪貼彙整而成。熟悉翻轉教育實踐的讀者,很難在書中找到新東西。初次接觸翻轉的教師讀者呢?大概會被書中滿溢的激情所震懾,僅僅對幾個概念留下粗略的印象,諸如「感動、熱血、自學、人才」等等。真要來翻轉教育,還是得點開YouTube,查閱網路上的教學講義資料才有搞頭。

比較像是「文集」的兩書,相對於張、葉兩人既有的文章、演講稿、錄像,並沒什麼太多新意。那麼,為什麼我們要特別討論張、葉兩書呢?不論這兩本冊子再怎麼不像專論,兩位作者還是把它當作翻轉教育的大包裹,從個人學思歷程、起心動念、診斷教育問題,到各自的解決方案,通通走了一回。書既成,論必有所本。批判翻轉教育的論者,終於可以跟諸如「不要以偏概全,你沒看到我在其他地方說過……」的調侃說再見,比較全面地評估翻轉教育的現況。

有必要先交代一下我的閱讀策略與接下來要評論的幾個問題。我讀這兩本書是歪著讀、跳著讀,還會跟它說話。舉個例子來說,當作者在討論A問題,我會問它為什麼A這麼重要?那討論了A難道不用討論B嗎?為什麼下面就沒有了?然後我會前翻50頁,喔,原來A這麼重要,而且跟B沒關係,是因為討論E時下過的一個小結論。我來來回回跳來跳去,才形成我要評論的幾個問題。

以下我以「激情」、「診斷」、「歧路」為子題,分別討論張、葉兩人推動翻轉教育的(1)初衷與環境;(2)對現實教育問題的評估;(3)迄今翻轉教育的侷限與可能出路。

激情的系譜

要做好老師這個工作,是需要『心』來帶孩子的。如果不能真正改變老師的內心,讓他對這個工作引以為榮、為傲、為樂,我們如何能指望這老師會真正好好用心教我們的孩子呢?


學思達就是要在體制內的學校,創造出毓老師自辦私塾的深切期望,訓練學生,最終能夠成材、能夠為人類社會有所貢獻......

初讀葉、張兩書,耳邊好像有一群法師嗡嗡助念:「你不夠熱情,你如果再熱血一點,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再讀之後,如此高昂的激情,如此不帶保留的激情,簡直是葉、張兩人的「生命情狀」,不能不認真面對。激情不僅貫穿全書,「翻轉」所到之處,「激情」更是隨侍在側。其實,深入這美麗而炙熱的流域,溯源逆行,反而更能補抓葉、張兩人諸多判斷的內在理路。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從建中一路到台大、密西根大學的葉丙成回憶,從小看見父親與學生的互動,讓他「對教師這個工作的憧憬,也因此與日俱增」。返國後葉丙成在台大電機系教書,教學好評不斷,獲獎無數,他仍舊絞盡腦汁,持續研發創新教學方法。在整本書裡,葉丙成彷彿是沒有極限的。他說要有光,自己就燃成了蠟燭,他做BJT online「虛實競合」的線上遊戲系統,就有把遊戲玩得淋漓盡致的學生(葉:130-6)。在葉的書中,只要老師能夠起「心」動念,只要「熱血」一點,沒有什麼教學障礙是不能克服的。

可是葉丙成經常忘記,他教的是台大電機的學生,這是一群理解能力頂尖,幾乎不會讓任何老師失敗的學生。早在葉丙成推廣翻轉教室、BJT online1之前,台大電機系上就有非常強的自學與競爭文化。高中時代的競爭風氣並沒有絲毫的減損,學生對於成績錙銖必究,解得出題目就是強者。在這種地方教書,教師唯一要做的奮鬥,就是如何讓自己的課程脫穎而出,爭取學生分配多一點時間,投注關愛的眼神在自己的科目上。

於是科目相互競逐。電機系大二以來的主科「三電二數」,並不包含葉丙成教授的「機率與統計」。歷來學生總是把這一科,放在稍稍邊緣的位置,反正考前拼一下,最後統一調分就過關了。要扭轉非黃金主科的劣勢,除了讓學生覺得有趣,點燃學習動機之外,別無其他辦法。從BJ online到BJT online,再到2013年「先看投影片,來課堂提問做作業」的翻轉教室,葉丙成的機率班,在測驗分數上比其他班級稍稍好一點(三位老師各自開課,統一考試),不過同學仍覺得負擔稍重,有些東西沒講到,並沒有一窩蜂搶著選修葉的機率課程。也就是說,在台大電機系內,儘管葉成功點燃學生的學習動機,他的遊戲競合系統與翻轉教室,與傳統教學法的競爭仍舊膠著,甚至處於些微劣勢。

這把沒在台大電機燒起的火,卻在台大教學發展中心燎原。在教發中心的TA(教學助理)研習場合,葉丙成開始外銷翻轉教室的理念,也從國高中引進教師來為TA講課。對許多社會科學的TA而言,那是痛苦而煩躁的經驗。研習講授的翻轉理念,在社會科學早就行之有年,而且更為細緻,為什麼要你來教我們課前看資料、分組討論競賽這些東西呢?

不過,關鍵事件還是2013年8月20日的「台大翻轉教室工作坊」,葉丙成遇到了創辦均一教育平台的方新舟,人脈、資源齊備,這套在台大方興未艾的翻轉嘗試,瞬間奔出台大,數百位中小學老師的激情,與葉丙成的滿腔熱血一拍即合。禮失,求諸野,教學模式肯定比大學有問題的中小學教育,在體制內疲憊不堪,嗷嗷待哺的中小學教師,提供了葉丙成更為明確的努力方向。

沒有教過台大電機系以外學生的葉丙成,沒有教過菁英學生的中小學老師,雙方對於彼此的教學條件非常陌生。他們僅有的交集,只剩下身為老師的那顆「心」。

比如說,葉曾在書中抱怨大學學期過長,學生、老師負擔太重,不過,他似乎看不見中小學老師超時工作,學生大小雜事時時刻刻消磨老師的專注力,導致教學上心有餘而立不足的普遍情況。同樣的,葉也無法理解為何中小學推廣翻轉教室,為何「學生變得很累!負擔很重!」他接著說,「我自己的學生在我展開翻轉之後,普遍都認為這樣的學習是比較輕鬆的,怎麼會台灣的中小學老師進行了以後,學生反而更累?」

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這兩群學生的自學能力差異太大,效果當然不同。沒有失敗過——在台大電機教書要失敗真的太難了——的葉丙成,很難理解在中小學,許多學生連基礎的讀寫能力都有問題。老師只能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講解、複習,為學生灌輸生存成長的基本能力。

到底要「放棄最後幾個」還是要「讓已經會的再聽一次」的抉擇,每堂課都考驗著基層教師。

於是,「激情」只有在萬事俱備——只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學生的時候,能夠澎湃奔流。當現實冷然聳立,激情不得不黯然降溫。「翻轉很好,可是我的學生……」背後的困境,絕不是「如果老師一開始就認定自己學生不想學,學生怎麼可能會想學」(葉:269)一句話就可以窮盡。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中小學的掌旗者張輝誠老師吧。張輝誠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艱苦卓絕,卻充滿自信的聖行者。‭ ‬

聖行者其來有自。張輝誠是師大國文系的純種學生,任教於中山女高。自承受毓鋆影響甚深的他曾回憶:「每回在書院上完課,我走出公寓,胸腔之間總飽漲著一股氣,覺得自己有無限責任,必須趕緊努力,趕緊造福人群,甚至趕緊平天下。」就是這股氣,讓張輝誠數年來沒日沒夜的推廣學思達教育。

在論及他對於台灣中小學教育現況的診斷之前,我們得來探討「這股氣」所為何來。‭

在台灣,「國文」是個非常特殊的科目,或者說一種意識形態。在高中以前,「國文」既是如同英文的語文科目,又夾帶著道德訓誡、人生境界追求、文化傳承等多種目標。它與各科並列又超乎各科,它是隱而未現的形上學,承擔額外的文化認同、政治意識形態動員等任務。比如說,「歷史沒有對錯」這種非常淺碟的道德相對主義,不可能滲透到國文的「天下興亡秩序」;公民裡面講述的社會專業分工,完全不適用「內聖外王」所強調的——人格與政治理想的同一。國文劃開了一塊DMZ非軍事區,外面世界的紛擾偽學,請通通止步。

當然,非軍事區有賞味期限,高中階段過去,沒人會認真看待內中的花花草草。只有「國文」‭ ‬還有其相關的人物,一找到機會,就會用十分軍事的手段來拓展非軍事區的範圍。近來年,「搶救國文教育聯盟」無役不與,不放過任何意識形態上的戰役;讀經教育的惡性蔓延;日前會考作文範文公布,閱卷召集人曾昭旭的發言,皆屬此例。他們始終把「國家興亡」扛在肩上,不論世事推移,總還是要接續那萬世道統。‭

張輝誠的激情,完全屬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一類。一舉手一投足,就是平定天下的氣勢。無怪乎嚴長壽在聽了張輝誠的演講之後說:「輝誠老師,你已經是傳教士了!」(張:15)張的傳教氣魄,為其感動者不知凡幾。可惜的是,如此霸道——從其局內觀點觀之,應該叫王道——地推廣學思達,導致張對於中小學教育現況的諸多犀利診斷,難以容納建設性的批判與討論,沒能走向更為根本的置疑與重建。

診斷的診斷

有了以上的線索,我們就比較能體會張輝誠,會如何診斷國文教育,乃至於中小學教育的問題。


只要填鴨教學技術一天不改變,台灣教育就不可能鬆綁,考試只會愈來愈多,不會減少,因為學生早就已經被訓練到不考試就不讀書了,老師就用愈來愈多的考試來強迫學生讀書,進入惡性循環,等到離開學校就絕地反擊,不再讀書。(張:70)

讀者可以試著自問,看似有理的這段話,透露了哪些訊息?又遺漏了哪些訊息?張輝誠透露的訊息主要有三,第一,中小學的教學,不分科別,全部都是填鴨教學。第二,填鴨教學主要是餵食技術問題,而非所填飼料——教材——的問題。第三,考試只是為了用來逼學生唸書,無關乎升學端的入學方式與評量標準。

張在書中曾提及,自己國小國中的學習,深受填鴨教育之苦,當老師之後,一直在思考、開發擺脫填鴨教育的創新教學方法(張:15-7)。無須多言,接受過義務教育的讀者,一定知道哪些科目的教學最填鴨,哪些科目的教學比較活潑不死板。

填鴨大本營當然是「文科」,包括國文公民歷史等等,相對的,「理科」的填鴨程度稍稍輕微一些。原因並不難解,文科的教材設計與升學端的評量方式,就註定了文科的填鴨教學方法。經過十多年的變革,公民、歷史等科目的教材已有顯著轉變,大學入學的測驗不再強調記憶教科書內容,轉而評量學生的邏輯思維能力。簡言之,考試引導教學,文科自身的教材改革與測驗方式變革,已經逐步改善填鴨教學的困境。按照舊方法填鴨,是填不出分數的。

聯考廢除後,文科各科的評量都朝「重理解輕記憶」的方向走。2000年之後,國文科的試題走向變化,引起了「國文沒有範圍」、「國文變難了」的抱怨,差不多同樣的時間,高中的國文補習班開始風行——2007年國中基測加考作文後,國文寫作班更是向下延伸至國小階段。

「補國文」之所以流行,就在於校內的教材與教學方法,無法應付多變的國文試題。

當國文科的試題開始反叛,國文的教材與教學方法固執依舊,考試與教學的落差越來越大,國文補習班當然乘虛而入,大發一筆落差財。體制內的國文老師眼看不對,也開始推廣各式各樣的國文教學創新計畫,編制新講義,採取重視思考理解的講授方法。張輝誠的學思達翻轉,也順著這股潮流,迎合了師生與家長的期待。

怪就怪在這裡。或多或少沾染了「捍衛道統」的意識形態的國文老師,他們編輯的講義、採用的教學方法,幾乎都要革了國文教育的命,卻還是不願轉過頭來對國文教材開槍。於是乎,選文不能動,作者、題解還是要填鴨。張輝誠「們」不能,也不願思及國文教材的陳腐,只好轉進改良填鴨技術。透過技術改良,學生露出「炯炯發亮的眼神以及樂在學習的樣貌」(張:88),再加上「簡易大考作文教學法」的「獨門絕招」(張:159),國文變簡單了,成績爬上來了,這難道不是學思達最表面最顯著的成效嗎?也難怪張在演講中經常提到,他要讓國文補習班絕跡,讓國文老師奪回國文教學的主導權。

筆者以為,基於多年教學經驗琢磨,張輝誠對於「閱讀資料」較之「口頭講述」更有效率的看法,對於提問引導學習、評量方式翻轉教學方式的判斷,皆是真知灼見。可惜的是,國文的視野限制了張輝誠的思考,學思達的革命尚未抓住根本,直指沉痾。

正是因為這樣,學思達的國文教學,仍然停留在國文補習班的層次,讓學生貌似「主動」地思考問題,「主動」地融會這些不合時宜的「知識」,好在大考中戰勝刁鑽靈活的試題。對於癌末的國文教學而言,不能不說是頗具成效的嗎啡療法。因此,學思達翻轉實踐的主要受眾,一定是中小學的國文老師,也只能是中小學的國文老師。

接下來,我們回到葉丙成。

教育要改變,就要靠老師。要改變一個老師,靠的是感動,而不是靠壓迫。(葉:21)

當整個社會、主管機關,都還在為國教入學方式紛紛擾擾時,台灣許多老師早就超越你們了!當大家焦點放在一個不管怎麼改都不可能讓各方都滿意的入學制度時,這些老師們念茲在茲的,卻是到底該怎麼樣才能把學生教好。(葉:23)

在葉的眼中,問題很簡單,教育問題就是教學問題,教學問題就是學生動機不足,學生動機不足就學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滑坡謬誤(Slippery slope)與過度簡化複雜的教育問題,充斥在葉書的字裡行間與公開演講。

為什麼葉丙成看到的教育問題,始終與教育制度——無論是升學制度、資源分配——無涉呢?

答案了無新意,因為他是頂尖大學頂尖科系的頂尖教師。在大學的教學現場,教師擁有極大的裁量權來決定要怎麼教,要教些什麼,他不必為學生的研究所考試負責,不必面對學生家長對於期中期末考試成績退步的質疑場景轉移到國高中,背負著成績壓力的老師,如何能夠放膽翻轉教室/教育呢?

因此,在葉丙成的眼中,教育問題等於學生的學習動機問題,等於老師能否點燃學生動機的問題,下面沒有了,下面真的沒有了。還能有比這更討喜的教育改革方案嗎?對於教育主管機關而言,都是老師與學生they的問題,你們慢慢培養熱情,慢慢培養動機,我在旁邊作壁上觀即可。對於有餘力推行翻轉教育,學生家長也能配合推廣的老師而言,如果真能改善學習成效,何樂而不為呢?至於其他自學能力不足,看影片無法掌握重點的孩子,很抱歉,那就不再翻轉教育之列了。

行文至此,張輝誠與葉丙成翻轉實踐的困境昭然若揭,從國文教學與電機系教學的特殊處境發展出的教學創新理念,一旦要普遍推廣至不同的教學現場,勢必得搭配教學方法以外的改革措施。把問題侷限在教學技術改良,無疑掩蓋了更多迫切需要改變的教育問題。

翻轉在歧路——兩種視角

最後,無可迴避的,筆者還是得對翻轉雙書及其實踐,指出可能的侷限與出路。在悲觀的批判與樂觀的期許之間,不同的立足點幾乎可以導出完全不同的結論。既然擺盪難決,何妨就讓兩種方案與視角並陳,讀者若是見怪筆者,容我引用詩經〈黍離〉篇之「知我者‭ ‬,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來開脫罷!

1‭. ‬悲觀的批判

葉與張不厭其煩地說,養成孩子的自學能力,讓孩子擁有一輩子帶著走的能力。然而,真正的潛台詞是,提升學生的競爭力,為國養才,才是翻轉教育最重要的目標。

稍稍回想一下1990年代的教改理念,「以人為本」大概是最重要的理念。20年後的今天,葉、張教育宣稱翻轉教育要找回孩子的自學能力,把「學習的主動權交還給學生」(張:146),乍看之下,仍然延續著「以人為本」的精神。但是,葉、張不約而同地強調「競爭力」的重要,葉用了「馴獸師」,把教育過程比擬為馴化(葉:209-15),張則強調「學生離開學校之後,也要競爭的,為什麼不讓學生學會競爭」(張:150)。也就是說,張、葉兩人真正想說的是,改良教學方法,不要讓傳統教學方法壓抑了頂尖學生的創造性,讓他們及早自主學習,才能培育出國家需要的人才。說穿了,這是資優教育、菁英教育的老論調,只是披上了「翻轉」的糖衣罷了。學習的主動權,仍在「明師」手上。

2000年以來,台灣代工企業在國際分工體系的競爭力下滑,葉丙成、張輝誠、方新舟、嚴長壽等等翻轉教育圈子的領頭羊,多多少少沾染了企業界對於競爭力下滑的焦慮。「提升競爭力」,幾乎成為台灣所有領域的潛台詞,當方新舟與嚴長壽到台東開辦均一教育平台,當他們論及偏鄉教育,心中所思仍是企業界念茲在茲的競爭力問題,仍是「我把文明帶給你,我要提升你」的論調。儘管葉、張經常給出行行出狀元的口惠,他們心目中的成功典範,絲毫沒有翻轉。‭ ‬

的確沒錯,人生而在世很難避免競爭,大多數人都在追求社會定義的成功價值。更為殘酷的是,80/20法則告訴我們,競爭的遊戲總是由少數人拿走大多數的果實我們的教育只是為了20%的勝利者嗎?我們不用教導80%的人,如何面對競爭中的落敗嗎?張、葉兩人設定中的「人才」,永遠只能是社會的少數如斯強者邏輯,如此的翻轉教育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拔尖教育,這能稱的上是「翻轉教育」嗎?

更適切的說法,也許這是台灣遭遇國際競爭壓力後,由企業界擴散到教育界的一種退化改良——忽略制度變革,歌頌競爭力神話,專注前20%的孩子,把責任交給第一線的學生與老師,目前,它的名字叫做「翻轉」。

2‭. ‬樂觀的期許

也許不是這樣。就算不碰制度改革,就算葉、心中的理想學生是一流的工程師,是能成天下大事的國家棟樑,那又怎麼樣?

不要忘了,葉、兩人張毫無保留的激情,近乎瘋狂的基層宣講,已經觸發了1990年代後最大規模的教師集體行動。以菁英學校為節點拓展而出的翻轉風潮,吸引了大量對於教育看法殊異的第一線教師。目前,他們集結在「翻轉」的大旗之下,在教學現場推展一個又一個的小革命。

因此,翻轉教育並非是葉、張的獨佔事業,‭ ‬也不可能是少數人的獨佔事業。可以預見的是,教學技術的改良不能解決所有教育問題,在改良的盡頭,入學制度、教材設計、甚至教育根本的目標,勢必進入第一線教師的思考矛盾、衝突、分裂在所難免,到了那麼一天,關於「教育」是什麼,「教育」要成就什麼的根本辯論,才會在體制內教師的反挫中爆裂開來到了那麼一天,葉、張的路線被批判地超越了,翻轉教育就真的開花結果了。我想,葉、張也會樂於退場交棒的。

這段路也許非常漫長,也許根本不會發生。

不過別忘了,任何的變革都是從激情開始的。葉、張已經點燃了空前的第一把火,星火所到之處,深埋多年,早已在教學現場耗盡的激情,總有甦醒的時刻。就這點而言,筆者不能不敬畏葉丙成、張輝誠的激情,不能不讚賞這份熱切的初心。

希望希望,真有那麼一天。

(全文刊於《秘密讀者(2015年06月):道德,人們應該如何共同生活》)

【文章出處】
《商周.COM(商業周刊)》
〈只專注前20%的孩子、把責任丟給第一線的老師...》張輝誠、葉丙成翻轉了什麼? 

2015-06-24
網址:
https://www.businessweekly.com.tw/article.aspx?id=12732&type=Blog&p=1
文/林邑軒
【作者簡介】
林邑軒,台大社會研究所博士生,長期關注致力於台灣政治、社會、教育問題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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