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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尚任《桃花扇》續四十齣「餘韻」「哀江南」

【哀江南】

【北新水令】山松野草帶花挑，猛抬頭秣陵重到。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村郭蕭條，城對著夕陽道。
 
【駐馬聽】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誰祭掃，牧兒打碎龍碑帽。

【沈醉東風】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櫺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折桂令】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消。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

【沽美酒】你記得跨青谿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太平令】行到那舊院門，何用輕敲，也不怕小犬牢牢。無非是枯井頹巢，不過些磚苔砌草。手種的花條柳梢，儘意兒採樵；這黑灰是誰家廚竃？

【離亭宴帶歇指煞】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作者簡介】

孔尚任，西元1648年—1718年，字聘之，又字季重，號東塘，又號岸堂，一號雲亭山人，山東曲阜人，孔子第六十四代孫。歷官國子監博士、戶部主事、員外郎，清朝戲曲作家，著有《桃花扇》，與《長生殿》作者洪昇齊名，俗謂「南洪北孔」。

《桃花扇》乃清初作家孔尚任經十餘年苦心創作，三易其稿而寫出的一部傳奇劇本，共有44齣，通過男女主人公侯方域（字朝宗）和李香君的愛情故事，反映明末南明滅亡的歷史劇。所謂「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實事實人，有憑有據。」當時清初，因文字獄大興，正是考據學極盛時期，影響了作者忠於歷史的態度，劇本中絕大部分是真人真事。劇本所寫的一年中重大歷史事件，甚至考證精確到某月某日。惟由於並非歷史書籍，劇中加入了一些虛構的故事情節以及人物感情刻畫，從深度和廣度反映現實，有很高的藝術表現力，是一部對後世影響甚深的歷史劇。

【文章賞欣】

《桃花扇》是通過明末復社文人侯方域與秦淮名妓李香君的愛情故事來反映南明一代興亡的歷史劇。侯方域在南京舊院結識李香君，共訂婚約，閹黨餘孽阮大鋮得知候方域手頭拮據，暗送粧奩，以拉攏侯方域，結交復社。香君識破阮大鋮的圈套，堅決退還粧奩。阮大鋮懷恨在心，在南明王朝建立後，誣告侯方域暗中勾結左良玉背叛朝廷，迫使他倉皇逃離南京。先是農民起義軍攻破北京，崇禎自縊，馬士英、阮大鋮在南京擁立福王，重新得勢。他們強迫香君改嫁黨羽田仰，香君誓死不從，血濺定情詩扇。友人楊龍友將扇上跡點染成折枝桃花，故名「桃花扇」。馬、阮倒行逆施，朝政腐敗不堪。清兵南下，他們又把河防前線的三鎮兵馬調走，史可法獨木難支，清兵長驅直入，南明滅亡。幾經波折，侯、李又得重逢。但國已破，何以為家？他們終於撕破了桃花扇，分別出家。

桃花扇是侯方域、李香君定情之物。孔尚任以此記錄著男女主人公的沉浮命運，又用它勾連出形形色色的人物活動。一把纖巧的扇子，在孔尚任手中不僅串絡著紛亂的歷史人物與事件，並雄辯地展示出它們的破滅的必然性。在民族淪落、社稷傾圮的時代，作者把高尚的人格給予身為妓女的李香君，把一個孱弱的靈魂賦予了享有盛名的才子。而將最深沉的同情寄予在社會地位卑微的民間藝人身上。孔尚任借助他們的口，抒發了對末世既臨的無可奈何、無可挽回的嘆息。

《餘韻》是《桃花扇》全劇最後一出。戲曲藝人蘇昆生、柳敬亭，以打柴捕魚為生，相遇山中，共談興亡舊事。樵夫蘇昆生三年來第一次到秣陵，見到南京城內戰後種種景像，編成了一首北曲聯套《哀江南》。這首套曲，由7支曲組成，首曲《北新水令》領起全篇，下面5支曲子寫陵墓、宮殿的破敗和秦淮河畔、長橋、舊院的荒落，尾曲總結全篇。昔日南都繁華地，變成了一片瓦礫場，殘破不堪，荒涼蕭瑟，使人傷心慘目；「\不信這輿圖換稿」，想不到江山會如此快改變，弄成這付樣子，撫今追昔，感慨萬千，寄託了無限的故國之思、亡國之恨。《哀江南》套曲寓情于景，文辭精美，曲調悲涼，是古今傳誦的名篇，一直被大學、中學選作語文課教材。

《桃花扇》根據真人真事編寫，個別地方也有虛構，例如史可法沉江而死、侯李雙雙入道。後者的真實情況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兩人結合後返回了河南老家商丘。因為清廷懷疑侯氏父子「通海」，與南明政權有聯繫，欲加之罪，侯方域被迫去參加科舉考試，在新朝為官。對此他追悔莫及，起造一座樓叫「壯悔堂」，刻文集名《壯悔堂集》。三年後病重，當局又逼他去應試，就在年底病故，終年僅37歲。侯家是世宦之家，李香君開始以「蘇州吳氏」之名住進侯府，後來妓女身份暴露，被迫遷到鄉下，所生孩子也不准姓侯，在封建禮教的重重壓迫下，30歲上下就鬱鬱而死了。一個英年早逝，一個紅顏薄命，命運十分悲慘！這些情況都發生在明亡以後，故作者虛構了一個雙雙入道的結局。前人評議說：「非悟道也，亡國之恨也。」這樣處理更符合該劇的主題思想。

【背景資料】

詩、詞、曲的區別，在於詩是以五言、七言為基本型式，有絕句和律詩兩種類型。詞與曲是一種音樂文學，句型有長有短，都是先有調子，再按它的節拍填上歌詞來唱，因此兩者性質相同，關係密切。但隨著音樂不斷變遷，少數民族的樂曲興起，宋詞在聲樂上的地位逐漸被曲所取代。

曲的分類

曲有南北之分，南曲是宋元時期南方的曲調；北曲則是當時北方的曲調。北曲硬挺直截，慷慨激越，字多而調促，詞情多而聲情少；南曲則細膩溫柔，字少而調緩，詞情少而聲情多，使人飄飄然喪其所守而不自覺。 

曲分為「散曲」和「戲曲」:

散曲：散曲只有曲子，沒有賓白（對話和旁白），沒有科介（動作），不用在舞台上表演，只需清唱，又稱清曲。元明時期常將散曲稱作「樂府」，如元人張可久的散曲集名《小山樂府》。張可久的〈人月圓：山中即事〉，這是一首清麗卻不華艷的作品：

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
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
數間茅屋，藏書萬卷，投老村家。
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散曲又包括小令和散套，「小令」的體制短小，以一隻曲子（也就是一個曲牌）為獨立單位。也被稱為「葉兒」，因為體制短小，像一片葉子。「散套」則是用兩隻以上至數十隻曲子相聯，不能以隻計算，只能以套計算，也被稱為大令。元代是散曲史上的黃金時代，重要作家有關漢卿、白樸、馬致遠、張養浩、張可久等人。

戲曲：有曲子（歌曲），有賓白，有科介，用來在舞台上演出，有可分為雜劇、南戲、傳奇三類。

1. 雜劇：

在宋金時期已經普遍流行，蒙古人統治中國之后，科舉曾廢棄一段時間，當時讀書人無法應舉求官，多轉以寫作劇本謀生，因此造成雜劇在元朝的蓬勃發展，明代以後則逐漸沒落。

元雜劇大都由四折組成，「折」是表示劇本的段落，相當於現代話劇的一幕，一般以曲一套為一折，第三折為全劇最高潮，情文並茂的曲子以此折最多。除「折」之外，還有「楔子」，用在劇本最前面，敘述劇情的開端；用在折與折之間則是銜接劇情。元雜劇的末尾，用兩句或四句韻語點出劇本的內容，作為全劇的收場語，稱為「題目正名」。例如：

秉鑑持衡廉訪法 感天動地竇娥冤 〈關漢卿：竇娥冤〉

安祿山反叛兵戈舉 陳玄禮拆散鸞鳳侶 楊貴妃曉日荔枝香 唐明皇秋夜梧桐雨〈馬致遠：梧桐雨〉

雜劇四大角色：

末：有正末（男主角）、副末、外末，皆是正派的男主角。
旦：有正旦（女主角）、老旦、外旦、小旦。
淨：劇中較粗曠的人物，正反派都有，相當於平劇中的大花臉。
丑：劇中的小人物或逗笑的丑角，男女皆有。

2. 南戲：

是用南曲演唱的戲曲形式，南戲劇本的開頭就是「題目」兩字，題目下面是四句韻語，用來概括劇情，和雜劇的體制不同。

雜劇一般是四折一楔子，南戲不分齣，把全劇分為若干段落，一般以人物上下場作為分段，每一個段落就是一場或一齣。

南戲七大角色：

生：男主角，相當於雜劇中的「正末」。
旦：女主角，不一定是由女子扮演。
外：扮演老年的男子或女子。 
貼：扮演青年女子。
丑：就是醜的意思，男女老少都可扮演。
淨：南戲只有副淨，沒有正淨，副淨指參軍，可扮男子或女子。
末：南戲中只有副末，沒有正末，副末指次要的男角色。

3. 傳奇：

是宋元南戲在明清兩代的發展，是一種多齣的長篇戲曲，如湯顯祖的〈牡丹亭〉有55齣，鄭之珍的〈目連救母勸善戲文〉有100多齣。

傳奇和南戲的開場都是由副末先登場介紹劇情概要，只是名稱各有不同。如〈牡丹亭〉開場齣目是《標目》，〈桃花扇〉則是《聽稗》（稗即稗史，指一般的小說野史）。開場之後的第一齣多數是男主角上場，第二齣由女主角上場。例如＜桃花扇＞副末開場後，隨即由正生（男主角）侯朝宗上場，接著由正旦（女主角）李香君上場。傳奇每一齣的結尾當角色下場時，一般有四句下場詞（五言或七言）。

傳奇作品歷久彌新：

明清傳奇的作品有敘述歷史、愛情故事，如粱辰魚寫吳越春秋的〈浣紗記〉、湯顯祖的「玉茗堂四夢」：〈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也有反映當時政治動亂和民間疾苦，如孔尚任的〈桃花扇〉、洪昇的〈長生殿〉（此二人有「南洪北孔」之稱）。

孔尚任描寫南明忠臣烈女悲歡離合的史詩傳奇〈＜桃花扇＞，而最後一齣《餘韻》的「哀江南」，所蘊含的時代意義與悲情更令人難忘，曾屢次被選為大學、高中國文教材。

宮調和曲牌

要深入賞析元曲，還要知道宮調和曲牌，無論散曲或戲曲，都要標明宮調和曲牌名稱，曲牌就是曲子的調名，又稱曲調；每種曲牌都屬於一定的宮調。宮調就是曲調的音高，相當於今日的A調、C調之類。例如〈天淨沙〉曲牌屬越調，〈叼叼令〉曲牌屬正宮。有些曲牌可以分屬不同的宮調，意即有不同的樂曲風格，例如〈醉春風〉既屬中呂，又屬雙調。

【文章出處】
《故事版資治通鑑》
〈孔尚任《桃花扇》續四十齣「餘韻」「哀江南」〉
2015-05-21
網址：http://thesimaguang.blogspot.com/2015/05/blog-post_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