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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國文課,已經成了一個潮流,其中不乏「廢除文言文」的主張,朱家安是持此意見的代表人物。朱家安認為,「必修學分應該盡量只用於培養泛用型的才能」,因為很多人一輩子用不到文言文跟國學常識,所以國文課不應該教這些東西,只要教「基本的溝通能力」就好。(https://phiphicake.blogspot.com/2014/08/blog-post_25.html)

朱家安還認為,教國學常識跟文言文,只是在浪費高中生的時間。(朱家安8月11日 18:59的貼文)

如果按照朱家安的看法,「必修學分應該盡量只用於培養泛用型的才能」,這個觀點未必不可行,但必須請「所有學科」都按照這個標準來制定課程。若按照這個觀點,我覺得數學科不應該教三角函數跟 Log,因為我的一生中從來沒用到這些知識,學這些真的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如果朱家安徹底信奉他自己的教育理念,那他就不應該獨獨針對國文科,一直強調文言文跟國學常識在浪費高中生的時間,而是應該一視同仁,也譴責三角函數跟 Log 在浪費高中生的時間。同理,他也必須譴責英文科、物理科、化學科、生物科、歷史科、地理科;因為這些學科中有太多課程內容是不符合他所提倡的「培養泛用型的才能」這個標準。(否則他就必須說明為什麼只有國文科要符合這個標準、其他科目不必的理由。)

(可笑的是,朱家安竟然在某一則留言中說,他不關心數學科,所以數學科怎樣他根本不必去討論。既然他都不在乎自己提出來的「必修課標準」有沒有被應用到每一個學科,那為何國文科要特別採納他的意見呢?根本黑人問號。)

朱家安還提出一個論點,就是很多大學生寫報告還常常寫錯字,搞不懂評論、心得、報告等文體的差別,所以高中國文科應該專注教導這些內容,不需要扯太多無實質效益的國學常識。(其實高中真的有教評論、心得、報告等文體的差別,只是考試不考,所以這個能力常被忽略,問題是出在考試制度上。)

若是按照朱家安的看法,很多高中生學完三年英文,還是沒有跟外國人溝通的能力,也沒有具備良好的英文寫作能力,所以英文課應該專注在基本的英文溝通能力即可,不需要背太多冷僻的單字,不需要選讀具有文學性的文章,也不需要讀英詩。

以上這麼說,並不代表我認為高中課程可以忽略培養基本語文能力,而是我認為這不足以作為「國文課不應該教文言文或國學常識」的理由。再退一步說,即使國文課真的廢除文言文或國學常識,只教白話文,難道老師就真的會花時間、花心力去把學生的基本語文能力給教好?(並不會,老師還是會生出一堆注釋跟補充,然後瘋狂趕進度。)

我不知道在朱家安的規劃下,必修課最終還會剩下什麼。如果朱家安認為可以把「全部課程」都列為「選修」的話,那好吧,我勉強接受。



朱家安還有一個論點是:文言文的所有功能都可以被「白話文」取代,所以我們即使不讀文言文,也可以學到所有該學的能力。

朱家安特地針對四個「護航文言文」的理由進行反駁:「增加語文能力」、「增加道德修養」、「傳承中華文化」、「一種美好人生」,他認為這四種理由都無法成立。

首先,我不否認「護航文言文」的陣營中,確實有人是以這四個理由來護航文言文,而且這四個理由都很牽強,難以成立。我要反駁朱家安的是,雖然這四個理由都不成立,但仍然無法推翻文言文的重要性,朱家安窄化了高中課程中學習文言文的意義與脈絡。

為什麼高中要讀孔子孟子出師表,而不是莎士比亞或屠格涅夫?這當然是由於地域與文化因素。在我們的社會中,不管你接受或不接受,這些文化就是佔據了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學習這些內容有助於適應社會生活,比如你會比較容易看得懂「甄嬛傳」或「瑯琊榜」,比較容易看得懂《金瓶梅》或張愛玲,玩「三國無雙」的時候比較容易融入故事劇情,經過台南孔廟的時候知道孔子為什麼受到後人景仰,在人生迷惘時也比較不容易被一些江湖術士欺騙——這些都是文言文「實用」的地方(至少在我身上曾經發揮強烈的作用)。當然,以同樣的標準,我也支持納入更多台灣本土化或東南亞文化的內容,讓我們成為更有社會參與感的公民。

文言文選文伴隨而來的副作用可能就是「背一堆沒用的注釋、修辭法」、「選的文章只偏重某些特定的風格跟意識形態」等等,這些副作用其實就是大家對文言文反感的主要原因,但這些都是可以討論跟改革的,無法作為「廢除文言文教學」的理由,除非朱家安能夠證明我們在社會生活或文化生活中已經可以「完全」不受文言文的影響,「完全」不必再接觸到任何文言文,所以不必學。(請朱家安或其支持者,勿以「個案」論證,而是從台灣的社會結構、文化結構的角度來論證。)

我要跟朱家安說的是:學文言文根本不會「沒用」,也不會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或「浪費青春」,你所學過的文言文早已經內化成你的一部分,讓你在生活中「日用而不知」了。



再來我要反駁「文言文」可以被「白話文」取代的說法。

有些朱家安的支持者認為,就算他之後的人生遭遇逼迫他必須讀《論語》,他還是可以讀《論語》的「白話翻譯本」就好,所以在高中學習文言文根本毫無用處。

我想,我們的國文教育最失敗的地方,就是沒有讓你明白——文言文根本不可能「只有一種解釋」!所以當然要學習解讀文言文的技巧!

舉個例子來說,孔子說過的「未知生,焉知死」這一句話,依徐聖心教授的分析,就至少可以有以下幾種讀法:

1.由反詰易為直述:(1)知生為知死的前提條件;(2)知生便可以知死。

2.由其問句直觀,即孔子並未回答子路的正問,而是順勢轉出另一個主題:(1)中止子路的詢問,表達一種存而不論的態度;(2)開啟一「無對性」的生活世界。
即相信有一種貫通生前死後的總原則,故盡力於生前,方能有備於死後。
(徐聖心:〈論《論語》中孔子所體現的「心之無對性」〉)

雖然我不能確定孔子真正要表達什麼意思,但一個會讀文言文的人,是可以讀出各種深刻的可能性。這是「白話翻譯本」完全不可能取代的功能。



對此,朱家安反駁:文言文的「歧義」是缺陷,而不是價值。《論語》可能有辦法讀出很多有價值的詮釋,這些詮釋有價值,但是這不代表《論語》有價值。任何一篇寫得夠模糊的文章碰到一群夠努力的人,都可能生產出有價值的詮釋。

我完全不同意朱家安的看法,而且感到不可思議。

朱家安是個學哲學的人,應該知道世界上沒有完全清晰透明、沒有歧義的文本,連西方哲學也沒有,就算是康德的著作,完全用白話文翻譯而成的《純粹理性批判》,對於他的每一句話,仍有無窮「歧義」之可能。

更荒謬的是,朱家安認為「歧義」是一種缺陷。這樣說來,我這一篇文章應該比康德的著作還要有價值,因為我這篇文章的「歧義」比康德的著作要少得非常非常多。

我的結論是,朱家安會有這麼多不可思議的論斷,是因為他被「實用性」的價值信念蒙蔽,看不到其他事物的價值,才會有文言文可以完全廢除的主張。

國文科不是不能批判,文言文不是不能批判,只是朱家安的批判難以成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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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雖然我反駁朱家安,但我們還是朋友。

pss. 是他叫我不必留情面的,他是M。

---厭世哲學家臉書 201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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