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樵客老師的國文教學網站

上圖：陳業芳（圖片引自原文）


編者註：今天開學願大家工作順心，趁空檔在螢幕前被這個標題給吸引住……「撿小二國文課本讀書、用手機寫小說得獎」，搜尋後發現這是關於移工力爭上游的故事。今日教科書選文鬆綁下，讓我們跳開傳統文人的閱讀視角，看到許許多多過去不可能接觸到的文章，去認識原本那些不熟悉的世界，移工議題課文最明顯的是東大版〈俊興街二二四巷〉，其他如工人作家林立青的課文也可能可做延伸，這類議題對在都會區任教的老師們可能覺得很遙遠，但在鄉下學校這卻是生活中的日常（之前我班上有將近一半學生家長來自印泰越各國），看完這位移工獲獎的故事，覺得文學不是殿堂上知識菁英的專利，人不分種族階級，都可能脫穎而出，這類案例讓學生能更了解、接納彼此，也可以是鼓勵班上某些孩子上進的素材。

撿小二國文課本讀書、用手機寫小說得獎，陳業芳：只要想學，沒有不會

20年前來到台灣建築工地打工的印尼移工，嫁給台灣老公，用撿來的小二課本學國語，看YouTube跟台灣學霸學筆記術，自學英語、台語、國語，她如何笑看不容易的人生？

42歲的陳業芳個子小小的，但能量超強，有她的地方就有笑聲。她是嘉義縣政府新住民科的臨時雇員，剛辦完一場大型活動，她負責協調新住民的勞資糾紛、協助法令宣導，處理打進「1955勞工諮詢申訴專線」屬於嘉義縣的案件，服務範圍從市區到阿里山。她只完成印尼的高中學業，卻能說5種語言，並考有勞動部「乙級就業服務技術士」證照。

陳業芳還有一個爆紅的頭銜：她的短篇小說《打磨，石也能成為玉》剛獲得2023年移民工文學獎評審獎。有如八點檔劇本的小說，卻是她婚姻生活中的真實片段。評審龍應台給她極高的評語：「是所有作品裡唯一以女性幽默嘲諷性的方式去講述婚姻主題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

20年前來台打工的陳業芳，本來只想賺夠錢回印尼讀大學。沒想到在台灣結婚生子，在婚姻裡歷經各樣艱難，更是作夢都沒想到自己會得了文學獎。

她說，從國中起開始寫詩，是為讓偷看她日記的媽媽看不懂，雖然曾得過校內文學獎，也替學長寫過情書，但來台灣後，除了臉書po文，她沒寫過一個字。看到移民工文學獎，她花了兩個晚上就用手機寫出自己的故事，「只要3,000字嘛，我還要刪掉很多。」

領獎感言的第一句話「我不知道怎麼用印尼文翻譯『靠邀』這個字⋯⋯」就引爆哄堂大笑，立刻圈粉無數。當時也在頒獎典禮現場的《天下獨立評論》主編廖雲章說，聽完她充滿感染力的發言，「現場氣氛沸騰到高點，如果此時她登高一呼宣布參選，大家一定會投她一票，我還會幫她拉票。」


上圖：陳業芳（圖片引自網路）


在婚姻裡修鍊，用手機寫作

得獎後，陳業芳在臉書po出和老公阿信的對話，也讓人莞爾：

阿信：以後妳發文不要標註我。

我：為什麼？

阿信：我怕出門會被人家打，妳寫的故事紅成那樣，6,700個讚，還被分享800次，妳是不是故意買流量啊？故意讓大家知道我是故事裡的男主角。

我：現在知道文字的力量了吼，上次談的業配考慮了怎樣？⋯⋯我這個作品價值8萬，我正在寫小說，你開個價，我們來業配，把你的優點通通寫進去，看要寫78（奇葩）還是寫87（我是指霸氣喔），都可以。

阿信：靠邀喔！

陳業芳的確用幽默嘲諷面對各種人生困境，十幾年的婚姻是她最大的修鍊場。

陳業芳常要為爭取「自由」和先生吵架。兩人對用錢的價值觀不同，連過節時她想寄點錢回家給父母，先生都有意見；孩子上學後她想出去工作賺錢自立，先生百般刁難：不能穿短褲迷你裙、不能加班、要準時接孩子放學、要在他下班前回到家或休假時在家（而他在工地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她想學習，即使在家上空中大學的課，先生也不准⋯⋯

不給錢、不讓她出門、怕她跑掉，但陳業芳總能找到兩全的辦法。她找到在人力仲介公司翻譯、協調的工作，一作7年，台灣老闆體諒她，讓她請假，必要時還幫她接小孩，兩人成了好朋友。為了行動不再受制於先生，她去學開車、考了駕照、自己上路。不想再沉默忍受長年被「精神綁架」，她甚至曾經計畫要離婚。

直到篤信基督的她受到聖經經節啟示，開始轉念去看先生的優點。「至少他很努力工作，對家裡很負責任，也沒有家暴，後來也比較可以溝通⋯⋯」陳業芳也逐漸看到老公對她百般限制的背後其實是對她的依賴，「很多時候他把我當兄弟而不是老婆， 所以跟我講話就像跟男生一樣，其實我們平常罵來罵去，就是打情罵俏啦，別人可能會覺得我們在吵架。」

她把家裡打點好，慎重看待每一個家庭活動。2020年寒假帶全家回印尼，她為孩子設計了「出行同意書」，列出從「到外婆家自己用過的餐具自己洗」、「不在車上玩手機」、「每天寫暑假作業」、「管好自己的情緒」等10個注意事項，兩個孩子必須簽名立約；她將整趟旅行整理出一本相片書《22天印尼歷險記》，精裝印出，成為傳家寶。「孩子雖然不會講印尼文，但都以身為半個印尼人為傲。」


上圖：陳業芳（圖片引自原文）


用撿來的小二課本學國語、看YouTube跟台灣學霸學筆記術

陳業芳就是一個充滿正能量的人。她自學能力超強，只要想學，就會想盡辦法學會。

獲獎後立刻有出版社跟她邀稿要幫她出書。國慶連假那幾天她又在手機上、直接用中文寫了2萬多字。陳業芳會說5種語言，除了印尼、客語是母語（父母為印尼客裔），英、台語、中文都是她自學來的。

陳業芳對語文有天賦也有興趣，從小也有一套自己的學習方法。高中時覺得英文老師發音很不標準，開始不信任老師的教學，她想去補習，但媽媽的錢只夠讓她買一本英文字典，她就捧著字典背單字，覺得不足，就拿著字典去到有外國人的地方，藉著介紹風景邊翻邊講，「我發音不對他們會糾正，我不會說的，他們也會教我。」

這種學了立即應用的能力，遷移到她學任何事物。

陳業芳從小在媽媽的小吃店幫忙扛米，自覺比較粗線條無法照顧人，因此來台時選擇到建築工地打工。在工地大家講台語，她一句也聽不懂，但覺得「那是一個會拉近距離的語言，而且那些『語氣』很特別。」她先注意聽別人說，回去寫下來（包含語氣），睡前再拿出來唸一次，每一天再加入一些單字，她還特別注意工地常使用的專有名詞，例如挖土機、山貓、地殼挖土機、焊接、螺絲綁⋯⋯現在她的台語溜到可以講解勞工法令。

正式的國語課只在婚後上過100小時「新住民識字班」，學會一些注音和簡單中文，結業後就在生活裡、電視上學。直到她生完老大、有一次去倒垃圾，看到有人把小學二年級的課本丟出來。她撿回來，把小朋友寫鉛筆的地方擦掉，開始模仿寫字，寫不夠還去買作業本。她看到課本上有圈起來的詞，「應該是老師要教小朋友的重點，我就會特別去寫去練習，看不懂就查國小用的字典，後來再不會就上網慢慢用注音打Google關鍵字了。」

為了練習對話，她玩線上遊戲跟人家聊天，也練習順暢用注音打字。像孩子的讀寫進程一樣，她也會去圖書館借書來學，從繪本、圖文書、少年讀本，到小說。最近，她每天晚上還會花2小時寫作。

她也監督自己的學習成果。前年為報考「乙級就業服務法證照」，自己讀移工法、勞工心理等很硬的教科書，考試及格率不超過20%，她考了兩、三次都沒過。為檢討自己為什麼沒考過，還上YouTube看台灣的學霸們怎麼讀書，「有北一女、台大的學生分享他們如何做筆記，還有免費軟體可用，我就跟著做，然後默寫，真的很有效。」

興趣加上想學的動機，讓人不禁想問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自學吉他和鋼琴，家裡的縫紉機一打開，她就巧手依家人需求縫補舊衣。她還報名空中大學「社會工作與福利行政科」，2024年2月開始上課，她期許自己未來考社工師證照。


上圖：陳業芳（圖片引自網路）


幽默看人生 想幫助更多移工

陳業芳回想，自己的樂觀正向來自父母。「小時候跌倒，媽媽都是說，『好在』沒骨折，會往好的方向去想，而不是說『怎麼又跌倒了』，」這也影響她的教養觀。

陳業芳相信，「只要從心裡喜歡，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會想辦法克服，如果一直從外面加壓力，他自己不想學，是沒有用的。」一雙兒女都沒補習，兒子英文學不好，有時老師會抱怨孩子學習態度不佳，她親自設計單字小遊戲一起玩，鼓勵他、增強他的自信，果然有起色。「不要小看小孩，只要用對方法，什麼都可以學。」

喜歡翻譯、喜歡跟人互動，喜歡幫助別人。陳業芳曾經幫助過一位移工，他的抱怨就是最常見的「超額工作」，本來是照顧老人，但又被派去做其他事情，很累又不敢不做，很辛苦，「他看到我的時候，那個眼神就好像說『謝謝你，你終於來了』，」陳業芳看到雇主違法，就把移工帶回安置。

在台灣20年，陳業芳苦盡甘來。她觀察到台灣人很迷信，拿「乖乖」來拜、做什麼事都要看日子、又很「愛排隊」，而台灣人對待移工、新住民的態度已有改善。就像她臉書首頁引聖經經節：「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凡事都能做」，她認為每個人都不要小看自己，

因為人生不是得到，就是學到，永遠沒有輸掉這件事。

影音檔連結：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EmcYtu9IuA


上圖：陳業芳與丈夫（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康健》
〈撿小二國文課本讀書、用手機寫小說得獎，陳業芳：只要想學，沒有不會〉
（轉引自《親子天下雜誌》）
2024-02-15
網址：
https://www.commonhealth.com.tw/article/89375
記者：賓靜蓀
【受訪者簡介】
陳業芳，印尼籍移工，出生於婆羅洲西加里曼丹內陸地區，來台後曾為工地工人、人力仲介公司翻譯、嘉義縣政府新住民科臨時雇員，能說五種語言，考取勞動部乙級就業服務技術士證照，嫁給台灣人後成為台灣新住民。喜愛寫作，以短篇小說〈打磨，石也能成為玉〉》獲得2023年移民工文學獎評審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