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臺灣輿圖:台南.png
上圖:台南府城古圖


題解

本文選自《裨海紀遊》〈卷下〉,內容在分析清初收復臺灣時期的治安政策及棄留問題。本文是全書議論色彩較濃的一段,作者郁永河。

本文可與施琅〈恭陳臺灣棄留疏〉對讀。原文無標題,標題為編者擬訂。

延伸閱讀:

台灣該留不該留?----施琅:恭陳臺灣棄留疏(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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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清代戎克船


裨海紀遊 臺灣治安棄留論

余既來海外,又窮幽極遠,身歷無人之域;其於全台山川夷險、形勢扼塞、番俗民情,不啻戶至而足履焉。可不為一言,俾留意斯世斯民者知之?間嘗於清旦策杖,薄暮操舟,周覽探討而得其概焉。


蓋淡水者,台灣西北隅盡處也。高山嵯峨,俯瞰大海,與閩之福州府閩安鎮東西相望,隔海遙峙,計水程七八更耳。山下臨江陴𨺙為淡水城,亦前紅毛為守港口設者。鄭氏既有台灣,以淡水近內地,仍設重兵戍守。本朝內外一家,不虞他寇,防守漸弛;惟安平水師,撥兵十人,率半歲一更,而水師弁卒,又視為畏途,扁舟至社,信宿即返。十五六年城中無戍兵之跡矣!歲久荒蕪,入者輒死,為鬼為毒,人無由知。汛守之設,特虛名耳!

緣海東行百六七十里,至雞籠山,是台之東北隅。有小山圓銳,去水面十里,孤懸海中;以雞籠名者,肖其形也。逾此而南,則為台灣之東面。東西之間,高山阻絕,又為野番盤踞,勢不可通。而雞籠山下,實近弱水,秋毫不載,舟至即沉;或云:名為「萬水朝東」,水勢傾瀉,卷入地底,滔滔東逝,流而不返。二說未詳孰是?從無操舟往試,歸告於人者。海舟相戒不敢出其下,故於水道亦不能通,西不知東,猶東之不知西也。

止就西言:自淡水港而南,迄於郡治,尚有南崁、竹塹、後龍、鹿仔(音雅)、二林、台仔挖、莽港等七港;自郡治而南至鳳山縣沙馬磯,亦有蚝港、打狗仔、下淡水等三港。山中澗水所出,雖沙堅水淺,難容巨舶,每當潮汐,亦可進舟。設有寇盜伺隙,或紅毛思復故物,以數舶虛攻鹿耳牽制水陸,而出偏師掩襲各港,踞土列營,首尾夾擊,則我兵守禦勢分,三面受敵矣!今獨重鹿耳、安平之守,而於各港一切洩視,非計之得也

又郡治各邑,悉無城郭,戰守無憑,當事者亦屢圖之,以去山遠,無水道,不可得石,往往中輟。近有建議植竹為城者,以竹種獨異內地,叢生合沓,間不容發,而旁枝橫勁,筱節皆刺,若夾植二三重,雖狐鼠不敢穴,矢炮不能穿,其勢反堅於石,而又無舂築之勞。但令比戶各植數竿,不煩民力,而民易從,期月之間,可使平地有金湯之壯。其說可採,所當亟為舉行,不待再計者矣。至若諸羅、鳳山二邑,各有疆域,舍己邑不居,而寄居郡治台邑之地,若僑然;似宜各度地勢,植竹建城,不獨撫字為便,而犄角互援之勢亦成矣。

近者海內恆苦貧,斗米百錢,民多飢色;賈人責負聲,日沸闤闠。台郡獨似富庶,市中百物價倍,購者無吝色,貿易之肆,期約不愆;佣人計日百錢,趑趄不應召;屠兒牧豎,腰纏常數十金,每遇摴蒱,浪棄一擲間,意不甚惜。余頗怪之。因留台久,始得其故。茲地自鄭氏割踞至今,民間積貯有年矣。王師克台,倒戈歸誠,不煩攻圍,不經焚掠。蕩平之後,設鎮兵三千人,協兵南北二路二千人,安平水師三千人,澎湖水師二千人;三邑丁賦,就地放給外,藩庫又歲發十四萬有奇,以給兵餉。兵丁一人,歲得十二兩,以之充膳、制衣履,猶慮不敷,寧有餘蓄?蓋皆散在民間矣。又植蔗為糖,歲產五六十萬,商舶購之,以貿日本、呂宋諸國。又米、榖、麻、豆、鹿皮、鹿脯,運之四方者十餘萬。是台灣一區,歲入賦七八十萬,自康熙癸亥削平以來,十五六年間,總計一千二三百萬。入多而出少,較之內地州縣錢糧,悉輸大部,有出無入者,安得不彼日瘠而此日腴乎?又台土宜稼,收獲倍蓰,治田千畝,給數萬人,日食有餘。為賈販通外洋諸國,則財用不匱。民富土沃,又當四達之海;即今內地民人,襁至而輻輳,皆願出於其市。萑苻陸梁,孰不欲掩而有之,有如曩昔鄭氏者,乘間覬覦,實足為患,而內地沿海,且無寧宇矣!

議者謂:「海外丸泥,不足為中國加廣;裸體文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於無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不知我棄之,人必取之;我能徙之,彼不難移民以實之。噫!計亦疏矣!我朝自鄭氏竊踞以來,海䑸飄忽,在在入寇,江、浙、閩、粵沿海郡縣,蹂躪幾遍,兵戈垂四十年不息,至沿海萬里遷界為清野計,屢煩大兵迄不能滅者,以有台灣為之基也。今既有其地,而謂當棄之,則琉球、日本、紅毛、安南、東京諸國必踞之矣!琉球最稱小弱,素不為中國患,即有之,亦不能長守為中國藩籬;安南、東京,構兵不解,無暇遠圖;日本最大,獨稱強國;紅毛狡黠,尤精戰艘火器,又為大西洋附庸;西洋人務為遠圖,用心堅深,不可測識,幸去中國遠,窺伺不易;使有台灣置足,則朝去暮來,擾害可勝言哉?鄭鑒不遠,何異自壞藩籬,以資寇巢?是智者所不為也!犄角三城,扼隘各港,堅守鹿耳,外此無良圖矣!

然守台灣,尤宜以澎湖為重。澎湖者,台灣之門戶也;三十六島,絕無暗礁,在在可以泊船。故欲犯台灣,必先攻澎湖;澎湖既得,進戰退守無不宜。欲守台灣,亦先守澎湖;澎湖堅壁,敵舟漂蕩無泊,即坐而自困矣。疇昔鄭氏,尚與王師鏖戰,澎湖既失,遂至窮蹙,蓋可鑒也!乃台民居恆思亂,每聚不軌之徒,稱號鑄印、散劄設官者,歲不乏人;敗露死杖下,仍多繼起者。非有豪傑之士,欲踵武鄭氏也,緣台民皆漳泉寄籍人,五十年來,習見兵戈不足畏;又目睹鄭氏將弁投誠,皆得官封公侯,以是為青雲快捷方式,成則王、敗不失為進身階,故接踵走死地如鶩。非性不善,習見誤之耳。

往歲獲亂人,問:「何為叛?」對曰:「我非叛,諸公何過譸張?」復問:「印札有據,非叛而何?」對曰:「冀投誠圖出身耳。」聞者絕倒。不知鄭氏方猖,有來歸者,廟謨不惜一官畀之;不若是,不足解其黨。

御亂有術,因時制宜。今鄭氏反正,薄海乂安,盜弄潢池,有戮無宥,寧與前此同日語乎?亦愚甚矣!故台灣縣易藏奸宄,事較兩邑為繁。

【文章出處】
《裨海紀遊》卷下
臺灣治安棄留論
(編按:原文無篇名,篇名由編者暫擬訂)
原作者:郁永河


康熙臺灣輿圖:府城.png
上圖:台南府城古圖


註釋翻譯

(一)


余既來海外,又窮(窮究)幽極遠,身歷無人之域;其於全台山川夷險、形勢扼塞、番俗民情,不啻(不只)戶至而足履焉。可不為一言,俾留意斯世斯民者知之?
譯文:
我已經來到海外,加上已經窮究這個幽遠絕域,親身經歷到沒有人跡的世界;對於全台山川的安全與危險、形勢上的關隘與險要、番人的民情與風俗,何只是登堂入室、親腳踏查而已。我難道忍心不替這個島嶼說一些話,好讓那些留心此世此民的人知道真實情況嗎?


間嘗於清旦策杖,薄暮操舟,周覽探討而得其概(概況)焉。
譯文:
我曾在清晨扶著拐杖,黃昏時駕著小舟,詳細遊覽探討,終而得知這個島嶼的概況。

台灣衛星空照圖.jpg


(二)

蓋淡水者,台灣西北隅(角落)盡處也。高山嵯峨,俯瞰大海,與閩之福州府閩安鎮東西相望,隔海遙峙,計水程七八更耳。山下臨江陴𨺙為淡水城,亦前紅毛(荷蘭人)為守港口設者。
譯文:
大概來說,淡水這地方就是台灣西北角的盡端了,高山巍峨,彷彿俯瞰看著大海,與福建的福州府、閩安鎮東西相望,隔海遙遙對峙,估計水程在七、八更罷了。山下靠近淡水溪的矮牆就是淡水城,也就是以前紅毛人為了把守港口而設立的城。


鄭氏既有台灣,以淡水近內地,仍設重兵戍守。
譯文:
鄭成功佔領了臺灣以後,由於淡水靠近內地,仍然設下重兵戍守在那兒。


本朝內外一家,不虞(憂慮)他寇,防守漸弛;惟安平水師,撥兵十人,率(通常)半歲一更(更替),而水師弁(低階軍官)卒,又視為畏途,扁舟至社,信宿(連宿二夜)即返。
譯文:
我朝時,海內外都是一家人,不再憂慮有其他的海寇,所以防守漸漸鬆弛;只有安平水師撥調士兵十人駐守,大抵半年就換班戍守,同時水師官兵,又視淡水為畏途,凡是駕舟到番社,住了兩天就一定回來。

十五六年城中無戍兵之跡矣!歲久荒蕪,入者輒死,為鬼為毒,人無由知。汛守之設,特虛名(虛有其名)耳!
譯文:
因此,十五、六年之間,城中沒有守兵的蹤跡,年歲久遠就荒蕪了;凡是到淡水的人往往死了,這到底是因為鬼害所致或是毒害所致,沒有人知道。所謂防禦的設置只是虛有其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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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位於九份金瓜石附近的雞籠山


(三)

緣海東行百六七十里,至雞籠山(今雞籠山),是台之東北隅。有小山圓銳,去水面十里,孤懸海中;以雞籠名者,肖(似)其形也。
譯文:
假如再沿著海岸線向東走一百六、七十里,就到了雞籠山,是台灣的東北角。有一個圓尖的小山,距離海岸有十里,孤懸在海中;用雞籠來命名,乃是與雞籠的形狀相似。

逾此而南,則為台灣之東面。東西之間,高山阻絕,又為野番盤踞,勢不可通。
譯文:
離開雞籠山向南走,就是臺灣的東面了。東岸與西岸之間,有高山阻擋,又被野番所盤踞,東邊西邊無法相通。

而雞籠山下,實近弱水,秋毫不載,舟至即沉;或云:名為「萬水朝東」,水勢傾瀉,卷入地底,滔滔東逝,流而不返。
譯文:
至於雞籠山下,實際上靠近弱水,水無法浮起任何東西,即使不載任何貨物,船一抵達就沉沒了;也有人說:這叫做「萬水朝東」,由於水勢向東傾瀉,捲入地底,滔滔向東流逝,被捲去之後,就無法返回。


二說未詳孰是?從無操舟往試,歸告於人者。海舟相戒不敢出其下,故於水道亦不能通,西不知東,猶東之不知西也。
譯文:
這兩種說法不知到哪個才對?從來也沒有人駕船去試試看之後,回來告訴大家。海船也相互告誡,不敢來到這個區域,所以在水道上也不能相通,導致西邊不知道東邊,就像是東邊不知道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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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位於九份金瓜石附近的雞籠山


(四)

止就西言:自淡水港而南,迄於郡治(台南府城),尚有南崁、竹塹(新竹)、後龍、鹿仔(音雅)、二林、台仔挖(編按:雲林口湖)、莽港(編按:又名魍港,嘉義布袋)等七港;自郡治而南至鳳山縣沙馬磯(編按:小琉球,一說鵝鑾鼻及貓鼻頭),亦有蚝港、打狗仔(編按:高雄)、下淡水(編按:今屏東靠近高屏溪下游一帶)等三港。
譯文:
現在只就西邊來說:從淡水港向南走,到府城,中間還有南崁、竹塹、後龍、鹿仔(音雅)、二林、台仔穵、莽港等七個港口;從府城向南到達鳳山縣的沙馬磯,也有蠔港、打狗仔、下淡水等三個港口。

山中澗水所出,雖沙堅水淺,難容巨舶,每當潮汐,亦可進舟。設有寇盜伺隙,或紅毛思復故物,以數舶虛攻鹿耳牽制水陸,而出偏師掩襲各港,踞土列營,首尾夾擊,則我兵守禦勢分,三面受敵矣!
譯文:
這些港口,都是山中溪水的出海口,雖然沙地堅硬、港水不深,很難容納大船;不過,每當潮水漲起來的時候,船也可以進港。假如有海盜窺伺,或是紅毛人想恢復故土,用幾艘船虛攻鹿耳門來牽制水陸軍,進而以另一支水師侵襲各個港口,佔據領土、佈置軍隊,在首尾夾擊之下,那麼我方軍隊的守禦力量被迫分開,就會三面受敵了!


今獨重鹿耳、安平之守,而於各港一切洩視(忽視),非計之得也(不是正確的計策)
譯文:
今天,我朝獨獨重視鹿耳門、安平港的守禦,對於各港的一切都予忽視,這不是正確的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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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鹿耳門(左下角水道)及台江內海


(五)

又郡治各邑,悉無城郭,戰守無憑(依靠),當事者亦屢圖(策畫)之,以去山遠,無水道,不可得石,往往中輟。
譯文:
加上台灣府所屬各縣,都無城牆可守,戰與守都沒有依靠,主事的人也屢次想要築城自衛,可惜因為距離山區太遠,又沒有水道可運載,無法取得大石塊,往往築了一半就停止了工作。


近有建議植竹為城者,以竹種獨異內地,叢生合沓,間(音ㄐㄧㄢˋ,空隙)不容發,而旁枝橫勁,筱節皆刺,若夾植二三重,雖狐鼠不敢穴,矢炮不能穿,其勢反堅於石,而又無舂築之勞。
譯文:
近來有人建議栽植竹子當成城牆,因為台灣的竹子種類不同於內地,刺竹聚集叢生,幾乎沒有空隙可過,加上強硬的竹枝橫生,每個竹節都長滿了刺,如果種植了二、三層,雖然是狐鼠之輩也不敢鑽洞,箭砲也不能射穿,反而比石牆更強韌堅固,而又能免除打樁築牆的辛勞。


但令比戶各植數竿,不煩民力,而民易從,期月之間,可使平地有金湯(比喻防守嚴密,無懈可擊)之壯。其說可採,所當亟為舉行,不待再計者矣。
譯文:
只要命令附近的民戶各人種幾竿竹子,不需勞煩民力,人民也願意如此做,只需幾個月的時間,就可以使平地有了強固的城池。這種說法是可以採納的,應當積極進行,不需要再做計議了啊!


至若諸羅、鳳山二邑,各有疆域,舍(捨)己邑不居,而寄居郡治台邑之地,若僑(僑居)(寄居)然;似宜各度地勢,植竹建城,不獨撫字為便,而犄角互援之勢亦成矣。
譯文:
至於像諸羅、鳳山兩縣,各有自己的疆域,官員捨棄自己的縣城不住,官署居然設在府城、台灣縣裡,好像僑居在他鄉一樣;所以似乎應各自考察選定好的地勢,開始種植竹子來建城,不只是安撫百姓比較方便,而且可以形成犄角,相互支援的局勢就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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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近者海內恆苦貧,斗米百錢,民多飢色;賈人責負聲,日沸闤闠。
譯文:
近來內地常常陷入貧窮的困擾之中,一斗米要價百錢,人民的臉上有飢餓的神色;商人催討債務的聲音,日漸沸騰在鄉里之間。

台郡獨似富庶,市中百物價倍,購者無吝色,貿易之肆,期約不愆(音ㄑㄧㄢ,耽擱);佣人計日百錢,趑趄(音ㄗ ㄐㄩ,猶豫不前)不應召;屠兒牧豎,腰纏常數十金,每遇摴蒱(音ㄕㄨ ㄆㄨˊ,賭博),浪棄一擲間,意不甚惜。
譯文:
卻只有台灣是富庶的,市場中的百貨價格加倍,購買的人也毫無吝色;在交易的市場上,凡是到了約定的日子從不拖延;一個傭工的工資一天以一百錢來給付,還猶豫不肯答應去做;屠夫或牧童,腰間常攜帶幾十金,每遇到賭博,賭一把之間就輸掉了,還不覺得可惜。

余頗怪之。因留台久,始得其故。
譯文:
我本來感到很奇怪,不過留台日久後,才知道裡頭的緣故。


茲地自鄭氏割踞至今,民間積貯有年矣。王師克台,倒戈歸誠,不煩攻圍,不經焚掠。蕩平之後,設鎮兵三千人,協兵南北二路二千人,安平水師三千人,澎湖水師二千人;三邑丁賦,就地放給外,藩庫又歲發十四萬有奇,以給兵餉。兵丁一人,歲得十二兩,以之充膳、制衣履,猶慮不敷,寧有餘蓄?蓋皆散在民間矣。
譯文:
此地自從鄭氏割據到今天,民間的儲蓄已經有許多年了。我朝王師攻克台灣,鄭家的官民倒戈投降,用不著攻城,也不經過焚燒搶掠。等到完全平定之後,設立鎮標士兵有三千人,協標士兵南北二路有二千人,安平水師有三千人,澎湖水師有二千人;三縣所徵得的賦稅,就在當地發放給軍隊,福建省的公庫每年又發下十四萬多兩,充當兵餉。士兵一人,平均每年軍費十二兩,用來購買食膳、裁製衣鞋,都憂慮不夠,官方哪有多餘的積蓄?大概這麼多官方的錢都流入民間了。

又植蔗為糖,歲產五六十萬,商舶購之,以貿日本、呂宋諸國。又米、榖、麻、豆、鹿皮、鹿脯,運之四方者十餘萬。是台灣一區,歲入賦七八十萬,自康熙癸亥削平以來,十五六年間,總計一千二三百萬。
譯文:
加上民間種植甘蔗製糖,每年產值達到五、六十萬兩,商船購買後,賣到日本、呂宋這些國家。又加上米、榖、麻、豆、鹿皮、鹿脯,運到四面八方去賣的有十餘萬兩。就臺灣一區來說,每年收到賦稅七、八十萬兩,從康熙癸亥年平定台灣以來,十、五六年間,總計收得賦稅一千二、三百萬兩。


入多而出少,較之內地州縣錢糧,悉輸大部,有出無入者,安得不彼日瘠而此日腴乎?
譯文:
收入多而支出少,相較內地州縣的錢糧,內地大部都輸出,甚至有輸出無收入,如此,哪能不變成內地貧窮,台灣富有呢?


又台土宜稼,收獲倍蓰,治田千畝,給數萬人,日食有餘。
譯文:
又加上台灣土地適合耕種,收穫都是內地的好幾倍;台灣只要種田千畝,就能供給數萬人每日的糧食,尚且有餘。


為賈販通外洋諸國,則財用不匱。民富土沃,又當四達之海;即今內地民人,襁(背負嬰兒)至而輻輳(人群聚集稠密),皆願出於其市。
譯文:
同時商人到外洋諸國做生意,資金財貨都不缺乏。在人民富有、土地肥沃之下,又處在四通八達的海域中,台灣的優勢可見;今天內地的人民,都繫著小孩,絡繹不絕抵達台灣,因為賺錢容易,都自願意出入在市場中生活。


萑苻(音ㄏㄨㄢ ㄈㄨˊ,盜賊藏聚之地)陸梁,孰不欲掩而有之,有如曩昔鄭氏者,乘間覬覦,實足為患,而內地沿海,且無寧宇矣!
譯文:
凡事不安分的盜賊,有哪個人不想佔據台灣、擁有台灣呢?比如說從前的鄭家,利用機會窺伺台灣,實在是一種大患,同時也造成內地的沿海地區永無寧日了!

澎湖海戰.jpg
上圖:澎湖海戰圖


(七)

議者謂:「海外丸泥,不足為中國加廣;裸體文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於無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
譯文:
有一種議論說:「台灣只不過是海外的彈丸之地,得到了,也不足以加大中國的版圖;至於裸體刺青的番人,也不能與我國共守台灣;擁有台灣後,每天都要花掉府庫金錢,卻毫無用處,不如遷走當地人民,讓它變成一個空地還比較划算!」


不知我棄之,人必取之;我能徙之,彼不難移民以實之。
譯文:
這種議論錯在不知道一旦我朝放棄,其他的國家必然前來佔領;我方能遷走人民,別人也不難移入人民來充實台灣。


噫!計亦疏矣!我朝自鄭氏竊踞以來,海䑸飄忽,在在入寇,江、浙、閩、粵沿海郡縣,蹂躪幾遍,兵戈垂四十年不息,至沿海萬里遷界為清野計,屢煩大兵(大軍)迄不能滅者,以有台灣為之基(基地)也。
譯文:
唉!那種想法真是太欠缺考慮了啊!我朝從鄭氏佔領台灣以後,海盜的船隻飄忽不定,到處入寇沿海地區,浙江、福建、廣東各郡縣,被蹂躪了好幾遍,刀兵之災將近四十年不停息,甚至朝廷也宣佈沿海萬里的居民必須從海邊撤退,堅壁清野,又屢次調動大軍應戰,到現在還沒有能夠完全把海賊消滅,這是因為海賊有臺灣當根據地的緣故。

今既有其地,而謂當棄之,則琉球、日本、紅毛、安南、東京諸國必踞之矣!
譯文:
如今既然已經收歸版圖,卻說應當放棄,那麼琉球、日本、紅毛、安南、東京許多國家必然前來佔領了!

琉球最稱小弱,素不為中國患,即有之,亦不能長守為中國藩籬;安南、東京,構兵不解,無暇遠圖;日本最大,獨稱強國;紅毛狡黠,尤精戰艘火器,又為大西洋附庸;西洋人務為遠圖,用心堅深,不可測識,幸去中國遠,窺伺不易;使(假使)有台灣置足(立足),則朝去暮來,擾害可勝言哉?
譯文:
琉球一向是最弱小的國家,從來不成為中國的外患,即使擁有它,也不能永久當成是中國的藩屬;安南、東京,常年在自己的國家內部興兵內亂,沒有時間侵略遠方;日本算是最大國,獨稱強盛;紅毛國狡猾聰明,特別精於戰船火砲,又是大西洋國的附庸;西洋人專門圖謀侵略遠方,心機深沉,無法探測,幸好距離中國遙遠,想窺伺我國還不那麼容易;不過,假如讓他們擁有臺灣來安置裝備,那麼朝去暮來,擾害我國還能說完嗎?


鄭鑒不遠,何異自壞藩籬,以資寇巢?是智者所不為也!
譯文:
鄭家的例子距離現在還不很遠,如果放棄台灣,等於自毀藩籬,用來充當海寇的窠巢,乃是有智慧的人所不做的!

犄角三城,扼隘各港,堅守鹿耳,外此無良圖矣!
譯文:
如今只能使台灣縣、鳳山縣、諸羅縣成為三個犄角,把住各港,堅守鹿耳門,此外並無良策了!


台灣澎湖古圖.jpg
上圖:古地圖中的台灣與澎湖


(八)

然守台灣,尤宜以澎湖為重。澎湖者,台灣之門戶也;三十六島,絕無暗礁,在在可以泊船。故欲犯台灣,必先攻澎湖;澎湖既得,進戰退守無不宜。欲守台灣,亦先守澎湖;澎湖堅壁,敵舟漂蕩無泊,即坐而自困矣。
譯文:
不過,想要守得住台灣,就必須以澎湖為重點。澎湖,就是臺灣的門戶;三十六個島羅列,絕對沒有暗礁,每處都可以泊船。所以想侵犯臺灣,就必先攻取澎湖;澎湖取得後,進可攻、退可守,沒有不適宜的。想要守得住臺灣,也必先守住澎湖;澎湖如果厲行堅壁清野,敵船只能漂蕩海面,無處可停,那就自己坐困在海上了。

疇昔鄭氏,尚與王師鏖戰,澎湖既失,遂至窮蹙,蓋可鑒也!
譯文:
昔日的鄭氏,曾與清軍激戰,等到澎湖失守,就導致鄭氏窮途日暮,很可當為借鏡!


乃台民居恆思亂,每聚不軌之徒,稱號鑄印、散劄設官者,歲不乏人;敗露死杖下,仍多繼起者。
譯文:
至於台灣居民常常想要叛亂,每每招聚不法的匪徒,自立為王,稱號、鑄造大印、散發任官聘書,每年都不乏有這種人;最後他們雖然都事蹟敗露,死在杖下,卻仍然有許多繼起的人。

非有豪傑之士,欲踵武(繼承前人事業)鄭氏也,緣台民皆漳泉寄籍人,五十年來,習見兵戈不足畏;又目睹鄭氏將弁投誠,皆得官封公侯,以是為青雲快捷方式,成則王、敗不失為進身階,故接踵走死地如鶩。非性不善,習見誤之耳。
譯文:
其實,台灣並不是有許多豪傑之士想要效法鄭氏興兵動武,乃是因為台民都是漳州、泉州籍的人,五十年來,已經習慣兵戈的生活,不再畏懼官方;加上目睹鄭氏將兵投降以後,都能封官封侯,就認為這是任官的捷徑,假若叛亂成功了,就稱王,失敗了也不失是進身之階,所以摩肩接踵如同群鶩走向死亡之地。不是台灣人本性不善良,實在是往例做了不良的示範罷了。


平定臺灣戰圖:生擒林爽文.jpg
上圖:平定臺灣戰圖(平林爽文)


(九)

往歲獲亂人,問:「何為叛?」對曰:「我非叛,諸公何過譸張(誑騙。譸,音ㄓㄡ?」復問:「印札有據,非叛而何?」對曰:「冀投誠圖出身耳。」聞者絕倒。
譯文:
從前,有抓到叛亂的人,就問他:「為什麼要叛亂?」對方說:「我不是要叛亂,諸位大人為什麼要嚇唬我呢?」又問他:「有大印與公文當證據,不是叛亂又是什麼?」對方說:「我只是希望投降,能有個出身的機會罷了。」聽到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鄭氏方猖,有來歸者,廟謨不惜一官畀(音ㄅㄧˋ,給予)之;不若是,不足解其黨。
譯文:
卻不知道當時鄭氏的氣燄正猖狂時,凡是來歸附的人,官方都不惜給予一官半職;不如此的話,不足以瓦解他們聚夥成黨。


施琅.png
上圖:施琅


(十)

御亂有術,因時制宜。今鄭氏反正,薄海乂安,盜弄潢池,有戮無宥(寬恕),寧(豈)與前此同日語乎?亦愚甚矣!故台灣縣易藏奸宄,事較兩邑為繁。
譯文:
禦防叛亂有各種方法,必須因時制宜。如今鄭氏投降,海內安定,對於那些小盜,只能殺頭不再寬貸,豈可與從前同日而語?假如像以前一樣,那就太愚蠢了!也因此,臺灣縣就比較容易隱藏奸匪,叛亂事件比較其他兩縣更加頻繁。


台灣.png
上圖:台灣古地圖(今人重製)


【文章出處】
《台文戰線》
〈〈裨海紀遊卷下〉白話翻譯〉
(編按:段落重新安排)
2016-05-27
網址:

https://twnelclub.ning.com/profiles/blogs/3917868:BlogPost:38923
原作者:郁永河
翻譯者:宋澤萊

【譯者簡介】
宋澤萊(1952年2月15日-),本名廖偉竣,台灣作家,雲林縣二崙鄉大義村的詔安客家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歷史系學士、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博士。曾任教於彰化縣福興國中,獲吳三連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小說推薦獎、聯合報小說獎(今改稱聯合報文學大獎)、台灣國家文藝獎等獎項。宋澤萊的創作以小說、論述為主,也有新詩及散文問世,是7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末期的代表性作家,也是台灣佛教批判文學的先驅。
宋澤萊相當關注台灣本土意識及新文化的發展,往後開始走向台語文學之母語書寫的道路,是台灣本土意識及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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