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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牧丹亭劇照


題解

本文為「曲」中的劇曲（戲曲），節錄自明傳奇牡丹亭第十齣「驚夢」，作者湯顯祖，內容寫杜麗娘與書生柳夢梅一段奇幻美麗的愛情故事。驚夢一齣演出時，常分為「遊園」、「驚夢」兩段：「遊園」演杜麗娘和侍女春香遊賞後花園，引發對愛情的渴望與嚮往；「驚夢」則演杜麗娘在夢中與柳夢梅奇遇歡聚的情節。

本文所選數曲即本齣之前半「遊園」。作者以清麗如詩的語言描寫明媚的春光美景，同時借景抒情，將杜麗娘傷春惜時的惆悵刻劃得細膩入微。本齣是理解牡丹亭故事的關鍵，也是全劇極精彩的片段，曲文優美，膾炙人口，傳唱不絕。

湯顯祖是明代中晚期著名戲曲家，江西臨川人，棄官回鄉後建玉茗堂，致力劇曲創作，現存劇作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紫簫記等五部，前四部合稱「臨川四夢」或「玉茗堂四夢」，尤以牡丹亭最為著名。其曲文詞典麗，別具風格，人稱為「臨川派」。


上圖：牧丹亭劇照


牡丹亭．驚夢（節錄）

【遶池遊】

〔旦上〕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貼〕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烏夜啼】

〔旦〕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貼〕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闌。

〔旦〕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貼〕已分付催花鶯燕借春看。

〔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

〔貼〕分付了。

〔旦〕取鏡臺衣服來。

〔貼取鏡臺衣服上〕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服在此。

【步步嬌】

〔旦〕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

〔行介〕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貼〕今日穿插的好。

【醉扶歸】

〔旦〕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貼〕早茶時了，請行。

〔行介〕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

〔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皂羅袍】

〔旦〕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旦〕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

〔合〕朝飛暮捲，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貼〕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

【好姐姐】

〔旦〕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春香呵！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貼〕成對兒鶯燕呵。

〔合〕閒凝眄，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

〔旦〕去罷。

〔貼〕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也。

〔旦〕提他怎的！〔行介〕

【隔尾】

〔旦〕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到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作到介〕

〔貼〕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瓶插映山紫（花名），爐添沉水香（沉香，植物名，可做香料）。小姐，你歇息片時，俺瞧老夫人去也。〔下〕

【作品出處】
《牡丹亭》
〈驚夢〉（第十齣，節選）
原作者：湯顯祖




註釋翻譯

◎《牡丹亭》劇本完成於湯顯祖棄官歸里之後，但其醞釀和寫作，在遂昌任職期間改定紫釵記之後便已開始。相傳他在遂昌，外出拜客，每有奇句，便立即下轎，到人家中借來紙筆，及時錄下，黏在轎頂，「蓋數步一書，不自知其勞也」。往往外出一趟，回來時紙片已黏滿轎頂。
◎相傳湯顯祖的玉茗堂前栽種一株玉茗樹（白山茶花），枝蔓齊檐，卻總是不見開花。湯顯祖撰寫牡丹亭時，經常對月沉吟，繞樹苦思。一夜，來到庭中，忽聞異香撲鼻，抬頭驀見一白衣素裙少女迎面而來，笑道：「我乃玉茗仙子，特來為君歌舞，願君不辭辛勞，將舞曲傳之世人，大作殺青時當再來祝賀。」言畢起舞歌吟，旋即飄然而去。湯顯祖正待致謝，忽而覺醒，原是一夢。急將夢中仙子曲文記下，因成驚夢一齣。從此思路大開，才情奔湧，不久即完成全劇。首演之日，庭中玉茗突然花開滿樹，奇香盈庭，為演出增輝。《牡丹亭》推出之際，便一舉超過了另一部古代愛情故事《西廂記》。
◎明代初期，朝廷提倡程朱理學，期以「道心」規範「人心」。但到了末流矯枉太過，遂導致禁錮人欲、束縛人性。湯顯祖以明代話本為基礎，明代社會為故事背景，創作牡丹亭，通過杜麗娘和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反映了青年男女對理想愛情的渴望，對自由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追求，表達他們爭取個性解放的強烈追求，同時也對頑固虛偽的傳統禮教表示否定和不滿。
◎湯顯祖反對明代前後七子一味摹擬古人作品的文學復古運動。他主張言情，表示「世總為情」。曾有人勸湯顯祖講學，他回以「諸公所講者性，僕所言者情」表達不同態度。他的詩文創作抒真情，寫真趣，諷朝政，貶時弊，所寫多心中所欲言。他的戲劇創作，如著名的玉茗堂四夢也都是感於情之作，表現出作者的思歡怒愁。其抒發真情的主張，對公安派（編按：參見：袁宏道．晚遊六橋待月記）有一定的影響。
◎與湯顯祖同時的戲劇家沈璟，繼承何良俊「寧聲叶而辭不工，無寧辭工而聲不叶」的戲劇觀點，提倡把「合律依腔」放在戲劇創作的首位。湯顯祖反對沈璟格律至上的主張，認為創作應以「情」為核心，重視「意趣」。
◎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強調人間「至情」之可貴，乃全劇旨趣所在。在傳統禮教森嚴的社會裡，《牡丹亭》一劇深受觀眾喜愛，特別是感情受壓抑的婦女。
◎本文節選自「遊園」，描寫杜麗娘在婢女春香的慫恿下，違背父母、塾師的訓戒，離開長年拘束自己的閨房，到後花園遊玩消遣，被花園中絢爛美麗的景色（編按：象徵青春）所吸引，激發出深藏於內心的愛春、愛美、憐惜青春年華、嚮往幸福愛情的複雜情緒。表現她對自然與青春的熱愛，對傳統禮教禁錮不滿的感情。
◎「遊園」之後即是「驚夢」，她在夢中大膽地和書生柳夢梅歡會，從此性情發生變化，生發出「尋夢」、「寫真」、「魂遊」、「幽媾」等一系列情節。「遊園」雖然只是《牡丹亭》劇中的一小部分，但它能以小窺大，可說是全劇中情節發展的關鍵。


上圖：玉茗花（白山茶花）


【遶池遊】
◎遶池遊，曲牌名。
◎本段概寫杜麗娘生活的環境，反映她對深閨生活的厭倦苦悶。並以主僕對話的念白，寫杜麗娘遊園前煩悶雜亂的心緒。

〔旦上〕夢回（夢醒）鶯囀（啼叫），亂煞年光遍（到處）。人立小庭深院。
譯文：
〔杜麗娘上場〕夢中醒來，聽到黃鶯婉轉的叫聲，到處都是撩亂人心的春光。獨自一人站在這小庭深院。
◎旦，古典戲曲中的女性角色，此處指杜麗娘。
◎第一、二句寫時節，點明這是個春光撩人的時節。第三句寫外面雖然已到處是春光，可是自己卻被禁錮在「小庭深院」之中。
◎杜麗娘被春鳥從睡夢中喚醒，也包含青春之心被喚醒之意。
◎「亂煞年光遍」寫春光迷亂，亦寫少女那顆被喚醒的青春之心恍惚不定。

〔貼〕炷（燃燒）盡沉（沉香木）煙，拋殘繡線，恁（怎麼）今春關情（關情，牽動人的情懷）似去年？
譯文：
〔春香〕沉香都燒盡了，拋開剩下的繡花針線，怎麼今年的春光像去年一樣，牽動人的情懷呢？
◎貼，指貼旦，扮演次要角色的旦角，此處指丫鬟春香。
◎透過懶添沉香、拋卻針線，描寫了杜麗娘對深閨生活的厭煩心情。

【烏夜啼】
◎烏夜啼，曲牌名。
◎曲詞唱完後，接著以詞調【烏夜啼】寫出杜麗娘與春香間對話，屬念白不是唱詞，故以小字排版。

〔旦〕曉來望斷（一直望到盡頭，直到看不見為止，比喻守望的時間非常久長）梅關，宿妝（昨夜的妝粉）殘（殘留，指留有隔夜的殘妝）。
譯文：
〔杜麗娘〕拂曉起來，就遙望著梅關，臉上還殘留著昨夜的妝粉。
◎杜麗娘日子過得單調乏味，連起床也無心，且昨夜妝粉也懶得梳理。

〔貼〕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正好）憑闌（倚靠欄杆。闌，欄杆）。
譯文：
〔春香〕妳偏斜著的髮髻飾有宜春彩燕，人正倚靠在欄杆旁。
◎舊時婦女在立春剪彩綢作燕子形，戴在髮髻上，上貼宜春二字。

〔旦〕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無由，無緣無故）。
譯文：
〔杜麗娘〕這愁緒剪不斷，理還亂，無緣無故讓人煩。
◎杜麗娘直接清晰地表達，因無法擺脫長期禁錮在深閨而產生的苦悶和惆悵。
◎南唐後主李煜〈相見歡〉詞：「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貼〕已分付（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
譯文：
〔春香〕已吩咐那鶯燕催促花朵及早開放，提供美麗的春光給人觀賞。
◎春香已經吩咐鶯燕催花綻放，將春光借給主僕二人賞看。此為春香鼓勵小姐到庭園賞春之詞。

〔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
譯文：
〔杜麗娘〕春香，叫人打掃花徑了沒有？ 
◎從掃除花徑的念白，可見杜麗娘同意出去散心。

〔貼〕分付（吩咐）了。
譯文：
〔春香〕吩咐過了。

〔旦〕取鏡臺衣服來。
譯文：
〔杜麗娘〕取鏡臺衣服過來。
◎從喚取鏡臺衣服的念白，可見杜麗娘同意出去散心，散心前仍要精心打扮，顯見小姐的愛美心理。

〔貼取鏡臺衣服上〕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服在此。
譯文：
〔春香取鏡臺衣服上場〕梳好如雲烏髮還要對著鏡子端詳，想要再換上薰有香氣的衣服。鏡臺衣服在這裡。


上圖：菱花鏡


【步步嬌】
◎步步嬌，曲牌名。
◎本段寫杜麗娘的梳妝過程，呈現出杜麗娘欲出閨門將行又止、嬌羞不已的矛盾心理。

〔旦〕裊（搖曳，擺動）晴絲（晴空中飄蕩的游絲，諧音情思）吹來閒庭院，搖漾（搖晃盪漾）春如線。停半晌（片刻）、整花鈿（婦女兩鬢戴的金花髮飾）。沒揣（不料）菱花（鏡子，指菱花鏡），偷人半面，迤逗（挑逗，惹，使得）的彩雲（比喻美麗的頭髮）偏。
譯文：
晴朗的天空中幾縷飄蕩的游絲被風吹來這閒靜的庭院，飄忽無定的春光，如搖晃盪漾的晴絲。停了一會兒，仔細整理頭上戴的金花髮飾。沒想到鏡子裡忽然照出半個臉兒來，害得我羞答答地把髮髻弄歪了。

◎杜麗娘在春香為她梳頭時，視線已轉移到外頭春光瀰漫的庭院，因而觸發了像春蟲絲縷般那樣飄忽不定的「情思」，凸顯了她少女傷春、情思細膩的形象。

◎「停半晌」以下，杜麗娘將心思從庭院拉回，開始整理頭上的髮飾。
◎「偷」字表現了少女嬌羞、半瞋半喜的神態，亦指她美好的容貌從無外人看過，帶出末尾「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的感慨。

〔行介〕步（行走）香閨怎便把全身（一身美貌）現（展現）！
譯文：
〔（杜麗娘）做走路的動作〕走在閨房裡如何展現自己的美貌！
◎古典戲曲中的動作，傳奇稱「介」，雜劇稱「科」。

〔貼〕今日穿插（穿戴，打扮）的好。
譯文：
〔春香〕小姐今日穿戴打扮得好漂亮！
 

【醉扶歸】
◎醉扶歸，曲牌名。
◎本段寫少女愛美的心理，並刻寫杜麗娘顧影自憐、美麗無人賞識的情懷。

〔旦〕你（指婢女春香）道翠生生（翠生生，色彩鮮豔）出落的（顯得）裙衫兒茜（紅色），豔晶晶（光彩奪目貌）花簪八寶（各種珠寶）填（鑲嵌），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愛美。好，音ㄏㄠˇ）是天然。恰三春（春天）好處（美景）無人見。不提防（不小心）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譯文：
〔杜麗娘〕妳說這裙衫紅得可鮮豔，頭上戴著光彩奪目的花簪，可知我一生愛美是天性使然。我這如春景般的美貌卻無人看見。我的美貌一不小心就讓這魚沉雁落、鳥兒驚叫喧鬧，也怕會讓花兒慚愧顫抖、月兒低頭。

◎「翠生生」、「豔晶晶」用疊字加強視覺上的摹寫，充分顯現杜麗娘遊園前妝扮的美麗。

◎「不提防沉魚落雁」二句，側寫杜麗娘容貌之美。寫連名花好鳥都為之羞愧的美麗，人間竟無人欣賞，帶出杜麗娘黯然的心情。

〔貼〕早茶時（通「伺」，伺候）了，請行。
譯文：
〔春香〕早茶已伺候下了，小姐請。

〔行介〕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形容剝落），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沾汙）新繡襪，惜花疼煞（極）小金鈴。
譯文：
〔（杜麗娘）做走路的動作〕你看：畫廊上塗抹的金粉，剝落得零零星星，池子、館舍外的蒼苔現出一片青綠。踏著草兒，怕沾汙了新繡的鞋襪；因為愛惜花兒，真想在花梢上繫上許多小金鈴來驅趕鳥雀，不斷地扯動小金鈴，連小金鈴都疼痛極了。
◎「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寫憐草惜花之情。

〔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如此）！
譯文：
〔杜麗娘〕不到園林，怎麼知道春色如此美好！




【皂羅袍】
◎皂羅袍，曲牌名。

◎本段寫杜麗娘遊園所見以及不禁感慨的心理，為杜麗娘感情由喜轉悲，由嘆變怨的轉折點。

 

〔旦〕原來奼紫嫣紅（各種色彩豔麗的花朵）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廢井斷牆，指冷落的庭院）。良辰美景奈何天（令人無可奈何的時光，表示思想感情無所寄託），賞心樂事誰家（哪一家）院！
譯文：
〔杜麗娘〕原來滿園各種色彩豔麗的花朵，卻開在這衰敗冷落的廢井斷牆邊。面對良辰美景，心中有無可奈何的惆悵，究竟誰家可以擁有如此的賞心樂事呢！
◎以「奼紫嫣紅」與「斷井頹垣」的對比，睹景傷情，感嘆自己的美麗，卻因生長在這樣保守的環境中，而無人欣賞。

〔旦〕恁般（如此，這樣）景致，我老爺（父親）和奶奶（母親）再不提起。
譯文：
〔杜麗娘〕如此這般的景色，我的父親和母親卻從未提起。
◎隱含對父母讓自己虛度青春的埋怨。

〔合〕朝飛暮捲（早晚雲飛雨捲的景象），雲霞翠軒（雲霞籠罩著美麗的樓閣）。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深閨中女子）忒（音ㄊㄜˋ，太；過於）看的這韶光（美好春光）賤（輕視，虛度）！
譯文：
〔（杜麗娘、春香）合唱〕早晚雲飛雨捲，雲霞籠罩著美麗的樓閣。絲絲雨，片片風，在煙波中畫舫輕搖。深閨中女子卻把這美好春光虛度了！
◎合：二人合唱。
◎朝飛暮捲以下四句，以想像之景凸顯春天景色之迷人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強烈指出閨中女子把這美好的春光辜負了，道出內心的感慨和不平。

〔貼〕是（所有的）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
譯文：
〔貼〕所有的花都開了，就只有那牡丹還早。




【好姐姐】
◎好姐姐，曲牌名。
◎本段寫杜麗娘賞花，園中的花鳥更加深了她傷感的情緒。

〔旦〕遍青山啼（開放）紅了杜鵑，荼蘼（花名）外煙絲醉軟（柳絲裊娜飄蕩的景致）。春香呵！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如何佔得了先機）！
譯文：
〔杜麗娘〕紅色的杜鵑花開滿山坡，荼蘼花架外柳絲裊娜飄蕩的景致，令人陶醉。春香啊！那牡丹雖美，卻遲至春盡才開花，已趕不上這大好春光了！
◎杜鵑、荼蘼寫杜麗娘在園中的賞花之景。

◎杜麗娘傷感自己就像牡丹一樣，無處綻放，青春即逝去。

〔貼〕成對兒鶯燕呵。
譯文：
〔春香〕有成對的鶯燕。

〔合〕閒（閒來，隨意）凝眄（凝視），生生（鳥鳴清脆聲）燕語明（輕快明朗）如翦，嚦嚦（鳥鳴清脆聲）鶯歌溜的圓（圓潤）。
譯文：
〔（杜麗娘、春香）合唱〕閒來細細的凝視，聽見燕子的啼聲輕快明朗，黃鶯的叫聲圓潤動聽。

◎末尾以鳥襯人，成雙成對的鶯燕更加襯托其孤單寂寞。

〔旦〕去罷。
譯文：
〔杜麗娘〕走吧！
◎遊園無法排遣孤單寂寞，反而挑起春情、刺激感傷，因此杜麗娘無心再賞景。

〔貼〕這園子委（的確）是觀之不足（觀之不足，百看不厭）也。
譯文：
〔春香〕這庭院的確是百看不厭。
◎春香不了解杜麗娘的心情，主僕兩人，一個遊興正濃，一個急於結束遊園，從衝突中更凸顯杜麗娘主觀情感的愁悶。

〔旦〕提他怎的！〔行介〕
譯文：
〔杜麗娘〕又提它做什麼！〔做走路的動作〕




【隔尾】
◎隔尾，曲牌名。
◎本段寫杜麗娘遊園後的感受。說明遊園無法排憂解悶，反而使人見景傷情。

◎隔尾呼應了開頭烏夜啼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旦〕觀之不足由他繾（纏綿依戀），便（即使，就算）賞遍了十二（虛數，指所有的）亭臺是枉然（徒然，指無法排遣愁緒）。到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閒過遣，排遣時間）。〔作到（到達，指回家）介〕
譯文：
〔杜麗娘〕這園子百看不厭也只能任他留戀不捨，但就算是賞遍了所有的亭臺也只是空留悵惘。遊興已盡，倒不如回房排遣時間。〔做回到閨房的動作〕
◎「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指出遊園無法排憂。此次的遊園，就排憂的功能是失敗的，但就戲劇而言，卻成功地凸顯杜麗娘少女懷春的苦悶。

〔貼〕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瓶插映山紫（花名），爐添沉水香（沉香，植物名，可做香料）。小姐，你歇息片時，俺（我）瞧老夫人去也。〔下（下場）〕
譯文：
〔春香〕打開房門，鋪好了床。將映山紫插入瓶中，香爐裡添加沉水香。小姐，妳歇一會，我去看看老夫人。〔下場〕
 

全文翻譯

【繞池遊】〔旦上場〕夢醒時聽到黃鶯婉轉的叫聲，撩亂人心的春光到處都是。獨自一人站在小庭深院。〔貼〕燒盡了沉香，拋下繡剩的絲線，怎麼今年春光牽動人的感情，仍然像去年一樣呢？

【烏夜啼】〔旦〕拂曉起來，就遙望著梅關，隔夜的梳妝凌亂不整。〔貼〕你側著飾有宜春彩燕的髮髻，正好倚欄遠望。〔旦〕這春愁揮剪不斷，整理又亂，無緣無故讓人煩。〔貼〕已吩咐那催花綻放的鶯燕，將美麗春光借來看。

〔旦〕春香，妳叫人打掃花徑了沒有？

〔貼〕吩咐過了。

〔旦〕取鏡臺衣服過來。

〔貼取鏡臺衣服上場〕「梳好如雲烏髮還對著鏡子端詳，想換一件羅衣再熏一些香料。」鏡臺衣服在這裡。

【步步嬌】〔旦〕晴空中幾縷游絲緩緩被風吹來這安靜的庭院，春光飄忽無定，如晴空中的游絲。稍停片刻，仔細整理頭上戴的花鈿。沒想到鏡子偷偷照我半張臉，害得我羞答答地把髮髻弄歪了。〔做走路的動作〕走在閨房內如何展現自己一身的美貌！

〔貼〕小姐今天打扮得好漂亮。

【醉扶歸】〔旦〕妳說我穿著這裙衫，紅得鮮豔美麗，頭上戴著鑲嵌各種寶石的花簪，光彩奪目，可知我一生愛美是天性使然。我這如春景般的美貌卻無人看見。不料就讓魚沉雁落鳥驚叫，也怕讓花兒慚愧顫抖月兒羞閉。

〔貼〕伺候過了早茶，小姐請。〔做走路的動作〕你看：畫廊上塗抹的金粉，剝落得零零星星，池館外的蒼苔現出一片青色。踐踏草兒，怕沾汙了新繡的鞋襪；愛惜花兒，不斷地拉動花梢上的小金鈴趕鳥鵲，連小金鈴都被拉得疼痛極了。〔旦〕不到園林，怎麼知道春色如此美好！

【皂羅袍】〔旦〕原來各種色彩豔麗的花都開遍了，卻像這樣地開在敗落的庭院。美好的春光、春景如此虛度，實在無可奈何，使內心喜悅、快樂安適的事，又在哪裡！〔旦〕這般景色，我的爹娘卻從未提起。〔合唱〕早晚時雲飛雨捲，雲霞籠罩著華麗的樓閣。絲絲雨，片片風，煙波中畫船輕搖。深閨中女子卻把這美好的春光辜負了！

〔貼〕所有的花都開了，就只有那牡丹還早。

【好姐姐】〔旦〕整座青山開遍了紅色的杜鵑花，荼蘼花架外游絲飄蕩裊娜多姿。春香啊！牡丹雖美，卻在春天結束時才開放，怎能在春景中名列百花之前！〔貼〕有成對的鶯燕。〔合唱〕我們隨意細細凝視，燕子的叫聲清脆明快如剪刀剪東西的聲音，黃鶯的叫聲圓潤動聽。

〔旦〕走吧。

〔貼〕這庭院確實是百看不厭啊。

〔旦〕又提他做什麼！〔做走路的動作〕

【隔尾】〔旦〕百看不厭而任他留戀不捨，就算賞遍了所有的亭臺也是白費的。倒不如興盡回家閒著打發時光。〔做回到閨房的動作〕

〔貼〕開門進屋，收拾床鋪。瓶子插上了映山紫，爐子燃燒了沉水香。小姐，妳歇一會兒，我去看看老夫人。〔下場〕


上圖：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