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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言微詞善矯情
誰如宋玉賦蜚聲
無辜最是登徒子
枉負千年好色名

題解

「登徒子」一向被作爲好色之徒的代名詞，追本溯源出於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其實此賦中的登徒子，說他是一個進讒小人尚可，說其好色則令人啼笑皆非。賦中寫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詆譭宋玉好色，宋玉則以東家美女不動心爲例，說明他並不好色。又以登徒子妻其醜無比，卻和她生下五子，反駁登徒子才是好色。然而只要細讀此文，就不難發現，登徒子既不追逐美女，又不見異思遷，始終不嫌棄他那位容貌醜陋的妻子。

作者是根據《離騷》「衆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推而廣之，目的其實在指斥嫉賢妒能的讒巧小人。同時借章華大夫的「發乎情，止乎禮」來假以爲辭，諷於淫（李善《文選》本賦注），曲折地表達諷諫楚王之意。

此賦寫出三種男女對待關係的態度：宋玉本人是矯情以自高；登徒子只要是女人無論美醜都愛；章華大夫則是好色而守德，發乎情止乎禮，這種態度近於人性而又合乎禮制，是我國古代文人對待兩性關係的主流態度，和道學家或濫淫者比較，這確也是一種可取的態度。

本賦極盡刻畫之形容，此種手法上承《詩經．衛風．碩人》：「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又比起《詩經》又來得更為細膩，給予後世曹植〈洛神賦〉刻劃女性之美不少的啟示。




登徒子好色賦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宮。」

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體貌閑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於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

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無說則退。」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闚臣三年，至今未許也。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耳，齞脣歷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誰為好色者矣。」

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因進而稱曰：「今夫宋玉盛稱鄰之女，以為美色，愚亂之邪！臣自以為守德，謂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窮巷之妾，焉足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雲也。」

王曰：「試為寡人說之。」

大夫曰：「唯唯。臣少曾遠遊，周覽九土，足歷五都。出咸陽，熙邯鄲。從容鄭衛溱洧之間。是時向春之末，迎夏之陽，鶬鶊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華色含光，體美容冶，不待飾裝。臣觀其麗者，因稱詩曰：『遵大路兮攬子袪，贈以芳華辭甚妙。』於是處子怳若有望而不來，忽若有來而不見。意密體疏，俯仰異觀，含喜微笑，竊視流眄。復稱詩曰：『寤春風兮發鮮榮。絜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因遷延而辭避。蓋徒以微辭相感動，精神相依憑，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故足稱也。」

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

【文章出處】
《昭明文選》
〈登徒子好色賦〉
原作者：宋玉


上圖：胭脂水粉


註釋翻譯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言其所短，即說壞話）宋玉曰：「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精妙）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宮。」
譯文：
楚國大夫登徒子在楚襄王面前說宋玉的壞話，他說：「宋玉其人長得文雅英俊，說話婉轉巧妙，又很貪愛女色，希望大王不要讓他出入後宮。」

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體貌閑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於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
譯文：
楚襄王拿登徒子的話去質問宋玉，宋玉說：「容貌俊美，這是上天所生；善於言詞，是從老師那裏學來；至於貪愛女色，臣下則絕無此事。」

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說乎（道理）？有說（道理）則止（留下），無說（道理）則退。」
譯文：
楚襄王說：「你不貪愛女色確有道理可講嗎？有道理講就留下來，沒有理由可說便離去。」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東邊鄰居）之子。
譯文：
宋玉於是辯解道：「天下的美女，沒有誰比得上楚國女子，楚國女子之美麗者，又沒有誰能超過我家鄉的美女，而我家鄉最美麗的女子，還得稱得上是我鄰居東家那位姑娘。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譯文：
東家那位姑娘，論起她的身材，若增加一分則太高，減掉一分則太短；論其膚色，若塗上脂粉則嫌太白，施加硃紅又嫌太紅，真是生得恰到好處。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譯文：
她的雙眉如翠鳥的羽毛，肌膚像白雪一般瑩潔，腰身纖細如裹上素帛，牙齒整齊有如一連串貝殼。當她甜美一笑，足可以使陽城、下蔡的人們爲之迷惑傾倒。

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登徒子則不然。
譯文：
然而這樣一位姿色絕倫的美女，趴在牆上窺視我已有三年，而我至今仍未答應和她交往。登徒子卻不是這樣的。

其妻蓬頭攣（捲曲）耳，齞（牙齒外露）脣歷齒（牙齒稀疏不整齊）。旁行踽僂（駝背），又疥且痔。
譯文：
他的妻子蓬頭垢面，耳朵攣縮，嘴脣外翻，牙齒參差不齊。彎腰駝背，走路一瘸一拐，又患有疥疾和痔瘡。

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使她生有五個兒女）。王孰（熟）察之，誰為好色者矣。」
譯文：
這樣一位醜陋的婦女，登徒子卻非常喜愛她，並且生有五個孩子。請大王明察，究竟誰是好色之徒呢？」

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因進而稱曰：「今夫宋玉盛稱鄰之女，以為美色，愚亂之邪（美色能使人亂性，產生邪念）！臣自以為守德，謂不如彼（宋玉）矣。
譯文：
在那個時候，秦國的章華大夫在旁，趁機對楚王進言說：「現在宋玉大肆稱讚他鄰居的女子，把她作爲美女，而美色能使人亂性，產生邪念。臣自認爲我自己遵守道德，我覺得還不如宋玉。

且夫南楚窮巷之妾（楚國偏遠之地的女子，即上文東鄰之子），焉足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
譯文：
並且楚國偏遠之地的女子，怎麼能對大王說呢？如果說我眼光鄙陋，大家的確有目共睹，我便不敢說了。」

王曰：「試為寡人說之。」
譯文：
楚王說：「你試着對我說一些。」

大夫曰：「唯唯。臣少曾遠遊，周覽九土（九州），足歷五都（五方都會）。出咸陽，熙（遊玩）邯鄲。從容（逗留）鄭衛溱洧（溱洧：鄭國境內的兩條河。《詩經．鄭風．溱洧》寫每年上巳節，鄭國力女在岸邊聚會遊樂的情況）之間。
譯文：
章華大夫說：「是的。臣年少的時候曾經出門遠遊，足跡踏遍九州，足跡踏遍繁盛的城市。離開咸陽，在邯鄲遊玩，在鄭衛兩國的溱水和洧水邊逗留。

是時向（接近）春之末，迎（將要出現）夏之陽，鶬鶊喈喈（鳥鳴聲），群女出桑（外出採桑）。
譯文：
當時是接近春末，將有夏天溫暖的陽光，鶬鶊鳥喈喈鳴叫，眾多美女在桑間採桑葉。

此郊（郊野）之姝（美女），華色含光（美色豔麗，光彩照人），體美容冶，不待飾裝。
譯文：
鄭衛郊野的美女美妙豔麗，光彩照人。體態曼妙，面容姣好，不需要靠衣裝來修飾。

臣觀其麗者，因稱詩（《詩經．鄭風．遵大路》）曰：『遵（沿著）大路兮，攬子袪（衣袖）』，贈以芳華辭甚妙。
譯文：
臣看她們裏面美麗的人，稱引《詩經》的話：『沿着大路與心上人攜手同行』。把她送給這芳華美女最妙了。

於是處子怳（同恍）若有望（有所期望）而不來，忽（與怳爲互文，恍忽心神不定的樣子）若有來而不見。
譯文：
那美人好像要來又沒有來，撩得人心煩意亂，恍忽不安（形容好像要來又沒有來，撩得人心煩意亂，恍忽不安）。

意密（雖然情意密切）體疏（但形跡卻又很疏遠），俯仰異觀（美人的一舉一動都與衆不同），含喜微笑，竊視（偷偷看她）流眄（她含情脈脈，暗送秋波）。
譯文：
儘管情意密切，但形跡卻又很疏遠。那美人的一舉一動都與衆不同；偷偷地看看她，心中不由欣喜微笑，她正含情脈脈，暗送秋波。

復稱詩曰：『寤（甦醒）春風兮發鮮榮。潔齋（莊重矜持）俟（等待）兮惠（惠贈）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似這樣不能與她結合，還不如死去）。』因遷延（後退）而辭避。
譯文：
於是我又稱引詩歌的話：『萬物在春風的吹拂下甦醒過來，一派新鮮茂密。那美人心地純潔，莊重種持；正等待我惠贈佳音。似這樣不能與她結合，還不如死去。』她引身後退，婉言辭謝。

蓋徒以微辭（終於沒能打動她的詩句）相感動，精神相依憑，目欲其顏（很想親眼看看她的容顏），心顧其義（心裏想着男女大防，道德規範），揚詩守禮，終不過差（過失差錯，指越軌的舉動），故足稱（值得稱道）也。」
譯文：
大概最終還是沒能找到打動她的詩句，只有憑藉精神上支持相依靠着;真的很想親眼看看她的容顏，心裡想着道德規範，男女之大防。口誦詩歌，遵守禮儀，始終沒有超越規矩的差錯，所以也終於沒有什麼越軌的舉動。

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
譯文：
於是楚王同意說好，宋玉就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