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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就是再做詩

從差異性入手去解讀,你就會發現,原來現代詩有著那麼大的誤讀空間,而且誤讀愈大,詩歌的魅力也愈大


公眾對現代詩的認知,一般停留在朦朧詩到海子(編按:海子,本名查海生,中國當代詩人)階段,越往後越覺得“困惑”。海子之後的詩歌格局,探索與出軌並行、追新與偏激攜手、詩與非詩交叉、有序與混亂重疊,無論是對西洋詩人的文本引進,還是本土日常詩性的挖掘,寫作資源都越來越敞開,呈現出更為複雜的面貌。反映在詩歌接受上,便出現了“現代詩比古詩更難進入”的不滿與控訴,“懂”與“不懂”的老生常談再次被提出來。對現代詩的閱讀與接受,除了詩歌觀念、審美趣味、教學方法等眾多因素牽扯外,我以為被忽略的下述三點,應引起充分的反思。


其一,現代詩是一種新型的“特殊知識”。按照布羅茨基的說法,進入現代詩歌,需要擁有一套“感官加速器的裝置”。這意味著現代詩有它特異的質地以及與其相適配的方法論,如果以為“老皇歷”能夠“包攬天下”而不與時俱進,最終只能望洋興嘆,苦無舟渡。有人會說:我也學得幾十種現代修辭格,可是並不靈驗呀。這裡要提醒的是,熟悉幾十種修辭格,並不等於理解掌握詩歌。況且新詩經過近百年實踐,發展積累起許多新元素,說誇張一些叫“日新月異”。這些“特殊知識”,是古典、域外、現代新詩自身的“小傳統”三者的融合與變異,並非傳統文學常識與傳統修辭學所能覆蓋的。重要的是,現代詩與生命體驗、精神、潛意識、情緒、悟性等心理圖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教科書上“死”的修辭格,尚未轉化為活的、有生命的、針對對象的感悟,即便你掌握再多,也很難得心應手,更遑論那些對基本常識處於半空白狀態的人,其尷尬可想而知。所以,進入現代詩堂奧,從叩響“特殊知識”的門環開始。

其二,現代詩與文言詩是兩種不同“制式”的詩歌。很多人把現代詩與古詩作為一個“共同體”看待,但大量實踐證明,現代詩在思維、感受、語境、語言等方面已然與舊體詩產生巨大差異,若死死抱住舊體詩與現代詩這一“共同體”,在傳統審美慣性與惰性的驅使下,把古詩那一套評價鑒賞體系移用到現代詩身上(好一點的略加變通),就必然出現某種方鑿圓枘。而且愈是固執地執行“古今通用”標準,阻抗愈大。殊不知,這種“古今一體”的審美綠道通行,方便倒是方便,在某些時候(比如遇到早期白話詩)勉強還能湊合,但如果遇到稍微“怪”一點的現代詩,比如遇到某些超現實文本,勢必捉襟見肘。如若遇到更怪誕的後現代詩,簡直就不知所措了。

由於現代詩寫作更趨於一種個人化的體驗寫作,講究自我體驗的微妙散發,少了類群經驗的高度凝聚,所以有必要來一次觀念疏通,清除一下誤區:不是死死抓住古今詩歌的共通性,而是尋找、發現雙方的差異,從差異中重新審視現代體驗的瞬間、碎化、游動,從差異性入手去解讀,你就會發現,原來現代詩有著那麼大的誤讀空間,而誤讀愈大,詩歌的魅力也愈大。

其三,文本細讀與微觀分析是有效進入途徑。這就不能不提到英美新批評,盡管新批評被詬病為內在循環的封閉容器,但在打通文本間各環節上不乏機杼獨出。許多新批評的核心術語都成為現代詩解讀的利器,細讀與微觀分析的方法針對現代詩內部的架構更是十分有效。一個詞的含義,詞句之間的精微聯繫,意象選擇、搭配及隱顯,上下文關聯及言外之意……都在細讀與微觀分析的“分層掃描”之內。讀者仿佛是在用放大鏡和顯微鏡閱讀詩歌的每一條紋理。從形式美學的入口進入,再探觸捉摸不定的內涵,你說,再深厚的漫天霧靄,還不露出點“廬山真面目”嗎?

其實,最好的進入辦法還是如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中所說那句話:“讀詩就是再做詩。”表面上看,這句話沒什麼,簡單極了,其實卻深刻道出進入現代詩的真諦。引申一下:讀不如做——盡可能做到讀寫並重,雙管齊下,現代詩的大門就容易打開了。

【文章出處】
《人民日報》
〈詩歌評論家談如何閱讀現代詩:“讀詩就是再做詩”〉
原標題:“讀詩就是再做詩”(我如何讀詩(6))

2015-05-26
文/陳仲義
【作者簡介】

 陳仲義,詩歌評論家,廈門城市學院教授,出版現代詩學專著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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