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孔乙己塑像及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孔乙己〉選自《吶喊》,民國八年四月(編者註:民國八年五四運動前夕)發表於《新青年》,屬白話短篇小說。內容敘述清末民初之際,一個深受科舉制度影響的讀書人,既沒有取得功名,無法進身上層社會,又缺乏面對現實的謀生能力,因而飽受嘲弄,困頓潦倒,不知所終。小說中鄉人因為嘲笑主角的食古不化而叫他「孔乙己」,作者便以此為題,藉酒店小伙計的視角,呈現孔乙己可笑可哀的一生。
魯迅曾自言〈孔乙己〉是他最喜歡的作品,其中表現了「一般社會對於苦人的涼薄」,除了以諷刺之筆批判社會人情的冷漠,亦流露對弱勢者深切的悲憫與同情。
上圖:孔乙己塑像及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描紅紙中的「孔乙己」三字(圖片引自網路)
孔乙己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櫃裡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靠櫃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裡,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裡當伙計,掌櫃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罈子裏舀出,看過壺子底裡有水沒有,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裏,然後放心:在這嚴重監督之下,羼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裡,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他不回答,對櫃裡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孔乙己睜大眼晴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抄抄書,換一碗飯吃。可惜他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麼?」
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櫃的時候,寫賬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麼?」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孔乙已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裏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的麼?」「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寫服辯,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過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
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麼?你還欠十九個錢呢!」
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一九一九年三月
【作品出處】
《吶喊》
〈孔乙己〉
作者:魯迅
【作者簡介】
魯迅,本名周樹人(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後改名樹人,改字豫才,筆名魯迅,中國近代作家。清光緒七年,魯迅出身浙江紹興書香世家,因家道中落,父親早亡,備嘗社會人情冷酷。十八歲入礦務鐵路學堂,接受新式教育,22歲以公費赴日學醫,後決定棄醫從文,以文學啟迪民智。回國後曾任教於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廈門大學等校。魯迅是新文學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生前創作雜文、小說、學術著作、翻譯作品等,也寫過舊體詩,對於五四運動以後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產生影響。魯迅以小說創作起家,民國7年首次在《新青年》雜誌發表的〈狂人日記〉,是中國現代白話小說的開山之作,其前期小說編入小說集《吶喊》、《彷徨》,代表作有〈狂人日記〉、〈阿Q正傳〉、〈祝福〉、〈孔乙己〉、〈故鄉〉等,他前期小說沒有離奇曲折劇情,以清末民初底層百姓生活為主,注重細節描寫,能在點滴間以白描手法鮮明刻畫人物,並挖掘微妙心理變化,表現底層人民的麻木愚昧和生活艱辛。魯迅視小說為改良社會工具,致力於剖析人性,揭露傳統文化陋習和社會弊病。後來魯迅轉向雜文寫作,首創以論理為主,形式靈活的新文體──雜文,其雜文論辯犀利,文風多變,具有強烈批判性,雜文代表作品集如《華蓋集》《且介亭雜文集》,散文平易曉暢,感情沉鬱,作品結集為《朝花夕拾》、《野草》。魯迅後期作品以借歷史典故反映現實生活,風格從容充裕、幽默灑脫,大異前期。學術專著有《中國小說史略》。卒於民國25年,年56歲。
上圖:魯鎮牌坊(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曲尺形的櫃檯(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解析
(一)交代故事發生的場景並特別說明酒店的格局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L形)的大櫃檯,櫃裡面預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把冷酒加熱後才喝)。
◎魯鎮是一虛構捏造的地名,咸亨酒店卻是個真店號(位於浙江紹興),魯迅把舊中國縮小成一個魯鎮,魯鎮的焦點又放在咸亨酒店,舊社會的各種癥結都透過這間酒店表現出來。
◎酒店格局的描寫,自然而巧妙的交代故事發生的社會背景,深刻揭露了階級對立、貧富懸殊的社會現實。
◎以「魯」為鎮名,「魯」為儒家文化發祥地,儒家又為中國文化主流,此「魯鎮」象徵【舊中國】。
做工的人,傍午(鄰近中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現在每碗要漲到十文(量詞,古時錢幣單位),──靠櫃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加入茴香熬煮而成的蠶豆),做下酒物(下酒的小菜)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舊時以勞力維生的人,穿著短衣短褲),大抵(大多,大致上)沒有這樣闊綽(大方)。
◎若從本文發表時間一九一九年回溯,「二十多年前」大約是一九○○年前後,故事發生的時間,大約是清末到民初這一段時間,也可見這篇小說是追敘過去往事。
◎由四文錢漲到十文,可見時代經濟的變動,物價上漲了二點五倍。
只有穿長衫(舊時士人階層穿長衫)的,才踱(音ㄉㄨㄛˋ,一步步慢慢走)進店面隔壁的房子裏,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當時社會貧富懸殊,「咸亨酒店」以屋內與屋外劃分出【對立的階級】:
(1)屋內/坐著吃/闊綽(葷食)/穿長衫/上層讀書人
(2)屋外/站著吃/窮困(鹽煮筍茴香豆)/短衣幫/下層勞動階層
上圖:長衫(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士人階層與勞力階層(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人力車伕(圖片引自網路)
(二)點出敘事者「我」的身分──小夥計,專管溫酒工作。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裡當伙計,掌櫃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長衫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指負責接待店外的短衣幫客人)罷。
◎介紹本文的敘述者──我,是個咸亨酒店內的小伙計,專司溫酒的枯燥工作,透過其眼睛,讓場景集中於店內,魯迅選擇用這個角色來觀察,是一絕佳的視角,既是個在場者,又是個旁觀者。他還只是個孩子,涉世未深,因此不帶成人社會的眼光,不帶偏見,不帶矯飾,不隨便批判,只提供真切的畫面,留意到成人世俗眼光未曾注意的瑣碎小事,所觀注的只是引人發笑的趣事,完全符合一個孩子內在的心理,比較能不帶成人偏見地看待孔乙己者個人
◎「我」是小伙計(而不是魯迅),其角色為配角(主角是孔乙己)),屬於【第一人稱配角敘事觀點】,也讓故事本身客觀呈現,不流於作者自己的主觀批判。
◎「咸亨酒店」的「咸亨」語出《易經.坤卦》,「咸亨」表「事事通順,光明美好。」然而在店內上演的卻是人性醜惡社會黑暗的故事,形成強烈諷刺。
◎掌櫃覺得「我」不夠聰明伶俐,不懂討好有錢的客人,可見掌櫃的勢利,要小夥計討好有錢的客人。
外面的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說話沒有條理,使人弄不清楚)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黃酒從罈子裏舀(音ㄧㄠˇ)出,看過壺子底裡有水沒有,又親看將壺子放在熱水裡,然後放心:在這嚴重(嚴格)監督之下,羼(音ㄔㄢˋ,摻雜)水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
◎顯示出短衣主顧對店家的不信任
◎舊時黑心商人常將清水羼入酒中牟利,因此短衣幫酒客要先檢查酒壺,以免上當透過小伙計「我」的敘述,顯見掌櫃的唯利是圖,想羼水牟利,顧客也怕吃虧被佔便宜,透露人與人之間彼此互不信任。
◎兩種階層個性:
(1)上層讀書人:難以侍候
(2)下層勞動階層:容易說話(但嘮叨不清)
幸虧薦頭(舊時以介紹傭工為業的人)的情面(情分,面子)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掌櫃唯利是圖,原本不想再雇用小伙計,只是看在薦頭的面子勉強將「我」將留下,卻從侍候長衫主顧、改派做溫酒的工作。
◎本段以咸亨酒店象徵舊時代社會的縮影,透過「我」這個敘事者的角度,顯示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及掌櫃唯利是圖的商人嘴臉。
示意圖:客棧伙計(店小二)(圖片引自網路)
示意圖:客棧伙計(店小二)(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舀酒勺子(圖片引自網路)
(三)以酒店氣氛以及掌櫃形象,引出下段孔乙己的形象。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檯裡,專管我的職務(指溫酒)。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凶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讓)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顯示酒店的氣氛沉悶,表示掌櫃和常來光顧的人雙方都沒有好臉色、好口氣。
◎以酒店沉悶的氣氛,與孔乙己出現時才有的笑聲作對比。本段具承上啟下作用,總結上文鋪敘,開啟下文孔乙己出場。
◎來店的顧客也沒有好口氣,好臉色,並由此引出主角孔乙己。在此之前都未提到孔乙己,此處預告孔乙己的即將出場,以及其可笑的形象。
◎孔乙己的故事始終是在笑聲中展開的,但作品中描寫的人生內容,卻又是那樣悲慘,這是一篇「【喜劇】其表、【悲劇】其裡」的小說,喜劇色彩非但沒削弱悲劇性、反更增強悲劇效果。
◎本文除了前二段背景概述之外,從第三段起孔乙己上場後的正文,敘述方式為【順敘法】(時間由先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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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意圖:掌櫃(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破長衫(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描紅紙(圖片引自網路)
(四)寫孔乙己的出場,著重在其形象的描繪(形貌、衣著、談吐)、綽號由來,再側寫酒店人們的嘲弄,與孔乙己的辯白。
孔乙己是站著喝酒穿長衫而的唯一的人。
◎「站著」代表生活貧困,社會地位低。「穿著長衫」代表堅持讀書人的身分,嚮往上層的生活。這樣矛盾的處境自然注定了孔乙己的悲劇。
◎孔乙己雖然落魄潦倒與一般勞力工農無異,卻仍堅持自己是讀書人的身分。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鬍子。
◎青白臉色可看出孔乙己營養不良,面有菜色,而且可能常被毆打。
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
◎長衫是讀書人的象徵,又髒又破的長衫暗指毫無尊嚴與形象的讀書人。儘管如此,孔乙己還是不肯、也沒有能力換去這件長衫。
◎本段前幾句話概括孔乙己一生,包含他的身份、個性、社會背景。「站著喝酒」表示其地位卑下,「穿著長衫」表示不忘讀書人身份,揉合這二種矛盾的角色,表示他是個現實窮困潦倒,卻不肯面對現實,空有身份卻無地位,既爬不上社會上層,又無法放下身段。他科舉無著,落人輕視,但不肯脫去那件標誌著讀書人身份的長衫,無非是保留他唯一值得炫耀與存在價值,也藉此逃避現實中的挫折。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
◎孔乙己雖然考不上秀才,但一直自視為讀書人,喜歡賣弄小學問,卻沒有認清現實上自己的落魄失敗。
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印有紅色字形筆順,供兒童用毛筆描摹的習字帖)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裡,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說明孔乙己綽號由來,其名其人象徵讀書人的迂腐,及儒家思想已被扭曲得不合時宜。
◎孔乙己的姓名充滿暗示:「孔」象徵【儒家傳統思想】,「乙己」象徵【受到誤解扭曲】(因為「乙」「己」二字字形相近,容易看錯誤解)。
◎所有的人都以看笑話的心態看待孔乙己。
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
◎眾人對其受傷毫不同情,也呼應後文提到他因為竊書而被毆打。
他不回答,對櫃裡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
◎將錢一枚一枚拿出來的舉動,一來刻意要對方看清一文不少,表示自己並未作假;二來描寫他既窮又裝闊的架式。「排九文錢」這個動作寫得很細膩,表明孔乙己對旁人的責難雖然加以反駁,強辯自己清白,卻難掩自己的窘迫尷尬,
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
◎眾人隨意奚落和嘲笑以揭發其底細,而孔乙己也經常迫於生計而行竊。
孔乙己睜大眼晴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清白是讀書人最講究的節操,因此孔乙己極力辯駁。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
◎眾人不留餘地,逼問到底,並以「親眼」強調真實性。
◎眾人都以看笑話的眼光看孔乙己,在言詞間無不尖酸刻薄挖其瘡疤,如「臉上又添新傷疤」「一定又偷了」,而且窮追不捨,落井下石,毫不留餘地,更用「親眼」加強真實性。
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
◎孔乙己「漲紅了臉」顯示他醜事被公開揭露的羞慚,「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表示他惱羞成怒的勃然大怒。
◎孔乙己明知理虧還強辯,將自己錯誤的行為合理化,凸顯孔乙己的自欺欺人。
◎孔乙己要藉著「讀書人的事不算是偷」,來維持自己僅存的尊嚴。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語出《論語.衛靈公》,意指君子在窮困時仍固守節操),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呼應前文「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暗用藉孔乙己自命不凡的強辯之詞,凸顯他不切實際,無法與時俱進。用「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來掩飾自己貧困窘迫,勉強用論語上的嘉言來建立自己薄弱的心理建設。
◎本段刻劃孔乙己非常細膩,從外貌(高大、臉色、傷痕、鬍子、破舊長衫)、講話(滿口文謅謅,不合時宜)、到動作(站著喝酒)、個性(排九文錢)都有明確描寫。
◎眾人隨眾附和,以看笑話的心態,調侃孔乙己為樂。與前段「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相呼應,也呼應後段眾人對他的取笑之敘述,極盡嘲諷之能事。
◎魯迅成功塑造一個落魄老書生,不切實際只會死讀書,一個不能隨時代進步,與社會脫節的舊式文人,被其他人取笑、鄙視,卻仍昏睡不思改變,終究會被現實淘汰。
◎孔乙己的悲劇是雙重的,一方面是舊式不能與時俱進讀書人的悲劇,另一方面也是社會底層被壓迫、被欺凌、被集體罷凌者的悲劇。
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圖片引自網路)
(五)揭示了孔乙己性格上的弱點──好喝懶做。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於沒有進學(考中秀才),又不會營生(謀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
◎孔乙己一生專注科舉考試,沒什麼一技之長,又不肯屈從現實,經濟每況愈下。
幸而寫得一筆好字,便替人家抄抄書,換一碗飯吃。
可惜他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好喝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如此)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
◎孔乙己沒有定性,做事總是半途而廢。
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
◎呼應前文皺紋夾著傷痕,臉上有傷疤。
但他在我們店裡,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擦抹)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點出孔乙己唯一可取之處,也是他能守住的最後一條品德界線:不拖欠金錢。
◎文中特地強調孔乙己「從不拖欠」,為文末他過了年關仍未還酒債的悲涼結局,預先埋下伏筆。
◎本段說明孔乙己的身分(讀過點書,但不會營生、寫一手好字,替人抄書換口飯吃)、個性(好吃懶做、不能吃苦、偶爾偷竊、守信用從、不拖欠金錢、有羞恥心),雖然潦倒、迂腐,但誠實、善良、知恥的可取之處。
◎一篇好的文學作品,必然讓讀者看到真實的人性,而真實的人性必然是好壞參半的,如果只有單方面的評價,比如完全只有好,或完全只有壞,只能做童話或卡通。
◎此處以【插敘】來補充說明孔乙己的前半生(以全文而言則是「順敘」)。
◎全文敘述方式為倒敘:正文用順敘,此處運用插敘,採褒貶相摻的方式,補充關於孔乙己前半生的傳聞,暗示其落魄某部分是咎由自取。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塑像及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六)寫眾人的懷疑與嘲弄,使孔乙己陷入自卑與自負反覆矛盾的絕境。
孔乙己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認識字麼?」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眾人先透過懷疑是否識字,把孔乙己逼入困境,再讓他滿口不合時宜的醜態,尋出樂子來嘲笑他迂腐。
◎孔乙己用酒精來麻痹自己,沉醉其中,很快忘記了竊書、挨打、被人恥笑等事。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精神委靡不振)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一些不懂了。
◎魯迅深刻抓住舊社會文人「學而優則仕」的心態:一旦沒考上科舉功名,繼而謀得一官半職,自己就會深感羞慚沮喪。
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以眾人的笑聲對比出孔乙己的悲哀,充滿了諷刺。
◎站在酒客們的立場來說,他們時常拿孔乙己作笑柄,盡情取笑他,似乎可令大家快活一陣。其實,他們的地位和孔乙己是同等的,對孔乙己的遭遇不但毫不同情,還不斷揭他心靈的痛苦以取樂;他們這種殘忍、冷漠、麻木的表現,正是不合理社會制度所造成的惡果;故所謂「快活」,只是一種「反諷」罷了。
◎造成孔乙己成為眾人笑柄、以及他個人悲劇的原因,在於他無法認清【真實的處境】,卻只活在【自我的想像】中(簡言之,就是現代人常說的「自我感覺良好」)。
上圖:茴香豆(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茴香豆(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茴香豆(圖片引自網路)
(七)寫孔乙己與小夥計「我」的互動。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
◎本段細寫孔乙己與小伙計「我」的互動。此處總結前文孔乙己備受掌櫃、酒客嘲弄的處境,無形中影響小伙計的態度。並以他熱心教字,卻被小伙計輕視的情形,加深其悲劇色彩。
而且掌櫃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
◎孔乙己堂堂一個讀書人已淪落為社會邊緣人,同時意味著無法與時俱進的人,終將被社會淘汰。
有一回對我說道:「你讀過書麼?」我略略點一點頭。
他說:「讀過書,......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
◎而孔乙己想「考一考」人,是找到能證明他存在價值的機會。「回」字有四樣寫法,說明了孔乙己喜歡掉書袋,炫燿多數人不會使用的文字,但他卻不自知,這在多數人心中是所謂無用的知識,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心態。
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
◎連身為孩子的小伙計也受到大人的影響,瞧不起弱者。
◎從本段開始,敘述者(小伙計)對孔乙己的立場,開始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掌櫃勢利眼固不待言,連年紀尚幼的小伙計,也加入成人嘲笑孔乙己的行列,有樣學樣,跟著大人瞧不起弱者,也學到大人世界的藐視眼光,慢慢走向麻木、冷漠。造成小伙計立場改變的原因,在於【大人的縱容不加責備(未加以教導糾正)】與【有樣學樣(模仿大人世界的行為)】
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能寫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櫃的時候,寫賬要用。」
◎孔乙己熱切地想為人師,藉此得到成就感。
我暗想我和掌櫃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們掌櫃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麼?」
◎這個「我」(小伙計)在那個社會中也沒讀多少書,識多少字,卻不屑學習,同樣也是個永無翻身機會的人,「好笑、不耐煩、懶懶」三個情緒的形容,顯見小伙計的不以為然,與孔乙己的懇切熱心、極高興的樣子,形成強烈對比。
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麼?」
我愈不耐煩了,努(翹起)著嘴走遠。
孔乙己剛用指甲蘸(音ㄓㄢˋ,沾)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上圖:「回」字的四種寫法(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八)描寫孔乙己與孩子的互動並說明孔乙己存在的價值及對他人的意義。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
◎孔乙己沒有朋友,只能和孩子為伍,他只能教小伙計寫字,只能分茴香豆給小孩子,可見孔乙己的善良、天真。在那個殘酷無情的世道裡,他只能從較為純真的孩童中,尋得一絲慰藉,一點人世溫暖。但最後連小孩子也無情地離棄他,更可見其可悲,也可見到那個社會的可悲。
孔乙己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
◎前段總結孔乙己備受酒客、掌櫃的嘲諷訕笑,此處再寫其熱心教字及分豆,卻也遭小孩子的藐視,更加強化孔乙己無人支持的悲涼。
孔乙已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這句話是對孔乙己的總評,為文眼所在,並將孔乙己的故事轉入更低沉的悲調,為巧妙的過渡之處。也呼應文末,眾人對他的死活毫不在意。
◎孔乙己在眾人心中是個可有可無、無人聞問、無關緊要的角色,由此為過渡,以下將故事進展到另一個更深沉的悲涼情節中。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塑像及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九)藉酒客之口說明孔乙己因偷竊而被打折腿,在酒店消失了一段時間。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
◎本段藉人們不帶感情地談論孔乙己的遭遇,反映他的慘況只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從而凸顯弱勢者的悲哀以及冷漠的人心,這正是魯迅想要針砭的病態現象。此段之後,孔乙己的形象也由可笑轉為可悲。
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
◎酒客說明孔乙己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掌櫃說:「哦!」
◎掌櫃回答孔乙己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裡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的麼?」
◎呼應前文孔乙己有偷竊癖。
◎顯示「舉人」的地位之高、氣勢之盛。
「後來怎麼樣?」
◎掌櫃詢問答孔乙己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怎麼樣?先寫服辯(也作「伏辯」,即認罪書,內容為犯人自承的罪狀或欲澄清的辯詞),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此指丁舉人以私刑逼迫孔乙己寫下的認罪書。清朝律法:「服者心服,辯者辯理,或服或辯,故曰服辯。」(意謂)
◎丁舉人對待同為讀書人的孔乙己也毫不留情,不但濫用私刑,還使其殘廢,更難謀生。
「後來呢?」
◎掌櫃詢問答孔乙己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後來打折了腿了。」
「打折了怎樣呢?」
◎掌櫃詢問答孔乙己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怎樣?......誰曉得?許(或許)是死了。」
◎酒客說明孔乙己的遭遇,不帶關心和感情。
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掌櫃回答孔乙己遭遇,同樣也心不在焉,不帶關心和感情。
◎呼應前文「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眾人並不在意孔乙己的生死。
◎側寫掌櫃漫不經心地問,酒客也毫不在意地回答,強烈凸顯社會的冷漠麻木,人與人之間充滿隔閡,彼此漠不關心。
◎丁舉人半夜動用私刑,手段凶殘,卻無人站出來表示憤慨不平。諷刺許多文人一旦登科中舉,身份從此不同,就變了個人,胡作非為,漁肉鄉民,眾人卻也把這種現象視為理所當然。
上圖:蒲包(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十)描寫孔乙己最後一次現身,打折腿後用手走來的悲慘形象。
中秋過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靠著火,也須穿上棉襖了。
◎社會涼薄的風氣一如「秋風」,愈來愈加嚴寒。
◎藉淒涼的景色為孔乙己受傷後的出場作鋪墊。
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
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櫃檯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蒲草編成的坐墊),用草繩在肩上掛住;
◎此時孔乙己的狀態與初登場時相比,更為落魄不堪。
◎孔乙己前後臉色變化:
青白(清苦)→漲紅(羞恥)→灰色(隱痛)→黑瘦(絕望)。
◎在這個地方,有個不起眼也不太被注意到的物事,但在全文卻是很重要的象徵,就是孔乙己身子所坐的那道「門檻」,終其一生,他沒能跨過咸亨酒店這道矮矮的門檻,但這道門檻,卻是隔開了士大夫階級和底層勞動階級、或像孔乙己這類攀爬不上士紳階級的窮苦落魄讀書人一道──永遠也跨不過的鴻溝。
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
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麼?你還欠十九個錢呢!」
◎掌櫃久未見孔乙己,劈頭先詢問欠款,無視其傷殘模樣,可見人情涼薄。
孔乙己很頹唐(精神委靡不振)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
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
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辯駁),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打斷腿?」
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
◎孔乙己難掩心虛,只能斷斷續續地低聲辯白,卑微地維護僅剩不多的顏面。
◎所有人的話都充滿攻擊性,輪流對準孔乙己的傷口、隱痛,讓他難堪。孔乙己死前最卑微的願望,也不過是別人能平等地看待他,尊重他做為一個「人」的尊嚴,把他當作是一個「人」來對待而已。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
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
◎呼應前文的「從不拖欠」,可見孔乙己雖已淪落底層,仍想保留最後一絲尊嚴。
◎孔乙己前後動作變化:「站」(在新舊改變的時代無法站有一席之地)→「爬」(被邊緣化有如奴隸)→「躺」(走向毀滅死亡),均暗示其生命「存在」的變遷過程。
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對比小說一開始描寫孔乙己的「身材很高大」,此處孔乙己最後一次現身時卻縮小成被打斷小腿,用手爬行的乞丐,魯迅用這個最後的形象,來表明一個永恆的悲劇。想他原本想走入長衫群,卻被排除於體系之外,自我身份的斷裂,不能面對現實,加上社會冷漠,終成悲劇。
◎魯迅寫酒店裡笑聲,是要借此撻伐社會的殘酷:人們笑孔乙己「偷書不算偷」的強辯,笑他滿口之乎者也的酸腐,笑他臉上的傷疤,笑他被人毒打,連他被打斷了腿只好坐著蒲包爬來時,仍沒有放過取笑他的機會,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這種捉弄他人的笑聲是刺痛的,是殘忍的,但眾人卻從中感到了「快活」,這不但是孔乙己的可悲與不幸,也是整個社會的可悲與不幸。
上圖:孔乙己(圖片引自網路)
(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描寫孔乙己就此消失,下落不明。在小夥計的猜測中,揭示孔乙己最後的結局。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
到了年關(農曆年底),掌櫃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
到第二年(隔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
◎掌櫃說四次話,每次只有一句,但他在意的仍只是酒錢,對孔乙己的傷殘毫不關心同情,顯見社會人情冷暖,對於落魄者充滿冷漠。魯迅不僅關心孔乙己橫遭不幸,且更重視整個社會【如何看待遭受不幸者的心態】,真正要治療的不只是一個孔乙己,還有【整個社會】。
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從節令的循環(年關→端午→中秋→年關),可知時間已過一年,都沒有孔乙己的下落,對比前文所說,孔乙己對於拖欠的錢,「不出一個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可知他應該已死了。
◎小說結束前,除了小伙計外,完全沒提到有人在問孔乙己,只有說掌櫃想起他欠十九個錢,也說明孔乙己的死活,不是眾人關心的事,在別人心裡,他的一條命還不值十九錢。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將「互相矛盾」的推測語氣【大約】與肯定判斷的【的確】並列,象徵孔乙己的生死在人們心中已經無足輕重,可有可無。
一九一九年三月
上圖:咸亨酒店(現代重建)(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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