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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文選》卷四十二，又略見於《三國志．魏書．王粲傳》注引《魏略》。本文與曹丕另一篇較有名的〈與吳質書〉題目相近而分屬不同作品。

文中追憶作者與吳質往昔在南皮的美好生活，又有感於眼前的情景，深感「物是人非」、「斯樂難常」之慨嘆，充滿對友情的珍惜和對已故友人的悲悼。全文寫得典麗溫婉，文采斐然，被公認是魏晉抒情駢文的名作。不但如此，文中「南皮」一詞也如同「西園」一樣，常見諸後世文人的筆端，本指鄴下文士宴飲游樂或詩賦酬酢的一個典故，後用來稱美朋友歡聚宴遊。  

曹氏父子喜愛文學，招攬一批文人墨客，賦詩談文，旅遊宴樂，結下深厚的情誼，曹丕以貴介公子的身分，平等待人，與吳質兄弟相稱，吳質也是曹丕政治上的心腹，在曹丕、曹植送曹操出征時，吳質為曹丕支「流涕之計」，以誠摯勝曹植之文采飛揚，使曹丕贏得曹操與諸大臣的信賴和褒獎。建安二十年（215年），吳質為朝歌令。當時曹丕正在孟津（今河南孟縣）遊覽，便想起了吳質，特地派人繞道致此詩函，以抒思念之情。

曹丕，字子桓，沛國譙縣（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曹丕為曹操次子，性格善謀多詐，又善騎射、好擊劍。建安二十二年，曹丕運用各種計謀，在司馬懿、吳質等大臣幫助下，在繼承權的爭奪中戰勝弟弟曹植，被立為王世子。延康元年（220年）十月，逼迫漢獻帝禪位，改國號大魏，自立為大魏皇帝。曹丕愛好文學，並有相當高的成就。寫下最早的七言古詩〈燕歌行〉，被王夫之稱為「古今無兩」。所著〈典論．論文〉，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佔有重要地位。

吳質，字季重，三國魏濟陰（今山東省定陶縣）人。才學通博，為五官將，文帝時官至震威將軍，督河北諸軍事，封列侯。與曹丕交誼獨厚，時有書札往還。

延伸閱讀：
那些年和你們一起走過的青春----曹丕：與吳質書(與吳季重書)(原文+翻譯)


上圖：古帝王圖（局部）．曹丕（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


與朝歌令吳質書

五月十八日，丕白。

季重無恙！塗路雖局，官守有限，願言之懷，良不可任。足下所治僻左，書問致簡，益用增勞。

每念昔日南皮之遊，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碁閒設，終以六博。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沉朱李於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並載，以遊後園。輿輪徐動，參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愴然傷懷。余顧而言，斯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

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方今蕤賓紀時，景風扇物。天氣和暖，眾果具繁。時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託乘於後車。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

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丕白。

【文章出處】
《昭明文選》
〈與朝歌令吳質書〉
原作者：曹丕




註釋翻譯

（一）

五月十八日，丕白（在書信末署名下的敬語，用於平輩或晚輩）。
譯文：
五月十八日，曹丕稟白：

季重（吳質，字季重）無恙（無疾、無憂）！塗路雖局（距離近），官守（官位職責任）有限（所限），願（發語詞，無義）言之懷（懷念），良（實在）不可任（沒有辦法承受）。
譯文：
季重兄您安好。我們之間的距離雖然離得很近，但是受限於官職應守的本分無法見面，思念的情懷，實在是不可承受。
◎這封書信共三段，首段和末段的時序都是今日，中間一段是主體部分，時序在往日，形成今昔對比，前後照應。
◎首段是書信的開場白，先對友人問候，再述説寫信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願言之懷，良不可任」，壓抑在心中的情感不吐不快，一敍衷曲，最後述説書信的功效，反而更增加了思念之苦。

足下（您。古代下對上或同輩相稱的敬辭）所治（治理）僻左（人用右手為常，用左手為僻，又尊右而卑左，故稱偏僻之地為僻左），書問致簡，益用增勞。
譯文：
您所在的治所是個偏僻的地方（遠離中央到地方任職），您仍然經常書信問候，反而更加增加了您的煩勞。
◎第二段主體部分，具體追憶「昔日南皮之遊」的情形，除開篇「五月十八日，丕白」和信末「丕白」等五句書信格式語外，此書信共五十七句、二百二十四字，「南皮之遊」的描繪達二十四句、一百字，就全文而言，佔最多篇幅。

（二）

每念昔日南皮（南皮縣，位於河北省東南部。「南皮之遊」的描述如後文，後稱美朋友歡聚宴遊，或借指年少輕狂逍遙無憂的日子）之遊，誠不可忘。
譯文：
每當想起我們曾經的南皮之遊，心裡實在是難以忘記。
◎曹丕動情地追憶當年與「七子」等的清談遊樂，詩酒唱和的情景：朗曜白日、清風明月，有甘美的佳餚果品，清冽的泉水，六經諸子的博談、飄逸妙捷的文思，娛心閒琴棋弈，逍遙馳騁，同遊卧坐。綜言之，南皮之遊可謂囊括詩化生活之盡善盡美矣。

既妙思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逍遙百（氏諸子百家）。
譯文：
既有思考六經的精妙之處，又悠閒自得地談論百家學説。

彈碁（彈棋，古代的一種棋戲，二人對局，白黑棋各若干枚，先放一棋子在棋盤的一角，用指彈擊對方的棋子，先被擊中取盡的就算輸。）閒設，終以六博（六博，古代的一種博戲（棋戲），共有十二棋子，六白六黑，投六箸行六棋）。
譯文：
又常常設置彈棋，以六博棋而終結。

高談娛心，哀箏（哀傷的箏聲。箏，即古箏，樂器名，也稱為「漢箏」、「秦箏」、「瑤箏」）順耳。
譯文：
大家高談闊論，非常開心，聽聽彈箏發出的哀曲，感覺順耳。

馳騁（奔馳）北場，旅食南館。
譯文：
在北場騎馬奔馳遊獵，在南館吃喝旅住。

浮甘瓜於清泉，沉朱李於寒（冰涼）水。
譯文：
將甘瓜放入清泉，在涼水中沉入紅色的李子（即成語「浮瓜沉李」由來。瓜、李，是夏天清涼可口的食物。甘瓜和紅李原本已經是很可口的食物，還要再冰一冰，形容非常享受的快意生活）。

白日既匿（隱藏），繼以朗月（明月）。
譯文：
白日西沉下山，明月繼而接替升起。

同乘（音ㄕㄥˋ。量詞，古代計算車輛單位。此處借代車輛）並載，以遊後園。
譯文：
大家共同乘坐車輦，前往後園遊玩。

輿輪徐動，參從（隨行的賓客）無聲。
譯文：
車輪慢慢地滾動，賓客們都靜默無聲。
◎但段末陡然轉折，由樂轉悲。

清風夜起，悲笳（悲涼的笳聲。笳，音ㄐㄧㄚ，為古代軍中所吹的樂器，聲音悲壯）微吟。
譯文：
夜裡涼風習習，悲笳聲像輕輕吟歎。

樂往哀來（樂極生悲），愴然（悲傷哀痛的樣子。愴，音ㄔㄨㄤˋ）傷懷。
譯文：
歡樂的情緒之後是哀傷之情，讓人悲傷而感懷。

余顧（回首、回頭看）而言，斯樂難常。
譯文：
我當時轉過頭對大家説，這樣的快樂難以長久啊！
◎當日「斯樂難常」的少年之愁，今日竟一語成讖。生死相阻、眾人離別之後竟無語凝噎。

足下之徒，咸以為然。
譯文：
閣下及此行的賓客，也都紛紛表示贊同。

（三）

今果分別，各在一方。
譯文：
果然今天分別之後，從此各在天涯一方。

元瑜（阮瑀，字元瑜，建安七子之一，善於章表書記，與陳琳齊名，軍國書檄，多出自二人之手）長逝，化為異物（死去的人），
譯文：
友人阮瑀已經逝去，化為死人。

每一念至， 何時可言？
譯文：
每次想到這件事（指阮瑀已去世），何時還能聚在一起和他促膝長談？
◎「每一念至，何時可言」此句照應了第一段「願言之懷，良不可任」，也是在回憶後承上啓下，回到現實的悲哀感受。

（四）

方今蕤賓（蕤，音ㄖㄨㄟˊ。蕤賓，十二律之一，古人以十二律與十二月相配，所以蕤賓為農曆五月，又在十二地支的「午」位。因此，稱端午節為「蕤賓佳節」）紀時，景風（和平通暢的風）扇物。
譯文：
如今時間已經是仲夏五月，暖風吹遍萬物。
◎第三段由過往的追憶回到現在。

天氣和暖，眾果具繁。
譯文：
天氣變得暖和，眾多的果樹都枝繁葉茂。

時駕而游，北遵河曲（曲折的河道）。
譯文：
有時駕車出遊，向北沿著曲折的河道行駛。
◎末段描寫今日「時駕而遊」，與上段形成對比。

從者（隨從）鳴笳以啟路，文學（文學之官，指幕僚）託乘於後車。
譯文：
跟隨的侍者吹笳開路，文學之士乘坐於車後。

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曹丕現在已經是大人物，身旁的人已經不是能暢談的對象，故有所感懷）。我勞如何（我的憂愁如何化解）！
時節依然相同，而情境已不同於以往，物還在而人已不是過去的人了，我的憂愁如何化解！
◎從表面來看，與過往南皮之遊無甚差異，一樣「眾果具繁」，一樣「文學託乘於後車」。但實質上，時光早已流逝：「節同時異，物是人非」。
◎最後與前文照應，第一段結尾的情緒是「益用增勞」，故以「我勞如何」兜承。

（五）

今遣騎（派遣信使）到鄴，故使枉道（繞道）相過（拜訪）。
譯文：
今天派遣信使到鄴城去，請他繞道前往拜訪。
◎第一段結尾引出思念「不可任」的原因是「足下所治僻左」，連通信都難，故末段以「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呼應。結構安排甚為嚴密。

行矣自愛（好好地珍重您自己），丕白。
譯文：
請您善加保重。曹丕稟白。
◎整篇書信的情感基調是「悲從中來」、「物是人非」的傷感，但這種感傷並沒有走向否定人生的悲觀主義，相反，作者將温馨的懷舊與憂傷的思念交織在一起，對有限人生的眷戀，對真摯友情的珍惜，是這種感傷的實質性內涵。
◎作者毫無帝王的矯飾，全出自一片真情，充分顯現了他對友情的珍重和對生活的熱愛。這不僅是時過境遷、各在一方的感念，更是在戰爭頻仍、憂患動盪的時代背景下，作者關懷真實生命的另一種體現，因而文章多了一份慷慨悲涼的風韻，體現了建安時代文學風格的典型特徵。
◎這封書信的語言流利婉轉，文采斐然，抒情如詩，寫景如畫。作者使用了一種不徐不急的語調和非散非駢的句子，使文勢從容、閒逸，充分體現了建安散文通脱、自然的共同傾向。
◎且這封書信在文體風格上兼有書牘和抒情小賦之長：既情真意切、娓娓如訴，又清麗明快，絢爛滿目，並非常講究意境的創造。這種意境大約就是魯迅所説的「於通脱之外，更加上華麗，又於華麗以外，加上壯大」（《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的關係》）。
◎書牘風格它雖不似漢朝文人那樣奇古樸茂，但畢竟不失本色；小賦風格既不同於西晉文的「綺麗」，更不同於齊梁文所特有的那種花枝招展。這封書信在書信文體中顯露的文學魅力是具有開創性的，因為這封書信沒有魏晉以前文人書信辯枉、怨君、激憤的情調，而純粹是與友人的敍舊，在這一文類中可謂另闢蹊徑，樹立了抒情體書信的典範，對後世抒情體書信散文的發展有深遠的影響。

【文章出處】
《百度百科》
〈與朝歌令吳質書．文學鑑賞〉
（編按：段落重新安排整理，部分文字修改）
網址：
https://baike.baidu.hk/item/%E8%88%87%E6%9C%9D%E6%AD%8C%E4%BB%A4%E5%90%B3%E8%B3%AA%E6%9B%B8/6306074
作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