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引自網路)
湯武以諤諤而昌,桀紂以唯唯而亡。
──孔子家語
家有倔子,不敗其家;
國有諍臣,不亡其國。
──魏徵
題解
本文〈張釋之馮唐列傳〉選自《史記》,作者為太史公司馬遷。此列傳分別敘述張釋之、馮唐二人,其中前半段所節錄出的〈張釋之執法〉一文,被收入國中國文課文。後半段的傳主馮唐,為初唐王勃〈滕王閣序〉所言「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典故出處。
司馬遷透過這篇列傳,肯定張釋之的「守法不失大理」和馮唐的「言古賢人,增主之明」(見〈太史公自序〉)。兩千年來,張釋之和馮唐的事蹟不斷地被人們稱道,正是因為在他們身上閃耀著司馬遷推崇這種精神的光輝。張釋之、馮唐都生活在漢文帝時代,上距劉邦建國才二十多年。當時外有匈奴壓境,內有諸侯王的割據,這時的漢政權不論從經濟、政治、軍事各方面來說都不夠穩固。漢初這時的政治家、思想家們有一共同傾向,就是特別從秦王朝的滅亡中汲取教訓,以求漢王朝的長治久安。這些人前後有陸賈、賈誼、晁錯等,而張釋之也是其中的一人。他在漢文帝面前不只一次談論「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而漢所以興者」,而文帝之所以不以為忤,最終接受他的意見,顯然也在當時漢王朝所面臨的嚴重形勢下,朝廷思考如何發揮良將作用,有效制止匈奴勢力南下侵擾,並防止重蹈秦王朝覆轍的這一重大問題緊密相關。
在〈張釋之列傳〉中,司馬遷首先記述張釋之擔任廷尉前的幾件事:勸阻越級拔擢虎圈嗇夫、上奏章彈劾太子、梁王過司馬門不依令下車、告誡只有薄葬才能保證不遭盜墓。這些話不但表現他的執法精神和持政寬和的為人,也為他在政治上推行黃老「無為而治」,反對滋事擾民的主張做了鋪墊。張釋之官居廷尉時的執法精神,在文中表現得最為突出。張釋之身為廷尉,忠於法律,不隨皇帝的意志定罪,不因人廢法,不因言改法,這與漢武帝時酷吏全憑最高統治者的意志定人罪名的作法,構成鮮明的對比。皇帝的守法與否,直接關係著法治的維持和政局的穩定,張釋之的「守法」正是為了不使「民怨」生,以達到鞏固封建統治的目的;漢文帝經過慎重的考慮,之所以最後終於向張釋之讓步,原因也就在這裡。以漢文帝這樣號稱寬厚的「明君」,尚且想把自己的意志凌駕於國法之上,如果沒有像張釋之這樣的循吏賢臣直言諫諍,嚴守法紀,及時糾正他的錯誤,恐怕他也不免要撓法而治。
至於在〈馮唐列傳〉中,司馬遷所記述馮唐的事蹟,意在論述如何使用良將這樣一個問題。這位說話「不知忌諱」的馮唐在與文帝的談話中,先是針對漢文帝感嘆身邊沒有像廉頗、李牧那樣的良將,尖銳地向他指出:「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然後是引證古今,無可辯駁地向漢文帝說明,對於像廉頗、李牧那樣的良將,文帝之所以不能用的原因,在於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最後則是巧妙地對漢文帝錯誤地處置當時抗禦匈奴的功臣魏尚一事,提出直率而有力的批評。
司馬遷對於漢文帝作為「明君」的納諫度量,和馮唐作為直臣的勇於進諫的精神,都是給予高度的讚揚。宋代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一詞,曾這樣借用馮唐的事蹟表現他抗擊侵略的壯志和決心:「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在封建社會裡,有許多才智之士因為統治者不信任遭到冤枉,因此「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就成為他們夢寐以求的願望。人才被埋沒是普遍現象,「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因此,對於一些能夠發現和愛護人才的人,和敢於站出來為人才伸張正義的人,便常常表示出極大的企慕,這是可以理解的。
司馬遷善於透過寫人物的對話,鮮明地表現人物的神采風貌。就整篇人物傳記而論,作者對於張、馮二人的犯顏直諫和漢文帝的勇於納諫,都是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來表現,通過人物對話的描寫以展示人物性格,這正是司馬遷的史記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史記評林》引王鏊曰:「二傳皆一時之言,見文帝君臣如家人父子。」作為一個帝王,能交上幾個有如朋友般能夠洞察是非,而又直言無諱的臣子,君臣關係彼此信任,在專制時代更顯得難能可貴。
以下為司馬遷《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原文,原文後附各段翻譯,便於讀者閱讀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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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
張廷尉釋之者,堵陽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以訾為騎郎,事孝文帝,十歲不得調,無所知名。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不遂。」欲自免歸。中郎將袁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施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閒事,秦所以失而漢所以興者久之。文帝稱善,乃拜釋之為謁者僕射。
釋之從行,登虎圈。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若是邪?尉無賴!」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也。」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斅此嗇夫諜諜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無惻隱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遲而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靡靡,爭為口辯而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錯不可不審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嗇夫。
上就車,召釋之參乘,徐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乃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由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居北臨廁。是時慎夫人從,上指示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慘悽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紵絮斮陳,蕠漆其閒,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進曰:「使其中有可欲者,雖錮南山猶有郄;使其中無可欲者,雖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出,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屬之廷尉。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之,以為行已過,即出,見乘輿車騎,即走耳。」廷尉奏當,一人犯蹕,當罰金。文帝怒曰:「此人親驚吾馬,吾馬賴柔和,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所措其手足?唯陛下察之。」良久,上曰:「廷尉當是也。」
後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病。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謝,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也。嘗召居廷中,三公九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韤解」,顧謂張廷尉:「為我結韤!」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謂王生曰:「獨奈何廷辱張廷尉,使跪結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結韤,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張廷尉。
張廷尉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王相,猶尚以前過也。久之,釋之卒。其子曰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者,其大父趙人。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中郎署長,事文帝。文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唐具以實對。文帝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袪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今吾每飯,意未嘗不在鉅鹿也。父知之乎?」唐對曰:「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以?」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為官卒率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趙將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而搏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時為吾將,吾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奈何眾辱我,獨無閒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
當是之時,匈奴新大入朝那,殺北地都尉卬。上以胡寇為意,乃卒復問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李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制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
七年,景帝立,以唐為楚相,免。武帝立,求賢良,舉馮唐。唐時年九十餘,不能復為官,乃以唐子馮遂為郎。遂字王孫,亦奇士,與余善。
太史公曰:「張季之言長者,守法不阿意;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語曰『不知其人,視其友。』不知其人,視其友」。二君之所稱誦,可著廊廟。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不黨不偏,王道便便。』。張季、馮公近之矣。」
【文章出處】
《史記》
〈張釋之馮唐列傳〉
原作者:司馬遷

註釋翻譯
(一)
張廷尉(廷尉,秦朝官名,漢朝沿用為掌管刑獄的最高長官)釋之者,堵陽人也,字季。有兄仲同居。
以訾(音ㄗ,通「資」,財貨)為騎郎,事孝文帝,十歲(年)不得調,無所知名。
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不遂。」欲自免歸。
中郎將袁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徙釋之補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音ㄅㄧㄢˋ ㄧˊ,對某事物有利益的事)事。
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施行也。」
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閒事,秦所以失而漢所以興者久之。文帝稱善,乃拜釋之為謁者僕射。

(二)
虎圈嗇夫(職官名。秦置為鄉官,掌聽訟收稅等事情,漢有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
文帝曰:「吏不當若是邪?尉無賴!」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
釋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長者(言行仁厚或有學問、德行的人。長,音ㄓㄤˇ)也。」
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
上復曰:「長者。」
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斅此嗇夫諜諜利口捷給哉!
且秦以任刀筆之吏,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敝徒文具耳,無惻隱之實。
以故不聞其過,陵遲而至於二世,天下土崩。
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越級提拔)之,臣恐天下隨風靡靡,爭為口辯而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錯不可不審也。」
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嗇夫。

上圖:漢文帝(圖片引自網路)
(三)
頃之,太子(編者註:後來繼位的景帝)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
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謝罪)曰:「教兒子不謹。」
薄太后乃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
文帝由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圖片引自網路)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霸陵,漢文帝陵墓。古時皇帝生前即給自己築陵,文帝此行,就是為視察陵墓工地),居北臨廁(通「側」,旁邊)。
是時慎夫人從,上指示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編者註:慎夫人是邯鄲人,文帝為代王時也經由邯鄲。漢王劉邦召幸薄夫人,生下劉恆,封於趙地,為代王,其為人寬容平和,在政治上保持低調。呂后在殺害劉邦愛姬戚夫人和其子趙王劉如意,高后八年,時年劉恆二十三歲,寬厚孝順,其母薄氏家族勢弱。劉恆繼天子位,為漢文帝)
使慎夫人鼓(彈奏)瑟(瑟,古代一種撥弦樂器,有二十五根弦),上自倚瑟而歌(合著瑟的曲調唱歌),意慘悽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用紵(苧麻)絮(絲絮)斮(斬切)陳(施加),蕠(黏著)漆(塗漆)其閒(通「間」,夾縫,間隙空隙),豈可動哉!」
左右皆曰:「善。」
釋之前進曰:「使其中有可欲者(有能引起人貪慾的東西。指多埋金玉等貴重物品),雖錮南山猶有郄(音ㄒㄧˋ,通「郤」、「隙」,裂縫);使其中無可欲者,雖無石槨,又何戚(悲傷,憂慮)焉!」
文帝稱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上圖:渭橋犯蹕(圖片引自網路)
(五)
於是使(派遣)騎捕,屬(音ㄓㄨˇ,通「囑」,託付)之廷尉。
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古時帝王出行時,實施交通管制,禁止人車通行,稱為「蹕」),匿(藏匿)橋下。久之,以為行已過,即出,見乘輿車騎,即走耳。」
廷尉奏當(判決,名詞),一人犯蹕,當(判處,動詞)罰金。
文帝怒曰:「此人親驚吾馬,吾馬賴(幸虧)柔和,令(假使)他(其他)馬,固(豈,難道)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判處,動詞)之罰金!」
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此而(卻)更重之,是(此)法不信於(被)民也。且方其時,上使(假使)立誅之則已。今既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傾而天下用法皆為輕重,民安(怎)所措(安置)其手足?唯陛下察之。」
良久,上曰:「廷尉當是(正確)也。」

上圖:漢墓出土玉環(圖片引自網路)
其後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捕得,文帝怒,下廷尉治。
釋之案律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奏當(判處,動詞)棄市。
上大怒曰:「人之無道,乃盜先帝廟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
釋之免冠頓首謝(謝罪)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差。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一掬土。抔,音ㄆㄡˊ,以雙手捧物),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久之,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判決,名詞)。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太尉周勃之子)與梁相山都侯王恬開見釋之持議平,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由此天下稱之。

(七)
後文帝崩,景帝(編者註:即當初被張釋之控告在司馬門不下車而犯大不敬之罪的太子)立,釋之恐,稱病。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謝,則未知何如。
用王生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隱士)也。
嘗召居廷中,三公九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韤(音ㄨㄚˋ,襪子)解」,顧謂張廷尉:「為我結韤!」釋之跪而結之。
既已,人或謂王生曰:「獨奈何廷辱張廷尉,使跪結韤?」
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結韤,欲以重之。」
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張廷尉。

(圖片引自網路)
(八)
張廷尉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王相,猶尚以前過也。
久之,釋之卒。其子曰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上圖:寒窯賦節錄(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乘龍之才,一生不遇)(圖片引自網路)
馮唐者,其大父趙人。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中郎署長,事文帝。
文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唐具以實對。
上曰:「何以?」
唐曰:「臣大父在趙時,為官卒率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趙將李齊,知其為人也。」
譯文:
馮唐說:「臣的祖父在趙國時,擔任軍官,與李牧關係很好。臣的父親曾經擔任代國的宰相,也與趙國的將領李齊交好,知道他們為人怎樣。」
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而搏(拍擊)髀(音ㄅㄧˋ,大腿)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時為吾將,吾豈憂匈奴哉!」
譯文:
文帝聽聞關於廉頗、李牧的為人之後,非常高興,拍著自己的大腿說:「唉!朕怎麼沒能在廉頗、李牧那個時代讓他們來做我的將領呢?如果有他們這種大將,朕怎還會擔心匈奴呢!」
唐曰:「主臣!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
譯文:
馮唐說:「陛下!就算您得到了廉頗、李牧,也不會善用他們。」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責備)曰:「公奈何眾辱我,獨無閒處乎?」
譯文:
皇上聽了很生氣,起身走進宮中。過了很久,才召見馮唐,說:「你怎麼可以當眾羞辱我?難道沒有私底下更委婉一點的說法嗎?」
唐謝曰:「鄙人(鄙陋無知之人)不知忌諱。」
譯文:
馮唐謝罪說:「臣只是個鄙陋之人,說話不懂得忌諱迴避。」

(十)
上以胡寇為意,乃卒復問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李牧也?」
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音ㄍㄨˇ,車輪中央圓木,借指車),曰:閫(音ㄎㄨㄣˇ,門檻)以內者,寡人制(決定,做主)之;閫以外者,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
馮唐回答說:「臣聽說上古的明君派遣將領出征時,會跪在車前,推著車輪表示恭敬,說:國門之內(即朝廷之內)的事,由朕來決斷;國門之外的事,將軍你來裁定。軍中的功勞、賞賜都由外地將領自行決定,回師之後再報告朝廷。這不是虛妄的說法。
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擾也。
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遣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彊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幾乎)霸。
譯文:
正因為完全被信任並被賦予責任,李牧才能充分發揮他的才能,他當時選擇了一千三百輛戰車、十三萬精銳騎兵,還有十萬名每人價值百金的勇士,因此能夠北擊單于、擊破東胡、滅掉澹林,向西抵擋強大的秦國,向南牽制韓、魏兩國。當時的趙國,幾乎要稱霸天下了。
其後會趙王遷立,其母倡也。王遷立,乃用郭開讒,卒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為秦所禽滅。
譯文:
後來,趙王遷即位,他的母親是個歌女。王遷即位後,聽信郭開的讒言,最終殺了李牧,改派顏聚接任。結果軍隊被打敗,士兵向北潰逃,趙國也因此被秦國滅亡。
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出私養錢,五日一椎牛,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曾一入,尚率車騎擊之,所殺其眾。
譯文:
如今,臣私下聽說魏尚擔任雲中郡的太守,他將軍市的稅收全都用來犒賞士兵,還拿出自己私人的錢財,每五天宰一頭牛來宴請賓客、軍官與僚屬。因此匈奴遠遠躲開,不敢靠近雲中地區。有次匈奴入侵,魏尚親自率軍出擊,大破敵軍,斬殺很多匈奴人。
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莫府(幕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譯文:
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子弟,從田裡被徵召入伍,他們哪裡懂得什麼法令律例呢?整天拼死作戰,斬首擒敵,立了戰功,但只要在呈報功績時,只要有一個字不符合實情,文官就依法究罰他們。獎賞發不下去,但執法的官員卻照樣嚴懲不貸。
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
譯文:
臣愚昧地認為,陛下您定的法令太嚴,給予的獎勵太輕,而處罰太重。
且雲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
譯文:
況且魏尚因為斬殺敵人首級的數目有六級誤差,就被陛下交給下屬官員處理,不僅被削去爵位,還被罰作苦工。
由此言之,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臣誠愚,觸忌諱,死罪死罪!」
譯文:
從這些情況來看,陛下就算擁有廉頗、李牧這樣的將領,也無法重用他們。臣真是愚昧,冒犯了陛下的忌諱,實在是死罪、死罪!」
文帝說。是日令馮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士。
譯文:
文帝聽了很高興,當天就派馮唐持節(帶著代表皇帝權威的符節)前去赦免魏尚,恢復他雲中太守的職位,並任命馮唐為「車騎都尉」,負責掌管中尉以及各郡國的戰車與騎兵部隊。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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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太史公曰:「張季之言長者,守法不阿(阿諛奉承)意;馮公之論將率,有味哉!有味哉!
語曰『不知其人,視其友。』二君之所稱誦,可著廊廟(朝堂)。
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不黨不偏,王道便便(音ㄆㄧㄢˊ,言語明白流暢)。』張季、馮公近之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