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示意圖
上圖：敦煌藏經洞．秦婦吟寫本
題解
〈秦婦吟〉是中國長篇敘事樂府詩，是現存唐詩中最長的一首。作者是唐朝末年的韋莊，背景是黃巢之變。〈秦婦吟〉與漢代的〈孔雀東南飛〉與北朝的〈木蘭詩〉合稱「樂府三絕」。
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年）黃巢軍攻入長安，僖宗出逃成都，韋莊因應試正留在城中，目睹黃巢之亂，兵中弟妹一度相失，又多日臥病；離開長安的第二年，中和三年（883年）在東都洛陽，他將當時耳聞目見的種種亂離情形，通過一位從長安逃難出來的貴族少婦──即秦婦的「自述」，寫成長篇敘事詩〈秦婦吟〉。從側面反映了黄巢軍進入長安前後的情景，充分描寫了戰爭給人民造成的苦難。詩風格近於白居易，淺易近人而蘊藉豐富。
〈秦婦吟〉是一首「七言敘事詩」，全長238句，1666字，時跨三年，涉及地點有長安、三峰路、楊震關、新安東等，整首詩可分成兩大部份。前半部分146句，1022字，寫黃巢亂軍攻佔長安，後半部分92句，644字，寫秦婦逃出長安、東奔洛陽，目睹一切所見所聞。這首詩流行一時，許多人家都將詩句刺在屏風、幛子上，「流於人間，疏於屏壁」「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時人稱韋莊是「秦婦吟秀才」，與白居易的「長恨歌主」並稱佳話。
在敦煌寫本發現之前，有關〈秦婦吟〉的最早文獻，是五代宋初孫光憲的《北夢瑣言》。《北夢瑣言》卷六云：「蜀相韋莊應舉時，遇黃寇犯闕，著〈秦婦吟〉一篇，內一聯云：『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爾後公卿亦多垂訝，莊乃諱之。時人號『秦婦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內，不許垂秦婦吟障子。以此止謗，亦無及也。」韋莊在詩中部份詩句，引起了公卿世族的不滿，韋莊在發達之後，亦極力收回原本，在〈家誡〉內特別囑咐家人「不許垂〈秦婦吟〉幛子」。韋莊諱言〈秦婦吟〉，致使其弟韋藹在為他編《浣花集》時避而不收，沒有把這首詩編進去，終致失傳近千年。
清朝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英國人斯坦因、法國人伯希和在甘肅省敦煌縣東南鳴沙山的石室內發現了大量的古代寫本，其中有〈秦婦吟〉寫本，最早的是唐天復五年（哀帝天祜二年，905年）張龜的寫本，另有貞明五年（919年）安友盛寫本，據今所知，敦煌遺書中的〈秦婦吟〉寫卷共有十種。隨着敦煌遺書的發現得以重現於世，中國學者最早見到〈秦婦吟〉的是王國維。王氏在檢讀日本狩野直喜博士所錄斯坦因部分劫經時，發現了一篇前後殘缺，失去篇名作者的長詩，他依據殘存詩句和前引《北夢瑣言》的記載，判斷即為韋莊〈秦婦吟〉殘卷，並寫有跋文，1920年，王國維發表了著名論文〈敦煌發見唐朝之通俗小說〉，首次公佈〈秦婦吟〉殘篇錄文。羅振玉以伯希和所寄張龜，安友盛兩個寫卷錄文互校，於1924年將〈秦婦吟〉全文印入《敦煌零拾》，同時，王國維也據伯希和所寄兩寫卷錄文及狩野直喜迻錄本 ，寫成〈韋莊的秦婦吟〉校本，於1924年發表在《北大國學季刊》第一卷第四號。至此，失而復得的〈秦婦吟〉全詩得以與世人再度見面。1936年陳寅恪曾發表〈讀〈秦婦吟〉〉。1940年發表〈韋莊〈秦婦吟〉校箋〉。1950年又寫有〈〈秦婦吟〉校箋舊稿補正〉。
韋莊集有《浣花集》十卷，《浣花集補遺》，《浣花詞》三部分。唐韋莊撰。韋莊（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人。韋應物四世孫。廣明元年（880）在京應試，逢黃巢破長安，於是逃往江南避難。昭宗乾寧元年（894）進士及第，授校書郎。後擢左右補闕，晚年投靠王建，幫助他建立了前蜀。為吏部侍郎平章事。 韋氏處於亂世，一生多過漂泊生活，戰亂，死亡，逃難及種種痛苦多經寓目，故多感事傷時之作，為唐王朝的崩潰唱出一首首輓歌。
延伸閱讀：
〈秦婦吟〉得以重返世間，韋莊筆下「秦婦」又重新「吟」了起來
爲何〈秦婦吟〉知名度遠低於〈長恨歌〉、〈琵琶行〉？
上圖：敦煌藏經洞．秦婦吟寫本（局部）
上圖：敦煌藏經洞．秦婦吟寫本（局部）
秦婦吟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斜，紅攢黛斂眉心折。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欲語聲先咽。
回頭斂袂謝行人：喪亂漂淪何堪說！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閒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皇，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面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須臾主父乘奔至，下馬入門癡似醉。
適逢紫蓋去蒙塵，已見白旗來匝地。
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墻不知次。
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北鄰諸婦咸相湊，戶外崩騰如走獸。
轟轟崐崐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湧。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煙烘烔。
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氣潛隨帝座移，妖光暗射臺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湧，處處冤聲聲動地。
舞伎歌姬盡暗捐，嬰兒稚女皆生棄。
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國傾城不知價。
長戈擁得上戎車，回首香閨淚盈把。
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
有時馬上見良人，不敢回眸空淚下。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剪秋水。
妝成只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
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
琉璃階上不聞聲，翡翠簾間空見影。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
仰天掩面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
已聞擊托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須臾四面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
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
妾身倖得全刀鋸，不敢踟躕久回顧。
旋梳蟬鬢逐軍行，強展蛾眉出門去。
舊里從茲不得歸，六親自此無尋處。
一從陷賊經三載，終日驚憂心膽碎。
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
鴛幃縱入豈成歡？寶貨雖多非所愛。
蓬頭面垢猶眉赤，幾轉橫波看不得。
衣裳顛倒言語異，面上誇功雕作字。
柏臺多半盡狐精，蘭省諸郎皆鼠魅。
還將短髮戴華簪，不脫朝衣纏繡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魚為兩史。
朝聞奏對入朝堂，暮見喧呼來酒市。
一朝五鼓人驚起，叫嘯喧爭如竊語。
夜來探馬入皇城，昨日官軍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來兮暮應至。
兇徒馬上暗吞聲，女伴閨中潛色喜。
皆言冤憤此時銷，必謂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馬傳聲急，又道軍前全陣入。
大彭小彭相顧憂，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數日無消息，必謂軍前已銜璧。
簸旗掉劍卻來歸，又道官軍悉敗績。
四面從茲多厄束，一斗黃金一斗粟。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
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
六軍門外倚僵屍，七寨營中填餓殍。
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
採樵斫盡杏園花，修寨誅殘御溝柳。
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前荊棘滿。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來時曉出城東陌，城外風煙如塞色。
路旁時見游奕軍，坡下寂無迎送客。
霸陵東望人煙絕，樹鎖驪山金翠滅。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墻匡月。
明朝曉至三峰路，百萬人家無一戶。
破落田園但有蒿，摧殘竹樹皆無主。
路旁試問金天神，金天無語愁於人。
廟前古柏有殘枿，殿上金爐生暗塵。
一從狂寇陷中國，天地晦冥風雨黑。
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陰兵驅不得。
閒日徒歆奠饗恩，危時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無處覓。
旋教魘鬼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
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
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東諸侯！
前年又出楊震關，舉頭雲際見荊山。
如從地府到人間，頓覺時清天地閑。
陜州主帥忠且貞，不動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帥能戢兵，千里晏然無犬聲。
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
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逢一翁。
蒼蒼面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
問翁本是何鄉曲？底事寒天霜露宿？
老翁暫起欲陳辭，卻坐支頤仰天哭。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
歲種良田二百廛，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自從洛下屯師旅，日夜巡兵入村塢。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吹白虎。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捲土。
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
朝饑山上尋蓬子，夜宿霜中臥荻花！
妾聞此老傷心語，竟日闌干淚如雨。
出門惟見亂梟鳴，更欲東奔何處所？
仍聞汴路舟車絕，又道彭門自相殺。
野宿徒銷戰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
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江南風景異。
自從大寇犯中原，戎馬不曾生四鄙。
誅鋤寇盜若神功，惠愛生靈如赤子。
城壕固護教金湯，賦稅如雲送軍壘。
奈何四海盡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愿君舉棹東復東，詠此長歌獻相公。
【作品出處】
〈秦婦吟〉
原作者：韋莊
想像示意圖
註釋翻譯
（一）
中和（唐僖宗中和三年）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楊花，即柳絮）如雪。
譯文：
大唐中和癸卯年三月春天，在洛陽城外柳絮隨風飄舞有如飛雪。
◎這是全詩第一段，共八韻十六句。
◎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年）黃巢軍攻入長安，僖宗出逃成都，韋莊因應試正留在城中，目賭長安城內的變亂，兵中弟妹一度相失，又多日臥病；離開長安的第二年，中和三年（883年）在東都洛陽，他將當時耳聞目見的種種亂離情形，通過一位從長安逃難出來的女子──即秦婦的「自述」，寫成長篇敘事詩〈秦婦吟〉。
◎〈秦婦吟〉既是一篇詩體小說，當然具有紀實性質。全詩共分五大段。首段敘述詩人與一位從長安東奔洛陽的婦人（即秦婦）於途中相遇，為全詩引子；第二大段為秦婦追憶黃巢起義軍攻占長安前後的情事；第三大段寫秦婦在圍城義軍中三載怵目驚心的各種見聞；第四大段寫秦婦東奔途中所見所聞所感；末段通過道聽途說，對剛剛平定的江南寄予一線希望，為全詩結尾。
◎〈秦婦吟〉無疑是中國詩史上一才華橫溢的長篇敘事詩之一。長詩誕生的當時，民間就廣有流傳，并被制為幛子懸掛；作者則被呼為「秦婦吟秀才」，與白居易曾被稱為「長恨歌主」並稱佳話。其風靡一世，盛況空前。然而這首「不僅超出韋莊《浣花集》中所有的詩，在三唐歌行中亦為不二之作」（俞平伯）的（秦婦吟），卻厄運難逃。由於政治緣故，韋莊本人晚年即諱言此詩，「他日撰家戒，內不許垂〈秦婦吟〉幛子，以此止謗」（《北夢瑣言》）。後來此詩不載於《浣花集》，顯然出於作者割愛。至使宋元明清歷代徒知其名，不見其詩。至近代，〈秦婦吟〉寫本復出於敦煌石窟，真乃天幸。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本指女子踏起之塵土，此泛指路行人踏起之塵土）滅。
譯文：
四方路上都沒有一個行人，楊柳悄然無聲，路上也沒有塵土揚起。
◎起二韻寫這首詩中所敘事的時和地。時是中和癸卯春，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地是在洛陽城外。雖然花依然盛開，但四方路上都沒有行人，因此也沒有塵土揚起，百代歷史名城已是孤寂清寥景象。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譯文：
忽然看見路旁有一個如花一般的女人，正在楊柳樹下停腳暫歇。
◎下二韻是寫人。
◎從公元880年（唐僖宗廣明元年）冬到公元883年（中和三年）春，即黃巢起義軍進駐長安的兩年多時間裡，唐末農民起義發展到高潮，同時達到了轉折點。由於黃巢戰略失策和李唐王朝官軍的瘋狂鎮壓，百姓蒙受著巨大的苦難和悲慘的犧牲。韋莊本人即因應舉羈留長安，兵中弟妹一度相失，又多日臥病，他便成為這場震撼神州的社會巨變的目擊者。經過一段時間醞釀，在他離開長安的第二年，即中和三年，在東都洛陽創作了這篇堪稱他平生之力作的史詩。在詩中，作者虛擬了一位身陷兵中復又逃離的長安婦女「秦婦」對邂逅的路人陳述其親身經歷，從而展現了那一大動蕩的艱難時世之各個方面。
鳳側鸞欹（女子不整）鬢腳斜，紅（額頭脂粉，借指額頭）攢（斂，聚）黛（畫眉所用之黛石，借指眉）斂眉心折。
譯文：
她頭髮蓬鬆頭飾顛倒，鬢腳凌亂不整，皺緊眉頭看起來好像很憂傷。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皺眉）欲語聲先咽。
譯文：
我問女子從何處來。女子緊皺雙眉在還未回答之前，聲音就已先抽咽。
◎再下四韻八句是詩人與女子之間的問答。
回頭斂袂（整理衣袖，向對方表示敬意）謝行人（此指發問的詩人）：喪亂漂淪何堪說！
譯文：
女子整理衣袖回頭對我說：「我是兵亂流落到這裡來的，艱辛的命運怎能說得盡！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譯文：
我在長安城裡淪陷了三年，至今還記得那邊的情況。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譯文：
如果您願意為我解鞍下馬，在這裡休息一下，我也可為您停留，講講我遭逢的經歷。
◎黃巢於廣明元年（公元八八0年）十二月攻入長安，自稱齊帝。唐僖宗倉皇逃難，奔入成都。中和三年三月，李克用擊敗黃巢兵，收復長安。這首詩開始就說明「中和癸卯春三月」，可知詩中敘述的女郎是在長安被困三年，直到黃巢敗逃後才脫身東行，漂泊到洛陽來。這就是韋莊本人的遭遇，他正是在長安淪陷三年，而於癸卯三月離長安來到洛陽。因此，這首詩用女郎自述的口氣，這個女子就代表了韋莊本人。
（二）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譯文：
前年臘月初五的早上，我正關起鳥籠教著鸚鵡說話。
◎這是第二段，共八韻十六句。敘述廣明元年十二月五日黃巢部隊攻入長安的情況。從這一段起，都是女郎的自述。詩意仍以二韻四句為一個小段落。
◎詩人把這個女子安排為一位長安貴人家裡的侍女。
斜開鸞鏡（妝鏡）懶梳頭，閒憑雕欄慵不語。
譯文：
打開鏡盒卻還懶得梳頭，獨自倚靠欄干慵懶得不想說話。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指非昏曉之時而擂響金鼓，以示警急）。
譯文：
忽然看見門外塵土飛揚，接著聽見街上有人在擂打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皇（神色慌張），朝士（朝中官員）歸來尚（還）疑誤。
譯文：
居民們都慌慌張張地走出門來，上朝辦公的官員都趕回家，還在懷疑他們所聽到的消息不夠確實。
是時西面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譯文：
原來這時西邊有官軍開拔進城，打算緊急調到潼關去擔任警備。
皆言博野（博野軍，是神策軍的一支，神策軍是中國唐朝中後期京畿長安的一支主要禁軍）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譯文：
有消息傳來京都禁衛部隊博野軍已頂住敵人，敵人一時之間還不會打進城內。
須臾（片刻）主父（婢妾對主人之稱呼）乘奔至，下馬入門癡似醉。
譯文：
誰知道我家主人騎馬趕回來，整個人都已經癡傻如醉。
◎在具體細節的刻劃上，詩人摹寫現實的本領也是強有力的。如從「忽看門外紅塵起」到「下馬入門癡似醉」一節，通過街談巷議和一個官人的倉皇舉止，將黃巢軍入長安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由此引起的社會震動，描繪得十分逼真。
適逢紫蓋（代指皇帝，此指唐僖宗）去蒙塵（蒙被塵土，多比喻帝王流亡或失位，遭受垢辱。此指唐僖宗逃離長安），已見白旗（黃巢軍之軍旗）來匝地（遍地）。
譯文：
主人說看見皇帝已經逃難出城，黃巢軍的白旗遍地都是，已經衝進城來了。
上圖：天市垣
（三）
扶羸（瘦弱，此指病弱者）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爬）墻不知次。
譯文：
人們都扶老攜幼互相呼喚，上屋爬牆亂成一團。
◎這是第三段，共八韻十六句，寫黃巢部隊攻入長安城的情況。
◎前八句寫長安城中慌亂的景象，人民都互相呼喚著東躲西藏。屋子裡是一片混亂，門外是兵馬馳突。
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譯文：
左鄰右舍手足無措，到處找地方東躲西藏。
◎「秦婦」的東西南北鄰里遭到燒殺擄奪，幾無一倖免。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整個長安城就只有嘶殺聲與哭喊聲。由於作者把當時的一些傳聞，集中夸大，不免失實。但是，就在這些描述中，仍有值得讀者注意的地方。在農民起義風暴的席捲下，長安的官吏財主們的惶惶不可終日的仇視恐懼心理，得到了相當生動的再現。（編按：此為為對岸中國造反合理論點）
北鄰諸婦咸相湊（聚集），戶外崩騰（倉皇亂竄）如走獸。
譯文：
屋子裡婦女互相聚集在一起，門外兵士亂竄像奔走的野獸。
轟轟（眾多車輪滾動聲）崐崐（嘈雜聲）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湧。
譯文：
車輪滾動的嘈雜聲彷彿搖撼天地，千軍萬馬如雷的聲音從地裡湧出。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長安城中十二條大街）煙烘烔（煙火升騰的樣子）。
譯文：
皇城裡燃起熊熊大火，長安城中十二條大街，煙火升騰燃燒。
◎後八句寫皇城裡起火，夜晚的天象也顯示著災難。
◎長安皇城中南北七條街，東西五條街，都是政府公署倉庫所在之機關重地。
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凝視）。
譯文：
太陽西下無光，上天無言默默凝視。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宦者星，屬天市垣，共四星。《後漢書．宦者傳序》：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如血色。
譯文：
陰雲暈氣重重包圍，宦者星宿呈現災難之象。
◎宦者星共有四個，在皇位左右，這裡用以比喻擁護皇帝逃難的內官。
紫氣（祥瑞之氣，為帝王之兆）潛隨帝座（帝座，即帝位）移（指唐僖宗出奔逃亡，緣氣亦隨），妖光暗射臺星（星名，即三台星，對應人間三公之位）拆。
譯文：
皇帝改換居住的宮殿，紫氣跟著遷移，朝廷官員都四處逃難，三台星也被妖光所拆散。
◎皇帝所在之處，天上有一股紫氣，皇帝改換居住的地方，紫氣也跟著遷移。
◎台星是三台星，共有六個，是三公的天象。現在台星也被敵人的妖光所拆散，這是用以比喻朝廷官員都逃散了。
（四）
家家流血如泉湧，處處冤聲聲動地。
譯文：
家家流血如泉水湧出，處處冤聲震天動地。
◎這是第四段，共二十一韻四十二句。寫婦女所受的兵災戰禍。
◎先用四句作概括：家家流血，處處冤聲，舞伎小孩，都被拋棄。
舞伎歌姬盡暗捐（悄悄拋棄），嬰兒稚女皆生棄。
譯文：
舞伎歌女都被悄悄拋除，小孩幼女也活生生被丟棄。
◎戰爭本身是殘酷無情的，尤其在古代戰爭中，婦女往往被作為一種特殊戰利品，而遭到非人的待遇。所謂「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蔡琰）〈秦婦吟〉不但直接通過一個婦女的悲慘遭遇來展示戰亂風雲，而且還用大量篇幅以秦婦聲口畢述諸鄰女伴種種不幸，畫出大亂中長安女子群像，具有相當的認識價值。
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國傾城（美女容貌絕倫）不知價（貴重得無法計價）。
譯文：
東鄰美女眉妝剛剛畫好，容貌傾國傾城珍貴得不得了。
◎其次寫四鄰婦女受難殞命的情況。東鄰美女是被擄掠去的，西鄰、南鄰少女是被殺死的。北鄰少婦是被火燒死的。每人用四韻八句來敘述。
長戈擁得上戎車（兵車），回首香閨淚盈把（滿手）。
譯文：
突然就被軍人擁上戎車擄掠去了，回首香閨淚流滿手。
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
譯文：
轉身就得抽拉金線學習縫製軍旗，又得跨上雕鞍被人教著學習騎馬。
◎「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二句，通過貴家少婦的生活突變，使人對當時動亂世情窺斑見豹。
有時馬上見良人（丈夫），不敢回眸空淚下。
譯文：
有時在馬上看到丈夫，也不敢回頭看，只有淚空留。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眼波）剪秋水。
譯文：
西鄰少女就像仙子一樣，眼波如剪取的秋水般明澈。
妝成只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譯文：
化完妝只對著鏡子欣賞青春年少，年紀很輕兩耳還不聞窗外之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污辱）。
譯文：
一個賊兵突然跳上她家台階，動手動腳要加以污辱她。
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譯文：
她因不肯受辱不肯出門，可憐紅粉佳人死在賊人刀下。
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剛訂婚約）。
譯文：
南鄰女人不知她姓什麼，是剛剛娶過來的新婦。
琉璃階上不聞聲，翡翠簾間空見影。
譯文：
在琉璃階上行走腳步輕細無聲，在翡翠簾間只見到隱約的影子。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分離）在俄頃（片刻）。
譯文：
忽然看到庭院中刀劍之聲，頃刻之間已經身首分離。
仰天掩面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
譯文：
她的姐妹仰天掩面大哭，一齊跳入井裡。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畫眉毛的青黛色）。
譯文：
北鄰少婦匆忙準備逃走，立即卸掉首飾與妝容。
已聞擊托（敲打。托，同拓，打擊）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譯文：
但是軍人已經來敲擊房門了，情急之中爬上重樓。
須臾（不久）四面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
譯文：
不久只見四面火光衝來，想要下來但樓梯已被燒毀。
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
譯文：
煙火之中大喊求救可是已經晚了，懸在樑上被燒成灰。
妾身倖得全刀鋸（從刀鋸之下保全性命。刀鋸，刑具），不敢踟躕（音ㄔ ㄔㄨˊ猶豫）久回顧。
譯文：
我幸而沒有被殺，但被軍人脅迫，不敢猶豫不答應。
◎最後三韻六句是女子自述：她幸而沒有被殺，但被叛軍脅迫，不敢不答應，只好梳理頭髮勉強展眉，裝出笑容，跟著他走。從此之後，歸不得家門，四親六眷也都斷絕來往。
旋梳蟬鬢逐軍行，強展蛾眉出門去。
譯文：
只好梳理頭髮勉強展眉，裝出笑容，跟著他走。
舊里（故鄉）從茲（從此）不得歸，六親自此無尋處。
譯文：
從此之後，歸不得家門，四親六眷也都斷絕了來往。
（五）
一從陷賊經三載，終日驚憂心膽碎。
譯文：
自從落在黃巢軍人手中已有三年，整天都是又驚又憂。
◎這是第五段，共九韻十八句。女子被迫嫁給黃巢部下的軍人之後，所看到的種種情況。
◎開始六句是敘述自己的生活。
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細切的人肝）。
譯文：
夜晚睡在戒備森嚴的武器包圍裡，每天吃的只有一味被殺的人的心肝。
鴛幃（鴛帳，指洞房）縱入豈成歡？寶貨雖多非所愛。
譯文：
雖然與那賊人同睡，那裡有什麼歡愛。金銀寶物雖然搶來了不少，可不是我所愛的。
蓬頭面垢猶眉赤（西漢末，樊崇起兵反王莽，兵皆畫眉作紅色，時稱赤眉賊），幾轉橫波看不得。
譯文：
因為那個賊人蓬頭垢面，一副赤眉賊的樣子，幾次三番地看，總是看不順眼。
衣裳顛倒言語異，面上誇功雕作字（面上刺字）。
譯文：
這批人衣裳都穿不整齊，說話多是外地口音，立過功勳的人，臉上都刺字雕花。
◎以下五韻十句，描寫黃巢新朝廷中的文官，魯莽而不成體統，沒有一點文化修養。
在他們眼中，不僅起義軍的暴行令人發指，就連他們的一舉一動，包括沿襲封建朝廷之制度，也是令人作噁的。詩中表現的統治階級對農民起義的仇視心理，可謂入木三分。這段文字，卻從另一個角度，生動地反映出黃巢進入長安后的失策，寫出農民領袖是怎樣惑於帝王將相的錯誤觀念，在反動統治階級力量未曾肅清之際就忙於加官賞爵，作繭自縛。由此發現詩中涉及這方面的內容相當豐富，它還寫到了農民起義軍是怎樣常處三面包圍之中，與官軍進行拉鋸戰，雖經艱苦卓絕的奮爭而未能解圍；他們又是怎樣陷入困境，自顧不暇，也就無力解民於倒懸，致使關輔人民餓死溝壑、析骸而食；以及他們內部藏納的異己分子是如何時時在祈願他們的失敗，盼望恢復失去的天堂。而這些生動形象的史的圖景，是正史中不易看到的，它們體現出作者的才力。（編按：此為為對岸中國造反合理論點）
柏臺（御史台之別稱，漢御史府植列柏樹，故稱，官員名為御史大夫）多半盡狐精，蘭省（秘書省，官員名為校書郎）諸郎皆鼠魅。
譯文：
柏台、蘭省裡的官員，盡是一些狐精、鬼魅。
還將短髮戴華簪，不脫朝衣纏繡被。
譯文：
頭髮還沒有留長，已戴上了簪子，晚上睡覺，連朝衣都不脫下，就裹在繡花被子裡了。
◎「還將短髮戴華簪」數句雖屬漫畫筆墨，又足見黃巢部眾迷戀富貴安樂，得意忘形，鬧劇中足堪悲者。
翻持象笏（象牙朝笏，大臣上朝所執手板，書事其上以備遺忘）作三公（周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以後代有改變，但都為朝廷官員之最高職位），倒佩金魚（唐制，五品以上官員佩魚符，外盛以袋，三品以上配戴魚袋以金飾之，稱金魚袋）為兩史（柏台、蘭省，合稱兩史。謂御史大夫與御史中丞）。
譯文：
朝堂上作為三公的人，連朝笏都不會捧，常常是翻轉捧的；作為柏台、蘭省兩史的官員，連金魚都顛倒懸掛。
朝聞奏對入朝堂，暮見喧呼來酒市。
譯文：
這些人，早晨去上朝奏事，下午傍晚都哄鬧到酒店裡去酗酒。
◎〈秦婦吟〉用了大量篇幅敘述了農民軍初入長安引起的動亂。毫無疑問，在這裡，作者完全站在李唐王朝的立場，是以十分敵視的態度看待農民革命的黃巢。由於戴了有色眼鏡，即使是描述事實方面也就不無偏頗，攻其一點而不及其餘。根據封建時代正史（兩唐書）記載，黃巢進京時引起坊市聚觀，可見大體上做到井然有序。義軍頭領尚讓慰曉市人的話是：「黃王為生靈，不似李家不恤汝輩，但各安家。」而軍眾遇窮民於路，竟行施遺，唯憎官吏，黃巢稱帝后又曾下令軍中禁妄殺人。當然，既是革命，便難免流血；加之隊伍龐大，禁令或不盡行，正如《新唐書．黃巢傳》所記載「賊酋擇甲第以處，爭取人妻女亂之」的破壞紀律的行為總或不免。而韋莊卻抓住這一端作了「放大鏡」式的渲染。（編按：此為為對岸中國造反合理論點）
（六）
一朝五鼓人驚起，叫嘯喧爭如竊語。
譯文：
有一天黎明時城裡百姓驚醒起身，大家都在叫喊或竊竊私議。
◎這是第六段，共九韻十八句。寫長安城中人民所知的唐軍與黃巢軍戰爭情況。
夜來探馬入皇城，昨日官軍收赤水（赤水鎮，在長安城西渭南縣東）。
譯文：
據說昨夜有騎馬的探子進入皇城，報告官軍已收復了赤水鎮。
◎從「昨日官軍收赤水」到「又道官軍悉敗績」十數句，既見農民軍鬥爭之艱難頑強，又見其志氣實力之日漸衰竭，凡此刻劃處，皆力透紙背；描摹處，皆情態畢見。沒有十分的藝術功力，焉足辦此。（編按：此為為對岸中國造反合理論點）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來兮暮應至。
譯文：
赤水鎮在長安城西渭南縣東，離長安只有一百多里。如果早晨出發，晚上應當可以到達長安。
兇徒馬上暗吞聲，女伴閨中潛色喜。
譯文：
聽了這個消息，騎馬的兇徒們都喪氣吞聲，被他們霸占的女伴們都在屋子裡偷偷地高興。
皆言冤憤此時銷，必謂妖徒今日死。
譯文：
大家以為這些妖徒今天必死無疑，各人的冤憤可以銷氣了。
逡巡（不久。逡，音ㄑㄩㄣ）走馬傳聲急，又道軍前全陣入。
譯文：
頃刻之間又有人騎馬奔來傳報消息，說大隊官軍已經進城。
大彭小彭（大彭：時溥，小彭：秦彥。二人都是彭城（今徐州）人，黃巢部屬）相顧憂，二郎四郎（一說指黃巢（排行第二）及其弟黃揆（排行第四），一說泛指黃巢軍首領）抱鞍泣。
譯文：
這時，黃巢軍的部將大彭小彭都在擔憂，黃巢和他的兄弟也上馬哭泣。
沉沉數日無消息，必謂軍（官軍）前已銜璧（兵敗投降，向勝利者銜壁請罪）。
譯文：
可是轉眼過了幾天毫無消息，大家都以為黃巢已向官軍投降。
簸旗掉劍（搖晃旗幟，舞動佩劍，寫黃巢軍得勝後之得意狀態）卻來歸，又道官軍悉敗績。
譯文：
誰知道他們又揮旗舞劍高興地回來，還說官軍已吃了個大敗仗。
◎這一段敘述的歷史事實是中和二年二月涇原大將唐弘夫大敗黃巢部將林言於興平，同時王處存率兵二萬人攻入京城，受到百姓的歡迎。黃巢率領部下逃去。豈知王處存軍隊紀律更壞，軍士入城後，大肆姦淫搶劫。黃巢軍從灞上分幾路反攻。王處存軍隊蒼皇潰亂，迅即敗退。黃巢收復長安，惱怒百姓歡迎王處存，把所有的青年壯丁都殺死，街坊上流血成渠。
上圖：黃巢之亂路線圖
上圖：黃巢之亂路線圖
（七）
四面從茲多厄束（指長安城被圍困），一斗黃金一斗粟。
譯文：
官軍雖然退出長安，但仍把長安四面包圍著，阻止了黃巢的糧食運輸。城中米價飛漲，食物供應困難。
◎這是第七段，共十韻二十句。寫官軍敗退，黃巢攻入長安後的情況。
尚讓（黃巢軍首領之一，是黃巢的宰相）廚中食木皮，黃巢機（几，桌案）上刲（割）人肉。
譯文：
尚讓家的廚房裡止有樹皮可吃，黃巢的餐桌上供應的惟有割下來的人肉。
◎殺人甚至活賣人肉的勾當，這一層詩中寫得較隱約，陳寅恪、俞平伯先生據有關史料與詩意互參，發明甚確，扼要介紹如下。據《舊唐書．黃巢傳》，「時京畿百姓皆寨於山谷，累年廢耕耘。賊坐空城，賦輸無入，穀食騰踴。米斗三四千。官軍皆執山寨百姓鬻於賊，人獲數十萬。」〈秦婦吟〉則寫道：「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而這些人肉的來源呢？詩中借華岳山神的引咎自責來影射諷刺山東藩鎮便透漏了個中消息：「閑日徒歆奠饗恩，危時不助神通力。寰中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無處覓。旋教魘鬼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俞平伯釋云：「筵上犧牲」指三牲供品；「無處覓」就得去找；往哪裡去找？「鄉村」，史所謂「山寨百姓」是也。「誅剝」，殺也。「誅剝生靈過朝夕」，以人為犧也，直譯為白話，就是靠吃人過日子。以上云云正與史實相符。黃巢破了長安，珍珠雙貝有的是──秦婦以被擄之身猶曰「寶貨雖多非所愛」，其他可知──卻是沒得吃。反之，在官軍一方，雖乏金銀，「人」源不缺。「山中更有千萬家」，新安如是，長安亦然。以其所有，易其所無，於是官軍大得暴利。
東南斷絕（東南糧道斷絕，唐代長安糧餉依靠東南江淮地區轉輸）無糧道，溝壑漸平（謂死人日多，填滿溝壑）人漸少。
譯文：
人民一批一批地餓死，埋葬在溝壑裡，死人填滿溝壑，人反而漸漸少了。
六軍門（唐六軍所駐之門，左右羽林軍，左右龍武軍，左右神策軍，稱為六軍，都是保衛京師的禁軍）外倚僵屍，七寨（原寫為七架，未詳）營中填餓殍（音ㄆㄧㄠˇ，餓死之人）。
譯文：
禁衛軍的營門外靠著餓死殭屍，營裡也滿是死人。
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
譯文：
整個長安城冷冷清清的一無所有，八街九市這些過去的繁華的地方，現在已長出了麥苗。
◎「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洛陽是「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而一個婦人在茫茫宇宙中踽踽獨行，「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到處是死一般的沉寂，甚至比爆發還可怕，這些描寫較之漢魏古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這類詩句表現力更強，更細致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恐怖氣氛。
採樵斫（砍伐）盡杏園（長安名勝，位於曲江以西）花，修寨（黃巢軍為築城守工事）誅殘御溝柳（砍伐御溝上所植之楊柳）。
譯文：
杏園中的花木，已被人砍伐去做柴火；御溝兩旁的楊柳，也因為士兵修寨而被砍伐殆盡。
華軒繡轂（裝飾華美之車）皆銷散，甲第朱門（富貴大家）無一半。
譯文：
一切華美的屋宇、錦繡、絲縠，都已銷散；朱門甲第的富貴大家已破敗了大半。
含元殿（唐大明宮中之正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唐興慶宮西南之花萼相輝樓）前荊棘滿。
譯文：
皇宮裡的含元殿、花萼樓，已是荊棘叢生。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譯文：
往昔的繁盛都已消失；滿眼所見已不見舊有的人物。
內庫（皇宮之府庫）燒為錦繡灰，天街（禁城內的街道）踏盡公卿骨！
譯文：
皇宮貯藏珍寶錦繡的內庫，已燒成一大堆灰燼；在天街上行走，腳下踏到的都是公卿貴族的骸骨。
◎〈秦婦吟〉還著重環境氣氛的創造。從「長安寂寂今何有」到「天街踏盡公卿骨」十二句，寫兵燹後的長安被破壞無遺的現狀，從坊市到宮室，從樹木到建築，一一道來，纖毫畢見，其筆力似在〈長恨歌〉、〈連昌宮詞〉描寫安史之亂導致毀壞的文字之上。尤其「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竟使時人驚訝，堪稱警策之句。
（八）
來時曉出城東陌，城外風煙如塞色。
譯文：
那天早晨走出東門，城外的風景宛如邊塞上一般。
◎這是第八段，共四韻八句。從此以下，寫女子走出長安後一路所見所聞。這四韻一段是個序引。
路旁時見游奕軍，坡下寂無迎送客。
譯文：
一路上常常看見有軍人在巡邏，山坡下也不像太平時候那樣有接送客人的熱鬧。
霸陵（即灞陵，西漢文帝陵，在長安東南三十里）東望人煙絕，樹鎖驪山（山名，又名藍田山，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南，為唐華清官所在地）金翠滅。
譯文：
東望霸陵不見人煙。驪山上雖然還有茂盛的樹木，但金碧輝煌的台殿樓閣，早已經不見。
大道俱成棘子林（荊棘林），行人夜宿墻匡月（謂行人夜宿無房頂，月光可直接照射四堵牆框內）。
譯文：
過去的車馬大道，已成為荊棘叢林；路上沒有宿店，旅行人到了夜晚只好露天睡在斷牆腳下。
（九）
明朝曉至三峰（指華山）路，百萬人家無一戶。
譯文：
第二天清晨到達去華山的大路，只見村鎮人煙寥落。
◎這是第九段，共十二韻二十四句。寫女子在第二天繼續東行至華陰縣的情況。
破落田園但有蒿，摧殘竹樹皆無主。
譯文：
田園破敗，竹樹失去主人，都被摧殘得不成樣子。
路旁試問金天神（華山之神，唐玄宗先天二年封華山之神為金天王），金天無語愁於人。
譯文：
走過華山的山神廟，就進去問問山神。山神說：我比你還憂愁得兇，簡直無話可說。
廟前古柏有殘枿（樹木經砍伐而後再生枝杈曰枿。此指華嶽廟前古柏殘敗情景），殿上金爐生暗塵。
譯文：
廟前古柏樹都被砍光僅餘殘蘗；殿上的銅香爐也已黯然失色積滿灰塵。
一從狂寇陷中國（國中，指京都長安），天地晦冥（昏暗）風雨黑。
譯文：
自從黃巢起兵造反以來，天昏地暗，風雨漆黑。
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陰兵驅不得。
譯文：
香案上的神水也失去法力，詛咒也不靈驗；壁畫上的陰兵陰將，再也不會顯現神通。
閒日（平日）徒（徒然，白白）歆（鬼神享用祭品）奠饗恩（以祭品祭祀鬼神之恩），危時不助神通力。
譯文：
平時受人民的祭祀供奉，現在危難的時候，卻沒有神通的能力幫助百姓。
我今愧恧（慚愧）拙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譯文：
我做神實在不行，心裡非常慚愧；只好躲避在深山之中。
寰中（此寰字不可解，英人嘉爾斯引《正字通》解作「宮周垣也」，即殿庭的圍牆，然則「寰中」就是「廟內」）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祭祀時用的整豬整羊等類祭品）無處覓。
譯文：
現在我的廟裡已沒有簫管之聲，也沒有人來獻三牲給我祭拜。
旋教魘鬼（天復五年張村行魘人妖術，以謀度日之資）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
譯文：
我沒有辦法，只好派魔鬼到村子裡去，害死幾個男女來過日子。
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
譯文：
我聽了山神的話，心裡愈加憂愁，原來這是天降災難，神與人都無辦法逃脫。
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東諸侯（函谷關以東之藩鎮，此指淮南節度使高駢）！
譯文：
連神明都還要到深山中去避難，那就不必責怪東方的許多掌兵的將軍了。
◎這一段是詩人借金天神的話來諷刺潼關以東那些節度使的。他們擁兵自保，對黃巢軍沒有辦法，但卻縱容部下，虐害百姓。正如金天神的失去神通，靠手下的小鬼去禍害老百姓一樣。東諸侯，主要是淮南節度使高駢。由於他的失策，黃巢軍隊才能渡淮而北，長驅直入東、西京。
想像示意圖
想像示意圖
（十）
前年又出楊震關（即潼關），舉頭雲際見荊山（山名，在今河南靈寶縣）。
譯文：
一走出潼關後，抬頭一望就看到了荊山。
◎這是第十段，共五韻十句。從此以後，寫女郎出潼關以後情況，這一小段是過渡性質的交代。
◎此段第一句「前年」二字恐怕有誤。從上下文看來，似乎應當是「前天」之意思。但各個抄本都作「前年」，不便妄改。
◎楊震關即潼關。楊震是東漢時一位大學者，華陰縣人，被稱為「關西孔子」。
如從地府到人間，頓覺時清天地閑。
譯文：
進入虢州地界，如同從地獄裡來到人間，頓時覺天地清閒，一片太平景象。
陜州主帥忠且貞，不動干戈唯守城。
譯文：
陝州主帥忠貞不二，不動干戈一心守城。
蒲津主帥能戢兵（約束士兵），千里晏然（平安）無犬聲。
譯文：
蒲津主帥能約束士兵，千里太平連犬吠聲也沒有。
◎陝州主帥指虢陝觀察使王重盈，蒲津主帥指河中節度使留後王重榮。兄弟二人，當黃巢軍隊攻破潼關時，都只上一奏表，報告軍情，自己卻並不出兵迎擊，關起城門自保。
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
譯文：
清早身上帶著珍寶，夜晚頭上插著金釵，即使孤身行走，都沒有強徒來搶劫。
◎詩人借女子的話，說守將「忠且貞」、「能戢兵」。一個是「不動干戈能守城」，一個是「千里晏然無戈聲」，都是諷刺之語。但在女子的心目中，這裡反而是太平世界。
（十一）
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討水喝）逢一翁。
譯文：
第二天早晨我在新安東郊，因為想找茶水喝，遇到一個老人家。
◎這是第十一段，共十四韻二十八句。寫女子在新安縣東遇到一個老翁。老翁自述其所受災難，官軍對人民的搶劫搜括比黃巢更凶。通過因破落而被骨肉遺棄的富家翁的遭遇，使人對當時動亂世情窺斑見豹。
蒼蒼面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蓬草蘆葦，指雜草）中。
譯文：
老人臉色青蒼有如苔蘚，隱約躲藏在蘆花堆裡。
問翁本是何鄉曲（鄉里）？底事（何事，為什麼，疑問語）寒天霜露宿？
譯文：
我問老人家是哪裡人，為什麼在這麼大冷的天露宿在蘆花堆裡？
老翁暫起欲陳辭，卻坐（退坐，又坐下）支頤（以手托腮）仰天哭。
譯文：
老人想回話，又坐下來兩手扶頭仰天大哭。
鄉園本貫東畿縣（今河南省新安縣。畿是的地區。懷、鄭、汝、陝四州為東畿，設東畿觀察使），歲歲耕桑臨近甸（近郊）。
譯文：
後來老人說：我原本是京都東畿人，年年在近郊耕田種桑。
歲種良田二百廛（音ㄔㄢˊ，古代一廛為二畝半，二百廛為五百畝，此非實指，極言其田地之多），年輸戶稅三千萬。
譯文：
家有良田二百麈，每年要繳稅三千萬。
◎ 本段詩中所有數字，都是誇大不可認真。讀唐詩對於這種用數字的描寫方法，不宜用數學觀念去和詩人算賬。李白的「白髮三千丈」，就使改為三尺，也還嫌太長。老人家有良田二百廛。一廛是一百畝，二百廛就該有二萬畝。那麼這個老人是擁有二萬畝地的大地主了。
◎「年輸戶稅三千萬」，學者羅振玉校本改為「三十萬」。周雲青注本依羅改本，亦作「三十萬」。他還引用《通典》，唐代上戶丁稅，每年繳十文。三千萬就該有三百萬戶，這個數字似乎過多。於是改為「三十萬」，就只有三萬戶。
◎唐代戶口稅制度，先根據貧富差別來定每個丁男的人頭稅。上戶是富戶。每年繳稅十文，是一個上戶丁男應繳的稅額。如果家有三丁，每年就得繳稅三十文。再說，東畿一縣，也不會有三萬戶之多。三千萬果然過多，三十萬也還是誇大。
小姑慣織褐絁袍（粗布、綢料所製之袍），中婦能炊紅黍飯。
譯文：
家裡小女孩會織綢做袍褂，中年婦女能做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譯文：
家中有糧倉千間儲糧有萬箱。黃巢軍隊過後，還剩下一半。
自從洛下（洛陽）屯師旅（駐紮唐官軍），日夜巡兵入村塢。
譯文：
自從官軍開到洛陽，日日夜夜有巡邏兵到村裡來騷擾。
匣中秋水（指劍之光芒顏色，此借喻為寶劍）拔青蛇（指劍之光芒顏色，此借喻為寶劍），旗上高風吹白虎（白虎旗）。
譯文：
他們拔出了劍，揮舞著白虎旗。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搜盡室內，倒光囊中的物品。罄，盡）如捲土。
譯文：
像一陣旋風似地下馬衝進門來，把我家裡搶得一掃精光。
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各寫本均同，但不可解，大約是垂老暮年之意）一身苦。
譯文：
家裡既已一無所有，只好骨肉分散各自去謀生路。如今的我只是一個孤苦的老頭。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
譯文：
我一個人受苦受難不值一提，可是山裡還有幾千萬家難民。
◎正如上文所說，〈秦婦吟〉是一個動亂時代之面面觀，它的筆鋒所及，又遠不只於農民軍一面，同時還涉及了封建統治者內部矛盾。韋莊在描寫自己親身體驗、思考和感受過的社會生活時，違背了個人的政治同情和階級偏見，將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李唐王朝的官軍和割據的軍閥。詩人甚至痛心地指出，他們的罪惡有甚於「賊寇」黃巢。〈秦婦吟〉詩中借新安老翁之口控訴，揭露的官軍罪惡是搶掠民間財物不遺餘力，如後世所謂「寇來如梳，兵來如篦」。
◎凡此兩端（搶掠與販人），均揭露出封建官軍與人民對立的本質。而韋莊晚年「北面親事之主」王建及其僚屬，亦在此詩指控之列。陳寅恪謂作者於〈秦婦吟〉其所以諱莫如深，乃緣「志希免禍」，是得其情實的。
◎韋莊能寫出如此具有現實傾向的巨作，誠非偶然。他早歲即與老詩人白居易同寓下邽，可能受到白氏濡染；又心儀杜甫，寓蜀時重建草堂，且以「浣花」命集。〈秦婦吟〉這首詩正體現了杜甫、白居易兩大詩人對作者的影響，在藝術上且有青出於藍之處。
朝饑山上尋蓬子（草籽），夜宿霜中臥荻花（結穗的蘆葦）！
譯文：
他們白天餓了就吃草根蓬子，晚上露天睡在蘆花堆裡。
◎不但是數字的誇張，就是人名地名，唐代詩人也都是作為修辭方法使用。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是極有氣魄的名句，可是若要用地理觀念來看待，則很多處不合理而無法解讀。比如黃河離涼州城有一千多里，作涼州詞就不該用「黃河」。其實，能讀詩的人，知道詩人是在寫塞外風光，他把幾個特徵結合在一起：浩罕的黃河、孤城、高山、羌笛、沒有春意。詩人並不專詠涼州，而富於地理觀念的讀者就感到不對頭了。如果碰到一個富於數學觀念的讀者，他一定會把「萬仞山」也改一改。因為一仞是八尺，萬仞就有八萬尺，涼州城外不可能有八萬尺的高山。
（十二）
妾聞此老傷心語，竟日闌干（橫七豎八、縱橫交錯的樣子）淚如雨。
譯文：
聽了老人的傷心話，竟讓我整天哭泣，淚落如雨。
◎這是第十二段，共十一韻二十二句。這是全詩的結束，詩人仍借女郎的話，說明了此詩的創作動機。
出門惟見亂梟（貓頭鷹）鳴，更欲東奔何處所？
譯文：
出門只見亂飛的貓頭鷹鳴叫，不見人跡。想再往東走，不知到何處是好。
仍聞汴路（到開封去的路，汴水一帶之水陸交通線）舟車絕，又道彭門（即彭城，今江蘇徐州）自相殺（指徐州牙將時溥奉武寧軍節度使支祥之命進討黃巢，時溥副將陳瑤殺害支祥，時溥又誅陳瑤，舉部叛亂，後又與泗州于濤兵爭事）。
譯文：
聽說去開封城的路斷了，又聽說彭城在內亂。郊野河邊全是士兵相殺的死屍。
野宿（士兵野外宿營所見之荒涼景色）徒銷戰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冤死於唐軍內部兵爭之士兵鮮血）。
譯文：
士兵野外宿營所見一片荒涼都是戰士的冤魂，河流中一般都被士兵鮮血染紅。
◎前半段是敘述黃巢軍隊退出長安後，騷擾洛陽、開封一帶的情況。後半段頌揚江南的太平安定。
適聞有客金陵（南京）至，見（被）說（告知）江南風景異。
譯文：
恰好有人從金陵來，說江南的景況大不相同。
自從大寇（指黃巢軍）犯中原，戎馬（軍馬，借指戰事）不曾生四鄙（四郊）。
譯文：
自從黃巢軍隊進犯中原以後，江南倒是很太平，四郊沒有戰事。
誅鋤寇盜若神功，惠愛生靈（百姓）如赤子（嬰兒）。
譯文：
那邊的主帥像有神力似的鎮壓盜賊，惠愛百姓如同子女一樣。
城壕固護教（教字不可解，疑有誤）金湯（金城湯池，金城，猶言銅牆鐵壁。湯池，沸水的城濠，比喻城池堅固），賦稅如雲送軍壘。
譯文：
城池也非常堅固攻打不下。各處繳納到軍營中來的賦稅相當的多。
奈何四海盡滔滔（天下因戰事頻仍，動亂不已，似水之滔滔滾滾），湛然（清澈）一境（此指金陵）平如砥（磨刀石）。
譯文：
當四海八方都亂得如洪水滔滔的時候，獨有江南一塊土地卻平坦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京城）人，懷安（希望安定）卻羨江南鬼。
譯文：
我本是個京城裡的人，現在卻逃難在異鄉；因為渴望有個安全的處所，反而羨慕做江南的鬼。
愿君舉棹（行船。棹，划船工具，形狀和船槳相近）東復東，詠此長歌獻相公。
譯文：
我希望您趕快乘船向東去，把這首長詩獻給江南的相公。
◎詩結句所謂「相公」，是指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周寶。周寶駐守潤州（鎮江），保持了江南的太平。韋莊從長安出來，在洛陽住了一時，就到江南。這首詩大概是他為了獻給周寶而作，因此以頌揚周寶為結束。
◎這首詩大體上雖然寫黃巢軍隊的姦淫燒殺，但從老人的口中吐露出來的，卻是官軍比黃巢更壞。《北夢瑣言》說：這首詩因「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兩句而為公卿所驚訝，恐怕也並不全是為此，可能還是觸怒了那些「東諸侯」。
◎杜甫沒有這種七言長篇史詩，唯白居易〈長恨歌〉可以譬之。但〈長恨歌〉浪漫傾向較顯著，只集中表現兩個主人公愛的悲歡離合。〈秦婦吟〉純乎寫實，其椽筆馳騖所及，時間跨度達兩三年之久，空間範圍兼及東、西兩京，所寫為歷史的滄桑巨變。舉凡乾坤之反覆，階層之升降，人民之涂炭，靡不見於詩中。如此宏偉壯闊的畫面，元、白亦不能有，唯杜甫（五言古體）有之。但杜詩長篇多政論，兼及抒情。〈秦婦吟〉則較近於純小說的創作手法，例如秦婦形象的塑造、農民軍入城的鋪陳描寫，金天神的虛構、新安老翁的形容，都是如此。這比較杜甫敘事詩，可以說是更進一步了。
◎總之，〈秦婦吟〉在思想內容上是複雜而豐富的，藝術上則有所開創，在古代敘事詩中堪稱扛鼎之作。由於韋莊的寫實精神在相當程度上克服了他的個人偏見，從而使得此詩在杜甫「三吏三別」、白居易〈長恨歌〉之後，為唐代敘事詩樹起了第三座豐碑。
留言列表
主編的窩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