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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圖片引自網路)


題解

本文寫於1979年12月,選自《遙遠》,作者林文月。主旨在抒寫雨中遊覽翡冷翠的思古幽情。全文以「雨」貫串,深具人文情懷的氛圍,引出關於歷史與文學藝術的省思。


翡冷翠(Firenze),這個如詩一般的譯名,出自詩人徐志摩之手,他在詩集《翡冷翠的一夜》將此地譯為翡冷翠,是直接從義大利文音翻譯而來,但若用英語或法語,則稱為佛羅倫斯(Florence),今日一般譯為佛羅倫斯。

翡冷翠位在義大利半島中北部,氣候多雨,以大理石聞名於世,有許多精緻的羅馬式建築和雕刻作品,是歐洲文藝復興發源的搖籃。佛羅倫斯在十九世紀一度是義大利的首都,居民約六十萬人,歷史上有許多文化名人誕生、活動於此,最著名者有詩人但丁、畫家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政治理論家馬基維利、雕塑家多納太羅等。翡冷翠經過燦爛的文藝復興時期,在往後數百年間,一直保持大致不變的風貌,雖然歷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其文化遺產幾乎奇蹟似地保存下來,1982年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十四至十六世紀的翡冷翠,藝術家開始強調現世生活的幸福,使藝術脫離為宗教服務的束縛,轉向更貼近人性的人文現實主義。當時活躍於翡冷翠的幾位偉大藝術家,留下許多創新的建築、壁畫、雕塑作品,使得翡冷翠成為「文藝復興」的同義詞。即使在十八世紀後期,義大利在繪畫的領導地位被法國所取代,但此處所擁有的無數燦爛的作品,仍被視為歐洲最豐富的藝術寶藏之一。


本文巧妙綰(音ㄨㄢˇ)合建築、壁畫、雕塑三者,寫眼前景,抒發情意,發思古之幽情,帶領讀者進行一趟人文風景的性靈巡禮。開頭各段用雨緊密相扣,帶出古城蒼老的氣息,而後集中鋪敘翡冷翠輝煌的藝術典型,文末以雨中暮景抽離。寫景細膩,文思綿密,筆調從容,內涵豐富,處處可見作者深厚的文化素養,也使翡冷翠這個藝術殿堂,更加令人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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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翡冷翠在下雨

車抵翡冷翠時,正下著雨。帶一絲寒意的微雨,使整個翡冷翠的古老屋宇和曲折巷道都蒙上一層幽黯與晦澀,教人不禁興起思古之幽情。

這種雨,不大可也不小,有些兒令人不知所措。若要打傘,未免顯得造作而且不夠瀟灑;若收起了傘,不一會兒功夫頭髮和肩上都會淋溼,只好豎起外套的衣領了。

從豎起的衣領側頭向右方看。那是亞諾河,河面上也是一片濛濛的景象,在那濛濛之中橫亙著一座石橋,據說是二次大戰時少數倖免於炮難的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的話,那一座橋和橋旁的街道,或即是但丁佇立癡望那位無比榮美的琵亞特麗切的遺跡吧。

就是這種歷史的聯想,文學藝術的聯想,使人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步履,豈單只是害怕雨水路滑而已。

翡冷翠狹窄的街道真的就在腳下了。前此只是從歷史的記述和別人的詩文中想像的這個城市,而今如此灰黯卻又鮮明地呈現在眼前。舉目四望,盡是繁密排列的古老房屋。當然,其中許多建築物幾度經歷天災兵禍的毀壞而又修復,不可能是十六世紀的原來面貌了。可是洪水氾濫過雨露浸蝕過,畢竟整座城都透露著一種蒼老的氣息。

蒼老,但是精緻,這是翡冷翠的建築物給人的印象。譬如說百花聖母瑪利亞教堂四周圍無數的大理石像,以及不留一點空隙的精雕細琢的圖紋,如何來形容才恰當呢?也許只能說「嘆為觀止」;但「嘆為觀止」四個字終嫌抽象,除非你親自瞻仰過,這個抽象的形容詞才始轉化為具體的形象,牢牢保留在記憶裡。諺云「海枯石爛」,石以其不易爛,所以喻堅固不變。但翡冷翠多雨,使大理石的精緻建築物轉為黯淡。為此,每四年就得清潔修護全城的藝術殿堂。翡冷翠的祖先們藉大理石展現了他們的天才光芒,翡冷翠的子孫們便有責任辛勤的維護,使那光芒永照人寰

地靈人傑,大理石是這個國家的特產,也是這個都城的榮耀根源。提到大理石,如何能不聯想到米開朗基羅?他的大衛王像栩栩如生巍巍地站在那裡。鬼斧神工的鑿痕,使人望而屏息。炯炯的眼神自白色的大理石後逼視著遠處的什麼地方,結實有力的肌肉和手腳,甚至筋脈浮突都似乎蘊含著生命。大衛王就是這個樣子的,你相信。他果真是這個樣子嗎?其實是造像的藝術家告訴你,大衛王應該是這個模樣。米開朗基羅曾經對出錢請他雕像的人說過:「肉體會腐爛,印象會模糊,千百年後誰知道像不像其人,世人寧信我的雕像是真實的。」傳說這位翡冷翠籍的藝術大師並不高大魁梧,他比人們心目中想像的矮得多,也醜得多。但矮和醜又有什麼關係?正如他自己所說的,肉體形象都不可能永存,而今我們並不關懷他生前美醜的問題,只見一座座的大理石雕像屹立處處,儘管有的斷了手缺了腿,甚至有些連頭部也不知去向,但那也沒有關係,因為米開朗基羅已經在他的作品裡不朽了

翡冷翠其實是因為人傑而致地靈。聖十字教堂可謂「翡冷翠的西敏寺」。這裡面安息著許多位藝術大師和其他卓越的人物。前面是但丁的雕像,他削瘦的臉上有一隻鷹鉤鼻子,眼神憂傷而敏銳。雖然他的遺骸並不在此地,翡冷翠的人堅持要給這位偉大的詩人一席之地。至於米開朗基羅,翡冷翠的人當然要讓他安葬於此。他生前雕琢過無數的大理石像,死後其門徒也為他造了一個大理石像紀念,旁有三座女性石像,分別象徵著其人一生的三大成就:建築、雕刻與繪畫。天文學家伽利略的墓像與這位藝術家遙遙相望,靜立在大廳的對面,而伽利略注視的方向正是音樂家羅西尼石像的位置。其他哲人和政治家則又各據一隅。虔誠巡禮一番後,如同沐浴在人類的智慧餘澤之中。

翡冷翠稱為文藝復興搖籃之地,即因這個地方人文薈萃,人才輩出;然而天才倘無人賞識提攜,生活不得保障,便無由安心創作,則才智亦恐難發揮。從這個觀點上看,翡冷翠的梅第奇家族委實功德無量。這個家族富貴、有權勢,而又好藝術。許多翡冷翠當地及義大利其他地方的文人藝術家都受過他們的禮遇,如但丁、達文西、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等人,都先後出入過其門庭。當時梅第奇一族顯赫無匹敵,但他們愛好文藝的傳統,終於使人才集中,而這個城市也就成為全義大利最具藝術氣息的重鎮了。然而,天下的威勢也沒有永不衰竭的,傳十三代後,梅第奇家族終於沒落;今天我們只能從其家族的私人教堂之輝煌遺跡憑弔想像一斑而已。

梅第奇家族的私人教堂在曲折狹隘的巷道內。路面凹凸不平,街道兩旁盡是古舊的民房,樓下的部分多數已改成商店或餐廳。若要訪古,卻得先走經過這些現代裝飾的櫥窗和招牌前。雨水淋溼了光可鑑人的大玻璃窗和門扉,與土灰色斑斑駁駁牆,及溼漉漉蒼老的石板路,構成有趣的對比。

古代的貴族自有其表現財富、顯耀威勢的具體辦法。看那些由各種不同質地與彩色拼成的圖案與家徽,威尼斯以嵌玻璃的手藝著稱,而梅第奇家的教堂卻以大理石和花崗石取代了玻璃,其別出心裁、匠心獨運,即在這一層區別上。當然這個教堂裡也少不了大理石雕像點綴空間,褪色的壁畫和頂畫也包圍了四周。在這裡,藝術的創作已經和宗教的崇敬、權勢的襯托,融和為一體;或許,這也正是藝術作品得以流傳的一種安全保障。不過,究竟私人教堂格局小,過多的裝飾反而減卻肅穆的宗教氣氛。這一點,恐怕是富貴的梅第奇家族建堂時始料未及的吧?

步出這座小型教堂,暮色已乘細細的雨絲自四面八方圍攏來。店鋪的燈光都亮起,招牌的霓虹燈也閃耀著。遊客的思古幽情未醒,街上行人卻正匆匆趕步,路旁賣明信片和土產的攤販也陸續在收理東西準備回家。

「生為翡冷翠的人,你一定很驕傲吧?」我禁不住這樣問那位中年的導遊者。

「我當然是很高興做一個翡冷翠的人啦。但是,說實在的,我可沒有天天生活在感動之中。人總是要顧及現實的。」最後那句話,他壓低了嗓門說。

這時,有鐘聲傳來。發自遠方近方、大大小小各寺院鐘樓的鐘聲齊響。每一個行人都習慣地看一看自己的手錶。

「請對時吧。這是五點半的鐘聲。」導遊者附帶加了一句說明。

我也看了看手錶。十一點三十分,這是臺北的時間。有一滴雨落在錶面上。

【文章出處】
《遙遠》
翡冷翠在下雨
作者:林文月
【作者簡介】
林文月
(1933年9月5日-2023年5月26日),台灣彰化縣人,林文月之父林伯奏生於台灣彰化縣北斗鎮,母連夏甸為連橫長女,而林文月為連橫之外孫女、連震東的外甥女,連戰之表姊。身兼學者、翻譯家、作家於一身。幼時住上海日租界,受日本式教育啟蒙,小學六年級遷居台灣後才開始接受中文教育。於國立台灣大學取得中文系學士、碩士學位,後赴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就讀,精通日文和中文,曾翻譯過《源氏物語》、《枕草子》等多部日本文學名著,對中國六朝古典文學有深入研究。散文風格溫婉細膩,淡雅素麗,筆觸樸實中蘊含豐采,娓娓敘寫對人事物之情思感悟。寫作態度則力求自我突破,在題材及形式上屢有創新,曾獲國家文藝獎散文類獎及翻譯成就獎。白先勇稱其「筆意清暢,風格醇厚,寓人世的悲憫欣喜於平淡之中,字裡行間輻射溫暖與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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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位置圖(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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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解析

(一)第一至五段由翡冷翠的雨帶出幽黯晦澀的屋宇和巷道,濛濛的亞諾河和石橋,自然興起思古的幽情,為全文定調

車抵翡冷翠時,正下著雨。帶一絲寒意的微雨,使整個翡冷翠的古老屋宇和曲折巷道都蒙上一層幽黯與晦澀(本指意義隱晦不清,此指昏暗不明),教人不禁興起思古之幽情。
◎以「雨」點題起筆,描述在細雨飄飛的翡冷翠中,興起思古幽情。
文章甫開頭,即以古今時空交錯的書寫方式,帶領讀者由現實的雨景,徐緩步入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殿堂,使人沉浸於虛實掩映的美學氛圍當中
◎「雨」攸關意象塑造與氣氛經營,也帶動深層的領略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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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街道(圖片引自網路)


(二)

這種雨,不大可也不小,有些兒令人不知所措。若要打傘,未免顯得造作(做作、行為刻意修飾而不自然)而且不夠瀟灑;若收起了傘,不一會兒功夫(時間)頭髮和肩上都會淋溼,只好豎起外套的衣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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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老橋」及橋面上加蓋的橋屋(圖片引自網路)


(三)

從豎起的衣領側頭向右方看。那是亞諾河(Fiume Arno,流經佛羅倫斯的河流),河面上也是一片濛濛的景象,在那濛濛之中橫亙(橫跨。亙,音ㄍㄣˋ著一座石橋(指維琪奧橋Ponte Vecchio,亦稱老橋。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炸毀佛羅倫斯所有的橋梁,只有該橋倖免,依舊保留文藝復興時期原貌),據說是二次大戰時少數倖免(僥倖免除)於炮難的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的話,那一座橋和橋旁的街道,或即是但丁(Dante Alighieri, 1265-1321,義大利詩人,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開拓人物,以長詩〈神曲〉留名後世)佇立(久立。佇,音ㄓㄨˋ癡望那位無比榮美(榮耀美麗)的琵亞特麗切(Beatrice, 1267-1290,但丁暗戀的對象,〈神曲〉女主角的名字)的遺跡吧。
「老橋」是義大利佛羅倫斯市內一座中世紀建造的石造拱橋,橫跨在阿諾河河道最狹窄的地方上。橋上的店鋪最初為肉鋪,現在則多半是珠寶店和旅遊紀念品販賣店。老橋也被認為是義大利現存最古老的石造封閉拱肩圓弧拱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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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但丁(圖片引自網路)


(四)

就是這種歷史的聯想,文學藝術的聯想,使人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步履,豈單只是害怕雨水路滑而已。
◎作者認為,在古城漫步進行一趟人文巡禮,不可匆匆一瞥,讓步伐漸漸放慢,謹慎小心,腳下所踩踏的是已經過百年的歷史,而這種珍視謹慎之心,就是對人文藝術的敬意
◎作者初抵翡冷翠,「雨」就編織一幕時空之網,教人興起思古幽情。又如雨水路滑,既讓人步履謹慎,亦提示著人們在面對歷史和古老文明時,要懷有敬慎謙遜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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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街道,遠處為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五)

翡冷翠狹窄的街道真的就在腳下了。前此只是從歷史的記述和別人的詩文中想像的這個城市,而今如此灰黯卻又鮮明地呈現在眼前。舉目四望,盡是繁密排列的古老房屋。當然,其中許多建築物幾度經歷天災兵禍的毀壞而又修復,不可能是十六世紀的原來面貌了。可是洪水氾濫過雨露浸蝕過,畢竟整座城都透露著一種蒼老的氣息。
◎「雨」象徵侵蝕和摧殘,導致古城蒼老、大理石黯淡。另一方面,「雨」淋在現代玻璃窗和門扉,也淋在蒼老石牆和石板路,妝點著翡冷翠的多元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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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六)第六、七段寫翡冷翠的大理石──無數大理石建築物給人蒼老而精緻的印象,還有偉大的米開朗基羅、栩栩如生的大衛王像,為這個城市的「地靈人傑」作出最佳詮釋。

蒼老,但是精緻,這是翡冷翠的建築物給人的印象。譬如說百花聖母瑪利亞教堂(Santa Maria del Fiore,佛羅倫斯的宗教中心,也是全城焦點)四周圍無數的大理石像,以及不留一點空隙的精雕細琢的圖紋,如何來形容才恰當呢?也許只能說「嘆為觀止(形容事物極好,令人讚嘆)」;但「嘆為觀止」四個字終嫌抽象,除非你親自瞻仰過,這個抽象的形容詞才始轉化為具體的形象,牢牢保留在記憶裡。諺云「海枯石爛(指不可能的事)」,石以其不易爛,所以喻堅固不變。但翡冷翠多雨,使大理石的精緻建築物轉為黯淡。為此,每四年就得清潔修護全城的藝術殿堂。翡冷翠的祖先們藉大理石展現了他們的天才光芒,翡冷翠的子孫們便有責任辛勤的維護,使那光芒永照人寰(人間。寰,音ㄏㄨㄢˊ,廣大的空間)
百花聖母瑪利亞教堂,位於佛羅倫斯城中。教堂建築群由主教座堂、鐘塔與洗禮堂構成,1982年作為佛羅倫斯歷史中心的一部分,被列入世界遺產。
◎「雨」的侵蝕和摧殘,導致古城蒼老、大理石黯淡,但也賦予子孫們辛勤維護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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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米開朗基羅.大衛像(義大利佛羅倫斯美術學院藏)(圖片引自網路)


(七)

地靈人傑,大理石是這個國家的特產,也是這個都城的榮耀根源。提到大理石,如何能不聯想到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1475-1564,義大利雕塑家、建築師、畫家。作品以雄壯、力與動勢的表現著稱。代表作有雕像大衛、壁畫創世紀、最後的審判)?他的大衛王(King David,舊約聖經中的人物,古以色列王國第二代國王,在西元前1000年左右統一以色列,定都耶路撒冷)(編按:大衛像,西元1501-1504年雕成,高5.17公尺,重約6噸栩栩如生(形容形象非常逼真,好像活著的樣子。栩栩,活潑生動的樣子,栩,音ㄒㄩˇ巍巍地(高高地。巍,音ㄨㄟˊ,高大)站在那裡。鬼斧神工的鑿痕,使人望而屏息。炯炯的眼神自白色的大理石後逼視(注視)著遠處的什麼地方,結實有力的肌肉和手腳,甚至筋脈浮突(指雕像連血管、肌肉紋理都清晰可見。浮突,凸出)都似乎蘊含著生命。大衛王就是這個樣子的,你相信。他果真是這個樣子嗎?其實是造像的藝術家告訴你,大衛王應該是這個模樣。米開朗基羅曾經對出錢請他雕像的人說過:「肉體會腐爛,印象會模糊,千百年後誰知道像不像其人,世人寧信我的雕像是真實的。」傳說這位翡冷翠籍的藝術大師並不高大魁梧(身材壯碩),他比人們心目中想像的矮得多,也醜得多。但矮和醜又有什麼關係?正如他自己所說的,肉體形象都不可能永存,而今我們並不關懷他生前美醜的問題,只見一座座的大理石雕像屹立處處,儘管有的斷了手缺了腿,甚至有些連頭部也不知去向,但那也沒有關係,因為米開朗基羅已經在他的作品裡不朽(精神長存不滅)了。
◎「地靈」指此處特產大理石,「人傑」是米開朗基羅用大理石雕出不朽的作品。
米開朗基羅因為有大衛像等藝術作品,而成就自己的永恆不朽
◎作者想強調的是,肉體形象隨著時間推移延展,是不可能永存,所以現今人們並不關懷米蓋蘭基羅長相美醜,抑或是身型高矮胖瘦,而是對他的藝術貢獻感到崇敬與尊重,因此不朽的是他的長存於人心的藝術價值。
◎肉體會腐爛,印象會模糊,但創作者心力結晶的藝術作品中,遺留下的精神價值將永恆不朽,在世間永遠流傳。
◎曹丕〈典論論文〉:「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以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

◎肉體有一天終會變化消失,堅硬的大理石雕刻的建築千百年後也可能被侵蝕腐朽,但文化將一直存在於每個世代人們心中,顯現其存在的價值。
◎蘇軾〈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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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米開朗基羅(圖片引自網路)


(八)第八至十一段筆鋒一轉,反思是因為「人傑」而致「地靈」。只要走一趟聖十字教堂,瞻仰那些藝術大師和卓越人物,就能了解翡冷翠燦爛輝煌的緣由。詩人、藝術家是城市的靈魂,他們的名字也因城市而流傳;這種微妙的互動,還要歸功於梅第奇家族對他們的禮遇,才能集中人才,使翡冷翠成為全義大利最具藝術氣息的重鎮。

翡冷翠其實是因為人傑而致地靈。聖十字教堂(Santa Croce,內有許多佛羅倫斯名人的墳墓和紀念碑)可謂「翡冷翠的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大教堂,是英國君主登基、婚禮、安葬的地點)」。這裡面安息著許多位藝術大師和其他卓越的人物。前面是但丁的雕像,他削瘦的臉上有一隻鷹鉤鼻子,眼神憂傷而敏銳。雖然他的遺骸並不在此地,翡冷翠的人堅持要給這位偉大的詩人一席之地。至於米開朗基羅,翡冷翠的人當然要讓他安葬於此。他生前雕琢過無數的大理石像,死後其門徒也為他造了一個大理石像紀念,旁有三座女性石像,分別象徵著其人(指米開朗基羅)一生的三大成就:建築、雕刻與繪畫。天文學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 1564-1642,義大利物理學家、天文學家,被譽為「現代科學之父」,伽,音ㄑㄧㄝˊ的墓像與這位藝術家遙遙相望,靜立在大廳的對面,而伽利略注視的方向正是音樂家羅西尼(Gioacchino Antonio Rossini, 1792-1868,義大利作曲家)石像的位置。其他哲人和政治家則又各據一隅(音ㄩˊ,角落)。虔誠巡禮一番後,如同沐浴在人類的智慧餘澤(餘留的恩澤)之中。
◎佛羅倫斯聖十字教堂是方濟各會在義大利佛羅倫斯的主要教堂,坐落在主教座堂東南方的聖十字廣場。在這座教堂中,安葬著許多位最傑出的義大利人,如米開朗基羅、伽利略、馬基亞維利等,因而被稱為「義大利的先賢祠」。
作者首先按照一般熟悉的「地靈人傑」的概念,是「地靈」而導致「人傑」。但其後作者又提出新的領悟與主張,並以聖十字教堂中安息著許多位藝術大師和其他卓越的人物為例,這些天才的耀世光芒,才使得翡冷翠永恆不朽。是故「地靈」與「人傑」二者確實有關,但孰因孰果並沒有必然性
◎此外,「地靈人傑」仍有待適合的條件、因緣、地點,才有可能成就,否則有「地靈」未必有「人傑」,有「人傑」也未必「地靈」。如有些城市盛產大理石,但沒有傑出藝術家或慷慨的贊助者,「地靈」就難以成就「人傑」。又如有些城市未必有特產,但藝術家聚集、資金充裕,他們由外地引入材料來創作,但成果不一定被當地人了解或接受,所以雖有「人傑」,也未必導致「地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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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聖十字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九)

翡冷翠稱為文藝復興(十四至十六世紀在歐洲興起的思想文化運動,揭開現代歐洲歷史的序幕)搖籃之地,即因這個地方人文薈萃(人才和文物聚集。薈萃,音ㄏㄨㄟˋ ㄘㄨㄟˋ,聚集),人才輩出;然而天才倘無人賞識提攜,生活不得保障,便無由安心創作,則才智亦恐難發揮。從這個觀點上看,翡冷翠的梅第奇家族(Medici,又譯梅迭契家族,十三至十七世紀時期,在佛羅倫斯擁有強大勢力的名門貴族)委實(的確)功德無量。這個家族富貴、有權勢,而又好藝術。許多翡冷翠當地及義大利其他地方的文人藝術家都受過他們的禮遇,如但丁、達文西(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 1452-1519,義大利建築師、雕塑家、畫家,在科學方面也有許多重要創新概念與發明。其創作結合科學知識和藝術想像,代表作有〈最後的晚餐〉、〈蒙娜麗莎〉)、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1483-1520,義大利畫家、建築師。畫作秀美祥和,色彩華麗。與達文西、米開朗基羅合稱「文藝復興三傑」)等人,都先後出入過其門庭(門戶)。當時梅第奇一族顯赫無匹敵,但他們愛好文藝的傳統,終於使人才集中,而這個城市也就成為全義大利最具藝術氣息的重鎮了。然而,天下的威勢也沒有永不衰竭的,傳十三代後,梅第奇家族終於沒落;今天我們只能從其家族的私人教堂之輝煌遺跡憑弔(對著遺跡、遺物追懷過往的人事)想像一斑(本指豹身上的一點斑紋,後比喻整體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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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達文西(圖片引自網路)


(十)

梅第奇家族的私人教堂在曲折狹隘的巷道內。路面凹凸不平,街道兩旁盡是古舊的民房,樓下的部分多數已改成商店或餐廳。若要訪古,卻得先走經過這些現代裝飾的櫥窗和招牌前。雨水淋溼了光可鑑人(物體表面平滑光亮,可以映照出人的影像。鑑,映照)的大玻璃窗和門扉,與土灰色斑斑駁駁(斑點錯雜而剝落的樣子)的牆,及溼漉漉(潮溼的樣子)蒼老的石板路,構成有趣的對比。
◎作者走過翡冷翠的街道,透過現代櫥窗看到古典的建築,其實彷彿也走在時光隧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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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梅第奇家族族徽(圖片引自網路)


(十一)

古代的貴族自有其表現財富、顯耀威勢的具體辦法。看那些由各種不同質地與彩色拼成的圖案與家徽,威尼斯(Venezia,義大利東北部的城市,由威尼斯湖中一百多個小島組成,其間水道縱橫,有「水都」之稱。是十三世紀至十七世紀末商業及藝術重鎮)以嵌玻璃(威尼斯著名手工藝,用相似而不盡相同的玻璃小方塊嵌成風景圖,顏色、光影會跟著角度而變化。嵌,音ㄑㄧㄢ的手藝著稱,而梅第奇家的教堂卻以大理石和花崗石取代了玻璃,其別出心裁(別具一格、與眾不同)、匠心獨運(獨特的藝術構思),即在這一層區別上。當然這個教堂裡也少不了大理石雕像點綴空間,褪(音ㄊㄨㄣˋ,消減)色的壁畫和頂畫(畫在教堂大廳天頂中央的壁畫)也包圍了四周。在這裡,藝術的創作已經和宗教的崇敬、權勢的襯托,融和為一體;或許,這也正是藝術作品得以流傳的一種安全保障。不過,究竟私人教堂格局小,過多的裝飾反而減卻肅穆的宗教氣氛。這一點,恐怕是富貴的梅第奇家族建堂時始料未及(情勢變化是當初所沒預料到)的吧?
本段著重於歷史,由梅第奇家族的史蹟,敘述該家族對諸多藝術家的禮遇,開啟「藝術、宗教、權勢」三者相互依存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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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鑲嵌玻璃(彩繪玻璃)(圖片引自網路)


(十二)第十二至十七段,又回到翡冷翠的雨,暮色中行人匆匆,導遊的回答是升斗小民的生活實情;遠近鐘聲齊響,作者錶面上的那一滴雨,巧妙地讓她從文藝復興時期的種種聯想中回到現實

步出這座小型教堂,暮色已乘細細的雨絲自四面八方圍攏來。店鋪的燈光都亮起,招牌的霓虹燈也閃耀著。遊客的思古幽情未醒,街上行人卻正匆匆趕步,路旁賣明信片和土產的攤販也陸續在收理東西準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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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佛羅倫斯市政廳及塔樓(圖片引自網路)


(十三)

「生為翡冷翠的人,你一定很驕傲吧?」我禁不住這樣問那位中年的導遊者。

(十四)

「我當然是很高興做一個翡冷翠的人啦。但是,說實在的,我可沒有天天生活在感動之中。人總是要顧及現實的。」最後那句話,他壓低了嗓門說。
◎作者提出應面對現實的思維,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也該正視現實,但又怕澆醒大家的思古氛圍。
◎呼應首段翡冷翠因雨而呈現出「幽黯晦澀」的氛圍,透露出市井小民現實生活中的艱辛黯淡。
作者沉浸於思古幽情,導遊卻只顧及現實,反映出遊客與在地人對當地歷史及古蹟文物感知上的落差
◎遊客對翡冷翠多半嚮往已久,一旦身臨其地,或興奮新奇,或恣意遨遊,或覺不可置信、如假似真,或如本文作者,對當地歷史文學藝術多方領會感動。而導遊是在地人,對當地十分熟悉,難以引起如遊客一般的興奮新奇之感,加上現實生活的考量、導遊工作的繁瑣,都使得他無法如遊客般玩賞或感動
◎作者特別記錄這段對話,用意在將各種聯想與思古幽情拉回現實,以收束全文,同時透過古往與今來、浪漫與現實、遊客與導遊等不同對比,傳達無盡的悵惘,使文章餘味無窮。


(十五)

這時,有鐘聲傳來。發自遠方近方、大大小小各寺院鐘樓的鐘聲齊響。每一個行人都習慣地看一看自己的手錶。
◎鐘聲再次標示當下
◎鐘聲將作者從歷史沉浸中拉回現實,呼應上段導遊「要顧及現實」的想法,眾人也因鐘聲響起而回到現實時間。


(十六)

「請對時吧。這是五點半的鐘聲。」導遊者附帶加了一句說明。

(十七)

我也看了看手錶。十一點三十分,這是臺北的時間。有一滴雨落在錶面上。
◎作者運用「今昔」、「俗雅」、「今昔」「空間」的換置,使讀者產生今昔交錯、時空互換的如真似幻之感,體會生命的本質如真似幻,營造深思的空間。
◎實與虛的對比:在翡冷翠的藝術所見是實,對文學歷史藝術的聯想是虛大小鐘聲是實、如真似幻遙遠的臺北是虛,在虛實不斷錯置下,似近實遠,若有似無的情感遊走於其中。
◎本文以「雨」為題,以雨景帶出歷史、文學與藝術的聯想,也以「雨」首尾照應。
◎「雨」象徵悵惘思緒的綿密如絲、無邊無際,能烘托及渲染情感。落在手錶上的雨滴,則連結古往與今來、異鄉與家鄉,巧妙貫穿時間與空間,並把作者從歷史聯想、文學及藝術聯想中點醒,從而生發無限悵惘。

◎最後以「雨」再度點題,結束全文,導遊的「對時」動作,與作者所標示臺北的時間,伴隨著雨滴的落下,人又重新回歸現實
◎時空換置,從古城翡冷翠的人文饗宴,回歸現實的臺北時空,再透過雨落呼應主題。收筆空靈,餘韻無窮,令人悠然神往。


佛羅倫斯:聖母百花大教堂.jpg
上圖:佛羅倫斯.百花聖母瑪麗亞大教堂(圖片引自網路)


本文問答

Q:文末作者以「有一滴雨落在錶面上」結束全文,請問其特殊意義為何?
A:

1.呼應前文:琦君於心靈的契合一文曾稱此段:「意境淒美如詩。且與篇首『車抵翡冷翠時,正下著雨』遙相呼應,是不著意的畫龍點睛之筆。」
2.對比的效果:首先,鐘聲表示異鄉的時間,十二點三十分為故鄉時間,在異鄉與故鄉相互對照後,流露出對藝術省思後的惆悵。其次,作者在翡冷翠所見的藝術是實,對文學歷史藝術的聯想是虛;大小鐘聲是實,而一滴雨落在錶面,以十二點三十分的臺北時間引出了如真似幻的遙遠臺北的場景,而這是虛。在虛實不斷錯置下,似近實遠,若有似無的情感遊走於其中。

Q:本文運用許多對比的手法,請說明其對比方式與所欲表現的深刻意義?
A:

1.古典與現今對比:以現代建築的明亮與古代建築的斑駁對照,說明古今審美上的差異。
2.藝術與現實的對比:當作者還「沉浸在歷史、藝術的人文感懷中」,導遊以「說實在的,我可沒有天天生活在感動之中。人總是要顧及現實的」的答案來回答作者的問題。當中充滿當地居民為求生活溫飽的現實,對比前文所述的那種對輝煌歷史、人文遺產的感動情形,形成藝術與現實的對比。
3.異鄉與故鄉對比:鐘聲表示異鄉的時間,十二點三十分為故鄉時間,兩者對比流露出對藝術省思後的惆悵。
4.實與虛的對比:在翡冷翠的藝術所見是實,對文學歷史藝術的聯想是虛;大小鐘聲是實,如真似幻的遙遠臺北是虛,在虛實不斷錯置下,似近實遠,若有似無的情感遊走於其中。

Q:翡冷翠在下雨一文,與一般的遊記散文相比,有何特殊之處?
A:

1.在題材方面:相較於一般遊記書寫當地美食、美景抑或特殊的風土民情而言,此文以雨中漫步的陰鬱風格為基調,敘述著城市的古樸細緻與人傑地靈的特色。
2.在書寫技巧方面:與眾多遊記華麗鮮明的表現不同,本文即是以平實淡雅的筆法,描繪文化藝術的冷靜觀照
3.著重的層面:與以自然為主的一般遊記不同,本文以人文關懷為主軸,兼容知性與感性之美


佛羅倫斯.png
上圖:佛羅倫斯(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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