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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本文選自《昭明文選》，是王粲南依劉表時所作。東漢獻帝興平元年（公元194年），董卓部將李傕郭汜戰亂關中，王粲遂離開長安，南下投靠劉表。到荊州後，卻不被劉表重用，以致流寓襄陽十餘年，心情鬱悶。王粲，即〈典論論文〉建安七子中的王仲宣。

建安九年（204年），即來到荊州第十三年的秋天，王粲久客思歸，登上當陽東南的麥城城樓，縱目四望，萬感交集，寫下這篇歷代傳誦不衰的名作，作者時年約三十歲。

本文以「憂」字貫串全篇，將鄉關之情（思鄉之情）、不遇之感（（懷才不遇））、家國之痛（憂國憂民），交織綰合再登高樓以望遠的主題結構中，情感委婉深沉，風格慷慨悲涼，頗有抒情性與感染力，是抒情小賦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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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樓賦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
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
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
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
北彌陶牧，西接昭丘。
華實蔽野，黍稷盈疇。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
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
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
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
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
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
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
鍾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
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
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
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
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
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
獸狂顧以求羣兮，鳥相鳴而舉翼。
原野闃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
心悽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慘惻。
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
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文章出處】
《昭明文選》
〈登樓賦〉
原作者：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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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一）

登茲（此，這）樓（指麥城城樓，今湖北當陽東南，漳、沮二水匯合處）以四望兮，聊（姑且）暇日（閒暇日子）以銷（消除）憂。
譯文：
登上這座城樓來眺望四周，暫且在利用閒暇的時光來消解煩憂。

覽（看）斯（此，這）宇（城樓）之所處兮，實顯（豁亮）敞（寬敞）而寡（少）仇（匹敵）。
譯文：
（我）看這座樓宇所處的地方，確實是明亮寬敞而少有匹敵。

挾（挾帶）清（清澈）漳（漳水，河名）之通浦（水流匯集處）兮，倚（依傍）曲（曲折）沮（沮水，河名）之長洲（水中長形陸地）。
譯文：
攜帶着清澈的漳水的浦口，倚臨着彎曲的沮水的長長的水中陸地。

背（背靠）墳（高闊）衍（平坦）之廣陸（廣大陸地）兮，臨皋（音ㄍㄠ，水邊高地）隰（音ㄒㄧˊ，低窪之地）之沃流（可以灌溉的水流。一說豐饒肥美的流域）。
譯文：
背靠著高而平的廣大的陸地，俯臨水邊高高低低的地面上可以灌溉的河流。

北彌（接，終極）陶（陶朱公，范蠡）牧（郊野），西接昭（楚昭王）丘（墳墓）。
譯文：
北邊遠通到陶朱公放牧的原野，西邊連接着楚昭王的陵墓。

華（音ㄏㄨㄚ，同「花」）實（果實）蔽野（蓋住原野），黍稷（泛指農作物）盈（滿）疇（田地）。
譯文：
花果遍布原野，穀物佈滿田地。

雖信（誠，真的，實在）美而非吾土（故鄉）兮，曾（音ㄗㄥ，則，那麼；一說竟然）何足以少（稍）留？
譯文：
但即使（這裏）的確很美卻不是我的鄉土，又怎麼能夠值得我在此稍作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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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遭紛濁（亂世）而遷逝（遷徙流亡）兮，漫（時間長久）逾紀（十二年）以迄今。
譯文：
（我因爲）遭逢紛亂混濁的時代，被迫遷移流亡（到這裡），到現在已經超過漫長的十二年歲月。

情眷眷（眷念，戀戀不捨）而懷歸（思歸）兮，孰（誰）憂思之可任（承擔，忍受得了，承受得起）？
譯文：
心中思念故鄉希望歸去，誰能忍受這種（思鄉的）憂思！

憑（倚靠）軒檻（欄杆）以遙望兮，向（面對）北風而開襟（敞開衣襟）。
譯文：
倚靠著樓上的欄杆來（向遠方）遙望，面對着北風（我）敞開衣襟。

平原遠而極目（極目，目光所能到達的最遠處）兮，蔽（遮蔽，此指被......遮蔽）荊山之高岑（小而高的山）。
譯文：
（北方的）平原（是那麼）遙遠，（我）縱目遠望，（視線）被荊山的高峯所遮蔽。

路逶迤（音ㄨㄟ ㄧˊ，曲折）而修（長）迥（音ㄐㄩㄥˇ，遠）兮，川既漾（長）而濟（河水）深。
譯文：
道路彎彎曲曲又長又遠，河水既長又深不可測。（路遠水長，歸路艱難）

悲舊鄉（故鄉）之壅隔（壅塞阻隔）兮，涕橫墜（縱橫濺落）而弗禁（忍不住，止不住）。
譯文：
悲嘆故鄉被阻隔，眼淚情不能禁凌亂橫流。

昔尼父（孔子）之在陳兮，有歸歟（回去吧）之嘆音。
譯文：
昔日孔子在陳國的時候，發出過「歸歟」的嘆息。

鍾儀幽（幽禁）而楚奏（彈奏楚調）兮，莊舄（音ㄒㄧˋ）顯而越吟。
譯文：
鍾儀被囚禁（在晉國）而演奏楚國的地方樂曲，莊舄（在楚國）顯貴做了高官，但口中仍說著越國的鄉音。

人情同於懷土（懷念故土）兮，豈（難道）窮（窮困）達（顯達）而異心（改變心意）！
譯文：
人思念故鄉的感情是相同的，難道會因爲處境的窮困還是顯達，而表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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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惟（思惟。一說發語詞，無實義）日月之逾（消逝）邁（遠，遠行）兮，俟（音ㄙˋ，等待）河清（比喻太平盛世）其未極（至）。
譯文：
念及時光的流逝，等待天下太平要到什麼時候？

冀（相望）王道之一（統一）平（太平）兮，假（憑藉）高衢（大道，指王道開明的政治）而騁力（施展才能，為國效力）。
譯文：
（我）期望王道施行，天下統一太平，能夠在太平盛世施展自己的才能。

懼匏（音ㄆㄠˊ）瓜之徒懸（空自懸掛，「匏瓜虛懸」指懷才不遇，不爲世所用）兮，畏井渫（音ㄒㄧㄝˋ，除去穢濁。井渫指淘治井水）之莫食（「井渫莫食」指潔身自愛卻懷才不遇）。
譯文：
（我）擔心（自己）像葫蘆瓢一樣，徒然掛在棚架上（而不被摘食任用），害怕已經淘淨清澈的井水，卻無人來飲用。

步（漫步）棲遲（徘徊流連，走得很慢）以徙倚（棲遲、徙倚都有徘徊、漫步義）兮，白日忽（忽然）其將匿（隱藏）。
譯文：
漫步遊息徘徊，流連不去，天色不知不覺已經將暮。

風蕭瑟（風聲）而並興（四起，指風從四面八方同時颳起）兮，天慘慘（暗）而無色。
譯文：
（接著）颳起了蕭瑟的寒風，天色也陰沉沉地暗了下來。

獸狂顧以求羣（獸羣）兮，鳥相鳴而舉翼。
譯文：
野獸慌忙地左顧右盼尋找同伴，鳥雀也紛紛鳴叫，展翅飛逃。

原野闃（音ㄑㄩˋ，寂靜）其無人兮，征夫（離家遠行的人）行而未息。
譯文：
原野上一片寂靜，沒有一個遊人，（只有）趕路的行人在行走不停。

心悽愴（音ㄔㄨㄤˋ）以感發（引發感傷）兮，意忉怛（音ㄉㄠ ㄉㄚˊ，憂傷）而慘惻（悲痛）。
譯文：
（我的）心情淒涼悲愴而且感傷，心中也充滿了憂傷和悲痛。

循（沿著）階除（階梯）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胸中悶氣鬱結）。
譯文：
（於是）沿著臺階一級一級走下樓來，心中卻憤懣難平。

夜參（及，到）半而不寐兮，悵盤桓（思來想去）以反側（翻來覆去，輾轉不安而難以入眠的樣子）。
譯文：
（心中縈繞著惆悵的情緒，一直）到了半夜還不能入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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