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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像千萬個男孩一樣的平凡男孩,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而言,我不過是成千上萬隻狐狸裡的其中一隻,跟別的沒什麼不同。可是,要是你『馴養』了我,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了。你對我來說,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這個世界上我就是獨一無二的狐狸……

來自B612星球的小王子,跟一朵美麗的花鬧了彆扭,決定遠走他鄉。
在這看似短暫實際漫長的旅程中,
小王子遇見沒有臣民的國王、每一分鐘都得工作的點燈人、從不出門的地理學家……
還有五千朵跟他心愛的玫瑰一模一樣的花。
心思單純的小王子發現這個世界很寬廣、很有趣,也會讓人陷入深深的悲傷,
直到狐狸教會他那些重要的事……


「最後,我要送你一個祕密。」狐狸說:
「光用眼睛,看不見真正重要的東西。
唯有用心看,才能看得清楚透徹。」


題解

《小王子》(法語:Le Petit Prince、英語:The Little Prince),作者為法國作家、詩人、預備役飛行員安托萬.德.聖修伯里(法語:Antoine de Saint-Exupéry;1900年6月29日-1944年7月31日)。

本篇小說藉由小王子與狐狸的互動,說明美好的關係建立在愛與珍惜上。文中情節描寫小王子離開所居住的小行星,來到地球,認識了狐狸,透過他們的對話,點出生命中重要的事物不能只用眼睛看,而是要用心體會。在簡單的情節中,蘊含深刻的人生寓意。

本篇小說作者聖修伯里,1900年出生於法國里昂的貴族家庭,四歲喪父,從小在充滿夢幻的古堡生活。曾於法國空軍服役,擔任後備飛行員。後來又成為民用航空駕駛員,擔任西北非洲的航空站站長,期間已有小說問世,曾獲法蘭西學院小說獎。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德國侵法,聖修伯里雖被診斷不適合入伍參戰,但他仍堅決參加抗德戰役,編入空軍偵察大隊。法國淪陷後,他參加反抗納粹的地下組織,後隻身流亡美國。在美國期間,他繼續從事寫作,1943年他最膾炙人口的小說《小王子》發表,聖修伯里時年43歲,《小王子》所述的飛行員墜機於撒哈拉沙漠的情節,明顯取材於聖修伯里的親身經歷。

1943年,他回到北非阿爾及爾的法國基地。考量他的身體和年齡狀況,長官只同意讓他進行五次飛行任務,聖休伯里卻不顧命令,1944年7月31日上午,他出航執行第八次任務,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享年44歲。實際上原文寫的是43次日落,但他死後的版本大都改成了44次,來向聖修伯里致敬。

直到2004年4月,失蹤近60年的聖修伯里飛機殘骸,才在法國南部馬賽附近海域被尋獲。在他逝世50周年時,法國人將他與小王子的形象印在50法國法郎的鈔票上。


作為法語書籍中擁有最多讀者和譯本的小說,《小王子》曾當選為20世紀法國最佳圖書。它是世界最暢銷的圖書之一,被翻譯成250多種語言和方言,全世界迄今已售出兩億多冊,年銷售一百多萬冊。自小說發布以來,《小王子》已經被廣泛改編為廣播劇、舞台劇、電影、電視劇和芭蕾舞劇、歌劇等各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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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

獻給雷翁維特

有機緣讀到這本書的孩子們,我請求你們,容許我將它獻給一個成人。我有充分的理由如此請求:因為這個大人是我世間最要好的朋友。此外,我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這個大人了解這個世界許多事情,而且他有足夠的童心,理解孩子們看的書。至於我的第三個理由是
──他居住在法國,飽受飢餓與寒冷,亟需被給予鼓舞安慰。有了這些理由,如果還不足以獲得你們的諒解,那麼我願意將它獻給童年時代的小雷翁維特。無可否認的,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的人還記得。
關鍵不在於長大,在於你忘了自己曾經是個小孩

因此,我決定將我的獻言更改為:

獻給
雷翁維特
當他還是一個小男孩的時候。

◎本句話的另一層意義是,獻給每個還保留著赤子之心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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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還是個六歲小男孩的時候,看過一本書,叫《自然記實》:這是關於原始叢林的一本書,裡面有一張神奇的圖畫,那張圖畫畫的是一條吞食野獸的大蟒蛇。現在我把這張畫附在上邊。

那本書上說:「大蟒蛇都是把獵物不經咀嚼地整個吞下肚去。然後牠們就再也一動也不動了,牠們要睡上六個月來進行消化。」

當時看完那本書,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開始沉浸在叢林歷險的想像世界裡。我費了一天工夫,用一枝彩色鉛筆,成功地完成了我生平第一張圖畫。我的第一號作品便是這個下圖上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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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嘔心瀝血的傑作拿給大人們看,一面問是否讓他們嚇到。

他們卻回答說:「嚇到?一頂帽子有什麼好可怕的?」

我畫的並不是一頂帽子,我畫的是一條吞了一隻大象的大蟒蛇。於是,我把蟒蛇的內部也畫出來,以便讓大人們看了明白。他們總是需要人家解說的。我的第二號作品如上圖下方的樣子。

但是大人們告訴我,不要再去塗抹什麼大蟒蛇,不管是看得見裡邊的,還是看不見裡邊的,應該好好地去念地理、歷史、算術、文法什麼的。因而在我六歲的時候,就不得不放棄了成為一個畫家的夢想。我的作品一號和作品二號的失敗,很叫人洩氣。大人們從來都不想自己明白任何事,老是叫孩子們一次又一次地給他們解說,也實在挺累人的苦差事。

於是我選擇了另一種行業,我學會了駕駛飛機。世界各地每個角落我都飛過了。的確,地理課幫了我不少忙。我第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下面的土地是中國還是美國的亞利桑那。在夜中迷航的時候,這樣的知識顯得用處很大。

在我一生中,我接觸過不知多少次,也不知多少個正經八百、講求實際的人。我在成人們中間生活得太久了,也仔細觀察他們內心的心事。然而,這些際遇並沒有改變多少我對他們的觀感。

◎成人世界裡講求實際,注重實用價值。

偶爾遇到一位看起來明理、與眾不同的朋友,我就把我一直保留著的作品一號拿來測試他。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是否是我一直在尋找靈犀相通的知己。但是無論是男是女,他們總是回答我說:「那是一頂帽子!」
◎成人世界缺乏想像力。

於是,我就不必再對他說什麼大蟒蛇、原始叢林、星星之類的事。我拋棄了自我,遷就這些人只談他們關心的俗事,對他們談一些橋牌、高爾夫球、政治、領帶什麼的。這些話題可對了成人們的趣味,他們因此興致勃勃,心裡很高興認識到一個如此善體人意的朋友。
◎社會化的過程中,讓每個人遷就別人,隱藏、拋棄自我。
◎這些看起來可笑的大人,或許曾出現在我們身邊,或許可能就是我們自己,而他們也曾經是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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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獨自一人生活,沒有真正談得來的朋友(又譯:始終沒有尋找到一個可以談真心話的朋友),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中的一次故障。
◎真性情的人,往往不見容於世,在這個現實世間是寂寞的。

我的飛機引擎裡不知什麼組件出了毛病,我既沒有機械師,也沒有與我同行的乘客,就只好獨自嘗試艱難的修復工作。對我來說,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我所攜帶的飲水貯量,只夠維持一個星期的生命。


當時我就遠離人煙千里外的荒漠上,度過第一個夜晚。孤獨無助的心情,比漂流在汪洋木筏中的落難者還更與世隔絕。黎明時刻,我被一個細微的聲音驚醒,你可以想像我有多麼的驚奇了。那聲音說:
◎飛行員與小王子初遇。

「請你──畫一隻綿羊給我好嗎?」

「什麼?」

「畫一隻綿羊給我!」

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就像被雷電擊中一般驚恐。我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環顧四周,眼前站著的竟是個奇特的小人兒,他一本正經地望著我。以下,就是以後我為他繪出最佳的一幅肖像,不過,他本人比畫像更動人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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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也並不是我的過錯,六歲時候我已被大人們扼殺了我的畫家生命,除了那二張看不見內部和看得見內部的蟒蛇以外,我什麼都不曾練習畫過。

我張著一雙吃驚的眼睛緊盯著面前悄然無聲的精靈。別忘了,我正處身在遠離人煙的千里之外。這個小傢伙既不像是迷了路,也看不出疲乏,看不出飢餓,看不出口渴,看不出恐懼的模樣。他一點也不像在杳無人跡的沙漠上走失的一個小孩。在我驚魂甫定的時候,我開口問他說: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

但是他只是又徐徐地再度重複他的話,一本正經地說道:

「請你畫一隻綿羊給我……」

當事情神祕得太過於不可思議的時候,人是不敢違抗的。但話說回來,這件事簡直再荒謬不過:在遠離人間千里外的荒漠,冒著垂死邊緣的威脅,我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和我的鋼筆。那時,我恍然想起來,我學過地理、歷史、數學和文法,我只好有意為難地告訴小傢伙我不會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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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道:

「那沒關係!替我畫一隻綿羊!」

因為我從沒畫過綿羊,於是我又給他畫出我醉能畫的兩張圖畫之一:那張看不見內部的大蟒蛇。當我聽到這小傢伙反應的時候,我著實呆住了。他竟說:

「不!不!我可不要一隻肚子裝進大象的蟒蛇。大蟒是危險的動物,而大象又太龐大了。我的家很小,我需要的是一隻綿羊。替我畫一隻綿羊吧!」

◎飛行員從前童年的心事,第一次被人了解。

於是我只有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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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聚精會神地瞧著,然後說:

「不行!這隻綿羊病很重的樣子,再替我畫一張。」

我再畫一張。

這一回,我的小朋友微微笑著,帶著寬容的表情說:

「你自己看看!這不是一隻綿羊,這是一隻公羊,牠頭上還有角……」

因此我又畫出一張。

這次又像前兩次一樣,都被拒絕了。

「這隻太老了。我要一隻可以活很久很久的綿羊。」

我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因為我必須趕快動手拆卸引擎,於是草草塗鴉了一張圖畫,並隨口解釋給他聽:

「這是牠住的木箱,你要的綿羊就在裡邊。」

出乎意外,我很驚訝地看見,這個稚齡的鑑賞家的臉上竟然閃過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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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悅地說道:「這就是我想要的啊!你想,要不要很多草來餵這隻綿羊?」

「為什麼?」

「因為,我家太小了,每樣東西都好小好小……」

「草足夠牠吃了。我給你畫的是隻很小很小的綿羊。」

他低下頭端詳那張圖畫,說道:

「並不太小……你看,牠已經睡著了……」

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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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他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小王子問我很多問題,卻對我問他的問題充耳不聞。只有從他無意中吐露出一點一滴的線索,才逐漸讓我把整個真相拼湊起來。

舉例來說,當他第一次瞧見我的飛機的時候(一架飛機太複雜,恕我不畫了),他問我:


「這是個什麼東西呀?」

「這不是一個東西。這是飛的,叫做飛機,我的飛機。」

我很自豪地告訴他我會開飛機,心裡感到沾沾自喜。他卻立刻叫道:

◎成人世界裡有虛榮心,喜歡被別人奉承、羨慕、說好聽的話。

「什麼?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小王子思考角度異於成人世界。

「是啊!」我有點難為情地說。
◎飛行員原本享有虛榮感的期待落空,反而被澆了一頭冷水。

「啊!真有趣!」

小王子孩子氣地大笑起來,叫我有些惱怒,我不希望別人把我的不幸當作笑話來看。

◎只有小王子的心思單純。

一會兒,他又追問道:

「這麼說來,你也是從天空來的囉!你住在哪個星球上?」

剎那間,我靈光一閃,他的出現那麼神祕費解,也許這回我可以打聽出一些關於他身世的蛛絲馬跡。我連忙問道:

「你是從別的星球來的嗎?」

他並沒回答我的話,只看著我的飛機,輕輕地搖搖頭說:

「說的也是,坐那架飛機,你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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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入冥想中,許久之後,從口袋裡掏出我畫的綿羊,對他的綿羊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你可以想像,我是多麼地被這種半吞半吐的「別的星球」幾個字深深迷惑住了。我又加緊追問,企圖了解更多真相:

「你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小傢伙?你家在哪裡?你打算要把綿羊帶回哪裡去?」

經過沉思了片刻,他才回答道:

「真好,有你給我的這個木箱,夜裡,可以做為牠的家。」

「當然!你要是乖的話,我孩可以給你一條繩子,白天的時候可以把牠拴起來。另外,我還可以給你一枝拴羊的木樁。」

我的提議似乎冒犯了小王子,他說:

「拴起牠來,這想法太奇怪了!」

「可是你要是不把牠拴起來,牠會到處亂跑,會迷失的……」


我的朋友又是一陣大笑:

「牠又能跑到哪裡去?」

「隨便哪裡,牠會一直往前。」

聽了我的話,小王子收起笑容,神情肅穆地說:

「沒有關係,我住的地方實在太小了,所有的東西都很小。」

隱隱約約帶一點憂鬱的口吻,他接著說:

「直直往前方走,也不能走出多遠……」

◎小王子生活在一個只比他大一點兒的星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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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又探知了第二件重要的訊息:就是小王子來自的星球,不會比一間屋子更大。

我並沒有特別感到意外。我早就知道除了像地球、木星、火星、金星這類具有專有名詞的大型星球之外,還有無數不知名的小行星,有些小行星小到使用望遠鏡也看不見。當某個天文學家發現其中一顆小行星的時候,他不為他命名,只給它一個數字編號,譬如說「小行星325」來稱呼它。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小王子來自的星球名叫「小行星」。這個小行星只被望遠鏡看見過一次,事情發生在一九○九年,發現者是一位土耳其的天文學家。

發現這個小行星之後,他曾在一次國際天文協會中,把他的發現洋洋灑灑展示一番。然而因為他穿的一身不入時的土耳其傳統服裝,以致於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

大人們就是這樣的。

◎成人世界只靠著外表、衣裝,來判斷一個人、甚至決定事物的真假。

所幸為了小行星B612在國際間獲得認可,土耳其的一位獨裁君主,立下一道法令。強迫他的臣民必須改穿歐洲服裝,否則就加以處死。於是那位天文學家於一九二○年,又再度提出他的發現,這次他穿著入時,格調高雅,自是引人注目,他再次發表他的報告之後,結果全場都為之喝采,承認了他的創見。

我如此不厭其煩講述小行星B612的這些細節,還告訴它的編號,完全是為了大人們的作風(又譯:行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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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們喜愛數字!如果你向他們聊起新近交往的一位朋友時,他們永不會問你實質的問題。他們從不會說:「他的聲音怎麼樣?他喜歡玩什麼遊戲?他收集蝴蝶嗎?」他們會問無關緊要的事:「他年紀多大?他有幾個兄弟?他體重多少?他父親賺多少薪水?」只有透過這些數字,他們才起碼覺得認識了他。

如果你對大人們說:「我看到一幢玫瑰色紅磚砌成的美麗房子,窗台上爬滿天竺葵,屋頂上有白鴿棲息……」他們無法從中獲得這房子的具體概念。但是你若是說:「我看見一棟值四千萬法郎的房子。」他們會立刻驚呼:「哇!多漂亮的房子呀!」


同理,如果你對他們說:「小王子存在過的事實,他是那麼的迷人,他愛笑,他想要一隻綿羊。如果一個人會開口要一隻綿羊,就證明他的存在了。」大人們會無奈地聳聳肩,把你看成是一個小孩子!但是如果你對他們說:「他來自小行星B612。」他們就會相信了,他們就不再追問別的問題。

他們就是這樣,也不必因此而對他們心生反感
(又譯:別對他們過度苛求)。孩子們對大人們應該要有更大的寬容(又譯:耐心)

可是,對於我們這些懂得生命的人來說,數字根本是無關緊要的瑣事!我本來想用童話般的方式開始講述這個故事,我本來想說: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王子,住在一個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星球上,他渴望一個朋友……」對於懂得生命的人來說,這麼說顯得更真實多了。


我不願意人們兒戲般隨隨便便地讀完這本書,我盡量忍痛寫下這些記憶。我的朋友帶著他的綿羊離開已經六年了,我搜盡回憶寫下他的一切,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確信自己沒有將他遺忘,遺忘朋友是令人感傷的事,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找到他的知己。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把他忘掉,我可能也會變成像大人們一樣,只會對數字發生興趣(又譯:除了數字之外,不再對任何事物發生興趣。又譯:我可能會覺得對世上一切都索然無味,心中只剩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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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才又買了一盒顏料、幾枝畫筆。像我這樣的年紀才重拾畫筆是艱難的,何況我一生只畫過兩幅畫,除了六歲那張看不見內部的蟒蛇和看得見內部大象的蟒蛇以外,就再也沒有畫過其他東西。

當然,我會盡可能把人像畫得傳神,可是我沒有十成的把握,也許這一張還算不錯,另一張就很糟糕。我對大小尺寸也拿不準。有時把小王子畫得太大,有時又畫得太小。對他穿著的顏色,我也沒有多大把握。我只好百般摸索,雖然時好時壞,大體說來,相信還不至於有太大的出入。


也許我弄錯了一些重要的細節,但這絕非我有意為之,在此只能懇請原諒,因為我的朋友從不對我解說什麼,也許他真以為我跟他一樣。可是我,很不幸,我也無法穿過厚厚的木箱,看到裡邊的綿羊。我可能有一點像大人那樣了,我應該已經老了
(又譯:人終究會長大,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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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對小王子的認識也逐漸加深。從他的口中我得知了不少祕密──關於他的行星,他的離家及旅程中的一些事情。這些訊息得來不易,我必須隨時捕捉他在不經意之間透露出來的隻字片語。就是用這種方式,讓我在第三天知道了巴歐巴巨樹(又譯:猴麵包樹(編按:產於非洲的一種巨大樹木)所釀成的悲劇。

這次仍然是因為綿羊的緣故,因為突然間小王子突然問我

「綿羊會吃小灌木,是真的嗎?」他彷彿內心藏著重大的疑團。

「沒錯,是真的。」

「啊!我真高興。」


我不懂為什麼綿羊會吃小灌木有這麼重要。

小王子接著又說:


「所以牠們也會吃巴歐巴巨樹的囉?」

我提醒小王子巴歐巴巨不是一般的小灌木,而是大得像城堡一樣巨大的樹,即使他帶著一群大象,還無法吞下一棵巴歐巴巨樹。

提起一群大象,倒是引得小王子笑了起來。

「那應該把牠們一隻隻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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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又挺聰明地說道:

「巴歐巴巨樹在長大以前,剛開始不是也是一株小樹苗嗎?」

「那倒也沒錯!不過你為什麼要你的綿羊,去吃巴歐巴巨樹呢?」

他毫不思索答道:「你看你!」好像這問題對他來說顯而易見,然而對我卻需要絞盡腦汁去思索。

就我所知,小王子的星球上,正如其他的星球一樣,有好的植物,也有壞的植物,好的植物結出好種,壞的植物結出壞種。但是種子是看不見的。

它們黑暗的泥土裡沉睡著,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顆種子懷著渴望甦醒過來。它羞怯地探出頭開來,首先向著陽光燦爛處伸展出一條動人無害的細莖。如果是紅蘿蔔或玫瑰花的嫩芽,就可以讓它隨心所欲生長起來。但是,倘若是一條有害的植物,必須一認出它的面貌就立刻拔除。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些可怕的種子存在……那就是巴歐巴巨樹的種子,它把星球的土壤蹂躪得傷痕累累。一棵巴歐巴巨樹,如果不能及早識破拔除的話,一旦它長成,就永遠鏟除不掉了,它會四處蔓延,枝葉覆蓋整個星球,樹根穿透星球鑽得千瘡百孔。要是這個星球太小,而巴歐巴巨樹又太多的話,就會使星球爆裂成無數碎片
(又譯:支離破碎)


「這是個紀律問題,」小王子後來對我說:「早晨漱洗完畢,接下來必須立刻為星球漱洗。得經常努力拔除巴歐巴巨樹,一旦認出它不是玫瑰花──它們在幼小的時候長得很像──就要拔除。這是件枯燥乏味的工作,但是很容易做。」

有一天,他勸我好好地畫一張圖畫,以便讓我家的小孩看了以後深深地記著:「要是有一天他們去旅行的話,」他對我說:「對他們會有幫助的。有時候把應做的工作延遲一些也並不要緊,但是倘若是巴歐巴巨樹的問題,那就會釀成大禍。我知道一個星球,上邊住著一個懶鬼,他曾經忽略了三棵小樹,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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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照小王子所說的故事,畫出了長著三棵巴歐巴巨樹的星球。我實在很不樂意用道學家的口氣來教訓別人(又譯:我向來不喜歡說教)。不過,巴歐巴巨樹的危險性鮮為人知,對一個星球所造成的危險又是如此之大,可能波及每一個在小行星裡迷失方向的旅人,這一回,我也不得不破例提醒。我說:「孩子們!要留意巴歐巴巨樹!」

我的朋友們,都和我一樣,早已面臨這這種危險邊緣卻毫無警覺
(又譯:不知道有這種近在眼前的危機存在),為了我的朋友們,我才特別用心畫出這幅畫。只要我能藉這幅畫來警告世人,那麼我花費的心血就值得了。
你遇到過什麼事物,它跟這個猴麪包樹很相似的嗎你長期以來和這種危險接觸,卻沒有意識到它危險性的事物


也許你會問我:「在這本書裡,為什麼別的圖畫沒有像這幅巴歐巴巨樹的這般出色、傳神?」答案很簡單。我也嘗試過,但是其他的都沒有畫成功。我畫巴歐巴巨樹的時候,是出於一種熱切的使命感所激發的靈感和情緒,其實已經遠超乎我的繪畫實力了。
◎熱切的使命感,使得原有的能力得到躍升及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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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小王子,我慢慢明白了你這憂傷的小小生命......原來長久以來,你唯一的消遣不過是一個人靜靜守著夕陽而已。這是第四天早晨我才明白,那時你對我說:

「我愛看夕陽,讓我們一起去看夕陽,好嗎?」

「可是,那得要等待呀!」我說。

「等什麼?」

「等太陽下山呀!我們得等到夕陽下山的時候。」

起初,你看起來很驚訝,隨即自顧地笑了起來,你對我說:

「我老以為自己還在家裡!」

事實上一點也沒錯,在美國日正當中時,在法國已經是夕陽西下。假如能夠在一分鐘以內從美國飛抵法國,就可以即時欣賞到落日。可惜的是法國太遙遠了。但是,在你小小的星球上,只須把椅子移動幾步就行了。因此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看到一天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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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夕陽!」

過了一會兒,你又說:

「你知道的,人在憂傷的時候,總是特別想去看夕陽的……」

「看四十四次夕陽的那一天,你的心情一定很難過吧?」我問。

可是,小王子沒有回答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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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就像往常一樣,又因為綿羊的緣故,我知道了更多關於小王子的身世之謎。他突如其來地問我,就好像這個問題在他腦海裡縈繞了許久:

「一隻綿羊,如果牠吃小樹,牠也會吃花的吧?」

「一隻綿羊碰到什麼,就吃什麼。」

「即使帶刺的花牠也吃嗎?」

「當然,有刺的花牠也吃。」

「那麼,刺的存在對花有什麼用處呢?」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正忙著要轉動引擎上一枚卡得太緊的螺絲釘,因為我逐漸意識到飛機故障的嚴重程度,而感到心急如焚,因為剩下的貯水已所剩無幾,我真擔心後果不堪設想。

「刺,是做什麼用的呢?」

小王子只要一經提出問題,就從來不會放棄。而我,早已被那枚螺絲釘弄得心力交瘁,於是便順口胡謅說道:

「那些刺根本毫無用處。花長著刺,全是因為花的一副壞心腸。」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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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沉默以後,他突然用一種怨忿的聲調對我叫道:

「我不相信!花是脆弱的,她們很天真,她們只是盡其所能的自我保護著,用她們身上的刺當武器……」

我沒有回答。這時刻我自言自語說:「要是這枚螺絲釘再無法鬆動,我就一鎚頭敲掉它。」小王子卻又打斷了我的思緒:

「難道你真的確信那些花……」

「不!不!我一點也不相信!」我胡亂地回道:「我正忙著,為正經事
(又譯:重要的事、要緊的事)忙著。」

他張大眼睛,驚訝望著我:

「正經事!」

在他眼中,我正手執鎚頭,滿手油污,弓身伏在一架在他看來奇醜無比的機器上。

◎奇醜無比的機器,一語雙關。

「你說話的口氣,像極了大人!」
◎飛行員接觸過不知多少次,也不知多少個正經八百、講求實際的人,他在成人們中間生活得太久了,如今也跟他們一樣,儘管他曾經也是個小孩子。

這番話讓我感到有點慚愧。他卻毫不留情地繼續說:

「你什麼都弄不清楚……你混淆了一切!」

他的確怒不可遏,他金黃色的頭髮在風中搖擺著:

「我到過一個星球,上頭住著一個紅臉的先生。他從不曾聞過一朵花的香味,從不曾望過一顆星星,也從不曾愛過一個人。他除了做數字計算外什麼都不做。他一天到晚像你一樣對自己說:『我是個正經人
(又譯:我正在忙重要的事)!我是個正經人(又譯:我正在忙重要的事)!』他沾沾自喜,對自己感到自豪。可是這不是一個人,這是一個蘑菇(又譯:暴發戶)!」

「一個什麼?」

「一個蘑菇
(又譯:暴發戶)!」

說這話時,小王子的臉都氣白了。

「花長出刺已經有千百萬年了,綿羊吃花也已經有千百萬年了。花為什麼要多此一舉,長一些對自己毫無用處的刺,去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難道不算正經事嗎?綿羊和花之間的爭戰不算重要嗎?這些難道不比一個腦滿腸肥的紅臉先生的數字計算更正經、更重要嗎?如果我認識一株世界上唯一的花,除了在我的星球上以外,哪裡都沒有,而一天清晨,一隻綿羊在無意中一下子就把它吃掉了,你覺得這還不重要嗎!」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然後又接道:


「如果你愛上一株盛開在浩瀚星海裡的花,在千萬個星星間只有這麼一株,當你抬頭仰望繁星時,你便會感到心滿意足。你會對自己說:『我的花在那裡……』要是綿羊吃掉那株花,對他而言,就像是所有的星光突然之間變得黯淡一樣!這難道說不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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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已經泣不成聲了。

夜幕低垂。我手中的工具鏗然落地,我忘了一直耿耿於懷的鎚頭、螺絲釘,甚至飢渴和死亡。我只知道,在星空的某個角落,再一個星球上,就是我生活的星球──地球,有一個小王子,他需要我給他安慰。

我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搖著,對他說:「你愛的那株花,不會有危險的……我會為你那隻綿羊畫一個嘴罩,我也要為你的花畫上一圈籬笆,我還要……」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感到自己很笨拙,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怎麼才可以進入他的世界,分擔他眼淚。

淚水太神祕了,是心底最隱密不為人知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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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我知道了更多關於這朵花的故事。在小王子的星球上,總有些平凡不起眼的花,它們只有一層花瓣,既不佔空間,也不打擾別人。早晨它們在草叢中綻放,到了晚上就凋謝了。但是有一天,不知從何方何處飄來的一粒種子,冒出了嫩芽來。小王子留心觀察這株嫩芽,覺得它與別的芽苞都截然不同。也許是巴歐巴巨樹的一個新品種,可是它的枝莖不久就停止長大了,開始準備開花。它的大花苞漸漸形成,小王子看在眼裡,他意識到有一種奇蹟即將發生。

但是那株花不以此為滿足,她溫室中不慌不忙地細心修飾,她仔細選擇顏色,慢慢地把衣服穿上,再一瓣瓣地添加花瓣,梳理調整花瓣的位置,她不願像田野上蔓生的罌粟花似地,開出皺巴巴的花瓣來到這世上,她要全心全意展現最美的那一面。真的,她十分迷人!她默默的梳妝打扮,延遲了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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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天清早晨,恰恰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她出現了。

精確地準備好了的她,卻邊打著呵欠說:

「啊!真抱歉……我剛剛睡醒……我的花瓣都還沒有梳整好……」

那時,小王子已情不自禁表明他的讚嘆:

「妳真漂亮!」


「是嗎?」那朵花輕柔地回答說:「我碰巧跟太陽一起出生呢……」

小王子猜想她一定生性驕矜,但她的確是如此動人!

「此刻,我想,應該是吃早餐的時候了吧,」她繼續說:「你是否好心地猜到我……」

聽到她這麼說,小王子羞赧得面紅耳赤,他慌慌張張地去找來一桶清水,澆灌在花的周圍。就這樣,小王子開始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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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這樣,不久,她就在虛榮心的驅使下開始折磨他(又譯:於是她就想盡辦法來折磨他,以滿足她的虛榮心),這簡直不可理喻。

譬如說有一天,她在談到身上的四根刺的時候,她就對小王子說:


「這可以抵禦那些張牙舞爪的老虎!(又譯:讓老虎帶著利爪來吧,這些刺足以抵擋牠們!)

「在我的星球上沒有老虎,」小王子反駁道:「何況老虎也並不吃草。」

「我可不是草!」花嬌柔地答道。

「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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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怕老虎呢,」她又道,「可是我怕吹風,你有沒有幫我準備屏風?」

「害怕吹風……對一棵植物來說可真是不幸。」小王子心中暗忖:「這株花真難侍候啊……」

「希望你晚上幫我找個玻璃罩罩起來擋風,你家裡太冷了,不容易安居,我從前來的地方……」

說到這裡她打住了。她是來的時候不過是一粒種子,她自然不可能見識過別的世界。她差點就因為無心的撒謊而讓自己下不了台,於是她咳嗽了兩三聲,以便把過錯放在小王子身上(又譯:好轉移小王子的注意力;好讓小王子覺得自己怠慢)

「屏風呢?……」

「我本來正要去找,妳卻對我一直說起話來……」

於是她又使勁再多咳幾聲,無論如何要讓他更加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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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小王子的好心腸和關愛如昔,可是小王子不久就懷疑起來。他把那些無關輕重(又譯:微不足道)的話看得太重要(又譯:耿耿於懷)了,於是變得鬱鬱寡歡。

「我實在不該聽信她的話。」有一天小王子向我透露他心中的話:「人永遠不該聽花的話,只需欣賞她們,聞她們的香氣就夠了。」小王子說:「我的那一株花使我的星球香氣四溢,可是我卻不知道因此而快樂(又譯:欣賞她的美麗)。老虎爪子原本該教我心疼憐惜的,而我卻反而被搞得心亂如麻……」

他繼續對我說:

我一點都沒有瞭解(又譯:當初我根本什麼都看不透)!我應該從行為上判斷她,不該從她說的話,就定了她的罪她把滿身的香氣、光輝(又譯:艷光)都給了我(又譯:感染給我),我真不該棄她而去……我應該在她那些可憐的詭計(又譯:小把戲、小伎倆)中猜到她隱藏的溫柔(又譯:真情)。花都是這麼矛盾的……當時的我太年輕了,不懂得如何愛她。
「已失去的」還想再次擁有已失去的因為沒有盡心盡力,而想要回頭重新來過。試想一下,如果彼此盡心盡力,小王子能夠透過玫瑰高冷的外表,呵護她柔軟的內心,如果玫瑰能夠放下她的高傲和矜持,向小王子表達她的愛意,在真正離開的時候,就不會想要重頭來過。全情投入的做人、做事,不要留下遺憾,沒有遺憾也就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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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他是利用一群野鳥遷移的機會逃離開的。

在他臨行前的那天早晨,他把他的星球整理得有條不紊。他仔細地清掃他的活火山。他有兩座活火山,每個清晨都可以很方便用它們煮一頓熱騰騰的早餐。此外,他也有一座死火山,但是正如他所說:「誰又能預料呢?
(又譯:什麼事都會發生的)所以他也清掃了那座死火山。火山如果清掃得好,就會穩定規律地燃燒,不會爆發。

火山爆發就像煙囪裡冒火一樣,在我們地球上,人類顯然是太小了,小得無法去清掃我們的火山,所以我們始終躲不掉它帶來的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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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憂心忡忡地拔除了最後一批巴歐巴巨樹的幼苗。他想,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所有這些他往日最熟悉不過的工作,在那天早晨,都顯得特別的珍貴甜美。當他給那株花再澆最後一次水,正要罩上玻璃罩的時候,他才發現強忍的淚水幾乎已要奪眶而出。

「再見!」他對花說。

但是她卻默不作答。

「再見了!」他又重複道。


花咳嗽了幾聲,卻不是因為寒冷。

「我太傻了,」她終於對他說:「請你原諒我。希望你快樂(又譯:好好過日子)。」

他驚訝她居然沒有指責(又譯:為難)的話。他茫茫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玻璃罩拿在手中,他不能理解這種平靜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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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愛你。」花對他說:「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沒讓你明白,是我的錯。這並不重要(又譯:這倒是無所謂),你竟然和我一樣傻,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快樂……別管那個玻璃罩子,我再也不需要它了。」

「可是,風……」

「我還沒有那麼害怕受寒……夜裡吹點清涼的空氣,對我身子有益。我到底是一株花。」

「可是,那些野獸……」


「我總得先忍受兩三隻毛毛蟲的騷擾,才能認識蝴蝶,據說蝴蝶很美,不是嗎?不然要不是有蝴蝶,還有誰會來看我?你都要離開了……至於那些野獸什麼的,我不怕,我有我的刺。」

她天真地展示她那四根刺,接著又說:

「別拖拖拉拉(又譯:婆婆媽媽)了,討厭!既然你已經決定要走,就走吧(又譯:就趁早上路吧)!」

她不願讓他見她流淚,她是一株高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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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發現他已置身於小行星325、326、327、328、329和330那附近的區域。他決定一一去拜訪這些星球,以學習增廣見聞。

第一個他訪問的星球,住著一位國王,國王身穿紫色貂皮袍子,坐在一座簡單卻威嚴的王座上。

「噢!有一個臣民來了。」一看見小王子,國王就這麼叫道。

小王子不禁自問:「他從來沒有見過我,怎麼會認識我呢?」

小王子不知道,
對國王而言,世界已經被簡化了,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下。
◎領導者習慣控制全場,控制節奏的進行,對一切進行裁量和審判,不知不覺將事物簡化地看待,把自己過度膨脹,習慣性地把自己當作唯一的視角。

「走近一點,讓我瞧仔細些。」國王對他說,終於能以國王的身分發號施令,可以驕傲地成為名副其實的王了。

小王子瀏覽了一下四周,想找個地方坐下,可是整個星球都被國王那身華美的貂皮袍子鋪滿了,他只好站著。因為他實在疲倦極了,所以打了個呵欠。

「在國王面前打呵欠是失禮的。」國王對他說:「我禁止你這麼做。」

「我忍不住……我不行了!」小王子慌張地回答:「我剛經過長途跋涉,一直沒有闔眼……」


「那麼,好吧!」國王對他說:「我命令你打呵欠。好已經很久我沒見過人打呵欠了。呵欠對我來說,倒是件新鮮事。打吧!再打一個呵欠,這是命令!」

「這可讓我難為情……我打不出來了……」小王子漲紅了臉,囁嚅地說道。

「嗯──」國王回答說:「既然如此,我……我命令你一會兒打,一會兒不打……」

他亂說一通,似乎有些惱怒。


國王關心的,是他的權威是否被尊重,他不容許別人違背他的意志(又譯:忤逆、對他的挑戰),這是絕對的君權(又譯:至尊無上的君主)
◎社會上你我身邊有許多像國王這樣的人,其實教師在教室裡,也常常如此。

可是因為他很善良,所以下達的命令都很合理。

「要是我命令,」他舉例說道:「要是我命令一位將軍變成海鳥,而這位將軍抗旨的話,這不是他的錯,而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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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坐下嗎?」小王子怯生生地問道。

「我命令你坐下。」國王回答說,一面氣派威嚴地撩起他貂皮袍子的一角。

小王子感到疑惑,這星球那麼小,國王到底能統治什麼呢?

「陛下,」他對國王說:「請冒昧允許我對您詢問一個問題……」

「我命令你對我詢問。」國王急忙接著道。

「陛下,您統治什麼呢?」

「統治一切。」國王乾脆地答道。

「統治一切?」

國王謹慎地舉起手,指著他的星球、別的星球,以及天空中的所有星辰。

「這所有的一切嗎?」小王子問道。

「這所有的一切。」國王答道。

這不但是一位絕對的君王,同時權威也遍及宇宙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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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都會服從您的命令嗎?」

「當然,」國王說:「它們立刻聽命,不敢稍有疏失,我不容許違紀抗命的事發生。」

這樣的權威實在是小王子前所未聞的。如果讓他擁有這樣無上權威的話,他就可以盡情地欣賞夕陽,一天之中不止看到44次,而是72次,甚至100或200次都沒問題,還不必去移動座椅!正好想到自己遺棄的那個小小星球而感到悲傷,他鼓起勇氣請求國王的恩准說:

「我好想看夕陽……我請求您……命令太陽下山……」

「假如我命令一位將軍,要他像一隻蝴蝶似地從一朵花飛到另一朵花,或者命令他創作一齣悲劇,甚至要他變成海鳥,而這位將軍沒有完成他的使命,這是他的錯呢?還是我的錯呢?」

「是您的錯。」小王子肯定地說。


「對極了!我只能要求每個人做他能做的事。」國王接著說:「權威首先是建立在理性上的(又譯:只有在合理的條件下,權威才足以服眾。權威咬讓人接受,就必須考量合理的範圍)。要是你命令你的人民去投海,他們一定會起來造反。我有權力要求別人服從,正因為我的命令是合理的。」

「那麼我的夕陽怎麼辦?」小王子仍堅持說,他一提出問題就不會放棄。

「嗯,你會有你的夕陽,我會要求讓它實現的。在我統治的法則中,我得等到有利條件的時機。」

「什麼時候才是有利條件的時機?」小王子追問道。

「嗯!」國王回答著,在他做出正確的答覆前,他一面翻查一本厚厚的曆書:「嗯!這會是……會是……會是今晚的7點40分左右!你等著看吧,我的命令如何被小心謹慎地執行。」

小王子又打起呵欠來,他惋惜現在看不見夕陽。同時,他也開始感到有些厭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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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兒已經沒什麼事可做了。」他對國王說:「我得要走了,繼續我的旅程。」

「別走,」國王說,他正驕傲有了一個臣下,「別走,我任命你做部長。」

「什麼部長?」

「司……司法部長。」

「可是,這裡沒有什麼人,誰來接受審判?」

「那可難說。」國王對他說:「我還沒有巡視我的整個王國。我太老了,這裡又沒有停放馬車的地方,走路又太累人。」

「但是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小王子說著探身看了一眼星球的另一面。「那邊跟這邊一樣,連個人影也沒有……」


「那麼你就審判你自己。」國王回答他說:「這是天底下最困難的。審判自己比審判別人難得多了,要是你公正審判好你自己,你就是個真正的有智慧的人。」

「沒錯,」小王子說:「可是,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審判我自己,我沒必要住在這裡。」

「嗯!」國王說:「我知道在我的星球上有個角落,躲藏著一隻高齡的老鼠,我在夜裡聽見過牠的聲音,你可以審判這隻老鼠,你可以隨時判處牠死刑,那麼牠的生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但每次你最好法外施恩赦免了牠,因為只有一隻老鼠,因為只有這麼一隻,必須省著點用。」


「我,」小王子回答道:「我不想判別人死刑,我真的要走了!」

「不准走!」國王說。

可是小王子心意已決,早已準備好啟程上路,只是不傷這位老國王的心,於是說:

「如果陛下希望準確無誤的服從,就給我下一道合理的命令。譬如說,命令我在一分鐘內離開,我想現在正是有利的時機。」

國王沒再說什麼,小王子先遲疑了半晌,然後,嘆了口氣,辭別而去。

「我任命你做我的大使。」國王倉皇中叫道,他露出不可侵犯的威勢。

「大人們真是奇怪。」小王子在旅途中這麼想,繼續踏上未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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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二個星球住著一個虛榮(又譯:自大)的人。

「哈哈!來了一個仰慕者!」虛榮的人從遠處瞧見小王子走來,就這麼大叫著說。

對虛榮的人而言,所有的人都是仰慕者。

「早安。」小王子說:「您的帽子真滑稽。」


「這是還禮用的禮帽。」虛榮的人回答:「人們對我歡呼鼓掌的時候,我舉帽還禮,不幸的是,從沒有人經過這裡。」

「噢,是嗎?」小王子說,他不明白這個人在說什麼。

「請你鼓掌,不要中斷!」虛榮的人指示小王子。

小王子把兩手對拍起來,虛榮的人謙虛地鞠躬,一面高舉起頭上的帽子。

「這個比拜訪國王要有趣得多。」小王子心中暗道。

於是小王子再一次兩手鼓掌起來,虛榮的人再次舉起帽子鞠躬致意。


五分鐘之後,小王子厭煩了這種單調的遊戲,他說:

「怎麼讓帽子掉下來,」他問道:「應該怎麼做呢?」

但是虛榮的人卻恍若無聞,
虛榮的人除了讚美之外,什麼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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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很崇拜我嗎?」他問小王子。

「崇拜──是什麼意思?」

「崇拜的意思是,承認我是這個星球上最英俊瀟灑、衣冠楚楚、最有錢、最聰明的人。」

「可是,在這個星球上,只有你一個人啊!」

「拜託,不論如何,都請你崇拜我!」

「我崇拜你。」小王子說著聳了聳肩膀:「可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小王子跑開了。

大人們確實太奇怪了,小王子心裡邊想,一邊繼續踏上未竟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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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下一個星球上住的是一個酒鬼。這次停留時間雖然短暫,可是讓小王子陷入沮喪之中。

「您在這裡做什麼?」小王子發現有個酒鬼不發一語,坐在一堆空酒瓶和酒瓶前面。


「我在喝酒。」酒鬼神情黯然地回答。

「您為什麼要喝酒?」小王子問他。

「為了忘記。」酒鬼回答。

「為了忘記什麼?」小王子繼續追問,心裡為他感到難過。

「為了忘記我有多麼可恥。」酒鬼低下頭坦承。

「您有什麼可恥?」小王子一心想幫助他,這麼詢問道。

「喝酒的恥辱!」酒鬼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不語了。

小王子不知該怎麼才好,只得逃開了。

「大人們實在太奇怪了。」小王子在旅途中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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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四個星球的主人是一個企業家。這個人實在太忙了,小王子到達的時候,他連頭也不抬。

「早安,」小王子對他說:「你的雪茄熄了。」

「3加2等於5。5加7等於12。12加3等於15。早安!15加7等於22。22加6等於28。沒有時間再點菸了。26加5等於31。唔!一共是5億162萬2千7百31。」

「5億個是什麼呀?」小王子問。

「嗯?你還在那裡呀?5億100萬……我沒空和你閒扯廢話,我太忙啦!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是個講究實際的人(又譯:我只操心重要的事)。2加5等於7……」

「5億100萬個什麼?」小王子重複問。他只要提出一個問題,就從不輕言放棄。

企業家終於抬起頭來說:

「我在這個星球上住了長達54年之久,只有三次受到騷擾。第一次是22年前,不知道從哪裡掉下一隻龜甲蟲(又譯:迷糊的鵝),牠發出一種可怕的噪音,害我算錯四個地方;第二次是11年前我的風濕病發作,我缺乏運動,沒有時間散步,但我不能浪費寶貴的時間;第三次……就是這一次!剛剛我算到──5億100萬……」

「百萬個什麼呀?」

企業家明白沒希望安靜了,只有回答他的問題,才能靜下來專心做自己的事:

「百萬個小東西」他說:「那種在空中看見的小東西。」

「是蒼蠅嗎?」


「不是!是會發光的小東西。」

「蜜蜂?」


「不是!是那些惹得懶人胡思亂想的金色小東西。可是是講求實際的人,我沒空去胡思亂想(又譯:枯坐冥想)。」

「啊!你是說星星?」

「沒錯,正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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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說:「但是你把5億顆星星拿來做什麼?」

「5億162萬2千7百31顆。我是個講實際的人(又譯:我關心的都是大事):像是我是否計算得準確無誤(又譯:一點也不馬虎)。」

「但是你拿這些星星做什呢?」

「我拿來做什麼?」

「是啊!」


「不做什麼,我擁有(又譯:佔有)它們。」

「你擁有這些星星?」

「沒錯!」

「可是,我見過一位國王,他……」

「國王不是擁有,他們只是統治而已。這是很不同的。」


「擁有星星對你有什麼用?」

「這會讓我覺得富有。」


「富有又有什麼用呢?」

「有了財富,就可以再買到別的星星,如果有人發現的話。」

「這個人的想法,」小王子暗想「倒像之前那個喝醉的酒鬼一樣。」

他又提出新的問題:


「人怎麼去擁有這些星星呢?」

「不然你說它們是誰的呢?」企業家慍怒地反駁道。

「我不知道。我想它們不屬於任何人。」


「這麼說來,它們就是我的,因為這主意是我第一個想到的。」

「這就夠了嗎?」

「當然。你發現一顆鑽石,誰的也不是,那它就是你的。你發現一座無人島嶼,不屬於任何人,那這座島嶼就是你的。你想到了一個主意,你申請了專利權,那就是你的。我的情形也一樣,我擁有這些星星,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夢想擁有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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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小王子說:「可是你拿星星來做什麼呢?」

「我管理它們,我計算它們,一次又一次計算它們的數目。」企業家說:「難噢!這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可是我天生就是個關心大事的人。」

小王子仍舊不太滿意他的答覆。

「假如我擁有一條圍巾,」他說,「我會圍在脖子上帶著走。我要是我擁有一朵花,我會採下它,帶在身邊。可是你卻不能把星星從天上摘下來……」

「不能,可是我卻可以把它們存在銀行裡。」

「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我把星星的數目寫在一張小紙片上,然後把這張小紙片鎖在抽屜裡。」

「就這樣?」

「這樣就足夠了!」企業家說。


「真有意思」,小王子想道。「這麼做很詩意,但卻沒有意義(又譯:不怎麼實際)。」

對於什麼才是重要的事,小王子的看法跟大人們有很大的出入。

「我擁有一株花,」小王子又說:「我每天都澆水。我擁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都清掃一遍,那座死火山我也一樣清掃,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我擁有它們,對我的花、對我的火山都是有用的。可是你對星星沒有什麼用處……」

企業家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小王子便無趣地走了。


「大人們真的很古怪。」他在旅途中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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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五個星球很奇特,它是最小的一個,它僅有的空間只容得下一盞路燈和一個點路燈的人。小王子實在想不通,在天邊一隅,這樣一個沒有房舍、沒有居民的彈丸之地,一盞路燈和一個點路燈的人,到底有什麼作用?然而他卻告訴自己:

「這人是挺可笑(又譯:荒謬)的,然而他不會比國王、虛榮的自大狂、酒鬼和企業家可笑,因為至少他的工作是有意義的。當他點燃路燈的同時,好像是賦予了一顆星星,或者一朵花新的生命又譯:讓一顆星星、一朵花甦醒過來;當他熄掉路燈時,就像是這顆星星或這朵花睡眠了又譯:讓一顆星星、一朵花安然入夢。這是個美麗的工作。因為美麗,所以它才真的有用。」

當小王子抵達這顆星球的時候,他虔敬地向點燈的人問候說:

「早安!先生。您剛才為什麼熄滅路燈呢?」


「這是職責又譯:規則、這是奉命行事。」點路燈的人說:「早安!」

「職責是什麼?」

「就是我把路燈熄滅。晚安!」


然後,他又再度點燃。

「可是為什麼您又點起來?」

「這是職責
。」點路燈的人回應。

「我不懂。」小王子說。

「你沒有必要懂。」點路燈的人說:「職責就是職責又譯:命令就是命令、規則就是規則。早安!」

他熄滅了路燈。

然後,他用紅格子的手帕擦拭前額。

「我從事的工作不是人幹的又譯:我的工作是一份煩不勝煩的工作。從前工作量比較合理,早上我熄掉燈火,晚上再點燃,我有一整天可以休息,一整夜可以充足睡眠……」

「後來,職責改變了嗎?」

「職責沒有改變又譯:規則還是照舊,」點路燈的人說:「問題就出在這裡又譯:壞就壞在這裡、這才是禍首!這個星球轉動得一年比一年快,職責卻沒有改變!」

「所以?」小王子說。

「如今,行星每分鐘轉一圈,我再沒有片刻的休息。每分鐘都要點燃和熄滅一次!」

「太有趣了!你這裡1分鐘就是1天!」

「一點也不好玩,」點路燈的人說:「我們談著談著,1個月已經過去了。」

「1個月?」


「沒錯,1個月。30分鐘,也就是30天。晚安!」

他再度點燃他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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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望著燈夫,覺得挺欣賞這個點燈的人,他如此忠於他的職守。他忽然想起,從前他只須挪動一下椅子,就可以追逐落日的蹤跡。他想幫這位朋友一個忙:

「你知道……我有一個法子,只要你想休息,就可以隨時休息。」

「我隨時都想休息。」點路燈的人說。


一個忠實的人,可以同時又忠實又懶惰又譯:偷點小懶,這並不矛盾又譯:事實上可以同時辦到

小王子繼續說:

「你的星球小得只要三步就走完一圈。你何不慢慢地走,以便永遠置身在陽光下。當你想些歇息的時候,你就去散步。這樣一來,白天你要它多久就有多久。」

「這對我幫不上什麼忙。」點路燈的人說:「在生活中我所愛的,只是睡覺。」

「那麼,真是不幸!」小王子說。

「真是不幸!」點路燈的人說:「早安!」


他熄滅了他的路燈。

「那個人,」小王子在繼續他的旅程時,心裡想:「一定會被前面那些國王、自大狂、酒鬼、企業家瞧不起。然而,他是這些人當中,我唯一覺得不那麼可笑又譯:偷點小懶的人,或許這是因為──除了自己以外,他眼中還能容得下別的東西又譯:他能夠設想到身外的事、不是自己的事。」

他惋惜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自言自語:

「這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可是他的星球實在太小了,容不下兩個人……」

小王子始終不敢承認,其實他對這個星球懷抱的依依難捨之情,是因為在這個星球上,可以實現他一天中可以看到1440次夕陽的願望(編按:1小時有60分鐘,一天有144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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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六個星球是前一顆行星的十倍大,上頭住著一位撰寫厚厚巨著的老先生。

「哦!來了一位勘測員(又譯:探險家)。」當他望見小王子的時候,對他大叫道。

小王子已歷經長途跋涉而來,他在桌子旁坐下,喘了一大口氣。

「你從哪裡來的?」老先生對他說。


「這本大部頭的書是什麼?」小王子說:「您在這兒做什麼?」

「我是個地理學家。」老先生說。

「什麼是地理學家?」


「地理學家就是一個對哪裡有海,哪裡有河,哪裡有城市,哪裡有山岳,哪裡有沙漠……這些位置都瞭若指掌的學者。」

「真有趣,」小王子說:「這總算是一個真正的職業!」他向地理學家的星球掃視了一遍,他從沒見過這麼大(又譯:壯麗、體面)的星球!

「您的星球好漂亮,這裡有海洋嗎?」

「我不知道!」地理學家說。

「喔!」小王子頗感失望:「山呢?」

「我也不知道!」地理學家說。

「城市呢?河流呢?沙漠呢?」


「我同樣無法回答你。」地理學家說。

「可是您是地理學家啊!」

◎地理學家只了解書本上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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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地理學家說:「可是我不是勘測員(又譯:探險家),我的行星缺少的就是勘測員,地理學家不會親自去實地計算城市、河流、山岳、海洋和沙漠。地理學家太重要了,沒空四處遊蕩。他不能離開他的研究室,不能離開他的書桌,他在那裡接見勘測員。他詢問他們,把他們所說的摘錄下來。如果其中有一位的見聞他覺得可疑,地理學家就對勘測員的人格加以考察。」
◎學者也離不開他的研究室,離不開他的書桌,而這和真實生活是有落差的。

「為什麼呢?」

「因為倘若一個勘測員捏造出不實的謊話,就會造成地理書籍的災禍。如果一個勘測員喝了太多酒,結果也一樣。」

「為什麼?」小王子說。


「因為喝醉的人看到的影像成雙,如此一來,本來只有一座山,地理學家會誤記成二座。」

「我認識一個人,」小王子說:「他肯定是個差勁的勘測員。」

「這是可能的。如果勘測員的品格沒有問題,我們就查證他的所見所聞。」

「要派人實地去勘查嗎?」

「不是,這樣太費事了!我們要求勘測員自己提供證據,譬如說要勘查的是一座大山,我們要求他帶回一些大石頭。


地理學家忽然說:

「你──你從遠方來,你也是個勘測員了,快告訴我你的星球是什麼樣子?」

地理學家攤開沉甸甸的記事本,削尖了鉛筆。他先用鉛筆記下勘測員的敘述作為草稿,等勘測員提供充分的證據以後,再用墨水筆記載下來。

「準備好了嗎?」地理學家滿懷期待說。

「啊,我住的家鄉,」小王子說:「不是十分吸引人。地方很小!有三座火山,兩座活的,一座死的,可是誰也不敢說將來會怎麼樣。」

「是很難說。」地理學家道。

「我還有一株花。」


「我們不記錄花花草草。」地理學家說。

「為什麼不?這是我的星球上最美的東西!」


「我們不記錄花,」地理學家說:「因為花是朝開暮謝的(又譯:朝生暮死、曇花一現)。」
◎學者只關心永恆、普遍的共相、定律,卻對個別的變化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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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開暮謝又是什麼意思?」

「地理學,」地理學家說:「是所有的書籍中最寶貴(又譯:最實際、和最要緊的事最息息相關)的,它們從不會過時(又譯:永無落伍之虞),很少見到有一座山變換了位置,也少有乾涸了的海洋。我們所寫的是永恆的事物。」

「但是死火山也可以復活。」小王子打斷他的話說:「朝開暮謝是什麼意思?」

「火山的死滅或復活,對我們都是一樣。」地理學家說:「重要的是山岳,山岳的位置是亙古不變的。」

「可是朝開暮謝是什麼意思?」小王子重複著,在他一生中只要提出一個問題,就絕不放棄。


「意思就是說『事物隨時有瞬間幻滅的危險』。」

「我的花也隨時有瞬間幻滅的危險嗎?」

「當然。」


「我的花是朝開暮謝的,」小王子心中想,「而她只有四根用來自衛的刺,來抵抗外界的侵擾,而我卻把她獨自遺棄在家裡!」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懊悔,但是他又鼓起勇氣:

「您建議我應該到哪裡去拜訪呢?」


「地球,」地理學家回答說:「是個聲名卓著(又譯:風評很好、很受推崇)的星球……」

小王子又走了,心中記掛著他的花。
◎小王子的各處參訪,是他的學習之旅,擴大了他的閱歷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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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於是,地球成了小王子探訪的第七個星球。

地球顯然是一個非比尋常的星球,那裡有111個國王(當然不要忘記黑人的國王)、7千個地理學家、90萬個商人、750萬個酒鬼、3億1千1百萬個虛榮的人,也就是說,差不多有20億個大人。

給你一個地球大小的概念,在電力發明以前,在全球的六大洲,需要整整耗費46萬2千5百11個點燈夫的大軍。

從遠處看,這是壯觀而輝煌的夜景。這支大軍的前進,猶如一場芭蕾舞劇的舞者一樣井然有序。最先上場的是紐西蘭和澳洲點燈夫,他們點亮了他們的油燈之後,就返家安睡了;接下來是中國和西伯利亞的點燈夫登上舞台;他們從幕後隱去以後,又來了俄國和印度的點燈夫;然後輪到非洲的和歐洲的;隨後是南美洲的;最後是北美洲的。他們登場的順序從來不會錯亂,實在是一場嘆為觀止的盛大演出。

只有掌管北極和南極的點燈夫,活得懶散悠閒,他們只有一盞燈,而且每年只需工作兩回。
(編按:北半球夏季而南半球冬季時,北極永晝而南極永夜,北半球冬季而南半球夏季時,北極永夜而南極永晝,故北極與南極一年各只有一日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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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當一個人想賣弄小聰明時,就不免有點誇大其辭。我向你大談論關於點燈夫的故事,並不全然合乎事實。而我也清楚,這可能對那些不認識地球的人有所誤導。事實上,人們在地球上只佔據少數的地方,如果使遍布地球的20億人口緊密地站在一起,就像舉辦大型集會一樣,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擠進一個長寬各20公里的廣場。如果把他們堆疊起來,也不過佔據太平洋中一個最小的島嶼。

當然,大人們是不會相信這些的。他們想像自己可以佔據很大的地方,他們自以為跟非洲巴歐巴巨樹一樣重要。你不妨勸他們掂掂自己分量去算一算,他們原本就最愛數字了。這可稱了他們的心意,但是可別浪費時間做這種多餘的功課,那根本沒必要,我知道你相信我。

小王子初抵地球之後,卻意外的發現竟沒看到一個人影,他害怕走錯了星球。那時,有一圈金黃色的物體,閃爍著月光的色澤,在沙土裡掠過。

「晚安。」小王子很有禮貌地說。

「晚安。」那條蛇說。


「我來到的這裡,是哪一顆星球呢?」小王子問道。

「這是地球,這裡是非洲。」蛇回道。

「噢!那──在地球上沒有人嗎?」

「這裡是沙漠,沙漠裡沒有人,地球可大了。」蛇說。

小王子找一塊石頭坐下,抬眼望向天際。

「不知道為什麼,天上的星星總是閃閃亮亮的,」小王子說:「也許只有這樣,使每個人都找得到屬於自己的那顆星球……看看我住的那顆星球,它剛好在我們正上方……可是,此刻卻是那麼遙不可及啊!」

「你的星看起來很美!」蛇說:「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我跟一株花賭氣(又譯:我和一朵花起了摩擦)。」小王子說。

「是嗎!」蛇說。

於是,他們都沉默了。


「人們都在哪裡呢?」小王子終於打破僵局,又說道:「在沙漠裡,怪寂寞的……」

在人群中一樣寂寞。」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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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與蛇對望了半晌。

「你是個古怪(又譯:有趣)的動物。」他終於對蛇說:「居然跟手指頭一樣細。」

「可是我比一個國王的手指頭還要威力無窮(又譯:更有勁道)。」蛇說。

小王子笑道:

「才不呢!你並不夠強,……你連腳爪也沒有……你也不能旅行(又譯:到遠方遊歷)……」

「船能把你送得多遠,我就能將你送得比它更遠(又譯:我可以把你載到比船還要遠的地方)。」蛇說。

說完,牠在小王子的腳踝上纏繞了一圈,就像一只金手鐲。

我碰著誰,我就把誰送回到他原來的地方。」蛇又說:「可是你是純真無邪,而且又是從一顆星星上來的……」

小王子沒有回答。

「我讓我心生憐憫,在這花崗岩構成的星球上,你是這麼脆弱,要是有一天你太想家,我倒可以幫你的忙。我可以……」


「我不太懂你的話。」小王子說:「你為什麼說話老是像猜謎?」

「我會為你揭開所有謎底。」蛇說。

他們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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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小王子橫渡沙漠,只遇到一朵花。一朵只長了三瓣的花,一朵平凡不起眼的花。

「早安。」小王子說。

「早安。」花說。


「人們都到哪裡去了呢?」小王子客氣地問。

那朵花,有一天,曾看見過一支駱駝商隊經過。

「人嗎?」她回答,「是有的,我想有六、七個吧!多年前我曾經看見過。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們隨風而行,他們沒有根,他們活得很辛苦。」

「再見。」小王子說。

「再見。」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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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小王子告別了花,攀上了一座高山。

他所見過的山,
只有家鄉那三座及膝的小火山,他把那座死火山當腳凳來用。所以當他一見到這座高山,他便對自己說:

「從這麼高的山遠望,我一定可以將整個星球和所有的人們,一覽無遺……」

◎雖然爬得越高,卻不能看得更清楚。

但是,他除了看見尖銳的山峰,什麼也沒看見。


「早安。」小王子殷勤地寒暄。

「早安──早安──早安──」回聲回應著。


「你是誰?」小王子說。

「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回聲回應著。

「請做我的朋友好嗎,我好寂寞。」他說。

「我好寂寞──我好寂寞──我好寂寞──」回聲回應著。
◎只有自己能和自己對話,小王子是寂寞的。

「好古怪的星球啊!」他想道:「乾燥、尖銳、冷酷、難以接近。人們失去了想像力,別人說什麼,他們就跟著說什麼(又譯:只會重複別人說的話)……在我的行星上,有一株花,她總是自己先開口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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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小王子在沙漠、岩石和冰雪跋涉了很長時間,終於來到一條路上。他相信所有的路都是通向人群聚集的地方。

「早安。」他說。

眼前是一座綻滿玫瑰的花園。

「早安。」玫瑰們說。


小王子癡癡望著她們,她們都像極了他的那朵花。

「你們是誰?」他吃驚極了。


「我們是玫瑰。」玫瑰們說。

「啊!」小王子失聲說。

剎那間,他悲從中來,感到非常感傷和失落。他的花本來告訴他,她是宇宙間唯一的一株。然而在這裡卻有五千株,看來都一模一樣,只不過在一個花園裡!

「她一定會很懊惱,」他想:「要是她看見這片景象……她肯定會拚命地咳嗽,裝出一副垂死的樣子,寧死也不要丟這個臉。而我只得裝出悉心照顧她的樣子,否則,她真的會讓自己死去……」

然後,他又想:「我本以為自己很富有,因為擁有天底下獨一無二的一朵花,事實上我所擁有的,不過只是一株普通的玫瑰。一朵平凡無奇的花,再加上高不及膝的三座火山,其中一座可能永遠熄滅了……這些怎能使我成為一個偉大的王子……」

於是,小王子伏在草叢中,他忍不住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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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韓國插畫家金珉志繪(核心文化出版)


21

就在此時,狐狸出現了。
◎小王子偶然經過玫瑰園,發現五千朵玫瑰和他的玫瑰長得一模一樣,於是,驚覺他的玫瑰並非獨一無二,難過地對自己說:「我所擁有的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這些根本不能讓我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原來自己一直活在虛假中,他的玫瑰一點也不特別。本文開始,透過狐狸的引導,小王子逐漸恢復信心。
「此時」小王子產生認同危機他因為玫瑰的獨一無二才愛玫瑰。如果玫瑰非獨一無二,還要繼續愛她嗎

「你好!」狐狸說。

「你好!」小王子客氣地回答,但是轉身過來,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在這裡。」那聲音傳來:「在蘋果樹下面。」

「你是誰?」小王子問,並讚美說:「你長得很漂亮!」

「我是一隻狐狸。」狐狸說。

「過來跟我玩好嗎?」小王子提議說:「我很不快樂……」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說:「我還沒有被『馴服』
(另譯:馴養、馴化、馴良)。」
◎藉狐狸之口,帶出「馴服」是人際關係的建立。
◎馴服,法文apprivoiser,英文譯為tame,中文一般將其譯為「馴服」或「馴養」。apprivoiser在法文中通常用來形容人與人之間從陌生到熟悉的關係,也就是說,兩個人本來是不認識的,經過雙方努力,慢慢變得熟絡,以至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因此馴服不是征服,不是用權力去壓倒另一個人,也不是令一個人屈從。馴服是雙方在自願的基礎上建立聯繫。

「啊!真是對不起!」小王子說。

但是,小王子想了一想,他又問道:

「『馴服』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這裡的人。」狐狸說:「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人類。」小王子說:「『馴服』是什麼意思?」

「人類,」狐狸說:「他們身上有槍,他們狩獵,很叫人憂心!他們也養雞,這是他們的好處。你在找雞嗎?」

「不,」小王子說:「我要尋找朋友。
『馴服』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件早被遺忘的事。」狐狸說:「意思是說『建立關係』(另譯:結下緣份)……」
本文第一次提到「遺忘」(忘記)在價值崩解的時代,人們往往將生命虛耗在權力、金錢、虛榮等不重要的事物上,卻忘記和他人建立關係,從中獲得美妙與幸福感覺
建立關係時,對象可以是情人、朋友,也可以擴大為興趣、理想與公眾事務,這也是廣義的馴服,當然也可「馴服」自己、面對自我。馴服時,我們會意識到原本擁有的能力,而非執著於已然失去的事物。


「建立關係?」

「沒錯,」狐狸說:
你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像千萬個男孩一樣的平凡男孩,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對你而言,我不過是成千上萬隻狐狸裡的其中一隻,跟別的沒什麼不同。可是,要是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彼此需要了。你對我來說,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我對你來說,也是這個世界上我就是獨一無二的狐狸……
◎這段話有三個重點:「馴服」、「互相需要」、「世界上獨一無二」。事實上,小行星上的玫瑰並非世上獨一無二的,這是客觀上的認知,也是小王子的痛苦根源經過「馴服」,一起走過而產生的共同記憶,使得對方雖非世上唯一,卻是彼此生命中重要的存在。以此類推,小王子和狐狸的關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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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懂了。」小王子說:「有一朵花……我想,她『馴服』了我……」
◎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一天長出一株可愛的幼苗,於是他幫它除草、澆水,相互陪伴的日子裡,幼苗長大了,成長為驚艷的玫瑰,小王子深深的被她的美麗吸引,卻屢次被她的高傲、冷艷刺傷,於是小王子選擇了離開。那時候小王子並不明白,他對玫瑰的付出,成為被玫瑰馴化的資本。

「這是可能的。」狐狸說:「地球上無奇不有,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但,這不是發生在地球上的事。」小王子說。

狐狸突然顯得很好奇:

「是在另一個星球上嗎?」

「是的。」

「在那個星球上有獵人嗎?」

「沒有。」

「啊!那太棒了!上面有雞嗎?」

「也沒有。」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狐狸嘆息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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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狐狸回到原來的話題,又繼續說:

「我的生活單調乏味。我獵捕雞,人們捕獵我。所有的雞都長得一樣,所有的人也都一樣,我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厭煩。可是,
如果你馴服了我,我的生命將會被點燃而光亮起來。我會聽出你和其他人不同的腳步聲(又譯:我會知道,有一種腳步聲和其他的都不一樣)。聽到別的腳步聲,都會讓我驚惶失措躲藏進地洞裡,只有你的腳步聲會像音樂一般,把我從地洞裡呼喚出來。還有,你看見那邊的麥田了嗎?我並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又譯:麥田對我也毫無意義)。這很叫人感傷!然而,因為你有一頭金黃色的頭髮,當你馴服了我,這一切都將變得美好!當我看到金黃色的麥子,我會想起你,我會愛上風吹麥浪的聲音(又譯:我會守在田隴上,凝聽微風拂過麥田的聲音……
◎此段相當精彩,作者想像狐狸看世界的方式,跳脫人類思維。如狐狸面臨獵捕的巨大危機,口吻十分平靜,因為在動物世界裡,獵捕和被獵捕是很自然的事,後文狐狸「辨識腳步聲」也是體察細微的表現
◎對於不吃麵包的狐狸而言,浮現在眼中的麥田,只是一片金黃色的地方,是生存環境,並無特殊意義,但一旦小王子馴服牠,麥田將與小王子連結,而興發美妙的感受

狐狸突然沉默不語,注視著小王子許久許久。

「請你……馴服我,好嗎?」他說。

「我很願意。」小王子回答說:「可是我沒有很多時間。我還要去找尋朋友,還有很多事物需要了解。」

只有用心馴服事物,才有真正的了解(又譯:我們只認識我們馴服的事物)」狐狸說:「人們沒有時間去了解任何東西。他們總是習慣在商販那裡買現成的東西,但是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家商店可以買到友誼(又譯:沒有可以做朋友的商販),所以人們也就沒有朋友。如果你想要有一個朋友,那就馴服我吧!」

「那要怎麼做呢?」小王子說。

「你要很有耐心。」狐狸說:
你先坐在離我遠遠的地方,就是這樣,在草地上。我會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望著你,你什麼話都不需要說。語言是誤解的根源。可是,每一天,你可以坐得更靠近一點……」
◎小王子與玫瑰相處時,就是因為言語而造成關係的裂痕。
◎老子道德經說: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佛經上講:言語道斷。
馴服關係需要有耐心地逐步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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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王子又來了。

「你最好每天同一個時間來。」狐狸說:「比如說你下午四點來,那麼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起來。時間越接近,我會越快樂。四點鐘一到,我就會如坐針氈,坐立難安。我會發現快樂的代價是什麼
(又譯: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麼快樂)!可是,要是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我就不曉得,該在什麼時候準備好迎接你的心情……一定要有個儀式。」
「你最好每天同一個時間來」意指維持規律,「開始感到幸福起來」意指讓人心生期待。
◎在建立感情的過程中,患得患失是常見的情形。
「要是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我就不曉得,該在什麼時候準備好迎接你的心情......」這是雙方的約定和默契,經營關係時,需要準備好某些心情。

「儀式(另譯:儀典、儀節、慶典)是什麼?」小王子說。

「這也是一件早就被遺忘的事。」狐狸說:「就是使這一天跟其他日子有所不同,讓此刻跟其他的時刻有所不同。比如說,獵人們也有他們的儀式,每星期四,他們就跟村中的少女們跳舞,所以星期四對我而言就成為美好的一天,那天我可以隨心所欲散步到葡萄園裡去。但是,如果獵人們不論哪一天都可以去跳舞,那麼天天都一模一樣,我也就沒有假期了
(又譯:我也就失去假期的心情了)!」
本文第二次提到「遺忘」(忘記),先說人們遺忘馴服的意思,此處再提人們遺忘馴服的儀式。
親密的關係既需要給予對方適當的期待,也需要給予對方獨處的空間
◎儀式,本指舉行典禮的秩序、形式。在此處,儀式是指賦予某個時刻特殊意義的活動,以表示對對方的重視,如小王子每天在固定時刻去陪伴狐狸等。

於是小王子馴服了狐狸。
◎表面上是小王子馴服了狐狸,事實上也可以說是彼此馴服對方。馴服後,自身和周圍環境的關係都會產生正向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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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王子快要離開的時候,狐狸說:「啊!我會哭泣的。」
◎關係建立後,一旦面臨分離將有感傷。

「這得怪你自己(另譯:這是你的錯)。」小王子說:「我無心傷害你,讓你難過。可是你非要我馴服你不可……」
◎狐狸被小王子馴化,但是小王子卻發現自己愛的是玫瑰,又踏上追尋玫瑰的返程。
「正擁有的」總覺得不夠。狐狸被小王子馴化了。可是得到幸福的小王子要離開狐狸,去尋找沒有被自己馴化的玫瑰。正擁有的因為得到了而變得不再珍貴。人都喜歡追尋自己馴服不了的事物,一旦馴服之後就變得不再珍貴,事業如此,感情也是如此。


「沒錯,是這樣。」狐狸說。

「可是現在,你卻說你想哭!」小王子說。

「當然!」狐狸說。

「你什麼都沒得到,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得到了。」狐狸說:「因為麥田顏色的緣故。」
狐狸得到什麼好處?小王子的金髮與成熟的麥田連成一片,從此狐狸看到麥田就會想起小王子,想起彼此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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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說:

再去看看那些玫瑰吧!你就會明白,你的那一朵玫瑰是世界上唯一(另譯:獨一無二)的。你再回來跟我道別,我會告訴你一件祕密,作為臨別的禮物。」
◎同樣是玫瑰,小王子那一株玫瑰,因為有了馴養,和世間其他所有的玫瑰已經不一樣。

於是,小王子再跑去看那些玫瑰。
◎小王子共見了五千朵玫瑰兩次,第一次是在第二十章,偶然路過,發現所有玫瑰都一模一樣,難過不已。這裡是小王子第二次見五千朵玫瑰,逐漸明白如何建立獨一無二的關係。

「你們一點也不像我的玫瑰花,你們什麼都不是。」他對她們說道:「沒有人馴服你們,而你們也沒有馴服什麼人。你們就跟我那隻狐狸從前一樣,他本來像千萬隻的狐狸一樣平凡,可是自從他成為我的朋友以後,他就是世界上唯一的,變成與眾不同了。
馴服是一種相互接納的過程,不是單向的喜歡,所以需要在正確的時間相遇,還要彼此投入經營情感,這樣的緣分其實並不容易,這些玫瑰和小王子沒有緣分。

玫瑰花聽了都羞赧得低下了頭。

你們都很美麗,可是你們是空虛的。」他繼續對她們說:「沒有人會為你們而死。當然,我的玫瑰,在一個普通過路人的眼中看來,她也和你們沒有兩樣。但是在我心中,單單她一朵比妳們加起來都重要,因為我親手為她澆水,因為我用玻璃罩把她罩起來,因為我把她用屏風保護著,因為我為她除去毛毛蟲(除了留下兩三隻將來要蛻變為蝴蝶),因為我聽她訴苦、聽她吹噓、或有時彼此靜默相對(另譯:甚至,我聆聽著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此處「空虛」的涵義,指這些玫瑰尚沒有「馴服」(建立關係)的對象,與平時慣用的「我的內心很空虛」不同。從五千朵玫瑰的角度來思考,馴服的對象不必局限於小王子,這些玫瑰還是有機會突破空虛的人生。
◎()內是小王子放在心裡未說出口的話。
◎玫瑰驕傲、任性、脆弱,由於無法忍受她矛盾的性格,小王子展開各星球的旅程。隨著旅程越來越長,心靈慢慢成長後,他才發現玫瑰的重要。

◎透過狐狸與小王子的對話,層層引導出「馴服」最重要的便是用心付出。具體作法包括:長時間陪伴、耐心建立、維持規律、建立特定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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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小王子回到狐狸身邊。

「再會了!」他說。


「再會!」狐狸說:「這就是我的祕密,一個很簡單的祕密,真正重要的東西(又譯:本質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又譯:體會得到)
◎這個「心」就是童心,擁有童心不難,但看盡人生百態,仍然率性、善良、好奇,樂於信任人,這才是小王子特別之處。最關鍵的地方是放下過多的欲求,才可能覓回失落已久的童心。

「人只能用心才看得清楚,最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小王子重複了一遍,以確定他銘記在心(又譯:小王子重複著這句話,默默銘記在心裡)

「你為你的玫瑰所花費的時間,使你的玫瑰這麼重要起來。(又譯:正因為你花時間在玫瑰花上,才使得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

「你為我的玫瑰所花費的時間……(又譯:正因為你花時間在玫瑰花上......)」為了緊記在心,小王子再說了一遍(又譯:小王子又複誦著,努力使自己記住這些)

「人們已經遺忘了這個道理。」狐狸說:「可是你不該忘記,你要永遠為你所馴服的東西負起責任,你對你的玫瑰花負有責任
(又譯:對於你馴服過的對象,你永遠負有責任,你必須對你的玫瑰花負責)……」
◎本文第三次提到「遺忘」,而狐狸教小王子「記住」的道理有:用心建立關係、花時間培養關係、為關係負責

「我對我的玫瑰花負有責任(又譯:我必須對我的玫瑰花負責)……」為了記住,小王子重複著說。
◎這裡所謂的責任,指的並不是傳統的道德,而是一種全心全力投入後所產生的約束,只要用心去愛,用心去建立彼此的關係,自然會有的承擔和相應的責任。
◎總結「馴服」的結果,狐狸提醒小王子要用心觀看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而小王子也終於領悟:為玫瑰付出了時間才使玫瑰變得重要。最後狐狸再叮嚀小王子必須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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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早安。」小王子說。

「早安。」鐵路轉轍員
(另譯:鐵軌扳道員)說。

「您在這裡做什麼?」小王子問。


「我在調度成千上萬的旅客。」鐵路轉轍員說:「我把載客的火車送走,有的往左,有的往右。」

一列燈火輝煌的快車急馳而過,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把轉轍員的小屋震動得搖晃不止。

「他們來去匆匆(又譯:他們在趕時間),」小王子說:「他們在尋找什麼?」

「連火車駕駛員自己也不知道。」轉轍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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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之聲又起,又一列燈火閃爍的快車逆向呼嘯而去。

「他們又回來了嗎?」小王子問。

「這不是同一列車。」轉轍員說:「這是一種交換(另譯:而是對開的列車)。」

「他們不滿意待在他們原來的地方嗎?」

從來沒有人會對自己所在的地方感到滿意。轉轍員說。

他們聽到第三列燈火透亮的快車轟然駛來。

「他們在追逐第一批旅客嗎?」小王子問。

「他們什麼都不追逐。」轉轍員說:「他們在裡面到頭大睡,不睡的人就打瞌睡。只有小孩子們才會把鼻子貼在玻璃窗上向外望。」

「只有小孩子們才知道他們在追尋什麼。」小王子說。

「他們會為一隻布娃娃花費許多時光,然後對他們來說,布娃娃就變得非比尋常(另譯:成為他們的寶貝),假如有一天,有人想奪走它,他們會哭泣……」

「他們是幸福的。」轉轍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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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早安。」小王子說。

「早安。」商販說。


這是一個販賣解渴特效藥的商販。只要每星期吞服一粒藥片,就不再口渴。

「你為什麼要賣這些藥丸?」小王子問。

「為了省下大量的時間。」商販說:「專家們曾經計算過,服用這些藥丸,一星期可以節省53分鐘。」

「那麼──這省下的53分鐘拿來做什麼?」

「都可以啊,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

「要是我,」小王子說:「要是我有53分鐘可以隨意運用,我會慢慢地走向一道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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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飛機故障迫降以來,待在沙漠已經是第八天了。當我在聽完商販的故事時,也正好喝光了水壺裡僅存的最後一滴水。

「啊!」我對小王子說:「你的回憶真是太美了,可是我還沒有修好我的飛機,我已經沒有水喝了。如果我可以慢慢地走向一座水泉,我會很心滿意足的。」

「我的朋友狐狸──」小王子對我說……

「小傢伙,這件事跟狐狸扯不上一點關係啦!」

「為什麼沒關係?」


「因為我快渴死了……」

他無法理解我的推論邏輯,回答我說:

「能有一個朋友真好,就算是已命在旦夕也沒關係。我很高興有一個狐狸做我的朋友……」

「他無法體會這有多麼危險,」我心裡想:「他從不餓,也不渴,只需要一點陽光就夠了……」

但是他注視著我,彷彿讀出了心裡的想法:

「我也渴了!我們去找一口井……」

我心中不情不願,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漫無目的地去找一口水井,簡直是太荒唐了。然而,我們終究還是出發了。

我們沒有交談,靜默地走了幾小時以後,夜幕升起了,星星開始散發光芒。因為口渴的關係,我有點神思恍惚,看著星星,好像置身在夢境一般。小王子說過的話,在我的記憶中又浮現(另譯:在記憶裡迴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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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你,你也會渴嗎?」我問他。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直接對我說:

「水對心靈也是好的……」


我不懂他的話。但是我也不再說什麼……我知道不該去詢問他什麼(另譯:我知道要剖析他的話是不可能的)

他累了,在沙地坐下。我坐在他身旁。一陣沉默之後,他開口說:

「星星很美,只因為看不見的一朵花……」

我回說:「嗯!真的。」我回答。於是我們望向月下山嶺般起伏的沙丘(另譯:月光下,悄然望著一座座沙丘從遠方迤邐而來),沒說一句話。

「沙漠很美,」他又說。

這倒是真的,我一向喜歡沙漠,總是一個人坐在沙丘上,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而在靜謐中,總依稀有些什麼在輕輕脈動、在微微閃爍……

「賦予沙漠美麗的(又譯:美化了沙漠的),」小王子說:「是隱藏在不知處的一口井……」

剎那間,我突然醒悟對這片沙土神祕莫名的情結(又譯:閃耀奇異的光芒)。在我幼小的時候,我住過一所古老的房子,傳說裡面埋藏著寶藏。當然了,從來沒人真正發現過,甚至也沒人曾經去尋找過。然而,卻因為這個傳說,使整所房屋蒙上一層魅惑(另譯:神祕、引人遐思)。我的房子在它的地心深處隱埋了一個祕密……

「是的,」我告訴小王子:「無論是房屋也好,星星也好,或是沙漠也好,使他們美麗的事物(另譯:賦予它們美麗的),都是某一個隱微不見的東西(另譯:是肉眼看不見的)……」

「我真高興,」他說:「你贊同我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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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睡著了,我把他抱在懷中繼續上路。我的內心深受感動,就如同懷中抱著一件脆弱易碎的寶貝,我似乎覺得在這廣漠的土地上,再沒有比他更柔弱的東西了。在月光的照射下,我注視著他蒼白的前額,緊閉的雙眼,隨風飄動的髮絲,告訴自己:「我所看到的不過是一種表象(另譯:軀殼),最重要的部分是肉眼看不見的。」

他微張的嘴唇,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又想:「這個安睡中的小王子,讓我如此深受感動的是他對一朵花的忠貞──一朵花的影像,仍像是一盞燈的火燄,即使在他深深的夢中,照亮了他整個生命……」

我更知覺到他的脆弱。我覺得應該好好保護好這一盞燈,他就像搖晃的火焰般,一陣風就可能吹熄了……


一路漸行漸遠,終於在黎明時分,發現了那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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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人們,」小王子說:「簇擁在快車裡,可是並不知道在找尋什麼。他們焦慮躁動,不斷來去往返……」

他接著又說:


「這根本不值得……」

我們找到的那口井,不像是撒哈拉沙漠常見的井。撒哈拉沙漠的井不過是在沙地上鑿出一個洞穴而已,這口井卻像是村落裡的水井。但是那裡一個村莊也沒有,我只覺得這是在做夢……

「真奇怪!」我對小王子說:「這裡一應俱全:轆轤(另譯:滑輪)、水桶、還有繩索……」

他笑了一笑,摸摸繩索,轉動轆轤。轆轤像一隻沉睡了很久(另譯:被遺忘)的老舊風標(另譯:風向計),在風中呻吟一般,發出低沉的鳴聲。

「你聽聽!」小王子說:「我們喚醒了這口井,它唱起歌來了……」

我不希望他因為拉繩子而累壞了自己。

「讓我來!」我對他說:「這對你來說太重了!」


我緩緩地把水桶升到井邊,然後停下來,轆轤的鳴唱仍在耳際迴響著,在搖蕩(另譯:微漾)的水面中,我看見濺灑(另譯:晃動)的陽光。

「我好想喝水,」小王子說:「給我一點喝吧……」

我此刻終於明白了他要尋找的東西!


我把水桶湊到他的嘴邊。他雙眼閉著,喝下那口水。這水彷彿歡度節慶的饗宴一般醇洌(另譯:甘甜),這水跟一般的糧食不同,它獨有的甜美孕育自星空下的徹夜跋涉,聽到轆轤的哼唱聲,還得靠雙臂的努力下產生的。它宛如一份禮物,滋潤了心靈。在我的幼年,聖誕樹的燭光,午夜彌撒的樂聲,還有那些微笑的溫存,這些,在在使我收到的聖誕禮物,變得光耀起來。

「你星球上的人們,」小王子說:「在一個花園裡栽種了五千株玫瑰花──而他們卻不能從其間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

「他們沒有找到。」我回答說。

「然而,他們所要尋找的,卻可能就在身邊一朵玫瑰上或一滴水裡……」

「不錯。」我回答說。

小王子接著又說:

「眼睛是盲目的,人必須用心來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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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過了水,覺得呼吸舒暢。黎明時的沙漠,呈現著蜜一樣的色澤,我也因為這種顏色而滿懷愉悅。然而,為什麼我心中還是覺得隱隱作痛(另譯:但是,又是什麼讓我的心頭湧現悲傷)

「你該遵守你的諾言。」小王子又坐到我的身旁,輕輕地對我說。

「什麼諾言?」


「你知道的……幫我的綿羊,畫上一個嘴罩……我得對我那的花負責……」

我從口袋裡掏出我的畫稿。小王子看了之後,笑著說:

「你的巴歐巴巨樹,看起來有點像甘藍菜……」


「哦!」

我本來一直以我的巴歐巴巨樹洋洋得意的!

「你的狐狸……牠的耳朵……好像兩隻角……太長了!」


他又笑起來。

「你這樣說不公平,小王子。」我說:「除了看不見裡面和看得見裡面的大蟒蛇以外,本來我是什麼也不會畫的。」

「噢,不打緊。」他說:「孩子們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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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用筆加畫出一個嘴罩。當我把畫遞給他的時候,我的心簡直要碎了:

「你有些我不知道的計畫
(另譯:你心裡有打算,卻不讓我知道)……」我說。

但是他不回答我的話,卻說:

「你知道的──明天就是我降落在地球上滿一周年了……」

一陣沉默後,他又說:

「我就是從這附近掉下來的……」


說著說著,他的臉紅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重新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憂愁(另譯:一陣莫名的憂傷襲來)。然而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麼,一個禮拜前,我初次遇到你的早晨,你之所以獨自在遠離人群的沙漠走著,並非偶然的囉?你是要重新回到你降落的地點,是嗎?」

小王子的臉又漲紅了起來。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說:

「也許就是因為已經滿周年了……」


小王子臉又紅了,他不曾回答一句話。但是,人們臉紅的時候,那不就意味著「是」嗎(另譯:臉紅不就意味著默認嗎)

「唉!」我告訴他:「我有點怕……」

但是他打斷我的話,回答說:

「現在你該去工作了,你得回到你的機器那裡去。我會在這裡等你,你明天晚上再回到這裡來……」


但我還是不放心,我想起他的狐狸說過的話:如果一個人被馴服了的話,他這一生,是免不了要哭泣的(另譯:便和淚水結下了緣/冒著一生傷心流淚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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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在那口井的旁邊,有一堵荒廢的石牆。隔天晚上,我工作完回來,遠遠地看見我的小王子雙腳懸空坐在牆頂上。我聽見他說:

「你難道不記得了嗎?正確的地點並不是在這裡。」

另一個聲音顯然是回答他的,因為他駁說:

「沒錯,是今天沒錯,但是地點不是這裡……」


我朝著老石牆邊走近,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沒有聽到別的聲音,但是小王子又反駁說:

──一點也不錯。你可以循著沙地上的足跡,找到我出發的地方。你只須乖乖的等在那裡就可以了,今晚我會到那裡。」

我已經來到離牆不過二十公尺之處了,卻仍然一無所見。

一陣靜默後,小王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你的毒牙效力夠嗎?你確定不會讓我痛苦很久?」

我停下腳步,心裡碎成一片,可是仍然不明白。

「現在走吧!」他說:「我要跳下去了。」


我將目光朝向牆腳低頭一看,不免跌了個踉蹌!就在我的眼前,有一條那種可以在三十秒中置人於死的黃色毒蛇,仰著頭朝向小王子。我往後急退了幾步,一面從口袋裡掏出手槍。可是一聽到我的腳步聲,那條被驚動的黃蛇,像一股流逝的水沫般隱沒入沙土中,然後從容地帶著一種輕微的金屬聲響,在亂石堆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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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跑到牆下,兩手接住了小王子,攬在懷裡的他,臉上映著蒼白的雪色。

「這是怎麼搞的?」我問:「你竟然跟蛇在談話?」

我解開他一直圍在身上的金色圍巾,用水濡濕他的太陽穴,給他一點水喝。在這樣的時候,我不忍再追問他什麼。他神情凝重地望著我,兩手緊緊地環抱我的脖子。我感覺到他微弱的心跳,像是一隻受了槍傷瀕臨死亡的小鳥。

「我真高興你找到了你機器的毛病出在哪裡,你可以回家了。」

「你怎麼知道?」


我正要來告訴他,修護工作比我原本預期的要好的太多了。

他並不回答我的話,卻說:

「今天,我也要回家了……」


然後,他神色憂鬱地說:

「但路途更為遙遠……也更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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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意識到即將有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我像抱一個嬰孩般,把他緊緊擁入懷裡,然而,我彷彿看到他像一頭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我卻挽救無力(另譯:無計可施)……

他的神情變得嚴肅,望著遠方說:

「我有你的綿羊,我也有裝綿羊的木盒子,我還有嘴罩……」

然後他悵然若失地笑著。
◎「得不到的」往往交給幻想來實現。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心理上的滿足,得不到的時候,只要找到一種方式來說服自己的內心,一切就豁然開朗了。例如死別,親人的去世,我們可以幻想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美好的地方;例如生離,戀人分手,思念可以化為實物,可以是一起聽過的某首歌,也可以是某個在一起的瞬間吹向面頰的一縷風……


我等了很久,總算感覺他慢慢恢復過來。

「小傢伙,你害怕了……」

無疑的,他在害怕。但是他卻強顏歡笑,說:

「今晚,我會更害怕……」


我心底抽起一陣無法平復的寒意(另譯:我又為一種無可補救的情感再次感到僵冷)。我知道,一想到永遠再也聽不到他的笑聲,我知道我將無可忍受。這笑聲對我來說,宛如沙漠中的一流清泉。

「小傢伙,」我說:「我希望能再聽到你的笑聲……」

可是,他卻說:

「今晚,正好一年了,我的星星會一年前我剛到地球時一樣,在我頭頂上方閃爍(另譯:我就可以在我一年前到地球的位置上方,找到我住的那顆星)……」

「小傢伙,」我說:「告訴我,那條蛇、那場約會、和你的星星,只是一個噩夢,是不是?」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說:


「重要的事是肉眼看不見的……」

「是的,我知道……」

「就好像對那朵花一樣,如果你愛上一朵長在繁星裡某個角落的花,那麼每個夜裡你仰望天空,便會覺得滿心甜蜜,彷彿所有的星星都盛開了花……」

「我知道……」

「就像是那口井……因為有了轆轤、有了繩索,你給我喝的水,就像是動人的音樂一樣,……你記得嗎?那水的滋味多麼美妙。」

「我知道……」

「每個夜裡,你可以看看星星。我住的地方太小了,所有的東西只有一點點大,小得我沒法指出在哪裡。這樣也好,那麼對你來說,我的星星,將是無數繁星中的一顆。這麼一來,你才會喜愛瞭望所有的星星……它們都將是你的朋友。此刻,我還要送你一件禮物……」

他又笑了。


「噢!小王子,小王子,我多麼喜歡聽你這笑聲!」

「這正是我要送你的禮物,像我們一起飲水時……」

「你想要說什麼?


「每個人都擁有星星,各自不相同的星星。但是相同的星星卻因為人而有了不同的意義。」他回答:「對旅人來說,星星就是旅行的指針。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星星不過是在天際閃爍的小小光芒。對有學者來說,星星是一個個待解的謎題。對企業家來說,星星則是財富。可是,所有的星星終究只是沉默不語。而你──唯有你,能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星星……」

「那是什麼意思?」


「我住在其中的星星上,我在繁星中的一隅微笑,當你仰望星空的時候,你會覺得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你將擁有會笑的星星!」

他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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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會沖淡一切悲傷,當你逐漸平復心中的悲傷,你就會高興你曾經結識我。你永遠是我的朋友,你會想跟我一起笑(另譯:你會想與我分享你的笑容)。有時候,你會想推開窗戶和我一起笑……那麼,你的朋友們會驚訝地看到你對天空發笑,那麼,你就對他們說:『是呀!每看到繁星閃爍,我總會想笑!』他們會覺得你瘋了。而這便是我給你開了一個小玩笑……。」

他又笑了。


「這就像──是我給你的不是星星,而是一些會笑的小響鈴……」

他又笑了。然而這一次,他隨即很認真地說:


「今天夜裡──你知道的……不要來……」

「我不要離開你。」


「你會看到我受苦……看到我像垂死般掙扎,奄奄一息的樣子,差不多就這那個樣子,不要來看,不值得你看(另譯:何苦呢)……」

「我不要離開你。」


他顯出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告訴你這些──也是為了蛇的緣故,你千萬不能讓牠咬到……蛇,是很壞的動物。牠們咬人,也許只是鬧著玩的……」

「我不要離開你。」


但是他又似乎稍稍放心地說:

「那倒是真的──牠們咬第二口的時候,就再沒有毒液了……」

◎蛇第一口咬下獵物時,毒液從毒牙注入,但之後再咬第二口即已無毒液存在,需要隔一段時間,毒液才能重新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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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我沒有看見他啟程出發。他悄無聲息離開了。當我終於趕上他的時候,他正用一種迅速而堅定的步伐,往前一直走。他只對我說:

「啊!你在這兒……」

然後他握住我的手,仍是一臉憂鬱。

「你不該來的,你會心痛的。我看起來像是死去一樣,但那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的……路途太遠了!我不能拖著這個軀體,它太重了……」

我默然沒有說什麼。


「它不過像是蛻去一層被捨棄的軀殼,丟棄一個老舊的軀殼,並不足惜……」

我沒有說什麼。


他有些氣餒。可是他還是做了最後的努力,說:

「你了解,這會很美好的。我會望著星星,所有的星星上面都有一口井,井口都有生鏽的轆轤,所有的星星都為我傾倒沁涼的井水給我喝……」

我仍一言不發。


「這多麼很有趣!你將擁有五億個小響鈴,而我──將會擁有五億個水泉……」

說到這裡,他再也不說話了,因為他泣不成聲……


「說到這裡吧!讓我獨自走過去。」

他坐了下來,因為他害怕。於是,他又說:

「你知道的……我的花……我對她有責任,而她是那麼脆弱,那麼天真。她身上雖然有四根刺,但怎能夠保護她自己,抵抗整個世界……」


我也坐下,因為再也站不住了。他說:

「好吧!就是這樣──沒有別的可說的了
(另譯:這便是一切)……」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站起。他邁前了一步,我卻已動彈不得。

四下無人,一抹黃色的光影,流過他腳踝近處。他挺立了片刻,寂然不動。他沒有叫喊,他像一棵樹輕輕地倒下沙地,聽不到一點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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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六年過去了,我始終不曾對人提起過這個故事,那些再見到我的朋友們,都高興看見我平安歸來。我很悲傷,但告訴他們說我只是太累了……。

如今,我心底的傷痛已稍微好過了些,也就是說……我並未完全平復。但是我確信他真的已經回到他的小行星上,因為那天的黎明,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他的身子並不很重……。

而現在,每天晚上,我愛聆聽星星的聲音,它們彷彿是五億個小響鈴的聲音……


可是,事情卻出了一點意外,我為小王子畫嘴罩的時候,忘記要畫上扣帶!他恐怕無法把它繫在綿羊的嘴上。我現在常自問:「在他那小行星上,到底如何了呢?是否那綿羊早已經吃掉了花……」


有時,我告訴自己:「當然不可能!小王子每個晚上都會把他的花,罩在玻璃罩裡,細心照料她,他也會好好看管他的綿羊……」那時,我就會滿心喜悅,鬆了一口氣,而所有的星星都發出甜美的笑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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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次,我又對自己說:「只要有一兩次疏忽,也許有天晚上他忘了玻璃罩,或者綿羊在夜間悄悄溜出來,就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憾事……」此時,所有的小響鈴都掛上了眼淚,靜靜地落了一夜……

這成了我你我心中解不開的謎。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有一隻我們不認識的綿羊,或許吃掉了一株玫瑰,或許沒有,這個答案對於我,對於也同樣深愛小王子的人來說,世界就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了(又譯:都會使世界整個改觀了……

看看天空,問問你自己:答案是什麼?那綿羊是否已經吃了那株花?你會看見,整個世界都會因你的回答而改變……

而任何一個大人永遠不會懂得,這有什麼重要。


對我來說,這是世上最摯愛,也最悲傷的風景。

這是與上一幅同樣的風景,為了讓你看清楚,將它深深地記在心底,我又重複畫了一次。就在這裡,小王子在地球上出現,又消失了
(又譯:這裡是小王子在地球上出現的地方,也是他消失的地方......

請你仔細地看看它,假如有一天,你到非洲沙漠去旅行,你將真確地認出它。而且,假如你經過那裡,請不要走得太匆忙,請你在那顆星星下方多停留一會兒!要是有一個小孩子向你走來,要是他笑著,要是他有一頭金色的頭髮,要是他答非所問,你就猜得到他是誰了。

如果這一切真的發生了,求你好心幫幫忙!別讓我那麼悲傷,快快傳話告訴我,他又回來了……


【文章出處】
《小王子》(Le Petit Prince)
作者:安托萬.德.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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