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秦始皇
題解
〈秦始皇本紀〉為《史記》十二本紀之一，也是書中首位記載單一帝王的專記，秦始皇之後又附記秦二世胡亥及三世子嬰二人。
〈秦始皇本紀〉記錄秦始皇一生與秦二世的主要活動和所發生的重大事件，條理清晰，內容豐富，逐年敘寫，簡中有繁，概括與重筆相間，兩代帝王的形象活生生呈現在世人眼前，反映秦朝建立前後四十年間風雲變幻的歷史場面。
文中最特別之處，是不言其煩引述李斯〈泰山刻石〉〈琅邪刻石〉〈芝罘刻石〉〈東觀刻石〉〈碣石門銘〉〈會稽刻石〉等秦始皇巡行天下所記錄歌功頌德文字。同時，〈秦始皇本紀〉文末的「太史公曰」，是《史記》全書中最長的一篇論贊，文末太史公曰引述賈誼〈過秦論〉上中下三篇以為對照，前後文對比與秦之暴起暴落相互呼應，也給予後世無限省思。
以下為〈秦始皇本紀〉全文，原文無標題，各段標題為編者擬加：
史記 秦始皇本紀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為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年十三歲，莊襄王死，政代立為秦王。
當是之時，秦地已並巴、蜀、漢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東，有河東、太原、上黨郡；東至滎陽，滅二周，置三川郡。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游士，欲以並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晉陽反，元年，將軍蒙驁擊定之。二年，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三年，蒙驁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將軍蒙驁攻魏氏篸、有詭。歲大饑。四年，拔篸、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內粟千石，拜爵一級。五年，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復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長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惣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嫪毐封為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令毐居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毐，事無小大皆決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為毐國。九年，彗星見，或竟天。攻魏垣、蒲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帶劍。長信侯毐作亂而覺，矯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將欲攻蘄年宮為亂。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咸陽，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盡得毐等。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梟首，車裂以殉，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為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餘家，家房陵。月寒凍，有死者。楊端和攻衍氏。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斗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桓齮為將軍。齊、趙來置酒。齊人茅焦說秦王曰：「秦方以天下為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后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咸陽，復居甘泉宮。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
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彊，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繚同。繚曰：「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乃亡去。秦王覺，固止，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橑楊，皆並為一軍。翦將十八日，軍歸斗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十三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韓王請為臣。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飢。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饑。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殉，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賁攻，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游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秦初並天下，令丞相、御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藩臣，已而背約，與趙、魏合從叛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叛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制曰：「朕聞太古有號毋謚，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世。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鄉戶，北據河為塞，並陰山至遼東。
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為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酈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咸陽屬之。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脩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咸承聖志。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復十二歲。作琅邪臺，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契約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於海。皇帝之功，勸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遠邇辟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
既已，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於海。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著綱紀。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皇帝哀眾，遂發討師，奮揚武德。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為儀則。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群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於常式。」其東觀曰：「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咸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擒滅六王。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咸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鏇，遂之琅邪，道上黨入。三十年，無事。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始皇為微行咸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隄防。其辭曰：「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為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咸服。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群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並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僕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
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
秦始皇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於是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發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原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群臣受決事，悉於咸陽宮。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市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
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始皇不樂，使博士為仙真人詩，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
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遺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於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
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脩長。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群臣誦功，本原事跡，追首高明。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六王專倍，貪戾泬猛，率眾自彊。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為辟方。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脩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原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
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行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酈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眾。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趙高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下詔，增始皇寢廟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令群臣議尊始皇廟。群臣皆頓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咸備，毋以加。先王廟或在西雍，或在咸陽。天子儀當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群臣以禮進祠，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皇帝復自稱『朕』。」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請。」制曰：「可。」遂至遼東而還。
於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彊，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高曰：「臣固原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原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群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於杜。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原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震恐。
四月，二世還至咸陽，曰：「先帝為咸陽朝廷小，故營阿房宮為室堂。未就，會上崩，罷其作者，復土驪山。驪山事大畢，今釋阿房宮弗就，則是章先帝舉事過也。」復作阿房宮。外撫四夷，如始皇計。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藁，皆令自齎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穀。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勝自立為楚王，居陳，遣諸將徇地。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為侯王，合從西鄉，名為伐秦，不可勝數也。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武臣自立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二年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殺陳勝城父，破項梁定陶，滅魏咎臨濟。楚地盜名將已死，章邯乃北渡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
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築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三年，章邯等將其卒圍鉅鹿，楚上將軍項羽將楚卒往救鉅鹿。冬，趙高為丞相，竟案李斯殺之。
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
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眾西鄉。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使郎中令為內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原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原為萬戶侯。」弗許。曰：「原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殉咸陽。
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灞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繫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咸陽，封宮室府庫，還軍灞上。居月餘，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勛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間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
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籓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擒者，其救敗非也。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彊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並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硃、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回響，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併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穅，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回響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回響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出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御蠱。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繆公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著人。生康公。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里丘北。生景公。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里南。生畢公。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里北。生夷公。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惠公享國十年。葬車裡。生悼公。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龔公。剌龔公享國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懷公。其十年，彗星見。躁公享國十四年。居受寢。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見。懷公從晉來。享國四年。葬櫟圉氏。生靈公。諸臣圍懷公，懷公自殺。肅靈公，昭子子也。居涇陽。享國十年。葬悼公西。生簡公。簡公從晉來。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帶劍。惠公享國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出公享國二年。出公自殺，葬雍。獻公享國二十三年。葬囂圉。生孝公。孝公享國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陽。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生孝文王。孝文王享國一年。葬壽陵。生莊襄王。莊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呂不韋相。獻公立七年，初行為市。十年，為戶籍相伍。孝公立十六年。時桃李冬華。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錢。有新生嬰兒曰「秦且王」。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為田開阡陌。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莊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莊襄王元年，大赦，脩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於民。東周與諸侯謀秦，秦使相國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不絕其祀，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始皇享國三十七年。葬酈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二世皇帝享國三年。葬宜春。趙高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
史記索隱述贊
六國陵替，二周淪亡。
並一天下，號為始皇。
阿房雲構，金狄成行。
南遊勒石，東瞰浮梁。
滈池見遺，沙丘告喪。
二世矯制，趙高是與。
詐因指鹿，災生噬虎。
子嬰見推，恩報君父。
下乏中佐，上乃庸主。
欲振穨綱，云誰克補。
【文章出處】
《史記》
〈秦始皇本紀〉
原作者：司馬遷
（一）奇貨可居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編按：子楚，在位三年，其父秦孝文王即位三日暴卒）子也。莊襄王為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編按：秦昭襄王，秦始皇曾祖父）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編按：秦始皇嬴姓，趙氏，名政）。年十三歲（編按：嬴政虛歲十二歲），莊襄王死，政代立為秦王。
譯文：
秦始皇帝是秦莊襄王的兒子。秦莊襄王在趙國作秦國人質時，看見呂不韋的姬妾，很喜歡，就把她娶了過來，生下始皇。始皇在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等到出生時，取名為政，姓趙氏。十三歲，秦莊襄王死了，政繼位為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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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商業的投機轉向政治的投機----呂不韋列傳(翻譯)
（二）不韋相秦
當是之時，秦地已並巴、蜀、漢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東，有河東、太原、上黨郡；東至滎陽，滅二周，置三川郡。
譯文：
當時，秦國已經兼併了巴、蜀、漢中，越過宛占有了鄙，設定了南郡；往北取得了上郡以東，占有了河東、太原、上黨郡；東邊到達榮陽，消滅了西周、東周，設置三川郡。
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游士，欲以並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編按：蒙恬祖父）、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
譯文：
呂不韋擔任丞相，封邑十萬戶，號為文信侯（編按：主編《呂氏春秋》，一字千金）。招攬賓客游士，打算吞併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秦王年幼，即位初期，國家政事交由大臣處理。
晉陽反，元年（編按：嬴政年十二歲），將軍蒙驁擊定之。
譯文：
晉陽反叛，秦王政元年，將軍蒙騖平定叛亂。
二年（編按：嬴政年十三歲），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
譯文：
秦王政二年，麃公率軍攻打卷邑，斬首三萬人。
三年（編按：嬴政年十四歲），蒙驁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將軍蒙驁攻魏氏篸、有詭。歲大饑。
譯文：
秦王政三年，蒙騖攻打韓國，奪取十三個城邑。王齮了。十月，將軍蒙驁攻打魏國的篸邑、有詭。這一年糧食大歉收。
四年（編按：嬴政年十五歲），拔篸、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內粟千石，拜爵一級。
譯文：
秦王政四年，攻克篸邑、有詭。三月，撤回軍隊。秦國的人質從趙國返回，趙國太子離開秦國回到趙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飛來，遮蔽整個天空。這年天下爆發瘟疫。規定百姓繳納一千石粟米，可拜爵一級。
五年（編按：嬴政年十六歲），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
譯文：
秦王政五年，將軍蒙驁進攻魏國，平定酸棗、燕邑、虛邑、長平、雍丘、山陽城，全都攻克，共奪取二十城。始設東郡。這年冬天打雷。
六年（編按：嬴政年十七歲），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
譯文：
秦王政六年，韓國、魏國、趙國、衛國、楚國五國聯軍一起進攻秦國，奪取壽陵。秦國出兵，五國軍隊撤回。秦國攻克衛國，進逼東郡，衛君姬角率領他的支屬遷居野王，憑藉山險，保衛魏國境內的河內地區。
七年（編按：嬴政年十八歲），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復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編按：實應為夏太皇太后，秦孝文王妾，秦莊襄王生母，秦始皇祖母）死。
譯文：
秦王政七年，彗星先出現在東方，又出現在北方，五月出現在西方。將軍蒙驁死，是因為攻打龍邑、孤邑、慶都，又回軍攻打汲邑而死去。彗星又在西方出現十六天。這一年夏太后死。
八年（編按：嬴政年十九歲），王弟長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惣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譯文：
秦王政八年，秦王的弟弟長安君成蟜率領軍隊攻打趙國，舉兵反叛，死在屯留，他的軍吏都被斬首處死，把屯留民眾遷徙到臨洮，將軍壁死，士卒屯留，蒲惣反叛，斬斷他的屍體。這年河魚被大量沖到平地上，秦國人輕車重馬到東邊來就地食用。
（三）嫪毐之亂
嫪毐（音ㄌㄠˋ ㄞˇ）封為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令毐居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毐，事無小大皆決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為毐國。
譯文：
嫪毐被封為長信侯，賜給他山陽之地讓他居住。對嫪毐的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遊獵一律不加限制，事無大小都由嫪毐決斷，把河西、太原郡改為嫪毐的封國。
九年（編按：嬴政年二十歲，正式親政），彗星見，或竟天。攻魏垣、蒲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弱冠），帶劍。
譯文：
秦王政九年，彗星出現，有時整個天空都是光芒。這年攻打魏國的垣邑、蒲陽。四月，秦王宿在雍地。己酉，秦王舉行成年冠禮，佩戴寶劍。
長信侯毐作亂而覺，矯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將欲攻蘄年宮為亂。
譯文：
長信侯嫪毐作亂陰謀被發覺，就詐用秦王印信和太后印信，調動縣邑的軍隊和警衛士卒、國家騎兵、戎翟首領、舍人，打算進攻蘄年宮發動叛亂。
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咸陽，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盡得毐等。
譯文：
秦王政得知這個訊息，派相國昌平君、昌文君調遣士卒，進攻嫪毐。在咸陽交戰，殺死幾百人，斬首有功的人都得到爵位，宦者參加戰鬥者也得到一級爵位。嫪毐等人戰敗逃跑。秦王就在全國下令：「有活捉嫪毐的人，賞錢一百萬；殺死嫪毐的人，賞錢五十萬。」於是全部捕獲嫪毐等人。
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梟首，車裂以殉，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為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餘家，家房陵。月寒凍，有死者。楊端和攻衍氏。
譯文：
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都被斬首懸掛，又把他們五馬分屍、巡行示眾，夷滅他們的宗族。嫪毐的舍人，罪輕的服刑三年，削除爵位遷徙蜀地的有四千多家，居住在房陵。這個月天寒地凍，有人被凍死。這年楊端和攻打衍氏。
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斗以南八十日。
譯文：
這年彗星出現在西方，又出現在北方，跟隨北斗七星向南移動八十天。
十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一歲），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桓齮（編按：有學者認為桓齮即荊軻刺秦王之「樊於期」）為將軍。
譯文：
秦王政十年，相國呂不韋由於嫪毐而被牽連獲罪，免去相國職務。桓齮擔任將軍。
齊、趙來置酒。齊人茅焦說秦王曰：「秦方以天下為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后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咸陽，復居甘泉宮。
譯文：
齊國、趙國的使者前來，擺酒設筵。齊國人茅焦勸告秦王說：「秦國正在以經營天下為己任，而大王有遷徙母后的名聲，恐怕各國諸侯聽到這件事，由此引起背叛秦國。」秦王就去雍地迎接太后回到咸陽，又重新居住在甘泉宮。
延伸閱讀：
從商業的投機轉向政治的投機----呂不韋列傳(翻譯)
上圖：李斯
（四）諫議逐客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此篇即〈諫逐客書〉）說，乃止逐客令。
譯文：
秦王政大規模進行搜尋，驅逐從諸侯國來的賓客。李斯上書勸阻，秦王政廢除驅逐賓客的命令。
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
譯文：
李斯乘機建議秦王，首先攻取韓國，使其他諸侯國感到恐懼。於是秦王派李斯攻打韓國。韓王很憂慮，和韓非商量削弱秦國的力量。
延伸閱讀：
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五）尉繚說秦
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彊，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和好）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繚亢禮（彼此以平等的禮節相待），衣服食飲與繚同。
譯文：
大梁人尉繚來到秦國，勸告秦王政說：「以秦國的強大力量，相比之下諸侯就像一個郡縣的君主。但是我擔心諸侯聯合起來，不露聲色，出其不意地攻打秦國，這就是智伯、夫差、湣王所以滅亡的原因。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財物，賄賂他們有權勢的大臣，破壞他們的計畫，失去的不過三十萬斤黃金，而諸侯則可以生部消滅。」秦王政聽從了尉繚的建議，每次接見他時，都以平等之禮相侍，衣服、飲食也與尉繚一樣。
繚曰：「秦王為人，蜂準（鼻），長目，摯鳥（鶻）膺（胸），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乃亡去。
譯文：
尉繚說：「秦王政這個人，鼻樑高，眼睛細長，鷙鳥一樣的雞胸，豺狼一樣的聲音，刻薄寡恩，心如虎狼，處於窮困時容易謙卑下人，得志時也容易吞噬人。我是一個平民百姓，然而接見我時，常常甘居我下。如果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人都要成為他的俘虜了，不能和他長期相處。」於是尉繚就逃走了。
秦王覺，固止，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譯文：
秦王發覺了，堅決地挽留尉繚，讓他做秦國國尉，終於採用他的計策，而這時李斯開始主持朝政。
上圖：戰國晚期各國形勢圖
（六）併吞六國
十一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二歲），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橑楊，皆並為一軍。翦將十八日，軍歸斗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
譯文：
秦王政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打鄴邑，奪取九個城邑。王翦攻打閼與、橑楊，把全部士卒合併成一支軍隊。王翦統率全軍過了十八天，遣返軍隊斗食以下的無功人員，十人中推選二人從軍。攻下鄴邑、橑楊，由桓齮領兵。
十二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三歲），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譯文：
秦王政十二年，文信侯呂不韋死，偷偷地埋葬他的屍體。呂不韋的舍人來哭弔的，如果是晉國人就驅逐出境；如果是秦人，俸祿在六百石以上的削除爵位，遷離舊居；五百石以下沒有來哭弔的，也遷離舊居，不削除爵位。從此以後，治理國家政事，像嫪毐、呂不韋一樣為逆不道的人，抄滅他的全家，都按照這個例子來處理。這年秋天，應遷徙蜀地的嫪毐舍人得到赦免。當時天下大旱，六月到八月才下雨。
十三年（編按：嬴政年二十四歲），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十月，桓齮攻趙。
譯文：
秦王政十三年，桓齮攻打趙國平陽，殺死趙國將領扈輒，斬首十萬。趙王逃往河南。正月，彗星出現在東方。十月，桓齮攻打趙國。
十四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五歲），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編按：李斯在秦始皇面前詆毀韓非，韓非下獄，李斯使人送毒藥，令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秦王。後秦王後悔，使人赦之，而韓非已死。事見《史記．老莊申韓列傳》）。韓王請為臣。
譯文：
秦王政十四年，在平陽進攻趙國軍隊，奪取宜安，打垮趙國軍隊，殺死趙國將軍。桓齮平定平陽、武城。韓非出使秦國，秦國採納李斯的計策，把韓非拘留在秦國，後來韓非死在雲陽。韓王請求作為秦國的臣屬。
十五年（編按：嬴政年二十六歲），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
譯文：
秦王政十五年，秦國大舉出兵，一支軍隊到達鄴邑，一支軍隊到達太原，攻下狼孟。這年發生地震。
十六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七歲）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代理）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
譯文：
秦王政十六年九月，派兵接收韓國南陽地區，騰暫時代理郡守。開始下令男子登記年齡。魏國向秦國獻納土地。秦國設定麗邑。
十七年（編按：嬴政年二十八歲），內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飢。
譯文：
秦王政十七年，內史騰攻打韓國，抓獲韓王安，兼併韓國領土，把它的領土設置一個郡，命名為潁川郡，韓國滅亡。這年再次發生地震。華陽太后死了。發生嚴重的饑荒。
十八年（編按：嬴政年二十九歲），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
譯文：
秦王政十八年，秦國大舉出兵進攻趙國，王翦統率上地士卒，攻下井陘。楊端和統率河內士卒，羌瘣也率軍攻打趙國，楊端和圍攻邯鄲城。
十九年（編按：嬴政年三十歲），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編按：指趙姬）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饑。
譯文：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全部攻佔和平定趙國東陽地區，抓獲趙王，趙國滅亡。率兵準備進攻燕國，軍隊駐紮在中山。秦王政來到邯鄲，凡是他生在趙國時曾與母親家裡有仇怨的人，全部坑殺。秦王政從太原、上郡返回秦國。秦王政的母親去世。趙國公子嘉帶領他的宗族幾百人前往代地，自立為代王、向東與燕國的軍隊聯合起來，軍隊駐紮在上谷。這一年發生嚴重饑荒。
二十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一歲），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殉，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
譯文：
秦王政二十年，燕國太子丹擔憂秦軍打到燕國，內心惶恐不安，派遣荊軻刺殺秦王，被秦王察覺，肢解荊柯的屍體巡行示眾，派王翦、辛勝進攻燕國。燕國、代國出兵攻擊秦國軍隊，秦國軍隊在易水西邊打敗燕國軍隊。
二十一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二歲），王賁攻，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譯文：
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賁進攻荊地，秦國調遣更多士卒前往王翦軍隊，於是打敗燕太子的軍隊，攻下燕國的薊城，獲得太子丹的頭顱。燕王逃到東方去聚集遼東兵力稱王。王翦推託有病，告老還鄉。新鄭反叛。昌平君遷徙到郢地。這年下大雪，雪有二尺五寸深。
二十二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三歲），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譯文：
秦王政二十二年，王賁進攻魏國，挖溝引河水淹灌大梁，大梁城牆毀壞，魏王請求投降，秦國占領全部魏國領土，魏國滅亡。
二十三年（編按：嬴政年三十四歲），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游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
譯文：
秦王政二十三年，秦王再度徵召王翦，堅持要起用他，派他率軍攻打楚國。攻下陳地以南至平輿一帶，俘虜了楚王。秦王政巡遊到達郢陳。楚將項燕立昌平君為楚王，在淮水南邊起兵反秦。
二十四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五歲），王翦、蒙武（編按：蒙恬之父）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編按：項羽祖父）遂自殺。
譯文：
秦王政二十四年，王翦、蒙武進攻楚國，打敗楚軍，昌平君戰死，項燕於是自殺，楚國滅亡。
二十五年（編按：嬴政年三十六歲），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譯文：
秦王政十五年，大舉出兵，派王賁為將，率軍進攻燕國遼東地區，抓獲燕王喜。回軍進攻代國，俘虜代王嘉，燕國滅亡。王翦平定楚國江南地區；降服越君，設定會稽郡。五月，天下歡聚宴飲。
二十六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七歲），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譯文：
秦王政二十六年，齊王建和齊相後勝調遣軍隊防守西部邊界，不與秦國來往。秦國派將軍王賁從燕國南下進攻齊國，俘虜齊王建，齊國滅亡，天下一統。
延伸閱讀：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史記：白起王翦列傳(翻譯)
（七）即皇帝位
秦初並天下，令丞相、御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藩臣，已而背約，與趙、魏合從叛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叛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
譯文：
秦國剛剛兼併天下，下令丞相、御史說：「日前韓王交出土地，奉獻王印，請求降為藩臣。不久背棄約定，與趙國、魏國聯合起來背叛秦國，所以我興兵討伐，俘虜了韓王。我以為這是件好事，大概可以偃兵息鼓了。趙王派他的丞相李牧來簽訂盟約，所以送回了他作為人質的兒子。不久趙國背叛盟約，在太原起兵反抗，所以我興兵討伐，抓獲了趙王。趙國公子嘉自立為代王，所以我又發兵消滅了他，魏王最初約定臣服秦國，不久與韓國、趙國陰謀襲擊秦國，秦國吏卒前往討伐，摧毀魏國。楚王獻納青陽以西的土地，不久違背約定，進攻我國南郡，所以我發兵討伐，抓到了楚王，平定了楚地。燕王頭腦昏亂，他的太子丹暗中指使荊軻做賊，秦國吏卒前去討伐，也滅亡了燕國。齊王採用後勝的計策，不讓秦國使者進入齊國，打算興兵作亂，我派吏卒去討伐，俘虜了齊王，平定齊地。我這微不足道的人，發兵誅暴討亂，靠著祖先宗廟的威靈，六國之王都已各服其罪，天下已完全平定。如今不改換名號，就不能頌揚所建立的功業，以流傳千秋萬世。希望你們議論一下帝王的稱號。」
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
譯文：
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都說：「過去五帝管轄千里見方的地區，在這個地區之外的侯服、夷服，有的諸侯朝貢，有的諸侯不朝貢，天子不能控制。現在陛下調遣義軍，誅暴討賊，平定天下，四海之內，設定郡具，統一法令，這是從上古以來所沒有過的，五帝也望塵莫及。我們謹慎地和博士討論，都說，『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高貴。』我們冒著死罪獻上尊號，王稱為『泰皇』。天子之命稱為『制』，天子之令稱為『詔』，天子自稱叫『朕』。」
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
譯文：
秦王政說：「去掉『泰』字，留下『皇』字，採用上古表示地位稱號的『帝』字，叫作『皇帝』。其他遵照議定的意見。」
制曰：「可。」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
譯文：
秦王政下達制命說：「可以。」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
制曰：「朕聞太古有號毋謚，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世。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譯文：
秦始皇又下達制命說：「我聽說遠古有稱號，沒有諡號，中古有稱號，死後根據生前行跡確定諡號。這樣做，就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王，很沒有意義，我不採取這種做法。從此以後，廢除諡法。我是始皇帝。子孫後代用數計算，從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襲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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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八）水德之始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
譯文：
秦始皇根據五德終始的嬗遞次序進行推演，認為周朝得到了火德，秦朝代替周朝的火德，遵循五行相勝的法則，現在應是水德的開端。
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
譯文：
於是改變一年的首月（正月），十月初一群臣入朝慶賀。衣服、旄旌、節旗都祟尚黑色。數目用六作標準，符、法冠都六寸，輿車寬六尺，六尺為步，駕車用六匹馬。把河改名叫德水，作為水德的開始。
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譯文：
為政強硬果決，暴戾苛細，事情都依法決斷，刻薄嚴峻，沒有仁愛恩德，沒有溫情道義，認為這樣才符合五德演變的原則。於是急迫地加強法制，囚禁很久的罪犯也不赦免。
（九）廢除封建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
譯文：
丞相王綰等建議說：「各國諸候剛被消滅，燕、齊、荊地遼遠，不在那裡立王，就沒有人來安定燕、齊、荊。請把皇帝的幾個兒子立為王，希望得到皇帝的贊成。」始皇把王綰等人的建議交給群臣討論，群臣都認為很適宜。
廷尉李斯議曰（編按：本段未見於《史記．李斯列傳》）：「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
譯文：
廷尉李斯建議說：「周文王、周武王所封立的同姓子弟很多，然而後來的族屬疏遠，互相攻擊、如同仇敵，諸侯交相討代，周天子不能禁止。現在依靠陛下的神靈統一了天下，都劃分成為郡縣，皇帝的子弟和功臣，都用國家的賦稅重加賞賜，這種局面很容易治理。天下沒有二心，這就是國家安定的方法。封建諸侯是不適宜的。」
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譯文：
秦始皇說：「天下苦於無休止的戰爭，是因為有諸侯王的緣故，依靠宗廟之靈，剛剛平定了天下，再去建立諸侯國，這是自我樹敵，而要求得安寧，豈不是很困難的嗎！廷尉的建議是正確的。」
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譯文：
於是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郡，郡設守、尉、監。
更名民曰「黔首」。大酺。
譯文：
下令百姓改稱「黔首」。天下歡聚宴飲。
收天下兵，聚之咸陽，銷以為鐘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
譯文：
收集天下兵器，集中在首都咸陽，熔鑄成鐘鐻，又鑄造十二個銅人，每個重一千石，安置在宮廷中。
延伸閱讀：
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十）書同文，車同軌
一法度衡石丈尺。
譯文：
帝國統一法律制度和度量衡標準。
車同軌。書同文字。
譯文：
規定車子兩輪距離相同。書寫採用統一的文字。
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鄉戶，北據河為塞，並陰山至遼東。
譯文：
帝國領域東至大海和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門朝北開的地區，北據黃河為屏障，順著陰山直至遼東。
（十一）遷徙富豪
徙天下豪富於咸陽十二萬戶。
譯文：
秦始皇下令把天下豪富十二萬戶遷徙到咸陽。
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譯文：
秦國各先王的陵廟和章台、上林苑都在渭水南岸。秦國每消滅一個諸侯國，就模仿它的宮殿，在咸陽北坡上仿效建造，南臨渭水，從雍門以東到達涇水、渭水匯流地區，宮殿室宇、空中棧道和繚繞迴旋的閣道連續不斷。從諸侯國擄掠來的美女、鐘鼓，都安置在裡面。
上圖：泰山五大夫松
（十二）巡行天下
二十七年（編按：嬴政年三十八歲），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為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酈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咸陽屬之。
譯文：
秦始皇二十七年，始皇巡行隴西、北地，來到雞頭山，返回時路過回中。於是在渭水南面建造信宮，不久把信宮改名為極廟，象徵天極星。從極廟修路通往酈山，又建造甘泉宮前殿，修築甬道，從咸陽和它相連。
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
譯文：
這一年，賜予全國民爵一級。修建天下馳道。
二十八年（編按：嬴政年三十九歲），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
譯文：
秦始皇二十八年，始皇向東巡行郡縣，登上鄒嶧山，樹立石碑，和魯地的一些儒生商議，刻寫石碑頌揚秦朝的功德，又討論封禪和望祭山川之事。於是就登上泰山，樹立石碑，積土成壇，祭祀上天。
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譯文：
下山時，忽然來了風雨，始皇停留在樹下躲避風雨，因此封這棵樹為五大夫。又到梁父闢地為基，祭祀大地，在所立的石碑上進行刻辭，碑文說：
上圖：李斯泰山刻石（局部）
（十三）泰山刻石
（編按：太史公將諛臣對秦王歌功頌德之辭不厭其煩記下，對比日後秦亡之速，應有其諷刺之意，所謂萬世功業，不過是過眼雲煙。）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脩飭。
譯文：
「皇帝即位，創立制度，申明法令，臣下修治嚴整。
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
譯文：
二十六年，兼併天下，無不順從。
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
譯文：
皇帝親自巡視遠方百姓，登此泰山，遍覽最東邊的疆域。
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
譯文：
隨從臣屬回憶走過的道路，探求事業的來龍去脈，恭敬地頌揚秦朝的功德。
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
譯文：
治國的方法得到貫徹執行，各項生產安排適宜，都有一定的規則。
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
譯文：
偉大的真理美好光明，要流傳後世，永遠繼承不要改動。
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
譯文：
皇帝本身神聖，已經平定天下，仍堅持不懈治理國家。
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
譯文：
早起晚睡，謀求長遠的國家利益，特別重視對臣民的教導。
訓經宣達，遠近畢理，咸承聖志。
譯文：
有關治國的教誨和法則傳播四方，遠近都得到治理，完全接受皇帝的神聖意志。
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
譯文：
貴賤等級清楚分明，男女依禮行事，謹慎遵守各自的職責。
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
譯文：
明白使內外有別，處處無不感到清靜純潔，這種情況要延續到子孫後代。
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譯文：
教化所及，無窮無盡，遵循遺留下來的詔令，永遠繼承這重要的告誡。」
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
譯文：
於是沿著渤海東行，經過黃具、腄縣，攀上成山的最高點，登上之罘的頂峰，樹立石碑，頌揚秦朝的德業，然後離去。
上圖：李斯．瑯琊臺刻石
（十四）琅邪刻石
（編按：太史公將諛臣對秦王歌功頌德之辭不厭其煩記下，對比日後秦亡之速，應有其諷刺之意，所謂萬世功業，不過是過眼雲煙。）
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復十二歲。作琅邪臺，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
譯文：
秦始皇向南登上琅邪，非常高興，停留了三個月。把三萬戶百姓遷徙到琅邪臺下，免除十二年徭役。修建琅邪臺，立碑刻辭，頌揚秦朝的德業，表明符合天下的意志。刻辭說：
「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
譯文：
「二十八年，皇帝剛開始制定了公正的法律制度，這是天下萬物的準則。
以明人事，契約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
譯文：
以此來明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使父子同心協力。皇帝神聖明智而又仁義，明白一切事物的道理。
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於海。
譯文：
皇帝向東巡視東部地區，檢閱土卒。巡視已經完全結束，就來到大海之濱。
皇帝之功，勸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
譯文：
皇帝的功勳，在於辛勤地操勞國家的根本大事。重農抑商，百姓富裕。
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
譯文：
舉國上下，一心一意。器物有一致的標準，統一書寫的文字。
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
譯文：
凡是日月所照，舟車所至，都能完成皇帝的使命，他所作所為沒有不符合天下的意志。
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
譯文：
只有皇帝，根據適當的時機來辦理事情。整頓不良的風俗，跨山越水，不受地域的限制。
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
譯文：
優恤百姓，早晚都不懈怠。消除疑慮，制定法令，人人都知道避免觸犯刑律。
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
譯文：
郡守分別管理地方政務，各項政務的處理方法簡單易行。採取的措施都很恰如其分，沒有不整齊劃一。
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
譯文：
皇帝神明，親自到四方巡視。尊卑貴賤，不逾越等級。
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
譯文：
奸詐邪惡的現象不允許存在，百姓都力求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大小事情務盡全力，人人不敢懈怠荒忽。
遠邇辟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
譯文：
不論遠處近處，還是偏僻的地方，都一心做到嚴肅莊重，正直忠厚，辦事有一定的規則。
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
譯文：
皇帝的德澤，安定四方。討伐暴亂，消除禍患，興辦好事，帶來福祉。
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
譯文：
根據時令來安排事情，各種產品不斷增多。百姓安寧，不再進行戰爭。
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
譯文：
六親相安，終身沒有盜賊。高興地遵守國家的教化，人人通曉法律制度。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
譯文：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皇帝的領土。西邊到達流沙，南邊以門朝北開的地方為極限。
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譯文：
東邊有東海，北邊越過了大夏。人們足跡所至，沒有不臣服。
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譯文：
蓋世功勳超過五帝，恩惠施及牛馬，人人得到皇帝的德澤，過著安定的生活。」
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
譯文：
秦王兼併全國，確定了皇帝這一稱號，於是撫巡東部地區，到達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隨從，他們和始皇在海邊議論秦朝的功德說：
「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
譯文：
「古代稱帝的人，領土不過縱橫千里，諸侯各自固守自己的疆域，有的朝貢，有的不朝貢，互相侵伐，為暴作亂，殘殺無已，然而還是刻金勒石，記載自己的功業。古代五帝、三王，實行的知識教育不一樣，法律制度沒有明確，藉助鬼神的威力，來欺騙遠方的百姓，實際情況和稱號不相符，所以國家命運不長久。人還沒有死去，諸侯就背叛了，法令不能推行。如今皇帝統一了四海之內，把全國分為郡縣，天下安寧而和諧。發揚光大宗廟的威靈，服膺真理，廣布恩德，名副其實地得到了皇帝這一尊號。群臣一起頌揚皇帝的功德，鐫刻在金石上，作為後世的楷模。」
（十五）徐福求仙
既已，齊人徐市（編按：即徐福）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譯文：
立石刻辭已結束，齊人徐市等上書，說海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住在那裡。希望齋戒沐浴，和童男童女尋求三座神山。於是派遣徐市挑選童男童女數千人，到海中尋找仙人。
（十六）湘水遇風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
譯文：
秦始皇返回的時候，路過彭城，齋戒祈禱，想要從泗水打撈周鼎。讓成千人潛入水中尋找，沒有找到。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
譯文：
於是就向西南走去，渡過淮水，前往衡山、南郡。泛舟江上，來到湘山祭拜。遇上大風，幾乎不能渡水上山。
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
譯文：
秦始皇問博士說：「湘君是什麼神？」博士回答說：聽說是堯的女兒，舜的妻子，死後埋葬在這裡。」
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譯文：
於是始皇非常憤怒，派遣刑徒三千人把湘山上的樹木砍盡，整座山露出紅色的土壤。始皇從南郡取道武關，回到咸陽。
（十七）張良行刺
二十九年（編按：嬴政年四十歲）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秦始皇二十九年，始皇向東巡遊。到了陽武博狼沙（搏浪沙），被強盜驚嚇了一場。追捕強盜，沒有抓獲刺客，命令全國大肆搜查十天。
上圖：李斯．嶧山刻石
（十八）芝罘刻石
（編按：太史公將諛臣對秦王歌功頌德之辭不厭其煩記下，對比日後秦亡之速，應有其諷刺之意，所謂萬世功業，不過是過眼雲煙。）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
譯文：
秦始皇登上山東芝罘，刻下石碑。刻辭說：
「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
譯文：
「在二十九年，在春季中旬之時，天氣開始暖和起來。
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於海。
譯文：
皇帝向東巡遊，登上了之罘，面對著大海。
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
譯文：
隨從的臣屬看到這美好的景色，回憶皇帝的豐功偉績，追念統一大業的始末。
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著綱紀。
譯文：
偉大的皇帝開始治理國家，制定了法律制度，彰明綱紀。
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
譯文：
對外教誨諸侯，普施教化，廣布惠澤，闡明道理。
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
譯文：
六國諸侯奸回邪僻，貪婪乖戾，欲求無厭，殘虐殺戮，永無休止。
皇帝哀眾，遂發討師，奮揚武德。
譯文：
皇帝哀憐民眾，就調遣征伐的大軍，奮武揚威。
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
譯文：
進行正義的討伐，採取誠信的行動，武威光耀，遠播四方，無不降服。
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
譯文：
消滅了強暴的勢力，拯救百姓，安定天下。
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為儀則。
譯文：
普遍推行嚴明的法律制度，治理天下，成為永久的準則。
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
譯文：
實在太偉大了啊！普天之下，都遵循皇帝的神聖意志。
群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於常式。」
譯文：
群臣頌揚皇帝的功勳，請求鐫到在石碑上，記載下來永垂後世，作為永恆的法則。」
其東觀曰：
東面台閣處的石碑刻辭說：
「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
譯文：
「在二十九年，皇帝在春天巡遊，視察遠方。
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
譯文：
到了海邊，就登上之罘，而對著初升的太陽。
觀望廣麗，從臣咸念，原道至明。
譯文：
觀望遼闊而又秀麗的景色，隨從的臣屬都懷念往事，回憶走過的道路非常光明。
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
譯文：
英明法治最初施行的時候，就對國內的壞人壞事進行了清理，對外討伐強暴的敵人。
武威旁暢，振動四極，擒滅六王。
譯文：
軍威遠揚，四方震動，消滅六國，俘獲他們的王。
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
譯文：
開拓領土，統一天下，消除了戰亂禍患，永遠停止戰爭。
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
譯文：
皇帝聖德明智，治理國家，處理政務，毫不懈怠。
作立大義，昭設備器，咸有章旗。
譯文：
創立重大的法律制度，明確設定統一的標準器用，都有一定的規則。
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
譯文：
有職之臣都遵守本分，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情沒有疑猜之處。
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
譯文：
百姓發生了變化，遠處近處都制度統一，是自古以來最好的時代。
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
譯文：
每人已經確定了固定的職務，子孫後代循守舊業，永遠繼承這英明的政治。
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
譯文：
群臣頌美皇帝的恩德，恭敬地讚揚皇帝的偉大功業，請求在之罘山上立碑刻辭。」
鏇，遂之琅邪，道上黨入。
譯文：
不久，就前往琅邪，從上黨回到咸陽。
上圖：秦始皇（劇照）
（十九）微服遇盜
三十年（編按：嬴政年四十一歲），無事。
譯文：
秦始皇三十年，沒有發生重大的事情。
三十一年（編按：嬴政年四十二歲）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里六石米，二羊。
譯文：
秦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把臘祭改名叫「嘉平」。賞賜百姓每里六石米，兩隻羊。
始皇為微行咸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
譯文：
秦始皇易服出行咸陽，有四個武士隨從。夜間出來時，在蘭池遇上盜賊，被盜賊所困逼。武士殺死盜賊，在關中大肆搜查了二十天。
米石千六百。
譯文：
這年糧價一石達到一千六百錢。
上圖：碣石門銘（今日仿刻）
（二十）碣石門銘
（編按：太史公將諛臣對秦王歌功頌德之辭不厭其煩記下，對比日後秦亡之速，應有其諷刺之意，所謂萬世功業，不過是過眼雲煙。）
三十二年（編按：嬴政年四十三歲），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隄防。其辭曰：
譯文：
秦始皇三十二年，始皇前往碣石，派燕地人盧生訪求羨門、高誓。在碣石城門上刻辭。摧毀城郭，挖通堤防。城門上的刻辭說：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為逆滅息。
譯文：
「於是調遣軍隊，誅伐無道，為暴作逆之人被消滅了。
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咸服。
譯文：
用武力平息暴亂，用文治保護無罪的人，全國上下人心歸服。
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
譯文：
加恩論敘有功人員的功勞，連牛馬都得到了賞賜，恩惠潤澤了大地。
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
譯文：
皇帝奮武揚威，依靠正義的戰爭兼併了諸侯，首次統一全國，天下太平。
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
譯文：
拆毀六國的城郭，挖通河堤，剷平險阻。
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咸撫。
譯文：
地面上各種軍事障礙已經夷平，百姓不再服事徭役，天下安定。
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
譯文：
男人高興地耕種他的土地，女人從事她的家庭手工業，各項事業井然有序。
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
譯文：
各項生產都蒙受皇帝的惠澤，當地的農民和外來的農民，無不安居樂業。
群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譯文：
君臣頌揚皇帝的功績，請求鐫刻這一石碑，為後世垂示規範。」
上圖：秦始皇
（二十一）亡秦者胡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
譯文：
派韓終、侯公、石生，尋訪仙人求取長生不死的靈藥。
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
譯文：
始皇巡行北方邊境，從上郡回到咸陽。燕地人盧生被派人海中尋找仙人回來了，因為向始皇報告鬼神之事，就藉機獻上抄錄的圖書，上面說「滅亡秦朝的是『胡』（編按：「胡」字可指北方胡人，但從歷史發展來看，原來指秦二世皇帝『胡亥』）」。
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譯文：
秦始皇就派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向北攻胡人，略取河南地帶。
上圖：秦帝國疆域圖
（二十二）興築長城
三十三年（編按：嬴政年四十四歲），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
譯文：
秦始皇三十三年，徵發曾經逃亡的罪犯、入贅別人家的男子、商人，攻取陸梁地區，設定桂林郡、象郡、南海郡，把有罪應當流徙的人派去戍守。
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並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
譯文：
在西北方驅逐匈奴。從榆中沿著黃河住東，直至陰山，在這一地區設定三十四個縣，在黃河附近修築要塞。又派蒙恬渡過黃河攻占高闕、陽山、北假地帶，修築亭障來驅逐戎人。遷徙罪犯，安排到剛剛建立的縣邑中。又禁止民間祭祀。這一年彗星出現在西方。
三十四年（編按：嬴政年四十五歲），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譯文：
秦始皇三十四年，貶斥那些聽訟斷獄不公平的官吏，派他們去修築長城和戍守南越地區。
延伸閱讀：
造筆難寫孤臣心----史記：蒙恬列傳(翻譯)
上圖：秦始皇
（二十三）古今之爭
始皇置酒咸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僕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
譯文：
秦始皇在咸陽宮擺酒設宴，七十個博士上前敬酒祝壽。僕射周青臣頌揚說：「從前秦國的地域不超過一千里，依靠陛下神靈聖明，平定了天下，驅逐了蠻夷，太陽和月亮所能照到的地方，沒有不降服的。把各國諸侯的領土置為郡縣，人人安居樂業，沒有戰爭之憂，這功業可以流傳萬世，從遠古以來，沒有人能趕得上陛下的威德。」始皇聽了非常高興。
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
譯文：
博士齊人淳于越進諫說，「我聽說商周稱王天下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和功臣，作為自己的輔助勢力。現在陛下擁有天下，而子弟卻是平民百姓，偶然出現田常、六卿一樣的臣屬，無人輔佐，靠什麼來挽救呢？事情不效法古代而能長久不敗的，我沒有聽到過。如今有人當面阿諛，來加深陛下的過錯，實在不是忠臣。」始皇把他們的建議交下去討論。
上圖：焚書
（二十四）秦火焚書，以吏為師
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
譯文：
丞相李斯說：「五帝的制度不互相重複，三代的制度不互相因襲，各自都得到治理，不是後代一定要與前代相反，這是時代變化的緣故。
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
譯文：
如今陛下開創了偉大的事業，建立了萬世不朽的功勳，本來不是愚蠢的讀書人所能理解的。
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
譯文：
況且淳于越說的又是三代遙遠的事情，有什麼可效法的？
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
譯文：
從前諸侯競爭，用優厚的待遇招攬遊學之士。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
譯文：
現在天下已經平定，頒布統一的法令，百姓在家則努力從事農業生產和家庭手工業，士人則學習法律禁令。
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
譯文：
如今這些讀書人不向現實學習，而去模仿古代，來指責現行的社會制度，惑亂百姓。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
譯文：
我丞相李斯冒著死罪說：古代天下分散混亂，不能統一，所以諸侯同時興起，人們的言論都稱道古代，損害現行的政策，文飾虛言空語，攪亂事物的本來面貌，每人都以為自己的學說是最完善的，非議君主所建立的制度。
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
譯文：
如今皇帝兼併天下，分辨是非，確立了至高無上的地位。
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
譯文：
可是人們仍在私自傳授學問，一起批評國家的法令教化，聽到法令下達，就各用自己的學說去議論，回家時在心裡非難，出來時街談巷議，在君主面前自我吹噓，以此來沽名釣譽，標新立異，認為超人一等，帶著下面的一群信徒編造誹言謗語。
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
譯文：
這種情況不加以禁止，上則君主的權威下降，下則形成黨徒互相勾結。
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
譯文：
禁止出現這種情況才是合適的。我希望史官把不是秦國的典籍全部燒掉。不是博士官所主管的，國內敢有私人收藏《詩》、《書》、諸子百家著作的，都要送到郡守、郡尉那裡焚毀。
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
譯文：
有敢相互私語《詩》、《書》的，在鬧市處死示眾。以古非今的要殺死全族。官吏知情而不檢舉的，和他同罪。命令下達三十天不燒掉書籍，就在臉部刺上字，成為刑徒城旦。
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
譯文：
所不必燒毀的，只有醫藥、卜筮、種樹方面的書籍。
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譯文：
如果想要學法令，可以到官吏那裡學習。」
制曰：「可。」
譯文：
秦始皇下達命令說：「可以照此辦理。」
延伸閱讀：
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上圖：文徵明書．阿房宮賦（局部）
（二十五）建阿房宮
秦始皇三十五年（編按：嬴政年四十六歲），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
譯文：
秦始皇三十五年，開闢道路，通過九原，直達雲陽，挖山填谷，修建一條筆直的大道連線起來。
於是始皇以為咸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
譯文：
秦始皇認為咸陽人口眾多，先王的宮廷狹小，聽說周文王建都豐邑，武王建都鎬京，豐鎬之間，是帝王的都城所在。於是就在渭水南岸的上林苑中興建朝宮。
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
譯文：
首先建造前殿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堂上可以坐一萬人，殿堂頂下可以豎立五丈高的旗幟。周圍環繞著架起閣道，從殿下直達南山。在南山的山頂上修建標誌，作為門闕。在空中架設道路，從阿房宮渡過渭水，與咸陽相連線，以此象徵天下閣道越過天河直至營室。
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
譯文：
阿房宮尚未完工；完工後，想另外選擇一個好的名字稱呼它。在阿房建造宮殿，所以天下稱它阿房宮。
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
譯文：
隱官刑徒七十多萬人，分成幾批營造阿房宮，或修建驪山陵寢工程。
發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
譯文：
挖運北山的石頭，輸送蜀地、楚地的木材，都集中到這裡。關中總計宮殿三百座，關外四百多座。於是在東海附近朐縣境內樹立石碑，作為秦國的東門。遷徙三萬戶居住麗邑，五萬戶居住雲陽，都免除十年的徭役。
上圖：秦始皇
（二十六）深居宮禁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原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
譯文：
方士盧生勸秦始皇說：「我和其他人尋找靈芝奇藥以及仙人，常常遇不上，好像有東西傷害它們。仙方中要求，君主時時隱蔽行跡。來躲避惡鬼，躲避了惡鬼，真人就來到了。君主居住的地方，臣屬就知道了，就會妨礙神仙的降臨。真人沒入水中，不會被水浸濕，進入火中，不感到高熱，騰雲駕霧，與天地一樣長壽。現在您治理天下，不能恬靜無欲。希望您居住的宮殿，不要讓別人知道，然後長生不死的仙藥，大概可以找到了。」
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
譯文：
於是秦始皇說：「我羨慕真人，我開始自稱『真人』，不稱『朕』。」
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
譯文：
就命令咸陽附近二百里內的二百七十座宮殿，用空中架設的道路和地面上的甬道連線起來，把帷帳、鐘鼓、美人安置在裡面，各種布置不得移動。所臨幸之處，如果有人把地點說出去，罪即處死。
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群臣受決事，悉於咸陽宮。
譯文：
秦始皇臨幸梁山宮，從山上看見丞相隨從車騎眾多，很不以為然。宮中侍從把這件事告訴了丞相，後來丞相減少了隨從的車騎。始皇非常生氣地說：「這是宮內的人泄漏了我的話。」審問後沒有人認罪。這時，下令逮捕當時在他身邊的人，全部殺掉。從此以後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跡在什麼地方了。聽理國政，群臣受命決斷事情，都在咸陽宮。
想像示意圖
（二十七）坑殺儒生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於是乃亡去。
譯文：
侯生、盧生一起商量說：「始皇為人天生的剛愎暴戾，自以為是，從諸侯中興起，吞併天下，萬事稱心如意，為所欲為，認為自古以來沒有人能趕上自己。專門任用治獄的官吏，治獄的官吏受到寵幸。雖然有博士七十人，只是充數人員，並不信用。丞相和大臣都是接受已經決斷的公事，一切依賴皇帝處理。皇帝喜歡採用刑罰殺戮來確立自己的威嚴，天下人害怕獲罪，只想保持祿位，沒有人敢竭盡忠誠。皇帝不能聽到自己的過失，日益驕橫，臣下恐懼而屈服，用欺騙來取得皇帝的歡心。根據秦朝的法律，一人不能兼有兩種方伎，方伎不靈驗，就處以死刑。然而觀察星象雲氣預測吉凶的人，多至三百人，全都學問非常優秀，但對皇帝畏忌阿諛，不敢正面指出他的過錯。天下之事不論大小都取決於皇帝，皇帝甚至用秤來稱量文書，一天有一定的額數，不達到額數不能休息。貪戀權勢至於這種地步，不能給他尋找仙藥。」於是二人就逃走了。
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市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
譯文：
秦始皇聽說侯生、盧生逃走的訊息，就非常憤怒地說：「我以前收取天下書籍，不合時用的全部燒毀。招集了很多文學方術之士，想要使國家太平，這些方士打算煉丹得到奇藥。現在聽說韓眾離去後一直不來復命，徐市等人耗費巨萬，最後還是沒有得到仙藥，只是每天傳來一些為奸謀利的事情。我對盧生等人很尊敬，賞賜豐厚，如今他竟然誹謗我，加重我的不仁。在咸陽的一些儒生方士，我派人察問，有的人在製造怪誕邪說來惑亂百姓。」
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
譯文：
於是派御史審問儒生方士，儒生方士輾轉告發，就能免除自己的罪過。觸犯法禁的四百六十多人，全部在咸陽活埋，並使全國都知道這件事，藉以警戒後人。
上圖：秦始皇
（二十八）扶蘇勸諫
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譯文：
秦始皇調發更多徒隸去戍守邊境。秦始皇長子扶蘇勸告說：「天下平定不久，遠方百姓尚未安集，儒生都學習和效法孔子，現在您用嚴厲的刑罰繩治他們，我擔心天下動亂。希望您能細察此事。」秦始皇很生氣，派扶蘇到北方的上郡監視蒙恬。
上圖：NASA拍攝火星（古稱熒惑）
（二十九）天降隕石
三十六年（編按：嬴政年四十七歲），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譯文：
秦始皇三十六年，熒惑（編按：火星）接近心宿。有一顆流星墜落在東郡，到了地面變為隕石，百姓中有人在這塊石頭上刻寫說「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
譯文：
始皇聽到了這個消息，派御史逐一審問，沒有人認罪，於是把在隕石掉落附近居住的人全部抓起來處死，用火燒毀這塊石頭。
始皇不樂，使博士為仙真人詩，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
譯文：
秦始皇悶悶不樂，讓博士作了一首《仙真人詩》，等到巡視天下所至之地，傳令樂工彈唱。
上圖：兵馬俑
（三十）祖龍將死
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遺滈池君（水神名）。」
譯文：
秋天，使者從關東來，夜裡經過華陰平舒地方，有人拿著壁玉攔住使者說：「替我送給滈池君。」
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
譯文：
那人又趁機說：「今年祖龍會死。」使者問他什麼原因，這個人忽然不見，留下他的壁玉走了。
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
譯文：
使者向始皇獻上壁玉，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始皇很長時間沉默無語，後來說：「山野的鬼怪只不過知道一年之內的事情。」
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
譯文：
秦始皇退朝後又說：「祖龍是人們的首領。（編按：意謂今年祖龍會死，說的難道是我嗎？）」
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
譯文：
讓御府察看這塊壁玉，竟然是秦始皇二十八年時，出行渡湘江時遇風沉入水中的那塊璧玉。
於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
譯文：
於是始皇使人占卜吉凶，卦象顯示巡遊及遷徙百姓就會吉利。於是遷徙北河、榆中三萬家百姓，賜給爵位一級。
上圖：秦始皇
（三十一）最後巡行
三十七年（編按：嬴政年四十八歲）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
譯文：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外巡行（編按：這是秦始皇第五次東巡，也是他最後一次出巡）。左丞相李斯隨從，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始皇的小兒子胡亥很羨慕，想要求跟著去，秦始皇答應了他。
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
譯文：
十一月，秦始皇車隊走到雲夢，朝九疑山方向望祭虞舜。浮江而下，觀覽籍柯，渡過江渚。途經丹陽，到達錢唐。在浙江岸邊，看見波濤兇險，就向西走了一百二十里，從江面狹窄的地方渡了過去。
上圖：李斯．會稽刻石
（三十二）會稽刻石
（編按：太史公將諛臣對秦王歌功頌德之辭不厭其煩記下，對比日後秦亡之速，應有其諷刺之意，所謂萬世功業，不過是過眼雲煙。）
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
登上會稽山，祭祀大禹，又望祭南海，樹立石碑，到辭頌揚秦朝的功德。碑文說：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脩長。
譯文：
皇帝建立了豐功偉績，統一了天下，德惠深遠。
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
譯文：
三十七年，皇帝親自巡行全國，週遊觀覽遙遠的地方。
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
譯文：
於是登上會稽山。視察風俗習慣，百姓都很恭敬。
群臣誦功，本原事跡，追首高明。
譯文：
群臣頌揚皇帝的功德，回顧創業的事跡，追溯決策的英明。
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
譯文：
秦國偉大的皇帝君臨天下，開始確定了刑法制度，明白地宣布過去的規章。
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
譯文：
首次統一了處理政務的法則，審定和區分官吏的職掌，藉以建立長久不變的制度。
六王專倍，貪戾泬猛，率眾自彊。
譯文：
六國的諸侯獨斷專行，違謬無信，貪婪乖張，傲慢兇猛，擁眾稱霸。
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
譯文：
六國暴虐縱恣，倚仗武力，驕狂自大，屢次挑起戰爭。
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為辟方。
譯文：
做間諜的使者暗中互相聯繫，進行合縱抗秦，行為邪僻放縱。
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
譯文：
在內偽飾陰謀詭計，對外侵略秦國邊境，因而帶來災難。
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
譯文：
皇帝出於正義，用武力去討伐他們，平息暴亂，消滅叛賊。
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
譯文：
聖德宏大而深厚，天地四方，蒙受無限的恩澤。
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
譯文：
皇帝統一天下，聽理萬機，遠近都政清民靜。
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
譯文：
運籌和治理大地間的萬物，考察事物的實際情況，分別記載它們的名稱。
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
譯文：
不論是尊貴的人還是卑賤的人，都洞察他們的活動，好事壞事都擺在面前，沒有隱瞞的情況。
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
譯文：
糾正人們的過錯，宣揚大義，有了兒子而改嫁他人，就是背棄死去的丈夫，不守貞操。
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
譯文：
把內外隔離開來，禁止縱慾放蕩，男女要潔身誠實。
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
譯文：
做丈夫的和別人的妻子通姦，殺死他也沒有罪，這樣，男人才能遵守道德規範。
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譯文：
做妻子的跑掉另嫁，兒子不能認她作母親，這樣人們都會被廉潔清白的風氣所感化。
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
譯文：
進行大規模地整頓，滌盪不良的風俗習慣，天下百姓接受文明的社會風尚，受到了一種良好的治理。
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
譯文：
人們都奉規守法，和睦平安，敦厚勤勉，沒有不服從國家法令的。
黔首脩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
譯文：
百姓德修品潔，人人高興地遵守統一的規定，歡樂地保持著太平的局面。
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
譯文：
後世認真地奉行法治，就會無限期地長治久安下去，車船不傾，國家安穩。
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譯文：
隨從的大臣頌揚皇帝的功業，請求鐫刻這一石碑，使這美好的記載光垂後世。
（三十三）海神占夢
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原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
譯文：
返回時經過吳縣，從江乘渡江。沿著海邊北上，到達琅邪。方士徐市等人到海中尋找神藥，幾年都沒有找到，耗費很多錢財，害怕受到譴責，就欺騙秦始皇說：「蓬萊的神藥是可以得到的，然而常常苦於鯊魚的襲擊，所以不能到達蓬萊，希望能派一些擅長射箭的人和我們一起去，鯊魚出現就用連弩射死它。」
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
譯文：
秦始皇夢中與海神交戰，海神像人一樣的形狀。詢問占夢的博士，博士說：「水神是看不到的，祂的到來是以大魚和蚊龍為徵候。現在陛下禱告和祭祀周到而又恭謹，卻出現這兇惡的海神，應當把它剷除，然後善神就能到來。」
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
譯文：
於是讓到海中去的人攜帶捕獲大魚的用具，而自己使用連弩，等待大魚出現時射死它。從琅邪往北到達榮成山，沒有見到大魚。到了之罘，看見了大魚，射死了一條。於是沿海西行。
上圖：秦始皇（劇照）
（三十四）沙丘崩殂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譯文：
秦始皇到了平原津（編按：位於今山東境內）就病了。秦始皇厭惡說死，群臣沒有人敢提到死的事情。
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
譯文：
秦始皇的病情日益加重，於是就寫下一封蓋有皇帝璽印的詔書送給公子扶蘇，說：「你趕回來參加我的喪禮，一起在咸陽埋葬我。」
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
譯文：
詔書已經加封，放在中車府令趙高代替符璽郎掌管印璽符節事務之處，還沒有送給負責傳遞的使者。
七月（編按：秦始皇三十八年，嬴政年四十九歲）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
譯文：
七月丙寅，秦始皇死於沙丘（編按：位於今河北境內，沙丘也是趙武靈王去世之地）平台。
上圖：轀涼車
（三十五）祕不發喪，矯詔奪位，賜死扶蘇
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
譯文：
因為秦始皇死在外面，丞相李斯怕秦始皇那些兒子以及國內百姓有人趁機造反，就封鎖消息，不公布喪事。他們把棺木裝在輥涼車中，原來親近的宦官陪乘，所到之地，照舊送上飯食。百官和過去一樣上奏國事，宦官就從轀涼車中批准他們所奏之事。只有秦始皇的兒子胡亥、趙高和五六個親近的宦官，知道秦始皇已經死去。
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
譯文：
趙高過去曾經教胡亥學習文字和刑獄法律，胡亥私下對他很親近。趙高就同公子胡亥、丞相李斯陰謀，詭計毀掉秦始皇封好送給公子扶蘇的詔書，而另外詐稱丞相李斯在沙丘接受始皇遺詔，改立兒子胡亥為太子。又另寫詔書送給公子扶蘇、蒙恬，列舉他們的罪狀，命令他們自殺。這些事情都記載在《史記．李斯列傳》之中。
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譯文：
胡亥等人繼續前進，於是從井陘來到九原。季節正遇到上暑天，秦始皇的轀涼車開始散發出臭味，趙高等人就命令隨從官員，每車裝載一石鮑魚，用來混淆秦始皇屍體飄出的臭味。
延伸閱讀：
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造毛筆、築長城、被賜死的將軍----史記：蒙恬列傳(翻譯)
上圖：兵馬俑
（三十六）二世皇帝，驪山地陵
行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
譯文：
胡亥等人從直道趕回咸陽，正式宣布秦始皇的死訊。太子胡亥繼位，為二世皇帝。
九月，葬始皇酈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譯文：
九月，把秦始皇埋葬在酈山。秦始皇剛即位時，就在酈山開山鑿穴，等到統一全國，就把天下各方的七十多萬刑徒送到酈山，把隧洞一直挖到見水之處，用銅汁封錮，然後把棺木安放在裡面，仿製的宮殿、百宮和各種珍奇寶物都滿滿置藏其中。讓工匠製造帶有機關的弩箭，有人掘墓接近墓室時，就會自動射向目標。用水銀作成天下百川和大海，使用機械互相灌注流通，墓中的頂面齊備各種天象星辰，下有地上萬物景象，利用人魚的脂肪作蠟燭，估計很久時間仍不會熄滅。
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眾。
譯文：
二世皇帝說「先帝後宮姬妾沒有生下兒子的人，放出宮去不太合適。」於是都讓她們殉葬，死去的姬妾非常眾多。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譯文：
秦始皇已下葬之後，有人說工匠製造機關，奴隸們都知道，而奴隸人數眾多，就會泄漏出去。葬禮結束，已經封藏墓室的隨葬品，又關閉了當中的墓道，放下了最外面一段墓道的大門，把工匠和奴隸全部關死在裡面，沒有一個逃出去。在墳上種植草木，外觀像座山一樣。
上圖：長城
（三十七）胡亥東巡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趙高為郎中令，任用事。
譯文：
二世皇帝元年，皇帝年紀二十一歲。趙高為郎中令，掌握處理國家事務的權力。
二世下詔，增始皇寢廟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令群臣議尊始皇廟。群臣皆頓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咸備，毋以加。先王廟或在西雍，或在咸陽。天子儀當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群臣以禮進祠，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皇帝復自稱『朕』。」
譯文：
二世皇帝發布詔令，增加始皇陵廟的祭牲，以及對山川等各種祭祀的禮數，讓群臣討論如何尊崇秦始皇宗廟。君臣都跪地叩頭說：「古代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太祖廟即使是萬世之後也不廢除。現在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都獻上本地的產品，增多祭牲的數量，祭禮都很完備，沒有什麼可增加的了。先王廟有的在西雍，有的在咸陽。按天子的禮儀來說，應當親自手持酒爵祭拜始皇廟。自襄公以下各廟都廢除。所設祖廟共有七座。群臣按照禮儀進行祭祀，尊崇始皇廟為秦國皇帝的祖廟。皇帝還是自稱『朕』。」
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
譯文：
二世皇帝和趙高商量說：「我年紀輕，剛即位不久，百姓還沒有歸附之心。先帝巡行郡縣，來顯示力量的強大，用武威來壓服天下。現在安然不動，不去巡遊，就顯得軟弱無力，這樣是沒有辦法統治天下的。」
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譯文：
春天，二世皇帝向東巡行郡縣，李斯隨從。到達碣石，沿海而行，向南來到會稽，又在始皇所立刻石上全部刻寫了文字，石碑旁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用來顯示先帝取得的功績和隆盛的德業。
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
譯文：
二世皇帝說：「這些金石刻辭都是始皇帝鐫刻的。現在我繼承了皇帝的稱號，而這些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等到天長日久，好像後來嗣位的人刻寫的，這同始皇帝取得的功績和隆盛的德業是不相稱的。」
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請。」
譯文：
丞相大臣李斯、大臣馮去疾、御史大夫大臣德冒著死罪說：「臣下請求把詔書全部刻在石碑上，這樣就清楚了。臣下冒著死罪來提出這一請求。」
制曰：「可。」遂至遼東而還。
譯文：
二世皇帝下令說：「可以。」於是二世皇帝到遼東後就折返了。
上圖：胡亥（劇照）
（三十八）屠殺宗室
於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彊，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
譯文：
這時二世皇帝採納趙高的建議，申明法令。二世皇帝私下和趙高商量說：「大臣不順服，官吏也還勢力強大，那些公子們一定和我爭奪權力，該怎麼辦呢？」
高曰：「臣固原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原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群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
譯文：
趙高說：「我本來就想說，但沒有敢說。先帝的大臣，都是出自幾代負有名望的權貴之家，累世功勳，代代相傳，為時已久。我趙高一向卑微低賤，如今陛下親近抬舉我，使我的官品居上，掌管宮中事務。大臣們怏怏不樂，只是表面上順從我，實際上他們心裡並不服氣。現在您外出巡行，何不趁這個時機，查究郡縣守尉有罪的就處死他，上則威震天下，下則剷除您平生所不滿的人。當今這個時代，不能師法文治，而是武力決定一切，希望陛下順時從勢，不要猶豫不決，而群臣還來不及策劃造反。您這英明的君主可以收攬起用遺民，低賤的使他高貴，貧窮的使他富有，疏遠的親近他，那就會上下和睦，國家安定。」
二世曰：「善。」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於杜。
譯文：
二世說：「很好。」於是殺戮大臣和那些公子們，假借罪名互相株連，來逮捕地位較低的近侍之臣和三署郎官。沒有一個人能夠保住他的官位，把六個公子處死在杜縣。
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
譯文：
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宮中，最後審議他們的罪行。二世派使者對將閭下令說：「你不像大臣的樣子，按所犯罪行應當處死，法官將給予法律制裁。」
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原聞罪而死。」
譯文：
將閭說：「宮廷的禮儀，我未曾敢不服從司儀的指揮；朝廷上的位次，我未曾敢違背禮節；承命回答問題，我未曾敢措辭差錯。為什麼說我不像大臣的樣子呢？希望知道我的罪行之後再死去。」
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
譯文：
使者說：「我不能參預謀劃，我只是奉詔辦事。」
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
譯文：
於是將閭仰面連聲大呼蒼天，喊著說：「天啊！我沒有罪！」兄弟三人都涕淚俱下，拔劍自殺。
宗室振恐。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震恐。
譯文：
宗室為之震動，恐懼不安。群臣進諫的都認為是誹謗朝廷，大臣拿著俸祿諂媚討好，百姓充滿驚懼惶恐。
延伸閱讀：
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三十九）續修阿房
四月，二世還至咸陽，曰：「先帝為咸陽朝廷小，故營阿房宮為室堂。未就，會上崩，罷其作者，復土驪山。驪山事大畢，今釋阿房宮弗就，則是章先帝舉事過也。」
譯文：
四月，二世回到咸陽，他說：「先帝因為咸陽宮廷狹小，所以興建阿房宮。殿堂還沒有建成，碰上先帝逝世，停止了工程，去驪山覆土築陵。驪山的工程大體已經結束，如今放棄阿房宮不去完成，就是表明先帝所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復作阿房宮。外撫四夷，如始皇計。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藁，皆令自齎糧食，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穀。用法益刻深。
譯文：
於是二世皇帝又開始修建阿房宮。對外安撫四方夷狄，和始皇的策略一樣。把健武的士卒五萬人全部調來駐守咸陽，讓人教習射御。這些人加上畜養的狗馬禽獸，要吃糧食的很多，估計儲存的糧食不夠吃，就向下面的郡縣調用，把糧食草料運送到咸陽，運送的人都自帶糧食，咸陽三百里以內的百姓，不能食用這批糧食，用來解決咸陽的缺糧問題。此後執法更加嚴厲苛刻。
（四十）揭竿而起
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勝自立為楚王，居陳，遣諸將徇地。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為侯王，合從西鄉，名為伐秦，不可勝數也。
譯文：
七月，屯戍的士卒陳勝等人，在過去的楚地起兵造反，建立了「張楚」。陳勝自封為楚王，住在陳縣，派遣將領攻城略地。山東郡縣的青年，苦於秦朝官吏的統治，都殺死他們的守尉、令丞起來造反，響應陳涉（陳勝）的起義，互推為諸侯王，聯合起來向西進軍，以討伐秦朝為名，造反的百姓多得無法計算。
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
譯文：
謁者出使東方回來，把叛亂的事情報告二世皇帝。二世皇帝非常氣憤，把謁者交給獄吏治罪。
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
譯文：
後面的使者回來了，二世皇帝問他情況，使者回答說：「是一群盜賊，郡守郡尉正在追捕，現在全部抓獲了，不值得擔憂。」二世聽了很高興。
武臣自立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
譯文：
武臣自封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在沛縣起義。項梁則起兵於會稽郡。
二年（編按：胡亥年二十二歲）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奈何？」
譯文：
二世皇帝二年冬天，陳涉所派遣的周章等將領西進，到達戲水，有幾十萬軍隊。二世皇帝大為震驚，和群臣商量說：「到底該怎麼辦？」
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
譯文：
少府章邯說：「盜賊已經來到這裡，兵眾勢強，現在調發近處縣城的軍隊為時已晚。驪山的刑徒很多，希望赦免他們，發給兵器，讓他們出擊盜賊。」於是二世皇帝大赦天下，派章邯為將領，打垮周章的軍隊，周章逃走，章邯在曹陽殺死了周章。
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殺陳勝城父，破項梁定陶，滅魏咎臨濟。楚地盜名將已死，章邯乃北渡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
譯文：
二世皇帝又增派長史司馬欣、董翳，協助章邯進攻盜賊，在城父殺死陳勝，在定陶打垮項梁，在臨濟消滅魏咎。楚地盜賊的名將都已經死了，章邯就向北渡過黃河，在鉅鹿進攻趙王歇。
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
譯文：
趙高勸告二世皇帝說：「先帝統治天下的時間很長，所以群臣不敢為非作歹，向先帝提出邪說。現在陛下正是年輕的時候，剛剛即位，怎麼能和公卿大臣在朝廷上決議事情呢？如果事情有了差錯，就把自己的短處暴露給群臣了。天子自稱朕，本來群臣就不應該聽到天子的聲音。」於是二世皇帝常住在宮中，和趙高決斷各種政務。
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
譯文：
從此以後，公卿大臣很少有朝見的機會，盜賊越來越多，關中士卒被調發向東去攻打盜賊的人，一批接著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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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李斯下獄
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
譯文：
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說：「關東成郡的盜賊一塊起來造反，朝廷出兵討伐，殺死很多人，然而盜賊還是沒有被平息。盜賊數量這樣多，都是因為屯戍邊地、水路運載、陸路轉輸、土木興作等各種雜泛差役，使百姓太過勞苦，賦稅也太過沉重。希望停止阿房宮的興建，減少四方邊境的屯戍和運輸任務。」
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築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
譯文：
二世說：「我從韓子那裡聽說：『堯、舜的櫟木屋椽不加整治，茅草屋不加修葺，吃飯用土碗，喝水用瓦盆，即使是供給看守城門的吃食和用品，也不儉薄到這種程度。禹開鑿龍門，使大夏暢通，修治河道，疏導積水，引入大海，親自拿著築牆的杵和挖土的鍬，兩條腿整天泡在泥水裡，小腿上的毛都掉光了，奴僕的勞苦程度也不比這更厲害。』凡是尊貴而掌握了天下的人，應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主要著重宣明法治，下面的臣民不敢胡作非為，以此來統治天下。像那虞、夏的君主，貴為天子，親自處於窮苦的狀況，來順從百姓，這還有什麼法治可言？我尊為萬乖之君，卻沒有萬乘之實，我要製造一千乘車駕，設定一萬乘的隨從徒眾，來符合我的萬乘之君這一名號。而且先帝起於諸侯，兼併天下，天下已經安定，對外抗禦四方夷狄，使邊境安寧，興修宮殿，以顯示自己的得意之情，你們都看到了先帝功業的開端和發展。如今在我即位的兩年之間，成群的盜賊同時並起，你們不能加以禁絕，又想廢除先帝所做的事情，這是對上無以報答先帝，其次也是不給我盡忠竭力，你們憑什麼安處在現在的職位上？」
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譯文：
把馮去疾、李斯、馮劫交給獄吏囚禁，審查追究他們的其他各種罪行。馮去疾、馮劫說：「將相不能受辱。」於是自殺而死。李斯最後被監禁獄中，遭受了各種刑罰。
三年（編按：胡亥年二十三歲），章邯等將其卒圍鉅鹿，楚上將軍項羽將楚卒往救鉅鹿。
譯文：
二世皇帝三年，章邯等人率領秦軍包圍鉅鹿，楚國上將軍項羽帶領楚國士卒，前往援救鉅鹿，爆發鉅鹿之戰。
冬，趙高為丞相，竟案李斯殺之。
譯文：
冬天，趙高做了丞相，徹底審查李斯，殺死了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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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四十二）章邯投降
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
夏天，章邯等人在戰爭上屢次退卻，二世派人斥責章邯，章邯心生恐懼，派長史司馬欣請示事務。趙高不肯接見，又不信任他。司馬欣很害怕，就逃走了。趙高派人追捕，沒有追上。
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
譯文：
司馬欣見到章邯說：「趙高在朝廷中操縱大權，將軍有功也要被殺，無功也要被殺。」項羽迅速地攻打秦軍，俘虜王離，章邯等人就率軍投降了各路諸侯。
上圖：趙高（劇照）
（四十三）指鹿為馬
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
譯文：
八月己亥，趙高想要作亂，害怕群臣不肯服從，就預先做了一個試驗，拿一隻鹿獻給二世，說：「這是一匹馬。」
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
譯文：
二世笑著說：「丞相錯了吧？把鹿說成是馬。」趙高問左右大臣，左右大臣有的緘默不語，有的說是馬，來阿諛迎合趙高。
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譯文：
有的說是鹿，趙高就假借法律暗中陷害那些說是鹿的人。從此之後，大臣們都很懼怕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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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上圖：趙高（劇照）
（四十四）胡亥末路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眾西鄉。
譯文：
趙高以前多次說「關東的盜賊不會有什麼作為」，等到項羽在鉅鹿俘虜秦軍將領王離等人，繼續向前推進，章邯等人的軍隊屢次退卻，上書請求增加兵員，燕、趙、齊、楚、韓、魏都自立為王，從函谷關以東，差不多都背叛了秦朝官吏，響應各路諸侯，諸侯們率領自己的軍隊向西推進。
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
譯文：
沛公率領幾萬人屠毀武關，派人私通趙高，趙高害怕二世發怒，遭到殺身之禍，就推說自己有病，不去朝見。
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
譯文：
二世夢見白色的老虎咬他駕車左邊的那匹馬，最後馬被咬死了，二世心裡悶悶不樂，感到奇怪，就去問占夢的人。占夢的人占卜說：「徑水的水神在作祟。」於是二世在望夷宮齋戒，打算祭祀涇水的水神，沉入水中四匹白馬。
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咸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
譯文：
派使者以有關盜賊的事情去指責趙高。趙高很恐慌，就暗中和他的女婿咸陽令閻樂、他的弟弟趙成商量說：「皇帝不聽勸告，如今事已危急，想要嫁禍於我們的家族。我打算廢掉二世，另立公子嬰做皇帝。公子嬰仁愛儉約，百姓都聽信他的話。」
使郎中令為內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
譯文：
趙高於是派郎中令作內應，欺騙說有一群盜賊來了，命令閻樂叫官吏發兵追擊，又劫持閻樂的母親，安置在趙高的家裡，逼迫閻樂不能三心二意。趙高派閻樂帶領吏卒一千多人，來到望夷宮殿門，把衛令僕射捆綁起來，說：「盜賊跑進這裡，為什麼不加阻止？」
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
譯文：
衛令說：「四周牆垣內的廬舍設有士卒，防衛非常嚴謹，盜賊怎麼敢闖入宮內？」
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
譯文：
閻樂就殺了衛令，帶領吏卒直入官內，一邊走一邊射箭，郎官和宦者大為驚慌，有的逃竄，有的上前搏鬥，搏鬥的人都被殺死，死了幾十人。郎中令和閻樂一起進入二世皇帝住處，用箭射向二世皇帝坐息的帷帳。
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
譯文：
二世皇帝大怒，叫來左右侍從人員，左右侍從人員都惶恐紛擾，不敢上前搏鬥。身邊有一個宦官，陪侍著二世，不敢走掉。二世皇帝逃入室內，對陪侍的宦官說：「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竟到了這種地步！」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
譯文：
宦官說：「我不敢說，所以能保住性命。假如我早說了，就已經被殺死，哪裡會活到現在？」
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
譯文：
閻樂上前來到二世皇帝面前，列舉他的罪狀說：「你驕橫縱恣，屠殺吏民，無道已極，天下百姓一起背叛了你，你自己作打算吧！」
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
譯文：
二世皇帝說：「我可以見見丞相趙高嗎？」閻樂說：「不可以。」
二世曰：「吾原得一郡為王。」弗許。
譯文：
二世皇帝說：「我希望得到一個郡，去做一郡之王。」閻樂不答應。
又曰：「原為萬戶侯。」弗許。
譯文：
又說：「我願做萬戶侯。」閻樂仍不答應。
曰：「原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
譯文：
二世皇帝說：「希望和妻子兒女成為平民百姓，和那些公子們一樣。」
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譯文：
閻樂說：「我受命於丞相，替天下百姓處死你，雖然你說了很多話，我不敢向丞相報告。」閻樂指揮他的士卒向前進擊。二世皇帝於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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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上圖：胡亥墓
（四十五）趙高夷族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
譯文：
閻樂回來報告趙高，趙高就把所有大臣和公子都召集起來，告訴他們殺死二世的情況。趙高說：「秦本來是諸侯王國，始皇君臨天下，所以號稱皇帝。現在六國又都各自建立了政權，秦國地域日益縮小，竟仍然稱帝，空有其名，這是不可以的。應該像過去一樣稱王，這樣比較適宜。」就立二世哥哥的兒子公子嬰為秦王。用百姓的禮儀，把二世埋葬在杜縣南面的宜春苑中。
令子嬰（編按：秦始皇弟，或言秦始皇孫）齋，當廟見，受王璽。
譯文：
趙高讓子嬰齋戒，到宗廟參拜祖先，接受秦王印璽。
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
譯文：
齋戒了五天，子嬰和他的兩個兒子商量說：「丞相趙高在望夷宮殺死二世，害怕群臣誅伐他，就假裝以大義為名，立我為王。我聽說趙高和楚約定，由他消滅秦國宗室，在關中稱王。現在讓我齋戒，拜見祖廟，這是想要趁我在祖廟的時候殺死我。我就說有病不去，丞相一定親自來我這裡，來時就殺死他。」
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殉咸陽。
譯文：
趙高好幾次派人去請子嬰，子嬰都不去，趙高果然親自來了，說：「國家大事，你怎麼不去？」子嬰就在齋戒的宮室裡刺死趙高，趙高家的三族全部處死，在咸陽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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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上圖：子嬰（劇照）
（四十六）子嬰降漢
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灞上，使人約降子嬰。
譯文：
子嬰做了四十六天秦王，楚將沛公打垮了秦軍，進入武關，先入關中，來到霸灞上，派人去讓子嬰簽約投降。
子嬰即繫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咸陽，封宮室府庫，還軍灞上。
譯文：
子嬰就用絲帶繫著脖子，白馬素車，捧著天子的印璽和符節，在軹道旁投降。於是沛公進入咸陽，封閉官室府庫（編按：此為約法三章典故由來），回軍灞上（編按：此時為鴻門宴發生背景）。
居月餘，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咸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
譯文：
過一個多月後，各路諸侯的軍隊到了，項羽為請侯聯軍的領袖，他殺死子嬰和秦公子的宗族，屠毀咸陽，焚燒宮室，俘虜了秦國子弟和婦女，把珍寶財物搜刮在一起，諸侯們共同瓜分了。
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譯文：
消滅了秦國以後，把它的土地分為三部分，（封立三個王，）名叫雍王，塞王、翟王，號稱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負責分封天下諸侯王，秦朝最後滅亡了。過了五年，漢朝統一了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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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也老鼠，敗也老鼠----史記：李斯列傳(翻譯)
（四十七）史記論贊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勛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間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
譯文：
太史公說：秦國的祖先伯翳，曾在唐、虞之際建立了功勳，獲得了土地，被賜予贏姓。到了夏、殷之間，勢力衰微分散。及至周朝沒落，秦國興起，在西陲建築了城邑。從秦穆公以來，漸漸蠶食諸侯，統一事業最後由秦始皇完成了。秦始皇自認為功勞超過了五帝，疆域比三王還廣闊，恥於和三王五帝相提並論。
上圖：賈誼過秦論
（四十八）引述過秦
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
譯文：
賈生的論述非常好。他說：
（編按：以下文字為《史記》引述自賈誼〈過秦論下〉）
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
譯文：
秦兼併各諸侯國，山東三十多郡，繕治津渡和關口，占據險隘和要塞，訓練軍隊，加以防守。
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籓籬之艱。
譯文：
然而陳涉率領幾百個散亂的戍卒，振臂大呼。不用弓戟一類的兵器，只用鋤、櫌、木棍，軍無存糧，走到哪裡，吃到哪裡，橫行天下。秦人有險阻而不能固守，有關口橋樑而不能封鎖，有長戟而不能刺殺，有強弩而不能發射。張楚的軍隊深入腹地，在鴻門作戰，連越過籬笆一樣的困難都沒有。
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
譯文：
於是山東大亂，諸侯同時並起，豪傑俊士互相椎立為王。
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
譯文：
秦派章邯率軍東征，章邯在外利用自己統率的軍隊相要挾，獵取私利，圖謀他的君王，群臣不講信用，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了。
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譯文：
子嬰立為王，最終也沒有醒悟。如果子嬰具有一般君主的能力，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輔佐大臣，山東雖然叛亂，秦國故地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祭祀不會斷絕。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
譯文：
秦地被山帶河，地勢險固，是四面都有屏障和要塞的國家。從穆公以來，至於秦王，有二十多個君主，常常稱雄於諸侯。難道秦國世世代代都是賢明的君主嗎？那是它的地理形勢所造成的。
且天下嘗同心併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
譯文：
況且天下曾經同心協力進攻秦國。在此之時，賢人智者會集，優秀的將領統率指揮軍隊，賢明的宰相互相交流彼此的謀略，然而被險峻的地形所困阻，不能前進。秦就給他們敞開關門，引誘敵人深入，進行交戰，於是六國百萬之眾敗逃，土崩瓦解。這難道是武力和智慧不足嗎？是地形不利，形勢不便的緣故。
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
譯文：
秦國把小聚邑合併成大城市，在險阻要塞駐軍防守，高築營壘，不去交戰，封鎖關口，佔據險隘，持戟把守這些地方。
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
譯文：
諸侯都是從平民百姓中起來的，以利相合，沒有素王那樣的德操。他們的交誼並不親密，他們的下屬還沒有誠心歸服，表面以滅秦為名，實際上圖謀私利。他們看到秦國地勢險阻，難以侵犯，必然撤軍。
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
譯文：
秦使百姓休養生息，等待諸侯的衰敗，收養貧弱，扶持疲睏，再來向大國諸侯發號施令，不怕不得意於天下。
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擒者，其救敗非也。
譯文：
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自己被抓去成為俘虜，是因為他挽救敗亡的策略並不正確。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譯文：
秦始皇驕傲自滿，不虛心下問，因循錯誤而不進行變革。二世繼承下來，沿襲不改，殘暴凶虐，加重禍患。子嬰勢孤力單，沒有親近的人，地位危險脆弱，無人輔助。這三個君主一生迷惑不悟，國家滅亡，不是應該的嗎？
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
譯文：
在此之時，世上不是沒有深謀遠慮、知權達變之士，然而所以不敢盡忠直諫，糾正錯誤，是因為秦國習俗有很多禁忌，忠誠的話還沒有說完，而自己已先被殺害。所以天下之士，側耳聽命，疊足而立，閉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
譯文：
這三個君主喪失了治國的原則，忠臣不敢直言規勸，智士不敢出謀劃策，天下已經大亂，奸邪的事情沒有人向君主報告，這難道不是太可悲了嗎！
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
譯文：
先王知道上下壅塞蒙蔽會損害國家利益，所以設定公卿、大夫、士，以整飭法令，建立刑罰，而使天下太平。
其彊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
譯文：
國勢強盛時，能夠禁止殘暴，討伐叛亂，天下歸服。國勢弱小時，有五霸代替天子征討，諸侯順從。國勢衰削時，內有所守，外有所附，國家可以存而不亡。秦國強盛時，法令繁密，刑罰嚴酷，天下震恐。到了它衰落時，百姓怨恨，天下叛離。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
譯文：
周朝天子依次得到了治國的規律，所以一千多年間，國運不絕。秦朝本末俱失，因此國柞短促。
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譯文：
由此看來，國家安危的基礎相差太遠了。民間俗話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因此有道德修養的人治理國家。觀察遠古的得失，考察當代的所作所為，參酌人的因素，了解盛衰的道理，明悉權力威勢的恰當運用，棄取有一定的次序，變革有適當的時間，所以歷時久遠，而國家安定。
（編按：以下文字為《史記》引述自賈誼〈過秦論上〉）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譯文：
秦孝公據守殽山、函谷關這樣堅固的地方，擁有雍州地域，君臣堅守自己的國土，窺視周朝的政權，有席捲全國、收取天下、囊括四海的意圖，吞併八方的企圖。
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譯文：
在這個時候，商君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治和各種制度，致力於耕織，整修攻守的武器，對外採取連衡的策略，使諸侯互相爭鬥，於是秦國人輕而易舉地取得了西河以外的一片土地。孝公死後，惠王、武工繼承舊業，沿用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兼併了漢中，向西攻占了巴、蜀，向東割取了肥沃的地方，獲得了地勢險要的郡縣。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譯文：
諸侯恐懼，開會結為同盟，商量削弱秦國，不吝惜奇珍異寶和肥美的土地，用來羅致天下之士，合縱締盟，互相結合在一起。
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並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
譯文：
這時，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個人，都明智忠信，寬厚愛人，尊賢重士，相約以合縱來破壞秦國的連衡策略，集合了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的士卒。當時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一類人為各國出謀劃策，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這一夥人溝通各國的意見，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一批人訓練和統率各國的軍隊。
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譯文：
六國常常用十倍於秦的土地，上百萬大軍，衝擊函谷關，進攻秦國。秦人開關迎戰，九國軍隊徘徊逃遁，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箭一鏃，而天下諸侯已處於困境。
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
譯文：
於是合縱瓦解，盟約廢棄，爭先恐後地割地奉獻給秦國。秦國有餘力來利用各國的短處，追趕敗北逃亡的敵人，使百萬屍體橫臥在地，流的血把大盾都漂浮了起來。趁著戰爭勝利的便利條件，宰割天下諸侯，把山河一塊一塊地割取過來，強國請求歸附，弱國入秦朝拜。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譯文：
延續到孝文王、莊襄王，在位時間短暫，國家沒有發生重大的事情。等到秦王政，繼承六代先王遺留下來的功業，揮舞長鞭，駕御天下，兼併了西周、東周，消滅了各國諸侯，登上帝位，控制了天地四方，手執鞭杖來抽打天下，威震四海。向南取得了百越地區，設定了桂林、象郡，百越的君主低著頭，用繩子繫著脖子，把生命交給秦國的下級官吏。又派蒙恬到北方修築長城，守衛邊界，使匈奴退卻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武士不敢挽弓復仇。
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譯文：
於是秦始皇廢除古代帝王的原則，燒毀諸子百家的典籍，以此來愚弄百姓。毀壞堅固的名城，殺死豪傑俊士，沒收全國的兵器，集中在鹹陽，把這些兵器銷毀，熔鑄成鍾鐻，又做了十二個銅人，以此來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劈開華山作為城垣，利用黃河作為渡口，據守高達億丈的城他，下臨深不可測的溪流，作為固守的憑藉。優秀的將領、強勁的弓弩手把守要害的地方，忠實的大臣、精銳的士卒擺開鋒利的武器，誰也無可奈何，天下得到安定。秦始皇的心裡，自以為關中地方堅固，就像有千里銅牆鐵壁，子孫可以世代做帝王，功業流傳千秋萬代。
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硃、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回響，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譯文：
秦始皇已死，餘威還遠震四夷。陳涉是用破瓮做窗戶、用繩捆門軸的窮人家子弟，為人庸耕的農民，而又是流徙之徒，才能趕不上一個中等人，並不具有仲尼、墨翟那樣的賢智，陶朱、猗頓那樣的財富，插足士卒行列之間，崛起田野之中，率領疲憊散亂的士卒，帶著幾百個徒眾，轉身攻秦。砍斷樹木作為兵器，高舉竹竿當作旗幟，天下百姓回響陳涉，雲集在一起，攜帶著糧食，如影相隨，山東豪傑俊士同時並起，消滅了秦國。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譯文：
再說秦國並不弱小，雍州的領土，殽山、函谷夫的險固，還是和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君主尊貴；鋤櫌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遣送遠方戍守的一群人，並不能與九國的軍隊相抗衡；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方法，比不上過去的謀士。然而成敗情況大不相同，所建立的功業大小截然相反。如果拿山東各諸侯國與陳涉比較長短大小，衡量權勢和力量，則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譯文：
然而秦國憑藉小小的一塊領土，一千輛兵車的力量，招致八州諸侯國，使與自己地位同等的諸侯來秦朝見，這種情況已有一百多年。然後把天地四方當成自己的家私，用殽山、函谷關作為宮垣，但是一人發難，宗廟全部毀滅，生命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人笑話，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不施行仁義，進退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的緣故。
（編按：以下文字為《史記》引述自賈誼〈過秦論中〉）
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
譯文：
秦國統一了四海之內，兼併了各國諸侯，南面稱帝，來撫養海內百姓，天下之士聞風傾服，如此局面是什麼原因呢？可以回答說：這是因為近古以來很長時間沒有帝王的緣故。
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
譯文：
周室衰微，五霸已經去世，天子政令在全國不能下達，因此諸侯使用武力進行怔伐，強國侵略弱國，人口多的欺壓人口少的，戰爭連綿不斷，百姓疲敝。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譯文：
現在秦王南面而坐，稱王天下，是在上面有了一個天子。凡是庶民百姓都希望能人生安定，沒有不虛心敬仰天子的。在這個時候，保持威勢，鞏固功業，國家安危的關鍵就在這裡。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譯文：
秦王懷著貪婪卑鄙的心理，運用一己私智，不信任功臣，不親近士民，廢棄仁義治國的原則.樹立個人的權威，禁止典籍流傳，使刑法殘酷，以權術暴力為先，以仁義為後，把暴虐作為統治天下的開端。
夫併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
譯文：
兼併天下的人崇尚權術暴力，安定天下的人重視順應民心，知權達變，這就是說攻取征戰和持盈守成在方法上是不同的。
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譯文：
秦擺脫了戰國紛爭的局面，稱王天下，它的統治原則沒有更替，它的政令沒有改變，它用以創業和守業的方法沒有什麼差異。秦王沒有分封子弟功臣，孤單一人佔有天下，所以他很快地滅亡了。
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譯文：
假使秦王能夠考慮一下上古的事情，以及殷、周興衰的蹤跡，來制訂和實行他的政策，後世雖然有驕奢淫佚的君主，也不會出現危亡之患。所以三王建立國家，名號顯揚而完美，功業傳世長人。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穅，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
譯文：
如今秦二世即位，天下百姓無不伸長脖子來觀察他的政令。挨冷受凍的人有件粗布短衣就很滿意，飢火難忍的人覺得糟糠也是甜美的，天下百姓饑寒哀吟，正是新皇帝治國安民的資本，這就是說對於勞苦的民眾容易實行仁政。
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
譯文：
如果過去二世具有一般君主的德行，而任用忠臣賢士，君臣同心，把天下百姓的苦難掛在心上，在穿著喪服的時候就糾正先帝的錯誤，割裂疆土，劃分民戶，分封給功臣的後裔，讓他們創立諸侯王國，設定君主、用禮制治理天下，使監獄空無一人，百姓免遭刑戮，廢除收捕罪人妻子兒子為徒隸和各種污穢的罪名，讓罪犯回到他們的家鄉，打開貯藏糧食的倉庫，散發錢財，用來救濟孤獨窮困的人，輕徭薄賦，幫助百姓解決困急，減少刑罰，只有等到禮義教化無效時才運用刑罰，使天下百姓都能得到重新做人的機會，改變態度，修養品德，每人都謹慎地立身處世，滿足千千萬萬民眾的願望，使用威震天下的仁德來治理全國，全國就會安定了。
即四海之內，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
譯文：
那麼四海之內，都歡歡喜喜，各自安居樂業，唯恐發生變化，雖然有狡詐頑猾的人，天下百姓也沒有背叛皇帝的想法，這樣，行為不軌的大臣就無法掩飾他的陰謀詭計，不再發生暴亂一類的邪惡事件。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
譯文：
二世不實行這種治國方法，而是更加暴虐無道，損害國家和人民，又開始修築阿房宮，刑罰繁細，嚴於誅殺，官吏處置事情刻薄殘酷，賞罰不當，無限制地徵收賦稅，天下事情繁多，官吏都不能全部辦理，百姓窮困，而君主不去安撫救濟。於是奸詐邪偽的事情一起爆發，上下互相隱瞞，獲罪的人很多，受刑被殺的人充塞道路，天下百姓痛苦不堪。從卿相以下至於庶民百姓，人人懷著自危的心情，親身處在窮困苦難的境地，都不安心自己的地位，所以很容易動搖。
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回響者，其民危也。
譯文：
陳涉不必利用商湯、周武王那樣優秀的才能和德行，不必憑藉公侯一樣尊貴的地位，在大澤鄉奮臂而起，天下回響，這是由於百姓心懷危懼的緣故。
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回響之助矣。
譯文：
古代先王洞察事物從始至終的變化，知道國家存亡的契機，因此，統治人民的原則，在於盡力使人民安定而已。這樣，天下雖然有倒行逆施的臣子，但一定不會得到人民的回響和幫助。
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譯文：
所以常言說「生活安定的人民可以和他們一起奉公守法，而危懼不安的人民容易和他們一起為非作歹」，就是說的這個道理。貴為天子，擁有天下的財富，自身沒有免遭殺害，是因為挽救危亡的方法不正確。這是二世的錯誤。
上圖：秦始皇
（四十九）秦祚回顧
（編按：以下為太史公補列秦國歷代君主）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譯文：
秦襄公即位，在位十二年。開始修建西畤。襄公埋葬在西垂。生了秦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
譯文：
秦文公即位，居住西垂宮。在位五十年死去，埋葬在西垂。生了秦靜公。
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
譯文：
秦靜公沒有即位就死了。生了秦憲公。
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譯文：
秦憲公在位十二年，居住西新邑。死後埋葬在衙邑。生了秦武公、秦德公、出子。
出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
譯文：
出子在位六年，居住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個人，率領盜賊在鄙衍把出子殺害，埋葬在衙邑。秦武公嗣立。
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
譯文：
秦武公在位二十年。居住平陽封宮。埋葬在宣陽聚東南。三個庶長伏法被誅。秦德公嗣立。
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御蠱。
譯文：
秦德公在位二年。居住雍邑大鄭宮。生了秦宣公、秦成公、秦繆公。埋葬在陽邑。開始規定三伏節令，在城郭四門殺狗，禳除暑熱瘟疫。
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
譯文：
秦宣公在位十二年。居住陽宮。埋葬在陽邑。開始記載閏月。
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
譯文：
秦成公在位四年，居住在雍邑的宮殿。埋葬在陽邑。齊國討伐山戎、孤竹。
繆公（編按：即秦穆公，春秋五霸之一）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著人。生康公。
譯文：
秦繆公在位三十九年。天子給予霸主的地位。埋葬在雍邑地區。秦繆公向宮殿門、屏之間的守衛人員學習。生了秦康公。
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
譯文：
秦康公在位十二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竘社。生了秦共公。
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
譯文：
秦共公在位五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秦康公南面。生了秦桓公。
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里丘北。生景公。
譯文：
秦桓公在位二十七年。居住雍邑太寢。埋葬在義里丘北面。生了秦景公。
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里南。生畢公。
譯文：
秦景公在位四十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丘里南面。生了秦畢公。
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里北。生夷公。
譯文：
秦畢公在位三十六年。埋葬在車里北面。生了秦夷公。
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
譯文：
秦夷公沒有即位就死了，埋葬在左宮。生了秦惠公。
惠公享國十年。葬車裡。生悼公。
譯文：
秦惠公在位十年。埋葬在車里。車里位於秦康公、秦景公二墓之間。生了秦悼公。
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龔公。
譯文：
秦悼公在位十五年。埋葬在秦僖公西面。在雍邑築城。生了秦刺龔公。
剌龔公享國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懷公。其十年，彗星見。
譯文：
秦刺龔公在位三十四年。埋葬在入里。生了秦躁公、秦懷公。秦刺龔公十年，彗星出現。
躁公享國十四年。居受寢。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見。
譯文：
秦躁公在位十四年。居住受寢。埋葬在秦悼公南面。秦躁公元年，彗星出現。
懷公從晉來。享國四年。葬櫟圉氏。生靈公。諸臣圍懷公，懷公自殺。
譯文：
秦懷公從晉國返回。在位四年。埋葬在櫟圉。生了秦靈公。群臣圍攻秦懷公，秦懷公自殺。
肅靈公，昭子子也。居涇陽。享國十年。葬悼公西。生簡公。
譯文：
秦肅靈公是昭子的兒子。居住涇陽。在位十年。埋葬在秦悼公西面。生了秦簡公。
簡公從晉來。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帶劍。
譯文：
秦簡公從晉國返回。在位十五年。埋葬在秦僖公西面。生了秦惠公。秦簡公七年，百姓開始佩帶劍器。
惠公享國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譯文：
秦惠公在位十三年。埋葬在陵圉。生了秦出公。
出公享國二年。出公自殺，葬雍。
譯文：
秦出公在位二年。秦出公自殺，埋葬在雍邑。
獻公享國二十三年。葬囂圉。生孝公。
譯文：
秦獻公在位二十三年。埋葬在囂圉。生了秦孝公。
孝公享國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陽。
譯文：
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埋葬在弟國。生了秦惠文王。秦孝公十三年，開始建都咸陽。
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
譯文：
秦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埋葬在公陵。生了秦悼武王。
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
譯文：
秦悼武王在位四年。埋葬在永陵。
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生孝文王。
譯文：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埋葬在茝陽。生秦孝文王。
孝文王享國一年。葬壽陵。生莊襄王。
譯文：
秦孝文王在位一年。埋葬在壽陵。生了秦莊襄王。
莊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呂不韋相。
譯文：
秦莊襄王在位三年。埋葬在茝陽。生了秦始皇帝。呂不韋為丞相。
獻公立七年，初行為市。十年，為戶籍相伍。
譯文：
秦獻公即位七年，開始設定市場，進行貿易。十年，建立戶籍，按五家為一伍進行編制。
孝公立十六年。時桃李冬華。
譯文：
秦孝公（編按：商鞅變法）即位十六年，當時桃樹李樹在冬天開花。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錢。有新生嬰兒曰「秦且王」。
譯文：
秦惠文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二年，開始鑄造發行錢幣。有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說「秦國將要稱王天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譯文：
秦悼武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三年，渭水紅了三天（編按：秦武王舉鼎而死）。
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為田開阡陌。
譯文：
秦昭襄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四年，開始在耕地上設定新田界。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譯文：
秦孝文王生後五十三年即位。
莊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莊襄王元年，大赦，脩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於民。東周與諸侯謀秦，秦使相國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不絕其祀，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
譯文：
秦莊襄王生後三十二年即位。即位二年，攻取太原地區。秦莊襄王元年，大赦天下，崇敬先王的功臣，廣施恩德，親厚宗室骨肉，播惠於百姓。東周和各國諸侯圖謀秦國，秦國派相國呂不韋消滅東周，兼併它的國土。秦國不斷絕它的祭祀，把陽人地區賜予周君，在那裡奉事周先祖的祭祀。
始皇享國三十七年。葬酈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譯文：
秦始皇在位三十七年。埋葬在酈邑。生了二世皇帝。秦始皇生後十三年即位。
二世皇帝享國三年。葬宜春。趙高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譯文：
二世皇帝在位三年。埋葬在宜春。趙高為丞相，封安武侯。二世皇帝生後十二年即位。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
譯文：
右秦襄公至二世皇帝，共六百一十年。
附錄：《史記．秦始皇本紀》班固補加文字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譯文：
孝明皇帝（編按：東漢明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班固說：
周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呂政殘虐，然以諸侯十三，併兼天下，極情縱慾，養育宗親。三十七年，兵無所不加，製作政令，施於後王。蓋得聖人之威，河神授圖，據狼、狐，蹈參、伐，佐政驅除，距之稱始皇。
譯文：
周朝的曆數已經過去了，按照仁德規範，處在子位的王朝，不能代替母位的王朝的位置（編按：秦對周來說，應處在子位）。它卻自居母位（編按：意指秦朝成為歷史發展規律以外的一個多餘的王朝），呂政（編按：指秦始皇）殘酷暴虐，然而卻能以十三歲的一個諸侯，兼併天下，放縱情慾，撫養宗族。三十七年之間，兵鋒無所不至，制定政令，傳給以後的帝王。他大概得到了聖人的神威，河神給了他圖錄，身據狼、狐、腳踏參、伐，上天幫助他驅除天下，最後終於統一天下，號稱始皇。
始皇既歿，胡亥極愚，驪山未畢，復作阿房，以遂前策。云「凡所為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大臣至欲罷先君所為」。誅斯、去疾，任用趙高。痛哉言乎！人頭畜鳴。不威不伐惡，不篤不虛亡，距之不得留，殘虐以促期，雖居形便之國，猶不得存。
譯文：
始皇死後，胡亥極端愚蠢，酈山工程還沒有結束，又去繼續修建阿房宮，來完成以前始皇遺留下來的計畫。說什麼「凡是尊貴而掌握了天下的人，應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大臣們竟然想廢除先君所做的事情」。他殺死了李斯、馮去疾，任用趙高。二世說的話，真是令人痛心啊！長著人頭，說的話卻像畜牲叫喚。不憑藉帝王威勢就不能誇耀自己的邪惡，邪惡不積累很多就不會輕易滅亡，到了君位無法保持時，殘酷暴虐使在位時間更加短促，雖然佔據地形有利的國土，還是不能存身立國。
子嬰度次得嗣，冠玉冠，佩華紱，車黃屋，從百司，謁七廟。小人乘非位，莫不怳忽失守，偷安日日，獨能長念卻慮，父子作權，近取於戶牖之間，竟誅猾臣，為君討賊。高死之後，賓婚未得盡相勞，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脣，楚兵已屠關中，真人翔霸上，素車嬰組，奉其符璽，以歸帝者。鄭伯茅旌鸞刀，嚴王退舍。河決不可復壅，魚爛不可復全。
譯文：
子嬰按照次序嗣立為王，頭戴玉冠，身佩華麗的系印絲帶，車子使用黃繒作蓋，身後隨從百官，拜謁列祖的靈廟。如果小人登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位子，都會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天天苟且偷安，而子嬰卻能作長遠打算，排除憂慮，父子使用計謀，就近在門戶之內，竟然殺死狡猾的奸臣，替已死的皇帝誅戮了這個賊子。趙高死後，賓辛姻婭還沒有全部慰勞，飯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酒還沒有來得及沾著嘴唇，楚國士卒已經屠戮關中，仙人翔至霸上，子嬰素車白馬，用絲帶繫著脖子，捧著他的符節和印璽，來歸降真正的皇帝。真有點像當年鄭伯左持茅旌，右執鸞刀，楚莊王後撤七里。黃河決口不能再堵塞，魚已經腐爛，不能再使它完整了。
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紀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譯文：
賈誼、司馬遷說：「如果當時子嬰具有一般君主的能力，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輔佐大臣，山東雖然叛亂，秦國故地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祭祀不會斷絕。」秦國的衰敗局面是日久天長積聚而成，天下土崩瓦解，雖然有周公旦這樣的人才，也無法再施展他的聰明才智，去責備即位短暫的一個君主，那是錯誤的！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認為罪惡起源於秦始皇，胡亥時登峰造極，這一看法是有道理的。賈誼、司馬遷又責備子嬰，說是秦國故地可以保全，這就是所說的不懂得形勢變化的人。齊國將要吞滅紀國，紀季把酅邑送給齊國，成為齊國的附庸，使紀國的宗廟祭祀保存下來，《春秋》讚美他，記載這件事時，不直呼其名，紀季就是一個通權達變的人。我讀《秦紀》，讀到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認為他的決斷果敢而雄武，對他的心意表示同情。子嬰就死生大義而言，是很完備的。
附錄：《史記．秦始皇本紀》班固補加文字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譯文：
孝明皇帝（編按：東漢明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班固說：
周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呂政殘虐，然以諸侯十三，併兼天下，極情縱慾，養育宗親。三十七年，兵無所不加，製作政令，施於後王。蓋得聖人之威，河神授圖，據狼、狐，蹈參、伐，佐政驅除，距之稱始皇。
譯文：
周朝的曆數已經過去了，按照仁德規範，處在子位的王朝，不能代替母位的王朝的位置（編按：秦對周來說，應處在子位）。它卻自居母位（編按：意指秦朝成為歷史發展規律以外的一個多餘的王朝），呂政（編按：指秦始皇）殘酷暴虐，然而卻能以十三歲的一個諸侯，兼併天下，放縱情慾，撫養宗族。三十七年之間，兵鋒無所不至，制定政令，傳給以後的帝王。他大概得到了聖人的神威，河神給了他圖錄，身據狼、狐、腳踏參、伐，上天幫助他驅除天下，最後終於統一天下，號稱始皇。
始皇既歿，胡亥極愚，驪山未畢，復作阿房，以遂前策。云「凡所為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大臣至欲罷先君所為」。誅斯、去疾，任用趙高。痛哉言乎！人頭畜鳴。不威不伐惡，不篤不虛亡，距之不得留，殘虐以促期，雖居形便之國，猶不得存。
譯文：
始皇死後，胡亥極端愚蠢，酈山工程還沒有結束，又去繼續修建阿房宮，來完成以前始皇遺留下來的計畫。說什麼「凡是尊貴而掌握了天下的人，應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大臣們竟然想廢除先君所做的事情」。他殺死了李斯、馮去疾，任用趙高。二世說的話，真是令人痛心啊！長著人頭，說的話卻像畜牲叫喚。不憑藉帝王威勢就不能誇耀自己的邪惡，邪惡不積累很多就不會輕易滅亡，到了君位無法保持時，殘酷暴虐使在位時間更加短促，雖然佔據地形有利的國土，還是不能存身立國。
子嬰度次得嗣，冠玉冠，佩華紱，車黃屋，從百司，謁七廟。小人乘非位，莫不怳忽失守，偷安日日，獨能長念卻慮，父子作權，近取於戶牖之間，竟誅猾臣，為君討賊。高死之後，賓婚未得盡相勞，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脣，楚兵已屠關中，真人翔霸上，素車嬰組，奉其符璽，以歸帝者。鄭伯茅旌鸞刀，嚴王退舍。河決不可復壅，魚爛不可復全。
譯文：
子嬰按照次序嗣立為王，頭戴玉冠，身佩華麗的系印絲帶，車子使用黃繒作蓋，身後隨從百官，拜謁列祖的靈廟。如果小人登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位子，都會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天天苟且偷安，而子嬰卻能作長遠打算，排除憂慮，父子使用計謀，就近在門戶之內，竟然殺死狡猾的奸臣，替已死的皇帝誅戮了這個賊子。趙高死後，賓辛姻婭還沒有全部慰勞，飯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酒還沒有來得及沾著嘴唇，楚國士卒已經屠戮關中，仙人翔至霸上，子嬰素車白馬，用絲帶繫著脖子，捧著他的符節和印璽，來歸降真正的皇帝。真有點像當年鄭伯左持茅旌，右執鸞刀，楚莊王後撤七里。黃河決口不能再堵塞，魚已經腐爛，不能再使它完整了。
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紀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譯文：
賈誼、司馬遷說：「如果當時子嬰具有一般君主的能力，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輔佐大臣，山東雖然叛亂，秦國故地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祭祀不會斷絕。」秦國的衰敗局面是日久天長積聚而成，天下土崩瓦解，雖然有周公旦這樣的人才，也無法再施展他的聰明才智，去責備即位短暫的一個君主，那是錯誤的！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認為罪惡起源於秦始皇，胡亥時登峰造極，這一看法是有道理的。賈誼、司馬遷又責備子嬰，說是秦國故地可以保全，這就是所說的不懂得形勢變化的人。齊國將要吞滅紀國，紀季把酅邑送給齊國，成為齊國的附庸，使紀國的宗廟祭祀保存下來，《春秋》讚美他，記載這件事時，不直呼其名，紀季就是一個通權達變的人。我讀《秦紀》，讀到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認為他的決斷果敢而雄武，對他的心意表示同情。子嬰就死生大義而言，是很完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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