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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璧(示意圖,非和氏璧)


題解

本文節選自《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廉頗藺相如列傳〉記趙國文臣武將事蹟,雖以藺相如、廉頗為傳名,但也旁及趙奢及趙括父子、李牧等將領。典故「完璧歸趙」、「血濺五步」、「負荊請罪」、「刎頸之交」、「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即出於此。

藺相如,戰國時趙國大臣。趙惠文王得到稀世之寶──和氏璧,秦昭襄王想用十五座城換取這塊璧。當時秦強趙弱,趙王恐給了秦璧卻得不到十五座城。藺相如請命奉璧入秦,見秦王無意給趙城池,用計賺回和氏璧,並密令隨從化裝從小路逃出秦國,完璧歸趙。藺相如因功高引起老將廉頗不滿,藺相如相忍為國,廉頗得知原委後負荊請罪,兩人成為刎頸之交,一文一武同為趙國棟良,在當時及後世都為人稱道,傳為美談。


戰國時期,群雄爭霸,各國之間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審視趙國、秦國之間圍繞和氏璧展開的較量,應該站在一個更廣闊的視角

秦國在秦惠文王時期,大大削弱楚國的勢力,到秦昭襄王時,韓國、魏國基本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趙國成為秦國東進最大的障礙。特別是趙國自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以來,成為在與秦國的抗爭中為數不多的沒有吃過大虧的國家,秦昭襄王提出交換和氏璧的請求,本身就意味著秦國已經把戰略重心轉移到趙國身上,準備和趙國一較實力高下。果不其然,在和氏璧交換風波之後的幾年當中,秦、趙之間爆發了幾次大規模交戰。

如果從這一角度來審視完璧歸趙,藺相如的舉動明確給秦國發出信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趙國主動向秦國屈服,是不可能的事。縱觀戰國時期,趙國是在軍力上與秦國實力最為接近的國家,秦國要一舉攻下趙國仍有硬仗要打,要不是後來趙國的末代君主聽信讒言、自毀長城(編按:指任用趙括,長平之戰趙國被坑殺四十萬兵卒),趙國的存亡還未可知。

交換和氏璧事件,沒有勝利者和失敗者之說。秦國通過此次經驗,了解了趙國的態度,對於與趙國對抗的困難度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趙國在保住和氏璧的情況下,在秦國面前起了發揚國威、震懾敵國的作用。


〈廉頗藺相如列傳〉是《史記》中的名篇,以下為〈廉頗藺相如列傳〉上段及後段,介紹廉頗、藺相如部分。為便於閱讀,各段標題為編者另加。

延伸閱讀:
「理直」與「理虧」----王世貞:藺相如完璧歸趙論(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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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藺相如(劇照)


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

(一)推薦相如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
譯文:
廉頗,是趙國優秀的將領。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擔任趙國大將攻打齊國,大敗齊軍,奪取陽晉,被封為爲上卿。於是廉頗以他的勇猛善戰而聞名於諸侯各國。


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宦官首領)令繆賢舍人(門客)
譯文:
藺相如,是趙國人,做趙國宦者令繆賢的門客。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送)趙王書(信),願以十五城請易(交換)璧。
譯文:
趙惠文王時,趙國得到楚國的和氏璧。秦昭襄王聽說這件事,派人送給趙惠文王一封信,說願意割讓十五座城給趙國,請求換取和氏璧。


趙王與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白白地)(被)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
譯文:
趙王跟大將軍廉頗及許多大臣商量:想把這塊和氏璧給秦國,又擔心得不到秦國的十五城,白白受騙;想要不給秦國,又擔心秦兵攻打過來。主意拿不定,想找個可以派遣去回覆秦國的人,也找不到。


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
譯文:
宦者令繆賢說:「我的門客藺相如可以出使。」


王問:「何以知之?」
譯文:
趙王問:「你根據什麼理由,知道他可以出使呢?」


對曰:「臣嘗有罪,竊(私下)計欲亡(逃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攔阻)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邊境),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彊(強)而燕弱,而君幸(寵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卻,竟然)亡趙走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束縛)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解衣露體)(趴)斧質(斧頭和砧板)請罪,則幸(僥倖)得脫矣。』臣從其計,大王亦幸(僥倖)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適合)可使(差遣)。」
譯文:
繆賢回答說:「我曾經因為犯罪,私下打算要逃到燕國去。我的門客藺相如阻攔我說:『您憑什麼知道燕王(會收留您)?』我告訴他:『我曾跟隨大王與燕王在邊境相會,燕王私下握着我的手說「願意和你交個朋友」,憑這個知道燕王這個人,所以打算去他那裡。』藺相如對我說:『如今趙國強,燕國弱,您又受趙王寵幸,所以燕王想跟您結交。現在您竟從趙國逃奔到燕國,燕王害怕趙國,這種形勢下燕王一定不敢收留您,反而會把您捆綁起來送回趙國的。您不如袒胸露臂,趴在斧質上請罪,就能僥倖得到趙王赦免』。我聽從了他的意見,幸而大王赦免了我。我私下認爲藺相如是個勇士,有智謀,應該是可以出使的。」

 
於是王召見,問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否)?」
譯文:
於是趙王召見藺相如,問他:「秦王打算用十五座城換我的玉璧,可不可以給他?」

相如曰:「秦彊(強)而趙弱,不可不許。」
譯文:
藺相如說:「秦國強大,趙國弱小,不能不答應秦王的要求。」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如何,怎麼辦)?」
譯文:
趙王說:「拿走我的璧,如果不給我城池,那怎麼辦?」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理虧)在趙。趙予璧而秦不予趙城,(理虧)在秦。(衡量,比較)之二策,寧(寧可)(答應)以負(負擔)(理虧)。」
譯文:
藺相如說:「秦王用城換璧而趙國不答應,理虧的是趙國;趙國給秦璧而它不給趙國城,理虧的是秦國。比較這兩種對策,寧可答應秦的請求而讓秦國負擔理虧的責任。」

王曰:「誰可使(差遣)者?」
譯文:
趙王問:「可以派誰去呢?」

相如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交給)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譯文:
藺相如回答說:「大王果真找不到人,我願意捧着和氏璧出使秦國。城交給了趙國,就把璧留在秦國;城池不給趙國,我保證完整無缺地把和氏璧帶回趙國。」於是趙王就派藺相如帶着和氏璧向西進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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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穀紋璧


(二)完璧歸趙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進獻)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
譯文:
秦王坐在章臺宮接見藺相如,藺相如捧着和氏璧呈獻給秦王。秦王非常高興,把和氏璧傳給妃嬪及侍從人員看,羣臣都歡呼「萬歲」。


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補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
譯文:
藺相如看出秦王沒有把城酬報給趙國的意思,就上前說:「這璧上有點瑕疵,請讓我指給大王看。」


王授璧,相如(於是)持璧(退)立,倚柱,怒髪上衝冠,謂秦王曰:
譯文:
秦王把和氏璧交給藺相如。藺相如於是捧著玉璧退後幾步站住,背倚靠柱子,怒髮豎立,有如要把帽子頂起,非常憤怒地對秦王說:


「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送信)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秦貪,負(倚仗)其彊(強),以空言求璧,償(補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平民)之交尚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違逆)(強)秦之驩(歡),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書(覆信)於庭(朝堂)。何者?嚴(尊重,敬畏)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一般的臺觀,指在章臺宮接見,而不在朝堂接見,說明秦對趙使的不尊重),禮節甚倨(音ㄐㄩˋ,傲慢;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補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與璧俱碎於柱矣!」
譯文:
「大王想要得到和氏璧,派人送信給趙王,趙王召集所有大臣商議,都說:『秦國貪婪,依仗它強大,想用空話來詐取和氏璧,補償給趙國的城恐怕得不到。』打算不給秦國和氏璧。但是我認爲平民之間的交往,尚且不相互欺騙,何況是大國之間的交往呢!而且因爲一塊璧的緣故,惹得強大的秦國不高興,這並不應該。於是趙王齋戒了五天,派我捧着和氏璧,在朝堂上行過叩拜禮,親自拜送了國書。這是爲什麼?爲的是尊重大國的威望而以表虔敬。現在我來到秦國,大王卻在一般的宮殿裏接見我,禮節顯得十分傲慢;得到璧後又將它傳給妃嬪們看,以此來戲弄我。我看大王無意補償給趙國十五座城,所以又把它取回來。大王一定要逼迫我,我的頭現在就與和氏璧一起撞碎在柱子上!」


相如持其璧睨(斜視)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道歉)固請,召有司(職有專司的官員)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城)予趙。
譯文:
藺相如拿着那和氏璧,斜視着柱子,就要撞擊在柱子上。秦王怕他撞碎和氏璧,就婉言道歉,堅決請求他不要把和氏璧撞碎,並召喚負責的官吏察看地圖,指點著說要把從這裡到那裡的十五座城劃歸趙國。

相如度(揣度)秦王(只是)以詐詳(佯,假裝)為予趙城,實不可得,乃謂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傳(公認)寶也,趙王恐,不敢不獻。趙王送璧時,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齋戒五日,設九賓(古代舉行極隆重的朝會大典禮儀)於廷,臣乃敢上璧。」
譯文:
藺相如料定秦王只不過以欺詐的手段,假裝要把城割給趙國,趙國實際不能得到十五城,於是就對秦王說:「和氏璧是天下公認的寶物,趙王敬畏大王,不敢不獻出來。趙王送璧的時候,齋戒了五天。現在大王也應齋戒五天,在朝堂上舉行莊嚴隆重的『九賓』之禮,我才敢獻上和氏璧。」


秦王度(揣度)之,終不可彊(強)奪,遂許齋五日,舍(安置)相如廣成傳(傳舍,賓館)
譯文:
秦王估計這種情況,終究不能強行搶奪,就答應齋戒五天,把藺相如安置在廣成賓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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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藺相如(劇照)


(三)九賓之禮

相如度秦王雖齋(齋戒),決負(違背)約不償城,乃使其從者衣褐,懷其璧,從徑道(小路)(逃走),歸璧於趙。
譯文:
藺相如料定秦王雖然答應齋戒,也必定違背信約,不把城補償給趙國,就讓他的隨從穿着粗布衣服,懷揣那塊璧,從小道逃走,把它送回趙國。

 
秦王齋五日後,乃設九賓禮於廷,引趙使者藺相如。
譯文:
秦王齋戒五天後,就在朝堂上設了「九賓」的大禮,延請趙國使者藺相如。


相如至,謂秦王曰:「秦自繆公(穆公)以來二十餘君,未嘗有堅明(堅決明確,指堅守)約束(信約)者也。臣誠恐(被)欺於王而負趙,故令人持璧歸,(抄小路)至趙矣。且秦彊(強)而趙弱,大王遣一介(芥,有卑微渺小之意)之使至趙,趙立(立刻)奉璧來。今以秦之彊(強)而先割十五都予趙,趙豈敢留璧而得罪於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當誅,臣請就湯鑊(受烹刑),唯大王與群臣孰計議之。」秦王與群臣相視而(苦笑聲)
譯文:
藺相如來到,對秦王說:「秦國自從秦穆公以來的二十多個國君,不曾有一個是堅守信約的。我實在怕受大王欺騙而對不起趙國,所以已派人帶著璧回去,已經從小路到回到趙國了。再說秦國強大而趙國弱小,大王派一個小小的使臣到趙國,趙國會立刻捧著璧送來。現在憑藉秦國的強大,先割十五座城給趙國,趙國怎麼敢留着璧而得罪大王呢?我知道欺騙大王罪該萬死,我請求受湯鑊之刑。希望大王和大臣們仔細商議這件事。」秦王和大臣們面面相覷,發出無可奈何的苦笑聲。


左右或欲引(拉)相如去,秦王因(就)曰:「今殺相如,終不能得璧也,而絕秦趙之驩(歡),不如因而厚遇之,使歸趙,趙王豈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終於)廷見相如,畢禮而歸之。
譯文:
侍從中有的要拉藺相如離開朝堂加以處治。秦王就說:「現在殺了藺相如,終究不能得到和氏璧,反而斷絕了秦、趙的友好關係。不如趁此好好招待他,讓他回趙國去。難道趙王會因爲一塊璧的緣故而欺騙秦國嗎?」終於在朝廷上接見藺相如,完成接見的禮節,送他回趙國去了。

 
相如既(已)歸,趙王以為賢大夫使不辱於諸侯,拜相如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
譯文:
藺相如回國以後,趙王認爲他是個賢能的大夫,出使到諸侯國家能不受辱,就任命他做上大夫。此後秦國終究沒有給趙國城池,趙國也沒有把和氏璧給秦國。

 
其後秦伐趙,拔(攻取)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
譯文:
後來,秦軍攻打趙國,攻下石城。第二年秦軍又攻打趙國,殺了趙國兩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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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澠池之會
 
秦王使(派)使者告趙王,欲與王為好(修好)會於西河外澠池。趙王畏秦,欲毋(不)行。
譯文:
秦王派使臣告訴趙王,打算與趙王和好,在西河外澠池相會。趙王害怕秦國,想不要前去赴會。


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
譯文:
廉頗、藺相如商量說:「大王若不去,顯得趙國既軟弱又怯懦。」趙王於是動身赴會,藺相如隨行。


廉頗送至境,與王訣(告別)曰:「王行,度(估算)道里(路程)會遇之禮畢,還(回來),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為王。以絕秦望。」王許之,遂與秦王會澠池。
譯文:
廉頗送行到邊境,向趙王辭別時說:「大王這次出行,估計一路行程和會見的禮節完畢,直到回國,不會超過三十天。如果大王三十天沒有回來,就請允許我立太子爲王,以便斷絕秦國要挾趙國的念頭。」趙王同意廉頗的建議,就和秦王在澠池會見。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喜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
譯文:
秦王喝酒喝得高興時說:「我私下聽說趙王喜好音樂,請趙王彈彈瑟吧!」趙王就彈起瑟來。

秦御史前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
譯文:
秦國的史官走上前來寫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與趙王會盟飲酒,命令趙王彈瑟。」

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音樂),請奏(獻)盆缻(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
譯文:
藺相如走向前去說:「趙王私下聽說秦王善於演奏秦地的樂曲,請允許我獻盆缶給秦王,(請秦王敲一敲),藉此互相娛樂吧!」秦王發怒,不肯敲缶。

於是相如前進(獻)缻,因(就)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缻。
譯文:
此時,藺相如就走上前去獻上一個瓦缶,趁勢跪下請求秦王敲擊。秦王不肯敲擊瓦缶。

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殺)相如,相如張目叱(斥罵)之,左右皆靡(倒下,此指後退)
譯文:
藺相如說:「(如果大王不肯敲缶),在五步的距離內,我能把自己頸項的鮮血,濺在大王身上了!」秦王身邊的侍從要用刀殺藺相如,藺相如瞪着眼睛呵斥他們,他們都被嚇退了。

於是秦王不懌(悅),為一擊缻。相如顧(回頭)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王擊缻」。
譯文:
於是秦王很不高興,爲趙王敲了一下瓦缶。藺相如回頭召喚趙國史官寫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爲趙王擊缶。」

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
譯文:
秦國的眾大臣說:「請趙王用趙國的十五座城爲秦王祝壽。」

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
譯文:
藺相如也說:「請把秦國的首都咸陽送給趙王祝壽。」

秦王竟(結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譯文:
直到酒宴結束,秦王始終未能佔趙國的上風。趙國又大量陳兵邊境,以防備秦國入侵,秦軍也不敢輕舉妄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上,古代以右為尊)
譯文:
澠池之會結束後,一行人回到趙國,因爲藺相如功勞大,趙王任命他做上卿,位在廉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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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藺相如(劇照)


(五)負荊請罪

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本來,向來)賤人(卑微之人,指藺相如曾做過太監的家臣),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揚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
譯文:
廉頗說:「我做趙國的大將,有攻城野戰的大功勞,而藺相如只不過憑着幾句言辭立了些功勞,他的職位卻在我之上。再說藺相如本來是卑賤的人,我感到羞恥,不甘心位居他之下!」揚言說:「我碰見藺相如,一定要侮辱他。」


相如聞,不肯與會(見面)。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爭位次高下)。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將車子調轉躲避
譯文:
藺相如聽到這些話後,不肯和他會面,每逢上朝時常常託辭有病,不願跟廉頗爭位次的高下。過了些時候,藺相如出門,遠遠看見廉頗,就掉轉車子避開他。


於是舍人(門客)相與(一同)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
譯文:
在這種情況下,門客一齊規勸他說:「我們離開父母兄弟而來侍奉您,不過是因爲仰慕您的高尚品德。現在您與廉頗職位相同,廉將軍散佈一些惡言惡語,您卻怕他,躲着他,怕得太過分了。平庸的人對這種情況尚且感到羞恥,更何況是將相呢!我們實在沒有才能,請允許我們告辭離開吧!」


藺相如固(堅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與……相比。孰,誰,哪一個)秦王?」
譯文:
藺相如堅決挽留他們,說:「你們看廉將軍與秦王相比哪個厲害?」


曰:「不若(不如)也。」
譯文:
門客回答說:「(廉將軍)不如秦王厲害。」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拙劣),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彊(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只)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一起存活)。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仇)也。」
譯文:
藺相如說:「憑秦王那樣的威風,我藺相如敢在秦的朝廷上呵斥他,侮辱他的臣子們。相如雖然才能低下,難道偏偏害怕廉將軍嗎?但是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強大的秦國之所以不敢輕易侵犯趙國,只因爲有我們兩個人存在啊!現在如果兩虎相鬥,勢必不能都活下來。我之所以這樣做,是以國家之急爲先而以私仇爲後啊!」

廉頗聞之,肉袒(袒露身體)(揹)(編按:表示願意接受荊條鞭打),因(通過)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驩(歡),為刎頸之交。
譯文:
廉頗聽到這話,解衣赤背,揹着荊條,通過門客引導到藺相如家門請罪,說:
我這個粗陋卑賤的人,不知道將軍寬容我到這樣的地步啊!兩人終於和好,成爲誓同生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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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負荊請罪
 

(六)閼與難救

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居二年,廉頗復(又)伐齊幾,拔之。後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攻取)之。後四年,藺相如將而攻齊,至平邑而罷。其明年,趙奢破秦軍閼與(地名,閼與之戰)下。......
譯文:
這一年,廉頗向東進攻齊國,打敗了齊國的一支軍隊。過了兩年,廉頗又攻打齊國的幾邑,攻占了幾邑。此後三年,廉頗進攻魏國的防陵、安陽,都攻克了。再過四年,藺相如領兵攻齊,打到平邑就收兵了。第二年,趙奢在閼與城下大敗秦軍。(編按:以下記趙奢、趙括事,略)

 
秦伐韓,軍於閼與(地名)。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否)?」
譯文:
秦國進攻韓國,軍隊駐紮在閼與。趙王召見廉頗問道:「可以去援救嗎?」

對曰:「道遠險狹,難救。」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
譯文:
回答說:「道路遠,而且又艱險又狹窄,很難援救。」又召見樂乘問這件事,樂乘的回答和廉頗的話一樣。


又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救之。
譯文:
又召見趙奢來問,趙奢回答說:「道遠地險路狹,就譬如兩隻老鼠在洞裡爭鬥,哪個勇猛,哪個得勝。」趙王便派趙奢領兵,去救援閼與。

......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
譯文:
趙奢指揮士兵猛攻,大敗秦軍。秦軍四散逃跑,於是閼與的包圍被解除,趙軍班師回國。

 
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
譯文:
趙惠文王賜給趙奢的封號是馬服君,並任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職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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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廉頗(劇照)


(七)長平之戰

後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時趙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甐,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數(屢次)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秦數(屢次)挑戰,廉頗不肯。
譯文:
四年以後,趙惠文王去世,太子孝成王即位。孝成王七年(前259年),秦軍與趙軍在長平對陣,那時趙奢已死,藺相如也已病危,趙王派廉頗率兵攻打秦軍,秦軍幾次打敗趙軍,趙軍堅守營壘不出戰。秦軍屢次挑戰。廉頗置之不理。


趙王信秦之閒(間諜)。秦之閒(間諜)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
譯文:
趙王聽信秦軍間諜散布的謠言。秦軍間諜說:「秦軍所厭惡忌諱的,就是怕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來做將軍。」趙王因此就以趙括為將軍,取代了廉頗。


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編按:膠柱鼓瑟,比喻拘泥而不知變通)。括徒(只)能讀其父(編按:趙奢)書傳,不知合變(靈活應變)也。」趙王不聽,遂將之。......(編按:以下記趙括事,略)
譯文:
藺相如說:「大王只憑名聲來任用趙括,就好像用膠把調弦的柱粘死,再去彈瑟那樣不知變通。趙括只會讀他父親留下的書,不懂得靈活應變。」趙王不聽,還是命趙括為將。

趙括既代廉頗,悉更(改)約束(規章制度),易置軍吏。秦將白起聞之,縱奇兵,佯(假裝)敗走,而絕其糧道,分斷其軍為二,士卒離心。四十餘日,軍餓,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數十萬之眾遂降秦,秦悉阬(坑殺,活埋)之。趙前後所亡凡四十五萬。......(編按:以下記趙括事,略)
譯文:
趙括代替廉頗之後,把原有的規章制度全都改變了,把原來的軍吏也撤換了。秦將白起聽到了這些情況,便調遣奇兵,假裝敗逃,又去截斷趙軍運糧的道路,把趙軍分割成兩半,趙軍士卒離心。過了四十多天,趙軍飢餓,趙括出動精兵親自與秦軍搏鬥,秦軍射死趙括。趙括軍隊戰敗,幾十萬大軍於是投降秦軍,秦軍把他們全部活埋了。趙國前後損失共四十五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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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廉頗(劇照)


(八)啟用廉頗

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於長平,其孤未壯」,舉兵擊趙。
譯文:
邯鄲解圍之後五年,燕國採納栗腹的計謀,說是「趙國的壯丁全都死在長平了,他們的遺孤尚未成人」,燕王便發兵攻趙。


趙使廉頗將,擊,大破燕軍於鄗,殺栗腹,遂圍燕。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趙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代理)相國。
譯文:
趙王派廉頗領兵反擊,在鄗城大敗燕軍,殺死栗腹,於是包圍燕國都城。燕國割讓五座城池請求講和,趙王才答應停戰。趙王把尉文封給廉頗,封號是信平君,讓他任代理相國。
 
廉頗之免(免職)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為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回去)矣!」
譯文:
廉頗在長平被免職回家,失掉權勢的時候,原來的門客都離開他了。等到又被任用為將軍,門客又重新回來了。廉頗說:「先生們都請回吧!」


客曰:「吁!君何見之晚(落後)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譯文:
門客們說:「唉!您的見解怎麼這樣落後?天下之人都是按市場交易的方法進行結交,您有權勢,我們就跟隨著您,您沒有權勢了,我們就離開,這本是很普通的道理,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居六年,趙使廉頗伐魏之繁陽,拔(攻取)之。
譯文:
又過了六年,趙國派廉頗進攻魏國的繁陽,把它攻克了。



上圖:廉頗(劇照)


(九)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編按:以下記李牧事,略)
譯文:
趙孝成王去世,太子悼襄王即位,派樂乘接替廉頗。廉頗大怒,攻打樂乘,樂乘逃跑了。廉頗於是也逃奔魏國的大梁。

 
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趙以數(屢次)困於秦兵,趙王思復得廉頗,廉頗亦思復用於趙。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
譯文:
廉頗在大梁住久了,魏國對他不能信任重用。趙國由於屢次被秦兵圍困,趙王就想重新用廉頗為將,廉頗也想再被趙國任用。趙王派了使臣去探望廉頗,看看他還能不能任用。


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詆毀)之。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
譯文:
廉頗的仇人郭開,用重金賄賂使者,讓他回來後說廉頗的壞話。趙國使臣見到廉頗之後,廉頗當他的面一頓飯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又披上鐵甲上馬,表示自己還可以被任用。


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不久)三遺矢(屎)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
譯文:
趙國使者回去向趙王報告說:「廉將軍雖然已老,飯量還很不錯,可是陪我坐著時,沒多久就跑廁所跑了三次。」趙王認為廉頗老了,就不再把他召回了。

 
楚聞廉頗在魏,陰使人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廉頗卒死於壽春。......(編按:以下記李牧事,略)
譯文:
楚國聽說廉頗在魏國,暗中派人去迎接他。廉頗雖做了楚國的將軍,並沒有戰功,他說:「我真的很想再指揮趙國的士兵啊!」廉頗最終死在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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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史記論贊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對待)死者難。
譯文:
太史公說:知道將死而不害怕,必定是很有勇氣;死並非難事,而怎樣對待這個死才是難事。


方藺相如引璧睨(斜視)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
譯文:
當藺相如手舉寶璧,斜視庭柱,以及呵斥秦王侍從的時候,就面前形勢來說,最多不過是被殺,然而一般士人往往因為膽小懦弱,而不敢如此表現。


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廉頗),名重太山(泰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譯文:
相如一旦振奮起他的勇氣,其威力就伸張出來壓倒敵國。後來又對廉頗謙遜退讓,他的聲譽比泰山還重,他處事中表現的智慧和勇氣,可以說是兼而有之啊!

【文章出處】
《史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
原作者:司馬遷


負荊請罪.png
上圖:負荊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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