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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紀弦素描

編按:紀弦他是現代派詩歌的倡導者,1953年創辦並主編《現代詩》季刊。紀弦不僅創作豐富,而且在理論上也極有建樹。他主張寫「主知」的詩,強調「橫的移植」。與覃子豪、鐘鼎文,並稱台灣詩壇的三位元老,他的詩極注重創新,後學者競相仿效,堪稱台灣詩壇的一面旗幟。

參天不移檸檬樹──詩命力強的紀弦

紀弦我師,是一位無論在人格特質,或生命情態方面,都極其具特立獨行風格的現代浪漫詩人。生於憂患,歷經戰亂,他生活經驗的豐富,與感受的深切與複雜,在同時代詩人中殊為少見,因而顯現他在詩創作領域的特殊性,與雖引發諸多爭議但卻難以搖撼的地位。

終其一生服膺詩的真理


在「回憶錄」中,紀弦對自己作為一個現代詩人,屢次表達那份自信與自慰的榮耀感。他自稱不老的「行吟者」,終其一生只服膺「詩的真理」,所以他說:「到21世紀,我還會繼續活下去,而詩也要繼續寫下去──那是我終身的大事業,活到老寫到老,死而後已的。」

如今,老詩人雖因中風而行動不便,但以95歲高齡,還能夠向探望他的詩人──如張堃、方明等打招呼,可見他的生命力之強,與意志的堅韌;這也正是紀弦常說的:詩是生命力量、生活泉源。

棄畫從詩 風格另類

《紀弦回憶錄》第一部「二分明月下」共十萬字,寫的是自1913到1947年底,從出生、家世、求學、戀愛、結婚到創業,整整三十五年的種種。其中著墨最多的,是進入文壇創組詩社與出版詩集、詩刊等等的創作事業過程。這過程跨越了三個截然不同時代,其背景複雜,在現代史中至今尚乏定論。第一個時代是軍閥割據、內戰頻仍弄得民不聊生的時代,約在1930到37年間,紀弦初入文壇,他原本志在做一個畫家,卻因作品展出乏人論評而暫時抑止此念,改以寫詩為另一項生命的追求或意志的抒發;結果這一改成為他終身志業。然而,儘管時代背景如此,紀弦初入詩界的作品卻與當時大多數詩人作品的風格不相一致,這便是引為後人議論之處──即所謂與時代脫節。可是,以當時上海為主的文藝風尚來說,紀弦是緊緊抓到主軸而頗受重視的;他那時以「路易士」為筆名,作品的用字遣句與結構頗具「洋」味,然而他並未出過國門,外文(英、日文)還只在初學階段。從這個角度看,紀弦作為一個具有獨創性的詩人,殆無疑議。

未久,抗日戰爭發生,詩人們的筆鋒大多指向敵寇,或描述戰地民眾敵愾同仇的情景。這個時代背景下(約在1937到45年間)的上海,文學人似乎未能發出激昂的聲音,紀弦的作品亦復如此,而傾向個人情緒與心境的抒發,筆觸十分浪漫。雖有「脫襪吟」為代表的部份作品,描繪戰爭及流浪人的景況,但亦不切實,因為,在戰亂中的流浪人亦即難民, 那有襪子可穿呀!戰後,時代面貌再變,一切百廢待舉,而另一場戰爭又起,紀弦在此時期(1946年至47年)詩作量較少,在《回憶錄》中他雖稱此時期為「中國新詩的收穫季」,而事實是,從中國西北方或北方南傳的詩歌,其激昂壯闊的聲音遠遠蓋過上海或廣州的詩界。普羅文學得勢了,文學人以另一種姿態登場,屬於個人的創作,儘管抒發了內心深處真摯的情意,卻不得不退場。想必紀弦在其時心中十分沈痛,可惜未見作品表達。

在頂點與高潮的台灣時期

接著他來到台灣,在台北市落腳,進《平言日報》社,職司主筆兼副刊「熱風」編輯;就此展開詩人稱之為「在頂點與高潮」的「台灣時期」,他說:「第二部台灣時期,我寫了二十萬字。何以名之『在頂點與高潮』呢?那是因為離滬赴台,當年我才35歲,如日中天,這不就是在『生命』之頂點嗎?而在台灣,是我第一個使用『現代詩』一詞的,我獨資創辦《現代詩》季刊,和李莎、方思、林泠、鄭愁予等合作,領導『新詩的再革命運動』,提倡『新現代主義』或『中國的現代主義』,復組織『現代派』,登高一呼,萬方響應,給與詩壇與文藝界以極其廣大而深遠之影響,這不就是在『事業』之高潮嗎?」

這番話毫不誇張,甚至充分顯露紀弦熱情浪漫的性格。那時,他已離開《平言日報》受聘台北市成功中學,初教歷史後轉國文,他那高高的身材與略帶誇張的動作,遂成為成功中學一景,他的門下弟子有黃荷生、楊先達、羅行、尉天驄、金耀基等。

我拜識紀弦並尊之為師,在1956年「現代派」組成之前一個月,我隨詩人沙牧初次到台北市。在我師的小屋裡,喝著冰開水覺得特別涼也特別甜,那是因為他的動作有些誇張,配著他加速的話語「喝下去,整杯喝下去,解渴,涼心,這冰水是我太太做的,跟別人家不同,很甜對不對?」

其實,是否涼與甜,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是被他的熱情煽動,內心發出了一種屬詩的共鳴。

過了一個月,我再到台北,參加「現代派」的成立,在會場上認識了楚戈(那時叫德星)、商禽(那時叫羅馬)、鄭愁予、丁文智等,結為終身知己。

與覃子豪論戰成典範

「現代派」組成時提出的「現代詩六原則(亦即六大信條)」在新詩發展史程中之所以被視為關鍵,是因為它突破了多重禁制,提升了詩人們追求個人創作高峰的信心。它強調的獨創性、多樣性與超越精神,在今天已被許多詩人奉為創作鐵律。

當然,一個主張的提出,難免有不同意見,這便展開「現代主義論戰」。首先是另一位前輩詩人覃子豪提出〈新詩向何處去〉表文,探討了新詩發展的歷程,進而批判紀弦的「六原則」並提出疑問。對此,紀弦以〈從現代主義到新現代主義〉及〈對於所謂六原則之批判〉兩篇長文,分別予以答覆,論戰進行一年多,雙方始終以溫和相應,不作惡意批判與人身攻訐,在並無具體與實際結論下暫告結束。未久,覃先生又以〈關於新現代主義〉一文,發動第二回合論戰,紀弦則以〈兩個事實〉與〈六點答覆〉兩文回敬,彼此言辭較首次稍見激烈。但仍本「不傷和氣」原則。這次論戰也沒有實際結論,一直到覃先生去世,兩人始終保持和氣相待,這為晚輩若我及其他詩友留下了典範。

但是,及後依循這條脈絡,關於「現代詩」與「現代主義」的論戰仍有多起,那時就由中生代詩人來應戰了,只可惜文戰多年,也沒有具體結果。

總之,「現代詩」與「現代主義」與紀弦的關係,已成為不可分解的連接詞,回想當年,晚輩若我雖只是從旁觀戰的角色,卻從中獲利而受益良多。

紀弦的「台灣時期」也是我從一個現代詩的初學者,逐步成為中堅份子並擔當「守護者」角色的生命成長期。在現代詩逐漸取得新詩主導地位,並且擴展它的影響力到中國大陸的過程裏,我自居次要,但卻親眼目睹大陸許多詩人受此影響的創作狀況,乃至多位現代詩學者與評論家因之產生,這方面所獲得的欣慰,細思之下,不得不感謝我師紀弦。

說來,我與紀弦先生的關係,談不上親密。因為我有二十年在軍隊裡,其中八年多在金門,與紀弦交往全賴書信。從一九五六年春開始,到我師遠居舊金山之後的前三年,我大概寫了一百二十多封長短不一的信,我師回覆約四十封,三分之一弱。至今一無保留。與紀弦見面,則不到三十次,頻率最高的是紀弦的「第一次金門之行」,在三天中見了五次面,一次是抓了一隻小貓送去賓館,他高興極了,留我長談,對我寫戰地風光的作品多所獎勉。另一次長談,是他第二度由舊金山返台,在六福客棧的一次歡迎會上,我被推為主持人,歡迎會進行順暢,紀弦十分高興,邀我到他臥房,當時彭邦楨先生也在座,紀弦對我幾年來的作品,特別是探親歸來有感而發的作品,作了多方面的評析,語多褒獎,我感謝萬分,更敬佩他這麼高齡又遠居異國,還如此關心並留意在台晚輩們的作為,真不失長者風範。

詩壇之狼 獨步八十載

親情珍貴,《紀弦回憶錄》第三部「半島春秋」,二十萬字,寫美國時期家居生活、親友交誼與不服老的心情。生動的描述,讓讀者對他家居生活的愉悅一覽無遺,不免心生羡意。文中用情之深,卻似他許多詩作無論寫山寫水寫花樹,寫思寫感寫心意,都那麼專一。這時期他有不少詩作,都呈現一片愛心,對世界、對人類、對他愛的台灣,乃至萬事萬物,無不關愛備至,充滿睿智老者的愛心。這些作品時在《世界日報》與台灣部分報刊登載,一方面讓識者得悉他的健在,更佩服他老而彌堅的寫作精神。

詩人原本多情,更何況年長若我師紀弦,人生閱歷豐沛,用情遂更專精。雖然行文似稍見煩瑣,但他畢竟已是八十多歲壽者,信手寫家事,不免多所牽掛,不捨割棄,我輩不妨以感性相應,視之為更富「羅曼蒂克」氣息,豈不歡欣樂見。

識者曾以紀弦有「狼之獨步」一詩,而指陳他有「狼情結」,認為紀弦少年得意,頗有「狼」的「野性」及其奔馳山野那種不羈的生命特質,尤以狼的掠食本性而喻紀弦在文壇詩界的霸氣。此論或有不當,我意卻認為近似。

以紀弦寫檳榔樹的詩,指他有「檳榔樹情結」,那麼挺直高聳,頂天而立,迎風不屈,而更可貴的是綠意昂然。是的,生命力強的紀弦,在文壇詩界屹立八十年,他當得起這個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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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紀弦

【文章出處】
《人間福報》
〈參天不移檸檬樹 詩命力強的紀弦〉
(轉引自:《聯合文學》)
2007-12-22
作者:辛鬱
【作者簡介】
辛鬱 (1933年6月13日-2015年4月29日),詩人,本名宓世森。中國浙江慈谿人,在軍中任職期間,自學成才,先後在《新生報》的「戰士園地」、《野風》半月刊、《藍星》詩刊、《創世紀》等刊物發表詩作。除了寫詩,也寫作小說、雜文、電視劇本,並且積極發起許多文學藝術活動,並推廣科學普及工作,擔任《人與社會》、《國中生月刊》等雜誌主編、總編輯、顧問、社長。
【討論對象簡介】
紀弦(2013-2013年),本名路逾,河北清苑人,享壽101歲。民國37年來台,曾任報社編輯,後於台北市成功高中擔任國文教師至退休,民國65年移居美國。紀弦為台灣現代詩發展史上關鍵人物,創辦現代詩季刊,創立現代詩社,推動新詩革命,主張「以橫的移植取代縱的繼承」,強調知性及詩的純粹,排斥情緒告白,影響詩壇深遠,創作生涯歷八十餘載而未衰,被譽為「詩壇長青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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