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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砲,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鐘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遺產繼承之必要 
陽臺、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 
世界老這樣總這樣:──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瘂弦的這首「〈如歌的行板〉」發表之後,曾經風行一時,引起不少模仿。這是新詩發展過程中非常奇特的表現;即在今天看來,也依然如此。

把這一首詩的節奏和「〈乞丐〉」一詩聯想在一起,讓我們覺得瘂弦似乎很熟悉敲打樂器,也最擅於把敲打樂的節奏溶入他的詩中。

這一首詩所表現的意義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生存之必要」──這是繼承「〈深淵〉」一詩的主題而來的。在生存中,有許多慾望,許多規範,許多善,許多惡,有偉大,也有渺小;而這一切都是必要的,也都是不能改變的這許許多多的衝突、矛盾糾纏在一起,構成人們的生活,人們有必要在其間生存下去,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

所以,詩的結尾很清楚地寫道:


而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

這就說明了生存的必要,別無選擇,不得不然。詩人接著寫道「世界『老這樣』『總這樣』」也是很清楚地在強調其必然性。而結句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 
罌粟在罌粟的田裡


象徵矛盾與衝突的並存、對立。觀音可以視為善、愛、道德的象徵,罌粟便象徵那蠱惑人的美麗的邪惡。善與惡、愛與恨、正與邪在這世界上原是永遠並存、互難相消的。(而詩人內心的矛盾是不是也投射出來了?)

從「〈深淵〉」到「〈如歌的行板〉」,我們可以意識到瘂弦的「現實性」與「生活性」,他不是一個只活在純美藝術天地裡的浪漫詩人;事實上,瘂弦從來也不是的。

而這首詩所以顯得奇特非凡,還是賴乎表現技巧。整首「歌」以「……之必要」 的基調貫串,顯得非常有韻味,也非常有力量。在此種一貫的基調中,卻仍有句法長短的參差,避免了流於單調與呆板;尤其把第一段末句割裂,一半為第二段的起首,順此而下,「……之必要」的句法形式,安排也為之更易。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至「姑母遺產之必要」以下之句始再回復成第一段的形式,令讀者目不暇給,稱得上錯綜有致。


這所有的「必要」,猛看之下,非常碎亂,詩人企圖藉此表現出生存中的碎亂吧?然後,當我們細讀之下,乃發現詩人所舉出的每一種「必要」,都是人們生存的部分,或部分人們的生存。不管美麗或醜陋、愉快或不愉快,它們總永遠存在。

「溫柔」「肯定」「酒」「木樨花」「歐戰」「散步」……它們分別代表什麼意義?筆者不擬逐一探討,因為我個人相信詩人無意讓它們分別去狹隘地代表某種意義。讀者只要把握住這中間的種種,互有衝突、互有諧調、互有向上、互有陷溺,亦有情,亦無情;把它們擺在一起,你覺得荒唐、滑稽、可憐、可厭,可是你也知道,生存就是這個樣子。

而且,這首詩比深淵「進步」的是,它至少有了「肯定的必要」,這世界也不只罌粟,還有觀音。這裡的觀音也絕不像「〈深淵〉」中的宗教那般教人踐踏,不過詩人的矛盾與無奈似乎仍然存在。詩人一方面深知對此生存無以避之,一方面卻不以此生存為然,所以全詩也就一直瀰漫著淡淡的調侃與諷刺。


瘂弦.png

【文章出處】
《中國新詩賞析》
〈瘂弦.如歌的行板〉
作者:何寄澎
【作者簡介】
何寄澎(1950年1月5日-),祖籍河南扶溝,生於臺灣澎湖。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臺灣大學中文所碩士、博士。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夜間部主任、臺灣大學學生事務長、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所長、學科能力測驗暨指定科目考試閱卷召集人、教育部顧問室顧問兼副主任、臺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考試院考試委員。研究領域為中國文學史、古典散文、現代散文、台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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