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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子虛賦〉是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早期游梁時所作,有濃厚的黃老道家色彩。漢景帝年間,司馬相如為梁孝王賓客,作〈子虛賦〉,其主題是以當時以虛靜無為的黃老思想為指歸,但景帝不好辭賦,因而司馬相如並未得到景帝賞識,卻為後來的漢武帝所賞識,再獻〈上林賦〉。

〈子虛賦〉寫楚國子虛出使齊國,子虛向烏有先生講述隨齊王出獵,齊王問及楚國,極力鋪排楚國廣大豐饒,以至雲夢不過是其後花園的小小一隅。烏有先生不服,便以齊國的大海名山、異方殊類,傲視子虛。其主要意義是通過這種誇張聲勢的鋪陳,表現漢代王朝的強大聲勢和雄偉氣魄,性質屬於歌功頌德的貴族文學,但以今日眼光來看,文學價值並不甚高。此二篇大賦極盡鋪張揚厲之能事,長篇巨製(編者註:〈子虛賦〉加〈上林賦〉合計字數(含標點符號)約4365字),辭藻豐富,描寫工麗,散韻相間,標誌著漢大賦的完全成熟。

〈子虛賦〉與〈上林賦〉保存於《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及《漢書.司馬相如傳》本傳中,本為一篇,《文選》則將前半部題為〈子虛賦〉,後半部題為〈上林賦〉,二篇構成姊妹篇,二篇均藉子虛、烏有先生、亡是公三個假想人物的對話,大肆鋪陳漢天子上林苑的壯麗,以及天子田獵的盛況,篇末對天子貪戀游獵,荒廢政務,提出諷諫,是漢代文學正式確立的指標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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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虛賦

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僕樂齊王之欲夸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僕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雲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鵷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於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射游騏。倏眒倩浰,雷動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系。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俳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發,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於是楚王乃登雲陽之台,怕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齊王默然無以應僕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於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文章出處】
《文選》
子虛賦
原作者:司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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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賦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踰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覩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汨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陜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怫乎暴怒,洶涌滂湃;滭弗滵汨,偪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潬膠戾,踰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巖衝擁,犇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沉沉隱隱,砰磅訇磕;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汨㴔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東注太湖,衍溢陂池。

於是乎蛟龍赤螭,䱎䲛漸離,鰅鱅鰬魠,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萬物衆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鴻鷫鵠鴇,鴐鵞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鵁盧,羣浮乎其上。汎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掩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嵬;深林巨木,嶄巖嵾嵳。九嵕嶻嶭,南山峩峩;巖阤甗錡,嶊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隝。崴嵬嵔廆,丘虛堀礨,隱轔鬱㠥,登降陁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掩以綠蕙,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蘅蘭,槀本射干;茈薑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蔓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衆香發越,肸蠁布寫,𦖈薆咇茀。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怳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㺎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廂,象輿婉蟬於西清;靈圉燕於閒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涌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盤石振崖,嶔巖倚傾,嵯峨㠎嶫,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駮犖,雜插其間;鼂采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楟奈厚朴;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荅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䝯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骪,坑衡閜砢;垂條扶疎,落英幡纚。紛溶箾蔘,猗柅從風;瀏蒞芔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纍輯,被山緣谷,循坂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於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飛𧕫,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若此輩者,數百千處。娛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絝白虎;被班文,跨野馬。陵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推飛廉,弄獬豸格蝦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倐敻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𨎥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仆。然後揚節而上浮,凌驚風,歷駭猋,乘虛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鷄;遒孔鸞,促鵕䴊。拂翳鳥,捎鳳凰;捷鵷雛,揜焦明。道盡塗殫,迴車而還;招搖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晻乎反鄉。蹶石闕,歷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𨏼轢,步騎之所蹂蹃,人臣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𠙆,驚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藉藉,填阬滿谷,揜平彌澤。

於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臺,張樂乎膠葛之㝢;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閑都;靚莊刻飾,便嬛綽約,柔橈𡣬𡣬,嫵媚孅弱。曳獨繭之褕袣,眇閻易以戌削;便姍嫳屑,與俗殊服。芬芳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緜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閒,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贍氓隸;隤墻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始。』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乎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載雲䍐,揜羣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羣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而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疲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衆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文章出處】
《文選》
上林賦
原作者:司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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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翻譯

子虛賦

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

譯文:
楚王派子虛出使齊國,齊王調遣境內所有的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與使者一同出外打獵。打獵完畢,子虛前去拜訪烏有先生,並向他誇耀此事,恰巧無是公也在場。

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
譯文:
大家落座後,烏有先生向子虛問道:「今天打獵快樂嗎?」


子虛曰:「樂。」
譯文:
子虛說:「快樂。」


「獲多乎?」
譯文:
「獵物很多吧?」


曰:「少。」
譯文:
子虛回答道:「很少。」


「然則何樂?」
譯文:
「既然如此,那麼樂從何來?」


對曰:「僕樂齊王之欲夸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
譯文:
子虛回答說:「我高興的是齊王本想向我誇耀他的車馬眾多,而我卻用楚王在雲夢澤打獵的盛況來回答他。」


曰:「可得聞乎?」
譯文:
烏有先生說道:「可以說出來聽聽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
譯文:
子虛說:「可以。齊王指揮千輛兵車,選拔上萬名騎手,到東海之濱打獵。士卒排滿草澤,捕獸的羅網布滿山崗,獸網罩住野兔,車輪輾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車騎馳騁在海邊的鹽灘,宰殺禽獸的鮮血染紅車輪。射中禽獸,獵獲物很多,齊王便驕傲地誇耀自己的功勞。

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
譯文:
他回頭看著我說:『楚國也有供遊玩打獵的平原廣澤,可以使人這樣富於樂趣嗎?楚王遊獵與我相比,誰更壯觀?』

僕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
譯文:
我下車回答說:『小臣我只不過是楚國一個見識鄙陋的人,但僥倖在楚宮中擔任了十餘年的侍衛,常隨楚王出獵,獵場就在王宮的後苑,可以順便觀賞周圍的景色,但還不能遍覽全部盛況,又哪有足夠的條件談論遠離王都的大澤盛景呢?』

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譯文:
齊王說:『雖然如此,還是請大略地談談你的所見所聞吧!』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
譯文:
「我回答說:『是,是。臣聽說楚國有七個大澤,我曾經見過一個,其餘的沒見過。

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雲夢。
譯文:
我所看到的這個,只是七個大澤中最小的一個,名叫雲夢。

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干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
譯文:
雲夢方圓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勢盤旋,迂迴曲折,高聳險要,山峰峭拔,參差不齊;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錯落,重疊無序,直上青雲;山坡傾斜連綿,下連江河。

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
譯文:
那土壤裡有硃砂、石青、赤土、白堊、雌黃、石灰、錫礦、碧玉、黃金、白銀、種種色彩,光輝奪目,像龍鱗般地燦爛照耀。

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
譯文:
那裡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寶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頭、紅地白文的石頭。


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
譯文:
東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長著杜衡、蘭草、白芷、杜若、射干、芎藭、菖蒲、茳蘺、蘼蕪、甘蔗、芭蕉。

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
譯文:
南面有平原大澤,地勢高低不平,傾斜綿延,低洼的土地,廣闊平坦,沿著大江延伸,直到巫山為界。

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
譯文:
在那高峻乾燥之地,生長著馬藍、形似燕麥的草、還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

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
譯文:
在那低濕之地,生長著藏莨草、蘆葦、東薔、菰米、蓮花、荷藕、葫蘆、菴閭、蕕草,眾多麥木,生長都在這裡,數不勝數。

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
譯文:
西面則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盪,後浪衝擊前浪,滾滾向前;水面上開放著荷花與菱花,水面下隱伏著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龜、蛟蛇、豬婆龍、玳瑁、鱉和黿。

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
譯文:
北面則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樹木:黃楩樹、楠木、樟木、桂樹、花椒樹、木蘭、黃櫱樹、山梨樹、赤莖柳、山楂樹、黑棗樹、桔樹、柚子樹、芳香遠溢。

其上則有鵷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譯文:
那些樹上有赤猿、獼猴、鵷鶵、孔雀、鸞鳥、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樹下則有白虎、黑豹、蟃蜒、貙、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窮奇、獌狿。

於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
譯文:
於是就派專諸之類的勇士,空手擊殺這些野獸。

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
譯文:
楚王就駕御起被馴服的雜毛之馬,乘坐著美玉雕飾的車,揮動著用魚須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搖動綴著明月珍珠的旗幟。

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
譯文:
高舉鋒利的三刃戟,左手拿著雕有花紋的烏嗥名弓,右手拿著夏箙中的強勁之箭。

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
譯文:
伯樂做驂乘,纖阿當御者。車馬緩慢行駛,尚未盡情馳騁時,就已踏倒了強健的猛獸。

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射游騏。
譯文:
車輪輾壓邛邛、踐踏距虛,突擊野馬,軸頭撞死騊駼,乘著千里馬,箭射遊蕩之騏。

倏眒倩浰,雷動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系。獲若雨獸,揜草蔽地。
譯文:
楚王的車騎迅疾異常,有如驚雷滾動,好似狂飆襲來,像流星飛墜,若雷霆撞擊。弓不虛發,箭箭都射裂禽獸的眼眶,或貫穿胸膛,直達腋下,使連著心臟的血管斷裂。獵獲的野獸,像雨點飛降般紛紛而落,覆蓋了野草,遮蔽了大地。

於是楚王乃弭節俳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譯文:
於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緩步而行,瀏覽山北的森林,觀賞壯士的暴怒,以及野獸的恐懼。攔截那疲倦的野獸,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獸,遍觀群獸各種不同的姿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
譯文:
於是,鄭國漂亮的姑娘,膚色細嫩的美女,披著細繒細布製成的上衣,穿著麻布和白娟製做的裙子,裝點著纖細的羅綺,身上垂掛著輕霧般的柔紗。裙幅褶縐重疊,紋理細密,線條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

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譯文:
美女們穿著修長的衣服,裙幅飄揚,裙緣整齊美觀;衣上的飄帶,隨風飛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掛身間。體態婀娜多姿,走路時衣裙相磨,發出噏呷萃蔡的響聲。飄動的衣裙飾帶,摩磨著下邊的蘭花蕙草,拂拭著上面的羽飾車蓋。頭髮上雜綴著翡翠的羽毛做為飾物,頜下纏繞著用玉裝飾的帽纓。隱約縹緲,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無。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發,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譯文:
於是楚王就和眾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獵,從容而緩慢地走上堅固的水堤。用網捕取翡翠鳥,用箭射取錦雞。射出帶絲線的短小之箭,發射繫著細絲繩的箭。射落了白天鵝,擊中了野鵝。中箭的鶬鴰雙雙從天落,黑鶴身上被箭射穿。打獵疲倦之後,撥動遊船,泛舟清池之中。劃著畫有鷁鳥的龍船,揚起桂木的船漿。張掛起畫有翡翠鳥的帷幔,樹起鳥毛裝飾的傘蓋。用網撈取玳瑁,釣取紫貝。敲打金鼓,吹起排簫。船夫唱起歌來,聲調悲楚嘶啞,悅耳動聽。魚鱉為此驚駭,洪波因而沸騰。泉水湧起,與浪濤匯聚。眾石相互撞擊,發出硠硠礚礚的響聲,就像雷霆轟鳴,聲傳幾百里之外。夜獵將停,敲起靈鼓,點起火把。戰車按行列行走,騎兵歸隊而行。隊伍接續不斷,整整齊齊,緩慢前進。

於是楚王乃登雲陽之台,怕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齊王默然無以應僕也。」
譯文:
於是,楚王就登上陽雲之台,顯示出泰然自若安然無事的神態,保持著安靜怡適的心境。待用芍藥調和的食物備齊之後,就獻給楚王品嘗。不像大王終日奔馳,不離車身,甚至切割肉塊,也在輪間烤炙而吃,而自以為樂。我以為齊國恐怕不如楚國吧。』於是,齊王默默無言,對我無話回答。」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
譯文:
烏有先生說:「這話為什麼說得如此過分呢?您不遠千里前來賜惠齊國,齊王調遣境內的全部士卒,準備了眾多的車馬,同您外出打獵,是想同心協力獵獲禽獸,使您感到快樂,怎能稱作誇耀呢!

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
譯文:
詢問楚國有無遊獵的平原廣澤,是希望聽聽楚國的政治教化與光輝的功業,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論。

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
譯文:
現在先生不稱頌楚王豐厚的德政,卻暢談雲夢澤以為高論,大談淫游縱樂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費,我私下以為您不應當這樣做。

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
譯文:
如果真像您所說的那樣,那本來算不上是楚國的美好之事。楚國若是有這些事,您把它說出來,這就是張揚國君的醜惡;如果楚國沒有這些事,您卻說有,這就有損於您的聲譽。

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
譯文:
張揚國君的醜惡,損害自己的信譽,這兩件事沒有一樣是可做的,而您卻做了。這必將被齊國所輕視,而楚國的聲譽也會受到牽累。

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
譯文:
況且齊國東臨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觀賞美景,在之罘山狩獵,在渤海泛舟,在孟諸澤中遊獵。東北與肅慎為鄰,左邊以湯谷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獵,自由漫步在海外。

吞若雲夢者八九於其胸中,曾不蒂芥。
譯文:
像雲夢這樣的大澤,縱然吞下八九個,胸中也絲毫沒有梗塞之感。

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
譯文:
至於那超凡卓異之物,各地特產,珍奇怪異的鳥獸,萬物聚集,好像魚鱗薈萃,充滿其中,不可勝記,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們的名字,契也不能計算它們的數目。


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譯文:
但是,齊王處在諸侯的地位,不敢陳說遊獵和嬉戲的歡樂,苑囿的廣大。先生又是被以貴賓之禮接待的客人,所以齊王沒有回答您任何言辭,怎能說他無言以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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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註釋翻譯

上林賦

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踰限,越海而田,其於義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正諸侯之禮,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且夫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君未覩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
譯文:
無是公微微一笑,說:「楚國是錯了,而齊國也不對。讓諸侯交納貢品,不是為了財物,而是藉此讓他們來朝陳述政事方面的情況;劃定諸侯封地的疆界,不是為了讓他們守衛疆界,而是用以防止諸侯有放縱越軌的行為。如今齊國被封為東面的藩屬,卻私自與境外的肅慎人來往,離開本土,超出國境,越過海洋去遊獵,那對於禮義來說是不可以的。況且兩位先生的言論,都不務求闡明君臣之間正確關係與合宜的行為,端正諸侯的禮儀,只是在畋獵遊樂、苑囿大小方面互爭高下,彼此都想以奢侈荒淫爭勝。這不會使你們的國君高揚美名獲得榮譽,恰恰足以貶低你們國君的聲譽並有損於你們自身的名聲。況且那齊楚兩國的遊獵之事,又怎麼值得說呢!二位先生沒有看見過廣闊壯麗的場面,還沒聽說過天子的上林苑嗎?


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灞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汨乎混流,順阿而下,赴隘陜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怫乎暴怒,洶涌滂湃;滭弗滵汨,偪側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滂濞沆溉。穹隆雲橈,宛潬膠戾,踰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巖衝擁,犇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沉沉隱隱,砰磅訇磕;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汨㴔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東注太湖,衍溢陂池。
譯文:
上林苑東面是蒼梧,西面是西極。丹水流經它的南部,紫淵經由它的北部。灞水滻水的源頭與盡頭都在上林苑中,涇水渭水是從外流進來又流到苑外去;酆水、鎬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轉,在苑內縈迴周旋;這浩浩蕩蕩的八條大河分道奔流,流向各異而又千姿百態。東西南北,縱橫奔流:衝出兩峰對峙有若雙闕的椒丘,流經水中高地的岸邊;穿過桂樹林間,經過廣袤無垠的原野;水勢迅疾,八川合流,順著高聳的山勢向下傾瀉,湧向狹隘的山口。觸撞巨石,衝擊沙岸,浪花飛濺,沸騰暴怒,洶湧澎湃。泉源驚湧,水勢迅疾,波浪相擊,濤聲滾滾,橫流回折,浪湧如沸,水聲嘩嘩,驚濤起伏,轟然作響;水勢遽變,忽兒直沖天宇,旋而低徊曲折如雲,水流蜿蜒曲折,糾纏縈繞。後浪凌前浪,湧向低窪處,飛流經過灘石之上形成股股急湍;拍打石崖,衝擊堤岸,急流奔湧,水花飛揚;水流沙洲,注入溝壑,潺潺緩流,落入深淵。淵深水盛,飛流驚怒,隆隆震盪;水湧濤起,鼎沸翻騰;水波飛馳,白沫跳起,急轉而下,迅猛無比,水緩長流,波聲漸息,靜水安然,源源長流,湧入湖泊。然後是浩蕩無際,緩緩平流,波光粼粼,一片銀白,向東流入太湖,水漲湖滿,溢入附近湖沼池塘。

於是乎蛟龍赤螭,䱎䲛漸離,鰅鱅鰬魠,禺禺魼鰨;揵鰭掉尾,振鱗奮翼,潛處乎深巖。魚鱉讙聲,萬物衆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汗,叢積乎其中。鴻鷫鵠鴇,鴐鵞屬玉,交精旋目,煩鶩庸渠,箴疵鵁盧,羣浮乎其上。汎淫泛濫,隨風澹淡,與波搖蕩,掩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譯文:
於是蛟龍、紅色雌龍、魚、漸離魚、魚、鰫魚、大鮎魚、黃頰魚、禺禺魚、魼鰨魚,揚鰭擺尾,振動鱗片,搖起胸鰭,潛游於深水岩石之間。魚鱉歡鬧,喧聲四起,萬物眾多:大珠明月,蚌內小珠,光彩照耀,閃爍江邊;蜀石、黃碝石、水精石,層層累積,晶瑩剔透,光彩燦爛,採色輝映,叢積於水中。大雁、鷫鷞,天鵝、鴇雁、野鵝、屬玉鳥、高腳交精、短尾旋目、煩鶩、水雞、箴疵、鸕鶿,成群結隊,浮游水上;隨水氾遊,悠然自得,順風飄流,隨波上下,遊息於沙洲之上,啄食菁草浮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嵬;深林巨木,嶄巖嵾嵳。九嵕嶻嶭,南山峩峩;巖阤甗錡,嶊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閕,阜陵別隝。崴嵬嵔廆,丘虛堀礨,隱轔鬱㠥,登降陁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掩以綠蕙,被以江蘺,糅以蘪蕪,雜以留夷;布結縷,攢戾莎;揭車蘅蘭,槀本射干;茈薑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蔓太原。離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郁郁菲菲;衆香發越,肸蠁布寫,𦖈薆咇茀。
譯文:
 於是高山矗立,巍峨高峻,上有深林大木,山勢峭拔,高下參差,九嵕山高聳,終南山崔巍;山勢或陡峭直立,或坡緩嶺低,或如甑而上大小下,或如錡而三足鼎立,險峻崎嶇。溪水匯聚,穿谷而流,溝瀆宛轉,山谷空曠。丘陵環水,自為孤島,崇山峻嶺,起伏不平。高下參差,險峻陡峭。山勢由高險傾斜,漸趨平坦,迅猛的水流也隨之漸變徐緩,風拂水上,溪水四散,山勢漸平,延為平原;水邊平地,方圓千里,無不平整。掩映著綠蕙,覆蓋著江離;參糅著蘼蕪,間雜著留夷;各處佈滿結縷草,深綠的莎草叢聚而生;還有那香草揭車、杜衡、蘭草、槀本、射干、紫姜、襄荷、寒漿、杜若、蓀草、鮮支、黃藥、菰蒲、橡實、青薠,佈滿大澤,蔓延廣野。連綿不絕,遍地分佈,隨風散亂搖伏,吐露散發出濃烈的芳香;濃香郁鬱,眾香發散;香氣四溢,濃郁沁人。

於是乎周覽泛觀,縝紛軋芴,芒芒怳忽,視之無端,察之無涯。日出東沼,入乎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湧水躍波;其獸則㺎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其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駝,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譯文:
於是環望遠眺,花草紛繁,不可分辨,眼花繚亂,恍恍忽忽。視之不見開端,察之不見盡涯;太陽從東面池沼中升起,落入西面山坡之後。上林的南面,即便是隆冬寒日,仍是花草繁茂生長,波濤起伏洶湧。那裡的野獸,則有封牛、旄牛、白豹、犛牛、水牛、駝鹿、麋鹿、赤首、圓蹄、窮奇、大象、犀牛。上林的北面,即便是盛夏酷暑,也仍是冰凍裂地,過河需揭衣踏冰而行;那裡的野獸,則有麒麟、角生頭頂正中的角端、良馬騊、駱駝、怪獸蛩蛩、野馬驒騱、駿馬駃騠和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臺增成,巖窔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龍蚴蟉於東廂,象輿婉蟬於西清;靈圉燕於閒館,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涌於清室,通川過於中庭。盤石振崖,嶔巖倚傾,嵯峨㠎嶫,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玢豳文鱗,赤瑕駮犖,雜插其間;鼂采琬琰,和氏出焉。
譯文:
 於是離宮別館,佈滿山野,橫跨谿谷;長廊環繞四周,樓房兩層,閣道曲折相連;彩繪房椽,嵌玉瓦當,可乘輦而行的閣道回環相連;可在長廊上漫步周遊,廊道極長,中途尚要住宿。削平高山,築堂其上,高台層層,殿堂幽深。俯眺台下,杳渺深邃,不可辨認,仰攀其椽,可以摸天;流星經過宮中小門,彎彎長虹跨越欄杆。為神仙駕車的青龍在東廂前婉蜒而行,大象拉的鑾輿在西廂清靜之處委蛇漫步。眾仙居於清靜幽閒的館舍,像偓佺之流的仙人偃臥在南簷之下曬太陽;甘泉在清室中湧出,川流不息,經過中庭。用巨石修整水岸,深險傾斜,石高勢險,巍峨峭立;美玉玫瑰,青綠色的碧玉琳玉,珊瑚寶樹簇簇叢生。美石寶玉龐大廣布,文理斑然鱗次,赤玉夾雜在崖石之中,文彩斑駁;夜光璧朝采和巨璧琬琰,以及春秋時楚人卞和所得的玉璧都出自上林。

於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楟奈厚朴;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荅遝離支;羅乎後宮,列乎北園;䝯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扤紫莖;發紅華,垂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楓枰櫨;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夸條直暢,實葉葰楙。攢立叢倚,連卷欐佹;崔錯癹骪,坑衡閜砢;垂條扶疎,落英幡纚。紛溶箾蔘,猗柅從風;瀏蒞芔歙,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偨池茈虒,旋還乎後宮。雜襲纍輯,被山緣谷,循坂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譯文:
於是盧桔等水果在夏天成熟,黃柑、柚子、皺子、枇杷、酸棗、棠梨、重皮、山櫻桃、郁李、荅遝、荔枝,羅佈於后宮,排列於北園。漫延丘陵,直下平原。綠葉搖曳,紫莖動盪;草本和木本的植物都開著紅色的花朵。光采繁盛,照耀闊野;還有沙棠、櫟樹、櫧樹、樺樹、楓樹、銀杏、黃櫨、石榴、椰樹、檳榔、棕櫚、檀樹、木蘭、樟木、冬青,高達千仞,樹幹粗大,好幾個人才能抱得過來,花朵枝條開展舒暢,果實碩大,葉子茂密。樹木或聚立一處,或叢簇相倚,枝條或蜷曲交錯,或旁枝橫逸;茂密盤結,曲直抗衡,高舉橫出,巨樹參天;枝條四布,落花飛揚。繁盛碩大,隨風起舞,婀娜多姿;風吹林木,其聲淒清,好像鐘磬管龠之音。林木高下參差,環繞后宮而生。重疊累積,佈滿高山低谷,沿著高坡,直下低濕之地;遠視不見開端,探究不能窮盡。

於是乎玄猿素雌,蜼玃飛𧕫,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掉希間。牢落陸離,爛漫遠遷。若此輩者,數百千處。娛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譯文:
於是黑色雄猿、白色母猿、長尾猴、長壽狝猴、能飛的鼯鼠、身生四翼的蛭、善於爬樹純牝無牡的、純牡無牝的玃猱、似猿而足短騰躍如飛的獑猢、形貌似犬的、其狀似龜赤首白身的蛫,都棲息在林間。長聲呼嘯,鳴聲哀婉,矯捷靈巧,交互來去,嬉戲於枝柯,跳躍於樹梢;越過斷橋,跳過樹叢;接持懸垂之條,跳躍於枝條稀疏的空隙;零落分散,聚集奔躍。像這樣的百獸群集之地,竟有幾百幾千處。嬉戲遊獵往來其間,天子宿於離宮,舍於別館,庖廚不必遷徙,后宮的嬪妃侍妾也不必跟隨遷移,百官之屬隨處具備充足。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游。孫叔奉轡,衛公參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獵者;江江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殷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絝白虎;被班文,跨野馬。陵三嵕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推飛廉,弄獬豸格蝦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譯文:
 於是秋去冬來,天子圍獵。乘著用象牙鑲鏤的車,駕著有似蛟龍的駿馬;搖動染以五彩的霓旌,高擎繪有熊虎的雲旗;蒙飾虎皮之車為前驅,導車遊車緊隨其後。古代善御者孫叔駕車,衛公在車右護衛;天子的侍衛縱橫馳騁,驅獸於圍獵柵欄四周。在儀衛森嚴的儀仗隊中擊鼓,鼓舞獵手勇猛出獵;江河為阻障禽獸的圍欄,大山為眺望圍獵的望樓。車騎之聲如雷聲大作,驚天動地;獵手們陸續散開,各自追獵禽獸。獵手前後相繼,沿著山陵,順著沼澤,漫山遍野,好似濃云密布,大雨普降。生擒貔豹,搏擊豺狼;以手擊殺熊羆,用足踏獲羚羊。獵者頭戴鶡尾冠,穿著飾有白虎圖案的褲子;穿著虎紋單衣,騎著野馬駒。登上高山的頂巔,馳下崎嶇的山坡;翻過高山,跨過險谷,越過山谷,渡過河流。擊殺龍雀,擺佈獬豸,搏弄蝦蛤,刺殺猛氏,網羅神馬,射倒大豬。箭不隨意射,射則必破頸穿腦;弓不白發,發則野獸應聲而倒。

於是乘輿弭節徘徊,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帥之變態。然後侵淫促節,倐敻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𨎥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彎蕃弱,滿白羽;射游梟,櫟蜚遽。擇肉而後發,先中而命處;弦矢分,藝殪仆。然後揚節而上浮,凌驚風,歷駭猋,乘虛無,與神俱。藺玄鶴,亂昆鷄;遒孔鸞,促鵕䴊。拂翳鳥,捎鳳凰;捷鵷雛,揜焦明。道盡塗殫,迴車而還;招搖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晻乎反鄉。蹶石闕,歷封巒;過鳷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獵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𨏼轢,步騎之所蹂蹃,人臣之所蹈藉,與其窮極倦𠙆,驚憚讋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藉藉,填阬滿谷,揜平彌澤。
譯文:
於是天子停止鞭馬任之緩步徐行,自由自在地來回行走;注視隊伍的進退,覽察將帥的各種姿態。然後車駕漸進,由徐而疾驅,倏忽之間馳向遠方。網捕飛禽,踐踏狡獸;輾軋白鹿,疾取狡兔;超越赤色閃電,留下它的光焰;追逐怪獸,竟超出宇宙之外。牽引蕃弱之弓,拉滿白羽之箭;射殺各處遊走的狒狒,擊倒鹿頭龍身的神獸飛遽。選擇肥獸而後射,先明其射處,後發必中之;箭離弦,獸即倒。然後高舉旌節,乘車疾馳,浮游天宇,凌駕疾風,乘馭狂飆,飛升於虛無之境,與天神比肩同遊。踐踏黑鶴,驚亂鶤雞,捕獲孔雀鸞鳥,捉住紅色野雉,擊中鷖鳥,竿打鳳凰;捉取鵷,掩撲焦明。直到道路的盡頭,才掉車回還。逍遙漫步,自在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北面;率然直指所來的方向,速還帝鄉。登上石闕觀,經歷封巒觀,路過鵲觀,眺望露寒觀;遊止棠梨宮,休息在宜春宮。向西馳往宣曲宮,持棹行船到牛首池;登上龍台觀,掩息在細柳觀。觀察士大夫的辛勤收穫,衡量獵者所捕獲的獵物。至於卒徒車輛所輾軋,步卒騎兵所踐踏,人臣所踩死,以及那些走投無路、疲憊不堪、驚懼伏地不能動彈、未遭兵刃就死掉的禽獸,更是縱橫狼藉,填滿坑谷,覆蓋了原野,填滿了大澤。


於是乎游戲懈怠,置酒乎顥天之臺,張樂乎膠葛之㝢;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虡;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顛歌。族居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妖冶閑都;靚莊刻飾,便嬛綽約,柔橈𡣬𡣬,嫵媚孅弱。曳獨繭之褕袣,眇閻易以戌削;便姍嫳屑,與俗殊服。芬芳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的皪。長眉連娟,微睇緜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譯文:
於是遊戲倦怠,在上接天宇的高台上擺置酒宴,在寥廓空曠的天宇中陳設音樂;撞擊重達千石的巨鐘,豎起重達萬石的鐘架;高舉以翠羽為飾的大旗,設置鼉皮之鼓。演奏唐堯時代的舞樂,聆聽上古葛天氏之歌;千人齊唱,萬人應和;山陵為之震動,川谷為之蕩波。蜀地的巴渝舞、宋蔡淮南三地的音樂、古曲於遮、文成縣和雲南兩地的歌曲。眾樂匯聚,交替而奏,金鉦皮鼓,更迭擊打,叮叮咚咚,響徹內心,驚駭雙耳。荊、吳、鄭、衛的民間俗樂,韶、武、象的廟堂古樂,淫靡放縱之音;楚舞婀娜,楚歌激越,可掀回風;俳優侏儒,西域女樂,所有用來娛耳目樂心意的表演,全都美妙悅耳地呈現於君前。天子身邊的侍女和演奏的女樂皮膚細嫩潤澤,全是天生麗質的美女,就好像神女青琴宓妃一樣,超群脫俗,美艷雅麗;粉黛飾面,膠刷鬢髮有如刻畫,舉止輕盈,體態柔美,苗條柔弱,美好多姿,嫵媚纖弱。身披純絲單衣,衣邊拖曳於地,衣衫長大而齊整;步履輕盈,服飾婆娑,異於世俗。體散芬芳,清新濃郁;皓齒燦爛,微笑露齒,光潔閃爍;眉毛彎曲細長,眼睛微視遠眺;美色盡呈,令人心蕩神怡,美女以此愉悅於君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覽聽餘閒,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返,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於是乎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贍氓隸;隤墻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館而勿仞。發倉廩以救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與天下為始。』
譯文:
 於是飲酒中半,樂舞正酣,天子悵然而思,若有所失,說:『唉,這樣太奢侈了!我因聽政餘暇,閒居無事,恐光陰虛擲,才順應天時殺伐禽獸,並藉此時機來上林苑休養生息;惟恐後代奢侈淫靡,迷戀享受而不知節制,這不是替後代創建功業延續傳統的辦法啊。』於是就撤除宴席,停止圍獵,並命令主管官吏說:『土地可開墾耕種的,全都闢為農田,以贍養百姓;把苑囿的圍牆推倒,把苑中的河道填平,使居住在山野的農夫能夠來到這裡。池塘中養滿魚鱉,而且不要禁止百姓捕撈,封閉宮館,不要讓人去住。打開糧倉,救濟貧窮,補助不足,體恤鰥寡,扶養孤獨。發布有德於人民的號令,減輕刑罰,改變不利於百姓的舊制度,改換服裝的顏色,改變曆法,與天下百姓一切重新開始。』

於是歷吉日以齋戒,襲朝服,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游乎六藝之囿,馳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舞干戚;載雲䍐,揜羣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羣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隨流而化;芔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皇,而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疲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衆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
譯文:
於是選擇吉日,舉行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專用的車駕,高舉以翠羽為飾的大旗,搖響玉飾的鸞鈴,遊觀於《詩》、《書》、《禮》、 《樂》、《易》、《春秋》六經的園囿,奔馳於仁義的大道,覽觀《春秋》的林藪。演奏《狸首》和《騶虞》,以行射禮;揮動玄鶴和盾斧等舞具,奏古樂,演古舞,像車載捉鳥巨網去尋捕群鴉一樣,天子親自出行以訪求賢俊雅士,悲憫古詩《伐檀》中未遇明主的賢士,像詩句「君子樂胥,受天之祜」所表現的那樣,以得賢士為快樂。以《禮》為遊樂之園,依《禮》行事以整飭威儀,以《書》為園圃,不斷鑽研以通達政事;闡發《易》的道理,放出上林苑中的奇禽異獸;登上朝見諸侯的明堂,坐在明堂的正室。任憑群臣進奏政事的得失,四海之內的百姓無不獲得恩澤。在這個時候,天下百姓都十分喜悅,順應天子的風教而聽從天子的驅遣,隨著時世的潮流而受到感化。仁義之道勃然振興,人民逐漸歸化於禮義之境,故刑罰廢置而不必使用。聖德高於夏商周三代之王,功勳超出伏羲、神農、黃帝、堯、舜五位古帝:如果這樣,這種遊獵才是可喜的。若像那些整日馳騁於苑囿,精疲力竭;耗盡車馬的功能,消耗了士卒的精力;浪費了國家府庫的錢財,而對天下百姓沒有半點恩德。帝王只知自己貪圖享受,不顧念人民的疾苦,忘掉國家的政務,貪求雞兔一類的獵物,仁義之君是不會這樣做的。依此看來,齊楚兩國以畋獵爭勝,難道不是太可悲了嗎?土地方圓不過千里,而苑囿卻佔去了幾百里;這些草木之野不能開墾耕種,而人民就沒有糧食吃。憑藉諸侯的卑微地位,卻要享受天子的奢侈,我擔心百姓就要遭受災難了。」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譯文:
於是子虛、烏有這兩位先生變了臉色,悵然若失,向後退步,離開座位,說:「小人鄙陋無知,不知避忌,時至今日方得到先生的指點,我們鄭重地接受您的教誨。」


君臨天下.jpg
(圖片引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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