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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解

《徐霞客遊記》，是中國著名旅行家徐霞客的旅遊日記，本書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詳細記錄地理環境的遊記，也是世界上最早記述岩溶地貌並詳細考證其成因的書籍，是地理學家和考古學家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

徐霞客，生於明萬曆十四年十一月廿七日（1587年1月5日），名宏祖，字振之，號霞客，直隸江陰縣人，祖籍江西南昌，他是術士、地師、風水師、堪輿學家，也是地理學家、旅行家、文學家。徐霞客自廿二歲（1607年）新婚那年開始外出旅遊，年輕的徐霞客告別書齋生活，掙脫仕途功名的束縛，開始實現幼時的夢想，一生除了家中發生重大事件外，幾乎沒有停止旅行直到去世前一年（1640年），走遍大半個中國，足跡遍及江蘇、浙江、安徽、山東、河北、山西、陝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廣東、廣西、貴州、雲南等十六省，踏遍泰山、五台山、華山、普陀山、天台山、雁蕩山、黃山、九華山、廬山、武當山、衡山、九嶷山武夷山、羅浮山等天下名山，遊盡黃河、長江、錢塘江、富春江、閩江、瀟水、湘水、黔江、太湖、黃果樹瀑布、滇池、洱海等勝水，並詳細記錄途中所見，可謂前無古人。

徐霞客在晚期旅遊考察中，曾兩次遇盜，三次絕糧，飢渴勞頓，備嘗艱辛，但處之泰然，勇往直前。他在五十六歲去世前一年才從山川中歸來。這時「兩足已俱廢」，由人從雲南護送回家。據說他躺在病榻上仍念念不忘考察，風趣而不無遺憾地說：「今而後，惟有臥遊而已。」他常常「置怪石於榻前，摩挲相對。」（陳函輝〈徐霞客墓誌銘〉）

徐霞客卒於崇禎十四年正月廿七日（1641年3月8日），去世前託家庭塾師季夢良整理原稿，後由季夢良、王忠紉將遊記手稿編輯成書，於明崇禎十五年（1642年）初版。由於明清之際戰亂，多有散失，殘餘篇幅由後人輯編成冊，共20卷。根據他的朋友，家人的墓誌銘，後來遊記中和其他材料的記載，可以推知遊記散失的部分。

錢謙益肯定《徐霞客遊記》「皆訂補桑《經》酈《注》及漢、宋諸儒疏解《禹貢》所未及」，推其為「古今遊記之最」。在四庫全書之中列為為史部地理遊記類。

本文為《徐霞客遊記》之序言，作者潘耒（音ㄌㄟˇ）（1646年－1708年），字次耕，又字稼堂，晚自號止止居士，江南吳江縣（今江蘇吳江市）人，顧炎武弟子。除了〈徐霞客遊記序〉，也寫下有〈日知錄序〉。

這篇序文立意高遠，將遊記的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條分縷析，行文廣徵博引，條分縷析，極富邏輯性，但並非單純說理，而以感慨萬千之情，匯為蒼勁激越之氣，流轉於字裡行間。作者淵博的學識功力，激越的胸襟情懷，使本序兼具了學者之文和抒情小品的特點。這種情理相生的文風，正與徐霞客奇倔豪宕的精神相融合，給讀者以強烈的藝術感染，給人以智睿的哲理思考和無窮的人生啟迪，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壯遊」的最佳註腳。




（編按：本文為108大學學測國文試題）

徐霞客遊記序

文人達士，多喜言遊。遊，未易言也：無出塵之胸襟，不能賞會山水；無濟勝之肢體，不能搜剔幽秘；無閒曠之歲月，不能乘性逍遙。近遊不廣，淺遊不奇，便遊不暢，群遊不久，自非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雖遊猶弗遊也。

余覽往昔諸名人遊記，驗諸目睹身經，知其皆嚐一臠，披一節，略涉門庭，鮮窺閫奧。若余遊履所至，必窮高極深，如遊林屋而身至隔凡，遊雁蕩而目睹雁湖；勞山則登華樓之巔，羅浮則宿飛雲之頂。自以為至矣，及讀《徐霞客遊記》而後遜謝弗如也。

霞客之遊，在中州者，無大過人，其奇絕者：閩粵楚蜀滇黔，百蠻荒徼之區，皆往返再四。其行不從官道，但有名勝，輒迂迴屈曲以尋之。先審視山脈如何去來，水脈如何分合，既得大勢後，一丘一壑，支搜節討。登不必有徑，荒榛密箐，無不穿也；涉不必有津，衝湍惡瀧，無不絕也。峰極危者，必躍而踞其巔；洞極邃者，必猿掛蛇行，窮其旁出之竇。途窮不憂，行誤不悔。瞑則寢樹石之間，飢則啖草木之實。不避風雨，不憚虎狼，不計程期，不求伴侶。以性靈遊，以軀命遊。亙古以來，一人而已！

往年錢牧齋奇霞客之為人，特為作傳，略悉其生平，然未見所撰《遊記》，傳中語頗有失實者。余求得其書，知出玉門關，上崑崙，窮星宿海諸事，皆無之，足跡至雞足山而止。其出入粵西、貴筑、滇南諸土司蠻部間，沿溯瀾滄、金沙，窮南、北盤江之源，實中土人創闢之事。讀其記而後知西南區域之廣，山川多奇，遠過中夏也。記文排日編次，直敘情景，未嘗刻畫為文。而天趣旁流，自然奇警；山川條理，臚列目前；土俗人情，關梁阨塞，時時著見；向來山經地志之誤，釐正無遺；奇蹟異聞，應接不暇。然未嘗有怪迂侈大之語欺人以所不知。

故吾於霞客之遊，不服其闊遠，而服其精詳；於霞客之書，不多其博辨，而多其真實。牧齋稱為古今紀遊第一，誠然哉！或言：「張騫甘英之歷西域，通屬國也；玄奘之遊竺國，求梵典也；都實之至吐蕃西鄙，窮河源也；霞客果何所為？」夫惟無所為而為，故專志；專志，故行獨；行獨，故去來自如，無所不達意。造物者不欲使山川靈異，久秘不宣，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要之，宇宙間不可無此畸人，竹素中不可無此異書。惜吾衰老，不復能褰裳奮袂，躡其清塵，遂令斯人獨擅奇千古矣。

【文章出處】
〈徐霞客遊記序〉
原作者：潘耒


上圖：徐霞客及其旅行路線圖


註釋翻譯

（一）

文人達士（達士，見識高超，不同凡俗的人），多喜言遊。遊，未易（不易）言也：
譯文：
見識高超、不同凡俗的文人，大多喜歡談論遊覽旅行之事。遊覽旅行之事，並不容易說：

無出塵之胸襟，不能賞會（領會）山水；無濟勝（攀登勝境，取勝）之肢體，不能搜剔（搜索。剔，音ㄊㄧ）幽秘；無閒曠之歲月，不能乘性逍遙。
譯文：
如果沒有超出凡塵的胸襟，就不能欣賞領會山水之美；沒有具備登山涉水、遊覽勝境的強健身體，就不能搜索秘境之幽；沒有空閒恬靜的時間，就不能趁著興致自由自在。

近（近處）遊不廣，淺（淺近）遊不奇，便遊（簡便）不暢，群遊（呼朋結伴的旅遊）不久，
譯文：
近處的旅遊，範圍不夠廣闊；深度不夠的旅遊，所得不夠特殊；簡便的旅遊，感受不夠暢快；呼朋結伴的旅遊，時間不夠持久；

自非（除非，若不是）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以自己的想法獨自行事），雖遊猶（仍然，依然）弗（不是）遊也。
譯文：
除非拋棄所有凡俗事務，而以自己的想法獨自行事，就算是旅遊，也並非真正的旅遊啊！
◎出遊的三個條件，一為遊者的素養，即他說無出塵之胸襟，不能賞會山水；二為遊者的體質，即他說無濟勝之肢體，不能搜剔幽秘；三為遊者的時間，即他說無閒曠之歲月，不能稱性逍遙；還提出了近遊不廣，淺遊不奇，便遊不暢，群遊不久，若不是能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雖遊猶弗遊也。

（二）

余覽往昔諸名人遊記，驗（驗證）諸目睹身經，知其皆嚐一臠（音ㄌㄨㄢˊ，分解的肉塊），披（分解）一節（骨節，關節），略涉門庭（門戶），鮮（音ㄒㄧㄢˇ，很少）窺閫奧（幽深的山林。閫，音ㄎㄨㄣˇ，女子的內室）。
譯文：
我閱覽過去所有名人的遊記，從他們眼睛所看見的、親身經驗的去證實，知道他們都是用「吃一肉塊、分一骨頭」這種片面遊覽的方式，如同經過門口庭院，卻很少窺見房屋內部的深處。

若余（我）遊履（旅遊）所至，必窮高極深，如遊林屋（林屋山，山名，在江蘇蘇州，山中有林屋洞）而身至隔凡（隔凡門，位於林屋洞內），遊雁蕩（雁蕩山，位於浙江溫州，史稱東南第一山，海拔最高1150公尺）而目睹雁湖（雁湖，在雁蕩山）；勞山（又名嶗山，位於山東青島（編按：即〈勞山道士〉之「勞山」），主峰嘮頂海拔1132公尺）則登華樓（華樓宮）之巔，羅浮（羅浮山，位於廣東惠州博羅縣，素稱百粵群山之祖）則宿飛雲（飛雲頂，羅浮山主峰，海拔1296公尺）之頂。自以為至矣，及（等到）讀《徐霞客遊記》而後遜謝（遜謝，自責請罪。遜，謙讓）弗如（不如）也。
譯文：
若是我旅遊所到之處，必定窮盡高山之巔、黑水之深，如遊覽林屋山就必到林屋洞隔凡門，遊雁蕩山就眼觀雁湖，遊勞山則上華樓宮之巔，遊羅浮山則宿飛雲之頂，我自以為我什麼好山好水都到過了，等到讀了《徐霞客遊記》，我才慚愧自己完全不如別人啊！
◎此處「若余遊履所至，必窮高極深......，自以為至矣。及讀《徐霞客遊記》而後遜謝弗如也」與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有異曲同工之妙。

霞客之遊，在中州（中原，此指全中國）者，無大過人，其奇絕（特出）者：閩粵楚蜀滇黔，百蠻荒徼（音ㄐㄧㄠˋ，邊界）之區，皆往返再四。
譯文：
霞客在中原地區的遊覽，沒有人比他更突出了；霞客特別突出之處在於閩、粵、楚、蜀、滇、黔等地，以及百蠻荒野的邊塞地區，這些地方他都一再往返前往遊覽。

其行不從官道（官方開鑿修築的大路），但（只要）有名勝，輒（每每，總是）迂迴屈曲以尋之。
譯文：
霞客旅遊天下各地，不走官方開鑿修築的大路，只要有著名的古蹟或風景優美的地方，往往要路程曲折迴旋才能尋覓得到。

先審視山脈如何去來，水脈如何分合，既得大勢（了解大略情形）後，一丘一壑，支搜節討（搜取）。
譯文：
霞客首先會詳細察看山嶺相連間的實際狀況，水流的狀況與通道的實際情形，大略情形都了解之後，便開始在每處山峰河谷之中遊覽，。

登不必有徑，荒榛（音ㄓㄣ，叢生的草木）密箐（音ㄐㄧㄥ，竹林），無不穿也；涉不必有津（渡口），衝湍惡瀧（音ㄌㄨㄥˊ，湍急的水流），無不絕（橫渡）也。
譯文：
對霞客而言，攀登不必有道路，荒野叢生的草木、深密不見底的竹林，沒有不能穿越過去的。涉水不必有渡口，湍激險惡的急流，沒有不穿越的。

峰極危者，必躍而踞（伸腿而坐）其巔；洞極邃（音ㄙㄨㄟˋ，深）者，必猿掛蛇行，窮其旁出之竇（孔穴、縫隙）。
譯文：
攀爬高峰極頂，必定跨越重重障礙而坐在山巔之上；進入極深洞穴內，必定如猿猴高掛、曲折蛇行，窮盡一切孔穴縫隙，手腳並以找出險徑。

途窮不憂，行誤不悔。
譯文：
路已走到盡頭而擔憂，行程有所遲延也不後悔。

瞑則寢樹石之間，飢則啖（音ㄉㄢˋ，吃）草木之實（果實）。
譯文：
睡覺就睡在樹石之間，餓了就吃草木果實。

不避風雨，不憚（音ㄉㄢˋ，懼怕）虎狼，不計程期，不求伴侶。
譯文：
不閃避風雨，不怕虎狼猛獸，不謀算路程日期，不尋求同行伴侶。

以性靈遊，以軀命遊。亙古以來，一人而已！
譯文：
用自我精神與天地遊，用生命身體與自然遊。自古以來，只有徐霞客一人而已。

（三）

往年錢牧齋（錢謙益）奇（覺得驚奇）霞客之為人，特為作傳，略悉其生平，然未見所撰《遊記》，傳中語頗有失實者。
譯文：
從前錢謙益對霞客的為人覺得驚奇，特地為他立傳，約略得知他的生平事蹟，然而未親眼見到《徐霞客遊記》這本書，因而在傳記上頗有誤謬失真之處。

余求得其書，知出玉門關，上崑崙，窮星宿海諸事，皆無之，足跡至雞足山（雞足山，位於雲南大理，佛教名山，摩訶迦葉道場）而止。
譯文：
我訪求取得《徐霞客遊記》，從中了解霞客出西域玉門關、遠至青康藏高原星宿海這類之事，都是杜撰虛構，徐霞客旅行的足跡最遠達雲南雞足山而已。

其出入粵西（廣西）、貴筑（貴陽簡稱筑）、滇南（雲南）諸土司（土司，官職名，元朝始置，封授給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部族頭目）蠻部間，沿溯瀾滄、金沙，窮南、北盤江之源，實中土人創闢之事。
譯文：
霞客出入粵西、貴筑、滇南諸土司蠻部間，上溯瀾滄江、金沙江，窮盡南盤江、北盤江的源頭，真的是中土之人開闢創新的大事。

讀其記而後知西南區域之廣，山川多奇，遠過中夏（中原，華夏）也。
譯文：
讀了《徐霞客遊記》之後，世人才曉得西南地區的廣闊，山水許多奇特之處，遠遠勝過華夏。

記文排日編次，直敘情景，未嘗刻畫為文（雕琢文字）。
譯文：
書中的記載按日期先後編排，內容直接描述情感景象，不曾刻意雕琢文字。

而天趣（自然的情趣）旁流，自然奇警；
譯文：
然而其自然情趣廣泛流布，充滿各種奇危景觀。

山川條理，臚列（羅列。臚，音ㄌㄨˊ）目前；
譯文：
山脈河川脈絡有條不紊，一一羅列眼前。

土俗人情，關梁阨（音ㄜˋ，險要之地）塞（音ㄙㄜˋ，險要之地），時時著見；
譯文：
風土民俗人物情感，城關橋梁險隘邊塞隨時可見。

向來（從來）山經地志之誤，釐正（整理改正。釐，音ㄌㄧˊ，改）無遺；
譯文：
過去以來山海經、地理志的誤謬，書中都逐一整理改正，沒有遺漏。

奇蹟異聞，應接不暇。
譯文：
繁多的奇蹟異聞，在書中也都令人目不暇給。

然未嘗（曾）有怪迂侈大之語欺人以所不知。
譯文：
可是未曾有以怪異誇誕的文字來欺騙不知實情的人們。

（四）

故吾於霞客之遊，不服（佩服）其闊遠，而服（佩服）其精詳；於霞客之書，不多其博辨，而多其真實。
譯文：
我在霞客的遊記中，不折服於他旅遊範圍的遼闊遙遠，而是佩服他遊覽之景的精準詳細；在霞客的遊記中，沒有多方想像論說，而多是具體真實的描述。

牧齋（錢謙益）稱為古今紀遊第一，誠然（確實如此）哉！
譯文：
牧齋先生讚譽《徐霞客遊記》為古今遊記第一，確實是如此啊！

或（有人）言：「張騫甘英之歷西域，通屬國也；玄奘（即唐三藏）之遊竺國（天竺國，指印度），求梵典也；都實（元代旅行家）之至吐蕃西鄙，窮河源也；霞客果何所為？」
譯文：
有人問說：「西漢的張騫、東漢的甘英遊歷西域諸國，是溝通交流藩屬；唐朝的三藏大師遊歷印度天竺，是為了求得佛法經典；元代的都實到西藏偏遠之地，是要找尋黃河的源頭；那麼霞客這麼遊歷天下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夫惟無所為而為，故專志；專志，故行獨；行獨，故去來自如，無所不達意。
譯文：
只有沒有刻意懷抱什麼目的而去做，才能思想志向專一；而思想志向專一，才能獨自行事；而能獨自行事，因此能往來隨心所欲，不受到羈絆拘束，因此沒有什麼地方不能到達的。

造物者不欲使山川靈異，久秘不宣，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
譯文：
我猜想，是造物者不想讓天地山川的神奇變化，長久秘而不宣，因此才出現像徐霞客這樣的人，來揭露造物的奇祕吧？

要之（要之，要而言之，即總而言之），宇宙間不可無此畸（音ㄐㄧ，不正常，奇特）人，竹素（竹帛，指史冊書籍）中不可無此異書。
譯文：
總之，宇宙中不可沒有這種特殊之人，書籍中不可沒有這種奇異之書。

惜吾衰老，不復能褰裳（提起衣裳。褰，音ㄑㄧㄢ，提起）奮袂（振袖而起，形容奮勇前進。袂，音ㄇㄟˋ），躡（踩踏，追隨）其清塵，遂令斯人獨擅奇千古矣。
譯文：
可惜我已經衰老了，不能夠再提衣振袖，追隨在霞客的後塵，讓他這樣的奇人獨據千古了！
◎丁文江按：序徐霞客遊記者多矣，然皆不足以知霞客先生。惟次耕此序，首言先生之遊，與他人不同，嘆為「亙古以來，一人而已。」次辨錢傳之誣，更證先生文章之真。末言先生「無所為而為」，深得先生求知之旨。乃真能知先生者。此序見《遂初堂集．卷七》，為各刻本所未載。余作年譜時亦未之見。梁任公於讀潘集時偶得之，舉以見示，喜極欲狂。因冠於本篇之首，而移葉刻各序於卷二十舊序篇，以示區別焉。




補充說明

一、潘耒其人

潘耒字次耕，號稼堂，江蘇省吳江市平望鎮人，生於1646年，卒於1708年。其兄潘檉章因撰《明史記》，寄託對亡明的懷念，而被浙江省南潯「明史案」 牽連遭逮捕，被殺於杭州弼教坊，「明史稿」 已完成十之六七而被焚。耒幼年依兄生活，師事徐枋、顧炎武，博通經史、曆算、音學。往來燕趙，與名人雅士相從遊。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以布衣中博學鴻詞科，授翰林院檢討，參與纂修《明史》，主纂《食貨志》兼訂紀傳。不久，充任日講起居注官，纂修《實錄》、《聖訓》，又任會試考官。名益盛、忌者益眾，終以「浮躁」 降職。遂南歸遍遊天台、雁蕩、武夷、黃山諸名山，並各以詩記遊。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賜復原官職。耒堅辭不受。晚年，研究聲韻、易象，著《類音》、《遂初堂詩集》十五卷、《文集》二十卷、《別集》2卷，後全部收入四庫全書，在四庫全書目錄中可見到。他著的錄詩集分少游、夢遊、遠近遊、江山嶺遊、海岱遊、台盪遊、閩遊、黃廬遊、楚粵遊、臥遊、諸章分年編次。他還刻顧炎武所著《日知錄》及遺書數種傳世，潘耒的詩不事雕飾，直抒所見，故蹊徑較平稍遜於魏禧諸人，而氣體渾厚空所依傍則又耒所獨得也。他為《徐霞客遊記》作序，約在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刊出，當時他已逝世兩年多矣！估計他寫在楊名時序之前，是他讀了遊記而寫的。他向以描述山水而傲視自恃。但面對《徐霞客遊記》卻自嘆弗如了。該序只在丁版整理的《徐霞客遊記》放在首頁，並附有丁文江按語。在為紀念徐霞客誕生400週年而再版的丁版《徐霞客遊記》中仍按原樣出版。但在其它版本中，包括1980年的整理本，有的放在舊序中，但沒有丁文江的按語，有的版本不把潘序列入。我在讀了潘序，特別丁文江按語如何得到序，以及對潘序的評介，覺得潘序是篇好文章，真乃丁文江先生所說是對霞客的真知者。而且也是從他自己的旅游生涯中體味到的。應該說他是我們徐學研究的先驅者，潘耒是當之無愧的，也使我在追踪徐霞客的探索中，找到了既是吳江同鄉，又是旅遊知音的一位前輩，使我得益匪淺，也聯繫了江陰、吳江二地的徐學研究。

二、丁文江獨鍾吳江潘次耕序

為《徐霞客遊記》作序眾多，先後有七人八序，在明末、康熙、乾隆、嘉慶和民國五個時期。明末首先寫序的是季會明，即季夢良在受霞客生前之託，於霞客逝世一年後在崇禎十五年（1642年）為整理遊記，初編目次而寫序，全序只有四百八十字，主要是交待霞客委託整理以及滇一冊在江陰城戰亂中丟失的情況，並無評價和看法。其次，集中在康熙年間就有宜興史夏隆，靖江奚又溥，吳江潘次耕和江陰楊名時四人五序。史、奚、楊三人都為整理遊記版本出版交待情況而寫序的，當然也夾有好多評價和看法。獨潘耒寫序與整理出版遊記無關。主要是寫他對遊記的評價並發表他對旅遊的看法。五篇序言中為今後的徐學研究發展打下了基礎，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而後到乾隆年間族孫徐鎮為整理遊記版本而寫序，除交待出版整理情況，還回顧了從明末清初、康熙直到乾隆期間遊記發展的歷史，以及它的社會價值和影響。再到嘉慶年間本邑同鄉葉廷甲為出版遊記又寫序。直到民國十六年（1927年）七月，泰興人地質學家丁文江為重新整理遊記和徐霞客年譜而再作序。前後二百七十五年，寫序的作者都為江蘇人，其中江陰人就有四人五序，可見歷史上家鄉人對徐霞客遊記早就青睞。也可知徐霞客遊記在江蘇省的影響。而且把遊記推薦收入四庫全書的是同邑人楊名時，把遊記以近代科學解釋而推向地質科學高峰的是本省人丁文江。從七人八序到1980後整理本前後相隔約二百三十八年。其中季序到史序四十二年，史序到奚序二十三年，奚序到 潘序楊序七年，其中楊名時一人於二年間作二序。從楊序到徐序又經歷了六十六年。從徐序到葉序又經曆三十二年。從葉序到丁序又經歷一百十九年，直到為紀念徐霞客誕生四百週年而出的整理本又是五十三年，到現在又將過去二十年了。

在眾多的遊記序言中，丁文江為什麼獨鍾情於吳江潘次耕的序言呢？他認為為遊記作序的雖多，然皆不知先生真意。而惟獨吳江潘次耕的序言是深得先生求知之旨，乃真能知先生者。（見丁本《徐霞客遊記》首頁潘序後的按語）

丁文江在著手整理徐霞客遊記和編制徐霞客年譜開始並未看到潘序，是在梁任公（啟超）先生偶然讀潘耒所著《遂初堂集．卷七》而發現的。此序為前各刻本所未載，後梁任公舉薦給丁文江的。丁文江見到該序言後喜極欲狂，認為這是一篇最能知霞客真意的序言。故在出版丁版徐霞客遊記時冠於篇首，而移葉刻本其它各序於卷二十舊序篇，以示區別。

三、潘次耕序的精華所在

  丁文江說：「惟次耕此序，首言先生之遊，與他人不同，嘆為亙古以來，一人而已。潘序云霞客之遊，在中州者，無大過人。其奇絕者，閩粵楚滇黔，百蠻荒繳之區、皆往返再四。其行不從官道，但有名勝，輒迂迴屈曲以尋之；先審視山脈如何去來，水脈如何分合，既得大勢後，然後一丘一壑，支搜節討，登不必有徑，荒榛密箐，無不穿也，涉不必有津，衝湍惡瀧，無不絕也。峰極危者，必躍而踞其巔，洞深邃者，必猿掛蛇行，窮其旁出之竇，途窮不憂、行誤不悔，瞑則寢樹石之間，飢則啖草木之實，不避風雨、不憚虎狼，不計程期，不求伴侶，以性靈遊，以軀命遊。亙古以來，一人而已」。潘次耕又說：「余覽往昔諸名人遊記，驗諸目睹身經，知其皆嚐一臠，披一節，略涉門庭，鮮窺閫粵，若余遊履所至，必窮高極深，如游林屋而身至隔凡，遊雁蕩而目睹雁湖，勞山則登華樓之巔，羅浮則宿飛雲之頂，自以為至矣。及讀徐霞客遊記而後遜謝弗如也。」 

次辨錢傳之誣，更證先生文章之真。「往年錢謙益奇霞客之為人，特為作傳，但傳中語頗有失實者，如出玉門關、上崑崙、窮星宿海諸事，皆無之。足跡至雞足山而止。但徐霞客出入粵西、貴築，滇南諸土司蠻部間，沿溯瀾滄江、金沙江，窮南北盤江之源，實中土人創闢之事，讀其記而後知西南區域之廣，山川多奇，遠過中夏也。記文排日編次，直敘情景，未嘗刻畫為文，而天趣旁流，自然奇警。山川條理，羅列目前，土俗人情，關梁阨塞，時時著見，向來山經地誌之誤，厘正無遺；奇蹟異聞，應接不暇，然未嘗有怪迂侈大之語欺人以所不知，故吾於霞客之遊，不服其闊遠，而服其精詳；於霞客之書，不多其博辨，而多其真實，錢牧齋稱為古今記遊第一，誠善哉！」

末言先生「無所為而為」深得先生求知之旨，乃真能知先生者。「因張騫甘英之歷西域，通屬國也。玄奘之遊天竺國，求梵典也，都實之至吐蕃西鄙，窮河源也；霞客果何所為？」夫惟無所為而為，故專志；專志，故行獨；行獨，故去來自如，無所不達意。造物者不欲速山川靈異久秘不宣，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要之，宇宙間不可無此畸人，竹素中不可無此異書，惜吾衰老，不復能褰裳奮袂，躡其清塵，遂令斯人獨擅奇千古矣。

另外，潘序中還對旅遊有不少超常見識，現在還可藉鑑，如文人達士，多喜言遊，而遊未易言也，他強調出遊的三個條件，一為遊者的素養，即他說無出塵之胸襟，不能賞會山水；二為遊者的體質，即他說無濟勝之肢體，不能搜剔幽秘；三為遊者的時間，即他說無閒曠之歲月，不能稱性逍遙；還提出了近遊不廣，淺遊不奇，便遊不暢，群遊不久，自非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雖遊猶弗遊也。這些觀點是他個人出遊體味的提煉，也是對霞客遊觀的概括。即使對我們現代人出遊、考察、探險也極有指導意義的。

【文章出處】
《吳江通》
〈潘耒《徐霞客遊記序》〉
2013-07-03
網址：
http://www.wujiangtong.com/webpages/DetailNews.aspx?id=9807
作者：黃明泉




附錄：108大學學測國文試題

15－17為題組。閱讀下文，回答15-17題。

文人達士，多喜言遊。遊未易言也，……淺遊不奇，便遊不暢，群遊不久，自非置身物外，棄絕百事，而孤行其意，雖遊猶弗遊也。余覽往昔諸名人遊記，驗諸目覩身經，知其皆嘗一臠，披一節，略涉門庭，鮮窺閫奧。……霞客之遊，在中州者無大過人；其奇絕者，閩粵楚蜀滇黔，百蠻荒徼之區，皆往返再四。其行不從官道，但有名勝，輒迂迴屈曲以尋之；先審視山脈如何去來，水脈如何分合，既得大勢後，一丘一壑，支搜節討。登不必有徑，荒榛密箐，無不穿也。……記文排日編次，直敘情景，未嘗刻畫為文。……故吾於霞客之遊，不服其闊遠，而服其精詳；於霞客之書，不多其博辨，而多其真實。……霞客果何所為？夫惟無所為而為，故志專；志專，故行獨；行獨，故去來自如，無所不達。意造物者不欲使山川靈異久祕不宣，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潘耒〈徐霞客遊記序〉）

（閫奧：幽深的山林。）

15.依據上文，不符合作者想法的是：
(A)便遊、群遊與淺遊，屬嘗一臠披一節式的遊覽
(B)欣賞徐霞客的邊疆之記，更勝於他的中原之錄
(C)徐霞客按日期先後記錄，真實與精詳是其優點
(D)徐霞客以華藻曲筆狀寫情景，揭露造物的奇祕（答案）

16. 下列文句，最符合上文「其行不從官道」、「登不必有徑」的是：
(A)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
(B)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餘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豔冶極矣
(C)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答案）
(D)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脩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脩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17. 某旅行社打算推出仿徐霞客行旅的套裝行程，下列文案最接近其行遊精神的是：
(A)一步一腳印走入隱世祕境，在人際交流中發現世界，盡嘗家與人情的味道
(B)沿縣道公路深入風景勝地，登高盡攬海天一色，文青族、背包客一網打盡
(C)世界上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發現，專業背包客帶您在田園裡與自我心靈對話
(D)專攻高端背包客，不走常規景點，壯遊千里探祕勝，在冒險中尋找自我肯定（答案）

【資料出處】
《108大考學測國文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