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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引自網路)


如果「西山」一點也不突出,柳宗元為何能寫下〈始得西山宴遊記〉?

上週給高三孩子複習,應要求講了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

有個學生跟我說,他媽媽去了中國的「西山」,回來告訴他:這座山一點也不高。

我點點頭,跟他說這一點很有趣,剛好可以讓我們來想想柳宗元這篇文章的一些問題。

讀這篇文章,學生最常問的問題,就是那句「
不與培塿為類」,究竟是怎麼連結到「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的。

後面的「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更是讓學生感到一頭霧水。

我要學生說說「
不與培塿為類」該怎麼解釋,孩子們回答我,課本上面說,這句話是說西山比其他的小山丘高,象徵著柳宗元高潔的人格,不和小人為伍的心志。

我告訴學生,這個解釋我好像也不能說他一定錯,但既然這個解釋無法滿足我們,那看來我們還是得把文章重新梳理梳理。

我要大家翻回這篇文章的第一段:「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

學生不解這句看似交代寫作背景的話有什麼重要。

「大家覺得柳宗元不安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自己犯了錯嗎?」我問。

學生猶豫了一下,有人搖了搖頭。

我接著說,我們稍微站在柳宗元的角度想想好了,雖然我們不可能完全還原他的心境,但這樣做多少對理解文章有點幫助。

一個對政治充滿熱情的人,卻因為捲入政治鬥爭而被貶官,那麼他的心中會怎麼想呢?

居是州,恆惴慄。」柳宗元的惴慄不安,與其說是來自自己可能犯的過錯,不如說是來自於某種定位上的迷惘與失落。


始得西山宴遊記.png
(圖片引自網路)


讀書人身在朝廷,有理想要實踐,一旦被貶官,離開了原本有的位置,那麼那些理想啊抱負什麼的,又該何去何從呢?

我要學生千萬別小看這份失落。對於很多古人來說,讀書做官、實踐自己對社會的理想,學以致用,可能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了。

一旦失去了這些,那份迷惘,無疑是巨大的。

所以,如何解決因這份失落產生的不安,就成了這篇文章理所當然的重點。

不安的柳宗元,起初的的遊山玩水其實是漫不經心的,所以才會「
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

按照常理推測,如果「西山」真的這麼高,風景又這麼特別,怎麼可能不成為當地的名勝,柳宗元又怎麼可能沒有在一開始就注意到呢?

學生的媽媽告訴他,西山確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崇山峻嶺,正好證實了這個推測。

然而,在沒有人類之前,這些山無論高低陡緩,也不過就是些山而已。崇高、險峻還是神秘,都是人們給予這些山的評價,與山本身並無關係。

在柳宗元發現西山之前,西山也不過是極普通的一座山。然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柳宗元看見了西山,然後登上了西山,最後愛上了西山。於是,西山就有了新的評價。

但是,在最初最初,西山也只不過就是一座山而已,沒有什麼特別的。

人有時候也是如此。柳宗元讀書、出仕,認為自己該將所學用於社會,懷著理想抱負,這些認同、定位,都不是與生俱來的。

貶謫或許讓人找不到自己的社會定位,但每個人在天地宇宙之間,卻一直都佔據了一個位置

不與培塿為類」要怎麼延伸解釋,那是讀者的自由,但純就文章本身而言,那不過是在說明西山的位置、姿態。

天地之初,人類以前,西山就一直在這裡了,他(它)一直都是「
悠悠乎與灝氣俱」、「洋洋乎與造物者遊」的。

柳宗元被貶官,在原本預想的位置上失落了,但他的生命在天地宇宙間的位置,卻是自始至終都無法被改變、取代的。

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暫時佔去了一個位置。然後跌跌撞撞,匆匆忙忙,直到有一天我們離開了,塵歸塵土歸土,而天地依然在那。

而只有在褪去了一切文明色彩、人間定位之後,才能慢慢看清自己在宇宙間最真實的樣子。

明白了這些,也就明白了我們不過是天地的一部份,許多從前擔心的、汲汲營營的,又都顯得小了。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柳宗元在天地之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者,明白了自己也不過是天地的一部份,本來的惴慄不安,也就跟著消失了。

只不過,這個心理轉折的過程,有時若沒有現實上的磨難、迷惘、碰撞,卻又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悟的了。

或許吧,我們該處在什麼位置,也不該只是讓人來幫我們決定。我們悄悄在宇宙間佔有了一席之地,沒有人能奪走他、取代他。

該有什麼樣的價值,又該怎麼被安頓,最後還是只有自己能決定。


(編按:編者認同作者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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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示意圖(圖片引自網路)


【文章出處】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
如果「西山」一點也不突出,柳宗元為何能寫下《始得西山宴遊記》?

(轉引自:作者《臉書》(地表最強國文課沒有之一):〈柳宗元怕什麼〉)

2016-02-03
網址: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35679
作者:陳茻
【作者簡介】
陳茻,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研究晚明異端思想。非體制內國文教師,現於內湖教授國高中國文,推廣啟發式國文教育,曾任健身指導員。性嗜酒,好閒晃,現居新北深坑,日與鄰人野叟飲於市井,偶爾思索人生。著有《地表最強國文課本》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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