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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楊牧野櫻裡的成住壞空

野櫻寫的是一片「不經心」的紅塵滾滾裡,一回「經心」的經驗。

人生裡我們不也有一大片時間,但多的是「不經心」。很多人識得、諸多事遇得,但雲煙過眼消散、人影對面模糊,大多時候我們都像野櫻裡「不經心望著遠方雪山和湖水、或者瀏覽草地......」然後隨口問一句「這是什麼?」但並不打算知道答案的人一樣,忙著看和說。


四週「風在吹,但我們都聽不見」,聽不見天地從四面八風吹拂而過的訊息。

而作者注意到了。有趣的是,他的注意是從野櫻的葉子轉黃開始。依佛教裡說的人生四大層次「成、住、壞、空」來看這篇文章,你會發現在楊牧筆下,野櫻靜靜在人間演了這四場大戲。

這戲從秋日的凋零敗「壞」開始演出。

秋氣凜然裡,「落拓地讓葉子一片一片跌到土地上」的野櫻吸引楊牧的目光。楊牧平靜得像僧侶,一陣子後就「忘掉了」。

然而生命不是你忘掉,它就不繼續成長的。

某一日冬日的「空」寂已然上場,「禿盡的樹幹默立在大風裡,沒有聲音,沒有光彩」。

接著,岔了題似的提到「唯物論」的列寧,他有著一次跌入美感經驗的恐懼:「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音樂可以比這『激情曲』更偉大了。」列寧苦悶的說:「我這個人不能時常聽音樂......」列寧的恐懼就是我們的恐懼吧!對「空」的恐懼。音樂藝術人文精神思考都是「空」,對於唯物論的列寧,或物質世界的人來說,我們唾棄那個「空」。但一不小心,竟發現被它感動、甚至恭維讚頌起那「激越而冷肅的美」,我們趕緊板起臉孔學列寧說:「你得重重敲他們的頭」。這一段看似莫名的敘述,其實說的是我們對空寂的恐懼與抗拒,不願它到來(不願見「禿盡的樹幹.....沒有聲音,沒有光彩」)

其實不必抗拒,因為生命流轉的速度超乎想像,再往下,春日裡「針頭一般細小的」的新葉,擋不住的要冒上枝頭了。上一場景裡,禿盡的木、激越冷肅的美還來不及忘懷,櫻花如雪飄零的幻境來到眼前。這場大戲說的是「成」,楊牧把面對所有不可預知、卻美好無比的因緣初成時,那份激動的喜悅描寫得很傳神--他寫著「對方說我大概神經錯亂了」,這份錯亂其實是難掩的狂喜!已然無生機的枯木竟又逢春?!怎能不狂喜?

但寫到綠葉成蔭的「住」戲時,楊牧又恢復了先前僧侶般的安靜,只是耐煩的回答許多不精心但重複的詢問「這是什麼?」,獨獨藉著文末總算有個有心人問起:「你為什麼這樣注意它?」時,你才恍恍看見楊牧也在文字裡抬頭微笑看著你,似乎也要問你一句:「你為什麼不注意你自己?」注意,需很深的用情。因為用情,經心的物件,成了有情的眾生,所見所思都溫暖起來。

來看看楊牧的用情好嗎?

在落葉「壞」時,他寫著:「他那堅持的鬚根不又向下延伸了三尺」;

在禿木「空」時,他寫著:「他一年的辛勞剛毅,這持久養護的過程已經到了一個終點......」;

在新芽「成」時,他寫著:「全部的氣力脫落它所有的繁華」--他要我們一起經歷一場全力以赴的美感;

最後,在綠蔭「住」時,他說著甘心,他以「我從來不覺得厭倦」,去回答別人反覆的詢問。

怎能厭倦?野櫻的秋冬春夏與生命的成住壞空有著一樣生生不息的力量!

「壞與空」一如野櫻秋至冬日的凋零,其實都預告著下一輪繁華如春夏的「成與住」。生的喜悅一如原泉滾滾,厭倦如何能起心?這也是詩人在文章一開頭引自己詩句:

「像凋盡秋葉的大樹偶然想起昨日薿薿得意/暖風冷雨在千萬隻發亮的眼睛當中迭代珍惜」,那個珍惜,是確定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流轉,才能升起的喜悅之心啊!


【文章出處】
《如玲的文華教學庫》
〈看楊牧野櫻裡的成住壞空〉
(原文刊於:《心靈旅行家》(康熹出版)一書)
網址:http://teacher.whsh.tc.edu.tw/tstjulia/f2blog/index.php?load=read&id=973
2009-10-03
文:潘如玲

【作者簡介】
潘如玲,民國56年出生於屏東水底寮出生萬金村,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現任教國立台中文華高中。有個人部落格:如玲的文華教學庫(http://teacher.whsh.tc.edu.tw/tstjulia/f2blog/index.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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